“哦,这就是宝气轩的赵老板吧!怎么,还想打我不成?”桃儿毫无惧意,把明艳的香腮冲小赵一扬,“你个吃软饭的,倒打我一个试试?哼,谁不知道啊,这姓段的是个鸨儿,你老婆就是她手里的粉头,当年早就一块出脱给了王爷,你不过是个活王八、绿毛龟,若不是攀着你老婆的裤腰带得着王爷的提携,你一个乡下来的店伙计能做成京城首富?你也不出去抬头瞧瞧,现当今照的是什么日头?哪个才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你有种动我一下,我就叫你的宝气轩从宝库金山变成废铜烂铁。”

小赵强抑着,把双拳紧握,“你给我滚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不想在这晦气地方多待。”桃儿转过脸,重新盯住了青田,“话我已经给你带到了,搬不搬随便你。你也不想想看,你侍候了王爷十年,也没捞着半点儿名分,我只陪了王爷一夜,就被封为王嫔,怎么你以为你有本钱和我斗吗?凭什么,凭你老?呵,你要不服老,那就试试吧。反正你们槐花胡同出来的天生脸皮厚,从小姐到丫头,个个就知道缠男人。只是强把男人留在身边,可也要有那个福气消受,千万别像这棺材里的,以为奔着生,结果奔着死!”

小赵陡一下睚眦尽裂,抡起了斗大的拳头,“你他妈的——”

青田手臂一横捺住了他的腕子,小赵喘着恶气,“青姐儿你让开!”无奈青田将整个身体都挡来了前头,令他只能干在半空中抻着手,脸红脖子粗地死瞪住桃儿。

桃儿咯咯地连笑几声,“我也是多余,瞧你们俩一口一个哥哥姐姐,上手上脚的恩爱相,怕用不了几天,就又在床上被王爷双双拿奸呢——咦,为什么有个‘又’字?”她双珠笑盈盈、冷冰冰地最后向青田一瞟,“我就洗眼看着你这淫妇的下场。——走!”

她扭转腰肢,领着一众仪从姗姗而去。

7.

桃儿才离开,就有亲朋前来上纸吊孝。青田退避后室,小赵应付了一番,随后也跟进来。

“方才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饱揍那小母狗一顿?!”胡须竖直如铁铸,铮铮地震颤着。

青田的眼光萧条凝重,投于一角,“你没听见她的话吗?眼前她正得宠,你若唐突于她,王爷必定降罪。暮云走了,你是她的夫君,别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替她护你周全罢了。”

“娘娘,您在笑话我吗?让暮云走得风风光光是我仅剩的心愿,偏有人跑过来,把这心愿搁在脚底下踏了个稀巴烂!倘若这种时候,我还只顾自个的周全而不顾亡妻的体面,任人在她的灵前亵渎撒野,岂非枉为人夫?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可想好,你若执意报复,恐怕惹来滔天罪过。”

“我这条命早随着暮云去了,等她入土为安,我就把家业散个干净,削发云游去,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我今儿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会把一条乱咬乱叫的小母狗放在眼里?”

“你说真的?”

“若有半字虚假,五雷轰顶!”孝冠素衣雪亮一振,嗓音如巨雷。

无端端的,青田忆起与暮云的最后一次相会,她塞给她的那对偶人与道符。她向小赵看了半晌,欲说什么,却又掉开脸,沉下了双眼,“暮云不单是你的妻子,也是我段青田这一生至亲至爱的姐妹,我绝不会容许她尸骨未寒,蒙此羞辱。我是决意要替她雪耻的,既然你也正有此心,那就更好办了。”她的眼睑霎一霎,一寸寸抬高,“喜欢满嘴喷粪的人,就该尝尝掉进粪堆里的感觉。干净脱身?想也甭想。小、母、狗!”

小赵有些讶异地瞧过来,瞧见青田直瞪双目望着堂外挂纸钱的黑漆木杆与白铜如意钩。但他知道她其实在望着别处,别处,定然有一张新荔容颜,巧笑多姿。

视线微一晃,这幻影中的脸蛋就生出丰莹的肌肤来,对镜一盼,娇态横生。桃儿拿指尖点了点自己在妆镜里的倒影,露出欣然的笑容。

镜中罗列着成群的青衣小婢,当中一名挨在桃儿的身后簇簇细语着:“小主今儿可把那段青田气得够呛,只是王爷并没有发话要赶她出北府啊,小主怎么就敢骗她?”

