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容甄笑道:“我几十个亲戚里就属你最有趣,不和你斗嘴,我找谁去?”

  两人通过盘查,随人流缓缓挪进园内。陆岑康走了几步,回头望望,又道:“他们干吗总是防贼?贼喊捉贼,也不知到底想抓谁。”

  端木容甄若有所思道:“洛阳官员放任龙头帮胡作非为,由此可见,傅德为此次武林大会下足了功夫。”

  陆岑康吐出一口闷气,嚷道:“好端端地,我们可是看花来的,为这些混帐生气,可不值得。走,不去管它,我们看花去。”

  流水、月台、竹洞、荷池、花岛、镜潭、方桥……移玉园内的亭台楼榭处处置满了怒放的牡丹,共达万余株之多。花海涌动,红波绿浪,两人只觉心情舒畅之极,不多时便把惹厌的龙头帮抛诸脑后。

  有一株硕大的白牡丹前拥挤了数十人围观,两人也赶去凑个热闹,却见那株牡丹花开竟有千朵之多,花大盈尺,透出红晕,如仙子玉肌艳丽不可方物。人群中识货的人啧啧赞道:“这可是极品的刘氏阁呢,难得难得!”周围人点头称是。

  陆岑康茫然不解,偷问端木容甄:“他说什么……六十格啊?”

  端木容甄摇头,耐心解释道:“是刘氏阁,指的是‘刘氏居之阁下’,据说是隋末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刘氏女子所种。她自幼爱养白牡丹,家人过世后就在长安入了空门,所种牡丹花繁叶茂,富丽堂皇,人称刘氏阁。”

  陆岑康点头道:“有意思。下次我种个陆氏阁出来,也要做牡丹的名品。”

  端木容甄笑着睇他一眼,陆岑康又道:“不然种个芍药名品也成。”

  人群中有个青衣少年故意放大声音,问周围人等:“各位兄台,这株牡丹比起丽花楼的头牌,牡丹姑娘如何?”

  “牡丹姑娘国色天香,多才多艺。这株牡丹虽好,怎比牡丹姑娘之万一?”

  “是啊,牡丹姑娘是咱们洛阳第一美人。不止是洛阳,我看,称得上天下第一!”

  有人附和,有人不以为然,却听一个声音冷冷道:“没见过世面,凭她的姿色,也敢称天下第一!”

  先前那青衣少年显然是牡丹的不贰之臣,闻言诧异道:“哦?她算不上第一?试问洛阳城内,还有哪位小姐及得上她?”

  答话那人是个中年男子,长得有股书卷气,神情陶醉地道:“我前日见到一位姑娘,只远远瞥了一眼,唉,足足傻了半个时辰。我的老天,那才是人间绝色,简直没法子相信洛阳会有这样的美女!”

  其余的少年齐声嘻道:“当真?怕是你眼花吧!”

  那中年人急道:“哪里是眼花,我亲眼见她进了李家的大门!当时可不止她一人,身边还有好些侍女。李家那三位公子恭敬地跟什么似的,你不信上李家问去。”

  端木容甄暗自忖道:“洛阳李家是洛阳最大的武林世家,弟子众多,连龙头帮都给他们几分面子。那女子不知是何路数,好大排场。”

  陆岑康凑到他面前,贼贼地笑道:“怎么,听到人家貌似天仙,你也动心啦。”

  端木容甄瞪他一眼,不过要说他两句也是白说,陆岑康转眼就忘,还是省力气为好。

  繁花丛中,有三三两两的武林人士穿梭其间,赏花作乐。好在两人在江湖上并无名气,不至于老是被人拉住寒暄,乐得逍遥自在。正走过三座小桥,往园内更深处去时,忽地一阵大乱,园外冲入十几个身着青衣的龙头帮弟子,个个手执兵刃,为首那人叫道:“龙头帮在此捉拿反贼,闲杂人等站过一边。”

  陆岑康跺脚道:“扫兴,扫兴,每次都来打岔!”

  本来嬉笑的人群静下来,几名弟子快步冲向一个老者。那人本来故作镇定,此时脸色大变,忽地跃起两丈,从众人头上掠过,几个起落,眼看就要逃之夭夭。陆岑康正为他庆幸,空中一个丽影飞扬而起,白光一闪,那老者长声惨呼,跌下地来,呻吟不止。

  丽影悄然落下,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身彩衣光鲜夺目,更衬得她美貌动人。有三、四个弟子立即将那老者捆上,骂道:“有二小姐在你也想逃,不是找死吗?”

