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映雪探出头道:“楚先生你好。”

  楚惜刀冷冷地点点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萧映雪道:“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不会忘。阿齐,扶我下车。”阿齐不敢违抗,只得将他扶下车来。楚惜刀剑眉一皱,道:“你受了伤?”

  萧映雪道:“不碍事,你出招吧。”

  端木容甄等人都吓了一跳。他如此伤势莫说是楚惜刀,换个不懂武功的人只需轻轻一推就倒。其实无须别人出手,站不了片刻他就会支持不住。端木容甄跳下马大叫:“楚先生,等一等。”

  楚惜刀看了看他,端木容甄道:“我和映雪是朋友,我很想知道你们之间订过什么约定。”

  楚惜刀道:“他答应过我,只要我愿当众揭穿傅德的阴谋,他随时恭候我出手。萧映雪,我要出手了。”

  萧映雪道:“不错,这是我和你之间的协议,与旁人无关。”

  端木容甄急道:“现在绝对不行。他伤得很重,现在交手太不公平。”

  楚惜刀冷冷地道:“你直陈他受伤之事,我岂非少了许多顾忌?”

  陆岑康胸口一热,忍不住插嘴道:“我相信楚先生不会趁人之危。”

  楚惜刀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溜了一眼众人道:“你可知我是谁?我要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江南萧映雪好大的名声,我楚惜刀却不信邪,不信打他不过。如今他受了伤,岂非杀他的绝好时机?”

  端木容甄道:“别人或许会,但你不是别人。”

  楚惜刀冷笑更深:“难道你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端木容甄道:“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敢说对你十分了解。但你不愿帮傅德杀害武林同道,便说明你是条好汉。”

  楚惜刀道:“那只因我答应了萧映雪。”

  端木容甄道:“如果你非要赚那银子,大可不必答应映雪的条件,事后一样可以找他比个高低。但你答应了,就说明你本就没有要杀他们的心。再说,我知你每次杀人总给人同等的机会,死在你手上的人只有心服口服。这是你的自负,也是你与众不同之处。凭这两点,我知你不会出手。”

  楚惜刀眸子里射出了既锐利又痛苦的目光,道:“这个该死的江湖本就以胜败论英雄。胜得武也好不武也好,别人只会看见你的胜利。”他慢慢地拎起了刀,侵人的寒意冷冷掠过众人心头。

  萧映雪道:“你说得很对。这是你我两个人的事,不用管别人。洗剑、匀书、阿律、阿齐,你们听着,绝不许帮我的忙,若有人要帮你们就拦住,知道了么?”

  他们四个满腹委屈,却不敢不点头。

  萧映雪努力使自己站得稳些,凭着一些强悍之气他才可以勉强支持到如今,勉强把话讲得连贯。他几乎用尽了所有潜能,只希望楚惜刀能快点出手,否则自己先会倒了。

  楚惜刀却依然标枪般地站着,他那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刀还没拔出。他盯着眼前这个人,从萧映雪下车起就能看出伤势有多重,可却始终不曾倒下。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病殃殃的人?

  他见过萧映雪三次,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霸气杀气,只有一种很清新柔和的力量,似乎比杀气更令他吃惊不已。

  两年前他就发誓要和萧映雪一决高下,可时至此刻,对方那种宁静平和的神韵影响着他,使他难进退。他知道今日不动手将来不会再有如此良机,可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端木容甄喜道:“楚先生肯放弃了么?”

  楚惜刀道:“他此刻难以抵挡,我胜了也毫无意思。萧映雪,等你好了之后我再来。”他顿了顿说:“你是在武林大会上受的伤?”

  萧映雪摇摇头,楚惜刀皱眉道:“没去之前就受了伤?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去?”

  萧映雪已无法再答他,楚惜刀既说了不出手,他的一口真气再也支持不住,眼前金星飞舞,鲜血从嘴角直流下来,身子晃了晃,阿齐急忙伸手扶住。

  胡长风跳下马来道:“快到亭子里去。”众人都下马进了亭子。胡长风点了萧映雪身上的几个大穴,仍未止住他吐血。洗剑和匀书吓得大哭道:“少爷,少爷!你不要吓我们!”

  胡长风一声不响,双手不停推拿他周身穴道。端木容甄瞧见楚惜刀在亭外未走,忙抱拳道:“楚先生,如果映雪重伤可愈,那时先生再来,我们一定恭候大驾。”

  楚惜刀转过身,冷冷地走开,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要做一个杀手也许不难,可是要成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要经历多少常人不能忍受的凄楚和苍凉。端木容甄不禁怀疑他这样的人究竟有没有朋友。

  等到萧映雪稍好些了的时候,众人心情沉重地上路。天气忽阴忽晴,太阳一会儿在云层里,一会儿照在人脸上,众人的心境跟着阴晴不定,将马匹的步伐放得缓慢。

  中午时分,前面出现了一片树林。胡长风道:“过了这片就越来越少有人烟了。大约三、四天以后,路上会渐渐热闹起来。”