桃儿从镜边取过一只如意六角胭脂盒,一边斜斜向小婢一乜,“这老女人城府太深,你看王爷回京这么久了,她还能坐得住,又借着死了个丫头,装出那副惹人怜惜的憔悴样子来。王爷究竟和她有多年情分,最易纠缠不清的,我天天在耳边吹风王爷都狠不下心打发了她,万一哪天兴起回了趟北府,瞧见她心一软,让她复了宠,她根基稳固、人多路广,哪里还有我的活路?这叫先下手为强。我也没指望她能乖乖拍屁股走人,就是要故意气气她。她早就被王爷娇惯坏了,既然敢在王爷生辰的当日和王爷对吵,怎么可能咽得下叫一个新宠指骂的气?回头就算再见着王爷,也定要大闹一场。但凡她一闹,王爷必然更嫌着她,赶她走也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提前知会她一声,算不上骗她。”

小婢满面崇敬道:“小主真是聪明绝顶。等赶走了她,那北府王爷自是要赐给小主的。”

“我日盼夜盼,可不就盼着这一天?在这摄政王府里,我不过是个王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算王爷特加青目叫我住在他寝殿里,可每日照样要去风月双清阁伺候继妃尚食,和容、婉两位世妃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有其他那几位王嫔也都是世家出身,处处压我一头,多讨厌!”

“可她们都对小主十分亲热,尤其两位世妃很是欢喜小主呢,还送了小主那么些东西。”

桃儿“嗛”了一声道:“你懂什么?段青田把王爷从她们手里给勾走,独霸了这些年,她们个个恨那姓段的入骨。今儿见我踩着她爬上来,自是欢喜我,又盼着王爷既被我留在了府中,借着笼络我,迟早也能分一杯羹。”再一次“嗛”一声,挑着眉、低着头,把胭脂在掌心慢慢地匀开着,“那帮老女人也不想想,她们都多大年纪了?王爷十年前就腻味了她们,肉放了十年,今儿倒又能新鲜起来?再说,我好容易才得着王爷的眷顾,凭什么与他人共享?用不了多久,等她们发现王爷照旧对她们不理不睬,发现我比那个段青田更会吃独食儿,就该反过来恨我了。到时候,难保她们不仗着名分上的高低来联手作践我,我不趁着王爷爱我的时候早早离了这是非地,还耗着做什么?”

桃儿摊开染满了胭脂的两手,往面颊盖两盖,“我又不像段青田,没有什么名分,我可是正正经经受过册封的王嫔,若再能搬去什刹海自立门户,那该有多风光。更何况,什刹海的精致铺张又岂是这里比得了的?你不知道,就拿这胭脂说,咱们所用顶好的也不过是宫里头的茉莉花粉,什刹海的胭脂却是有专人特制的。据说要拿同色的新鲜玫瑰花瓣安放在玉臼、玉碾里臼成浆,再拿细纱滤出,用当年缫就的蚕丝和着珍珠粉一起压成一方方小饼浸在这汁子里,放在春分的太阳下拿百花的花瓣熨着晒上一整天,等干透了才收进胭脂缸中。用时取一张在温水里润一润,涂在脸上红香晶莹,皮肤就像会发光一般。”

“哎呦,不过是一缸胭脂,活活把人琐碎死。”

“这还不算什么呢。那段青田得宠了十多年,休说王爷赏的,就那些内外大臣为了巴结她也不知上献了多少奇珍异宝。京里的命妇都知道,她心爱之物中有一对祖母绿耳坠,入水后,绿光就如蜻蜓闪翅,耀得人眼都睁不开。还有一串项链是外洋的国王进贡的,几十颗粉油粉油的金刚钻,坠子上那颗足有银杏那么大,是无价之宝。这摄政王府里有名有姓的妃嫔,连管家的继妃詹娘娘也算上,统共加起来也赛不过‘段娘娘’一人的身家。你别瞧那女人今儿一副可怜相儿,这么些年可也享够福了。”桃儿撷起一支伏牛望月的金钗,在指间微微一转,“北府,和府里的一切,是时候换个主子了。”

小婢接过钗子,替桃儿别去脑后,“那还有什么说的,还不是全凭王爷一句话?如今王爷夜夜只要小主一人服侍,这样独一份儿的宠爱,十年前是段青田,十年后可是您。宠爱都移了,恩赏哪有不移的呢?王爷虽对旧情有些割舍不下,可小主这样足智多谋,只要放出本事来,怕有什么不成的?自古就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北府易主是迟早的事儿。”

正在谈论之际,便听见“王爷驾到”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