  端木容甄立即多打量那少女几眼。陆岑康道:“二小姐?她是傅德的女儿?”端木容甄低声道:“不错,她叫傅钟燕,据说在龙头帮人人都怕她三分,为人心狠手辣,在洛阳也算一霸。”陆岑康讶然地看着这位美女,暗道可惜。

  只听傅钟燕俏面一冷,淡笑道:“齐云武,你好大狗胆!竟敢背叛本帮,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老者齐云武狠狠啐了一口道:“齐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你这死丫头,做你那贼老爹的帮凶,早晚死得比我还惨。”

  一名弟子抢起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住嘴,敢对二小姐胡言乱语!”

  傅钟燕神色不变:“可惜,你看不到我死的那天,我倒要慢慢看你怎么个死法。”

  齐云武哈哈大笑:“死就死,我不愿为虎作伥,将来总会有人知道我是死得其所。”神情间颇有些男儿豪杰气概,陆岑康心下赞了一声,心想这才是好样的。

  傅钟燕从袖中倏地抽出九支银针,语气悠闲:“我偏不让你死得这么轻松。”齐云武面容瞬即转灰,嘴唇蠕动,想说话又终没有说出口。傅钟燕弯下腰,右手迅速地在齐云武胸胁肩背处抚了一圈,竟把银针尽数插在他的要穴上,冷笑道:“我要你有口难开,武功尽失,做个废人。这就是叛教的好结果!”

  游人们各个目瞪口呆,脸有骇色,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陆岑康气得直想动手救人,偏偏被端木容甄死死捏住手臂,不让他动弹。直到傅钟燕带着一班弟子抬走齐云武,游人们方才敢动。临走时,傅钟燕的眼光有意无意在陆岑康脸上停了停,他怒目而视,端木容甄却是不动声色。

  第六章 女人的两面

  等傅钟燕走远,端木容甄松开陆岑康的手道:“你看这位二小姐如何?”

  “人比鲜花,心如蛇蝎。好好一个美女,学人家打打杀杀,出手如此狠毒!唉,真可惜。”陆岑康口中满是不屑,心里却觉得奇怪,这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猜她别人不看,惟独看你两眼,是何用意?”

  若在平日,陆岑康一定说“她看上我了”,此时却绝无这兴致,冷淡地道:“要是你不拦着我,让我给她一把暗器,只怕她的脸肿得像猪头,再也不会随便抓人了。”

  端木容甄微笑:“看她出手精通暗器,想必她也瞧出此地还有一位暗器的大行家。不过此间游人太多,你若真出手,万一伤了无辜百姓怎么办?再说得罪了傅钟燕,武林大会可就去不成了,我只能让你稍作忍耐。”

  陆岑康想起昨日是出道来第一次与人动手,在萧映雪面前弄了个难堪,情绪更低。

  “我哪算什么行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没听过吗?”

  端木容甄失笑道:“我没听错吧?你几时变谦虚了?”

  陆岑康“哼”了声道:“我像自大的人吗?老是看扁我。”

  他抱怨声刚毕,一名龙头帮弟子已快步朝两人走来,向他施礼道:“这位公子请了。”陆岑康莫名其妙,还了一礼。那弟子道:“我们二小姐叫小人来向公子传句话。”

  “你是说刚才的那位小姐?”

  “正是,刚才那位就是我们龙头帮傅帮主的二小姐。她让小人带话说,她看出公子是位高手,想约公子今日申时到白马寺相见。”

  陆岑康正在气头上,随口说道:“你去跟她说,本少爷没空。”

  那弟子大惊:“公子爷不答应,小人可不敢回话。求公子爷放过小人,小姐动怒的话,小人就没命了!”

  陆岑康怒道:“我偏不答应,你有命没命关我屁事!”

  那弟子吓得扑通跪倒,连声哀求。陆岑康见状唯有息了火气,无奈道:“行啦行啦,我知道就是,你回去吧。”那弟子大喜,朝他一拜,飞奔而去。

  端木容甄叹道:“这些龙头帮弟子,平时耀武扬威,可听到二小姐的名头,还是个个噤若寒蝉,可见……”他说到此处,忽然看了陆岑康一眼,偷笑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陆岑康捅他一下:“你鬼笑什么?”

  端木容甄板起脸道:“我哪里笑了,有什么事值得我笑么?”