  大伙儿慢慢地驰马过去,刚进了树林,就瞧见两个黑衣女子手持长鞭站在当地。端木容甄吃了一惊道:“糟了,她们是颜姑娘的手下。”

  果然颜婉幽带着那两个挽着花篮的少女从一旁缓缓走出。她今天的脸色格外苍白,看起来越发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比仙子多了一份淡淡的哀愁。

  端木容甄道:“颜姑娘是来送行的么?”颜婉幽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可以走,我只要萧映雪留下。”胡长风道:“这位姑娘,你究竟和他有什么不能化解的仇恨?前一日比武,你可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服输的啊。”

  颜婉幽脸色更加苍白,停了一会,道:“不错,我的武功非他敌手,可无论如何,我要杀他。”陆岑康道:“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何必赶尽杀绝?就算真有仇有恨,也可以有化解的办法嘛。”颜婉幽摇头道:“他受了伤,我本不该出手。可是师命难违,你们最好闪在一边莫管。”

  第二十五章 大敌在旁

  端木容甄忍不住道:“不行。我们和萧映雪共同进退,绝没有不管的道理。”身旁陆岑康连声应和。洗剑匀书更是跳下车护在车前,摆出动手的架势。颜婉幽冷冷道:“那就连你们一起都要死。”陆岑康大声道:“一齐死就一齐死。大家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有伴儿,总好过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长命百岁。”

  他本来绝对不会这么刻薄地和女孩子说话,只觉她实在难以理喻。谁知颜婉幽仿佛被他的话触动了最脆弱的神经,脸上哀愁更深。

  端木容甄道:“颜姑娘,请你原谅岑康一时冲动。不过他说得对,一个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需要几个朋友。映雪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我们绝不会舍他不顾。”

  颜婉幽默不作声,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他说得动心。陆岑康道:“颜姑娘,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你别见怪。可我们大家确实是想和姑娘你化敌为友,多一个朋友总是让人高兴,对么?”

  颜婉幽似乎并不明白“朋友”两个字的含义,看了陆岑康一眼,才扭过头去道:“我要和萧映雪说几句话。我要问清楚三十年前的恩怨。”

  胡长风叹道:“他此刻神智昏迷,无论姑娘你想问什么,只怕他都无法回答。”

  颜婉幽不知为什么心里跳了跳,缓缓问道:“他几时能复原?”

  胡长风道:“我不想欺瞒姑娘,以他的伤势来讲,只怕是……凶多吉少。”这话一出口,在场诸人无不面色黯淡,只有尹家明毫无戚色,被洗剑狠狠瞪了一眼。

  颜婉幽秀眉微锁,怔怔地出了会神,才道:“今日我纵然肯放过他,别人却不会轻易罢手。”

  忽然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道:“姑娘怎么心慈手软起来了?要知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今日大好良机,岂可错过?”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的心上就像浇下了一盆凉水。只见一群人从林中走出,当先一个,正是傅德。

  颜婉幽冷笑不答。傅德走到近前,大笑道:“端木公子,别来无恙。”端木容甄道:“傅帮主无恙。”心里飞快地思索,不知傅德为何竟会未卜先知,预先在此处埋伏下来。

  傅德指着身后道:“这些弟兄都在我龙头帮司舵主、副舵主之职,这位你们想必已经认识,是我的副帮主穆忧。这是小女钟燕。”端木容甄朝众人道:“有礼。”又问傅德道:“不知帮主劳动这些位大驾,有何贵干?”

  傅德道:“实不相瞒,龙头帮历经千辛万苦才开成这武林大会,不想姓萧的一来,多年辛苦毁于一旦。这个仇恨焉有不报之理?”

  端木容甄道:“那么帮主的意思是——”

  傅德道:“若杀了萧映雪,传将出去,是我姓傅的不仁不义,自是要瞒过天下人耳目。端木公子是聪明人,一定猜得到我的意思。”

  端木容甄道:“帮主的意思是要将我们全杀了灭口,是么?”

  傅德笑道:“果然聪明。”

  端木容甄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半点惊慌。他微微一笑道:“可惜帮主似乎忘了最要紧的几点。”

  傅德道:“哦?请教公子。”

  端木容甄道:“我端木家的势力无所不在,帮主焉知自己身边亲密的人当中没有卧底之人?也许这股力量远比帮主想像来得可怕。一旦他们得知我竟被帮主害死,自会想尽一切办法报仇。到时候将你好好的天下第一大帮弄得昏天黑地,再有什么江湖朋友乘机捣乱,那场面只怕帮主收拾不过来。”

  傅德沉下脸,哼了一声。陆岑康等人忙着照顾萧映雪,根本无心理会他。

  端木容甄道:“这是其一。其二,你如果将萧映雪杀了,他师父‘逍遥神仙’钟离烨得知消息,定会来找你算帐,你自问能接得他老人家三招么?”

  听到钟离烨的名字,颜婉幽俏面一寒,双拳忽地紧握。傅德松松衣领,神情甚是尴尬。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接道:“其三,有我圣水教的人在此,你若是想杀我的朋友,圣水教也会与你周旋到底!”林间闪出一抹瘦小的身影,笑眯眯地冲向端木容甄,正是阿苏。端木容甄见他完好无损地归来,又惊又喜,碍于敌人在旁,来不及仔细询问。

  阿苏的轻功很是不弱,几下掠到端木容甄身边,对他悄声道:“多谢你派人传话,梁左使放我自由之身,他趁了这老贼外出找你们,从龙头帮总舵寻到圣珠。可惜他们没有跟来,不然一定叫这老贼好看。”端木容甄道:“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

  阿苏微微一笑,转头对了傅德骂道:“你竟敢派手下勾引我教中人,偷窃我护教圣珠,摆明了要与我们为敌!梁左使他们随后就到,我倒要看看傅帮主如何收场。”

  他俩说的这几点,果是傅德顾忌所在。他脸上阴晴变幻,稍一犹豫便化作决绝的凶狠。事已至此,他狠下一条心道:“萧映雪一日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一切后果全在老夫掌握之中,任凭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今日谁也休想逃脱。我怕什么?管他什么圣水教,端木世家,就是萧映雪的师父来了也叫他有来无回!”

  端木容甄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自己这边能上去动手的只有七个人,包括两个孩子一个老人,而对方有三十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没有庸手。他暗想:“难道当真难过此劫了?”

  颜婉幽缓缓地瞧了瞧他们,冷笑道:“萧映雪受伤,你们的出城路线,这些我们本该一无所知,可偏偏全知道了,你们不觉得奇怪?”

  端木容甄尚未反应过来,洗剑脑中灵光一闪,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直扑尹家明,大喝道:“原来是你捣鬼!”尹家明早有防备,足尖一蹬,急掠而下,避开他这掌,跃到傅德身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忍不住笑道:“正是我,怎么样?”

  颜婉幽却也看不起他,道:“你和他们本是一起的,为何要倒打一耙?”

  尹家明道:“姑娘有所不知。我才是萧映雪师父的亲孙子,可姑娘你看,我和他的武功相差何止千里?我爷爷驱逐了父亲却收他为徒,弄得我父亲早逝,我的武功一无所成,而他却风光八面,武功盖世,每个人听到他名字就大气不出。他的一切本该都是我的,他凭什么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他使劲地咬着牙,指着匀书和洗剑道:“这两个小畜生,口口声声叫他少爷长少爷短,却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是什么?他怎能比得上我?我才应该是他们尊贵的少爷,他们应该低声下气地服侍我,听我使唤,像我身边的两条小狗。没错,我恨不得萧映雪立刻死在我手里,要叫他生生世世都不如我,永远都被我踩在脚下!”

  他越说越恨,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疯狂的妒火焚烧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永不可能追上他妒忌的人,萧映雪活着便是他最大的痛苦。

  匀书挺直了脖子,大声道:“少爷为了找回老爷子的孙子,十几岁就开始天南地北地奔波,他吃了多少苦头,却没想到你竟是个穷凶极恶的小人。你从前做过的事连畜生都不如,少爷为了不使老爷子伤心绝望,在他老人家面前只字不提。没错,少爷本就样样都比你强,你尽管妒忌好了,再活一百年你也不及少爷的一根手指。”

  她突然凌空一个翻身,一道银光从她足下一闪而过。原来是尹家明乘她分神,竟用暗器偷袭。幸亏匀书手疾眼快,才躲开了那枚银针。

  匀书立在地下,丝毫不惧,叉着腰道:“你要杀我灭口?我偏要说,你这个臭名远扬的大盗、采花贼。你也知道别人叫你什么吧——毒黄蜂!这些事情我统统会告诉老爷子。”

  尹家明大怒,匀书竟敢当众抖露他不光彩的历史,他大喝道:“臭丫头,你找死!”匀书道:“你要是有真本事就自己来杀了我,你有这个种么?”尹家明果然不敢贸然上前,向傅德道:“帮主,机会难得,不可让他们逃了出去。”

  傅德点头,挥挥手道:“把他们全部拿下,不要走了一个。”手下人齐声答应,围攻上来。

  端木容甄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对方人多,己方人少,一旦分散各自作战只有被人各个击破,因此指挥众人道:“阿律阿齐,先扶他们两个上树。大家都聚在树下,不可分散。”

  阿律和阿齐跳上树去,将陆岑康和萧映雪放在树上,然后两人跃下,各自抽出一根黑黑的短铁棍。

  刚才的对话萧映雪听得一清二楚,苦于全身无法动弹。没想到傅德竟连端木容甄他们都不放过,最令他难过的是,师父的嫡亲孙子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不由心灰意冷。

  第二十六章 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