  陆岑康冷冷地笑了一下,故意笑得阴森森,“你不老实。”

  端木容甄终于忍不住笑道:“我看是你路见不平流露英勇气概,被傅家小姐发觉,想招你做女婿了!这花会总算没有白来。”

  陆岑康没想这老实人说话也会如此促狭,气得跳脚道:“呸,休再提那个蛇蝎女!她一定是想暗中害死我!要是晚上我没回来,你可要替我报仇。”

  端木容甄道:“你不是要打得人家像猪脸吗?怎会没命回来?我会为你摇旗呐喊的。”

  洛阳城内的人对龙头帮的霸道早已习以为常,花会很快恢复如常,人们边赏花边买花,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陆岑康也去凑趣,费了半天口水,用三两银子买下一盆盛开的白牡丹,付帐的自然是端木容甄。这盆牡丹虽然好看,却是俗品,并值不了太多,难得陆岑康兴致高昂,端木容甄也不提醒他究竟占了便宜还是吃了亏。

  陆岑康将那盆花慎重地抱在怀中,继续在花会转悠。不多时,便直叫脚疼,端木容甄就陪他回客栈休息用膳。刚到园门口,又见人流闪避,有两种不同衣着打扮的人正打得热闹,虽没有用刀剑,却一拳一掌,劈头盖脸地贴身乱打。

  陆岑康只听得那些人嚷嚷什么天下第一,无奈地看端木容甄一眼,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无心再看下去,钻进马车就喊走。

  回到杏花烟雨楼,陆岑康大觉耳根清净,兴致又来了,叫端木容甄点了一桌菜,两人边吃边谈花会的情形。陆岑康道:“萧映雪叫我们去看花会,莫非就是让我看龙头帮的嚣张气焰?”

  “一个花会,龙头帮已是严阵以待,更不用说明日的武林大会。”

  陆岑康嘿嘿笑道:“兵来将挡,当真就怕他不成!”

  正说着,店门口出现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凤眼一瞥,瞧见他俩,笑眯眯地走来。那杏花烟雨楼的老板两眼发光,张嘴正欲高呼,她双手一摇,微笑点头。陆岑康发现这怪异的情形,再看端木容甄,大大咧咧端坐不动。

  那女子径直走到他跟前,竟恭恭敬敬行礼道:“少主。”

  陆岑康微一错愕,端木容甄已向他说道:“这是我洛阳金行的紫倩汝姑娘。”

  陆岑康满脸堆笑:“我可听他说过,有你在,他才能在洛阳耀武扬威。”

  紫倩汝抿嘴一笑:“你一定是表少爷了。少主在我们面前经常提到你呢。”

  “定是说我的坏话。”

  “哪里,少主只说你活泼可爱,聪明伶俐。”

  “虽然听来像好话……”陆岑康仍然挑剔地瞪着端木容甄,“你不觉得像说小孩子嘛?”站起身拍拍衣袖,“紫姑娘定是给你送钱来了,我既然吃饱,还是走开为妙。”

  申时,陆岑康找了匹马,往白马寺而去。白马寺位于洛阳城东,邙山南麓与洛河北岸之间,全寺坐北面南,规模雄伟。陆岑康走进这座始建于东汉明帝永平年间的名寺,肃穆庄严之感油然而生,敛了平素嬉笑玩耍的心情,举止沉稳了许多。奇怪的是,偌大一个寺庙,莫说和尚,连秃子也不见半个。

  陆岑康走过山门,迈进最南面的天王殿,果然有个女子俏立殿中,正在等他。及近,陆岑康闻得淡淡的幽香,猛然醒悟龙头帮的这位二小姐,正是那日向算命瞎子询问萧映雪下落的人,心中更添提防。

  傅钟燕望着木雕佛龛里供奉的弥勒佛,忽然说道:“佛经上说弥勒出世就会天下太平,你信不信?”

  陆岑康未料她见面竟会说佛,闻言微一思索道:“人往往寄希望于英雄人物,当年武则天不也是托称弥勒转世么?天下太平,果真靠一人之力就行吗?”他本是想到她父亲傅德,才会开言讥讽。说完忽然想到萧映雪,想到当日他的一番话来,在佛殿静谧的氛围下,不由有了更多感悟。

  傅钟燕双目炯炯,直射他道:“想不到陆公子对天下形势,也有独到见解。”

  “算不上独到,前人都说完啦。”他叹了口气,自觉不适应这种严肃的对谈,“二小姐召我来,有何见教?”

  “昨日你和端木公子坐的画舫,主人是谁?”

  陆岑康听她要问的是这件事,心中愈发小心。“自然是我表哥端木少爷了。他那么有钱,买艘画舫自然不在话下。”

  “那两个童儿,也是端木公子的手下?”

  “当然当然。”

  “可我听说这画舫自杭州驶来,而那两童儿,像是一位白衣公子的手下。”

  陆岑康嘻嘻笑道:“难道二小姐仔细查过,端木那家伙从来不穿白衣的吗?”

  傅钟燕“哼”了声道:“你既不肯说,就快些滚,姑奶奶没兴趣和你罗嗦。武林大会上你若不自量力,小心刀剑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