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晋元显出些倦容,彩依一见,便拿着小绢儿轻轻沾了沾他的脸,绢帕上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进李逍遥与林月如的鼻端,令人精神一振,刘晋元看来稍微提了点神。

  彩依亲自扶起刘晋元,道:“相公请入内歇息,待妾身为您煎药。”

  刘晋元道:“我精神很好,月如妹,我还想跟妳多聊聊……”

  林月如道:“你还是去休息吧,看在云姨的面子上,先把你这身子养好再说。”

  说完,便一拉李逍遥,道:“我们走吧!”

  刘晋元脸色难看地被彩依扶回去,李逍遥还回过头看了看彩依扶持刘晋元的样子,她的步伐小,走起路果然是危危若玉山之将崩,并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可是那小孩又不像在说谎,还是彩依特别隐瞒了武功根底?

  林月如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实心思颇为细密,李逍遥对彩依询问时,她便已看出了不对。回到李逍遥歇息之处时,林月如才问道:“你刚才在疑心什么?”

  李逍遥将那孩童所见之事,说给林月如听。林月如听了也十分惊愕,呆了一会儿,才道:“她凌空跃过山谷,不会吧?”

  李逍遥道:“那孩童没道理说谎,如果他真的见到这种事,那其中必有文章。”

  两人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彩依真的有所图而来,那么她图的又是什么?

  已至深夜,在后花园的牡丹丛掩映之下,静悄的雪白小楼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瓷碗破裂声。

   “拿开!我不要喝!”

  刘晋元的怒斥声中,夹着彩依柔弱的轻叹。

   “相公,求求您别使性子,怒火攻心,这样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刘晋元哼地一声,背对着彩依。

  彩依咬着唇,蹲在地上,慢慢地收拾着破碎的瓷片,动作还是那么轻缓,简直像是一朵在药香中停伫颤翅的蝶儿。

  见她那温顺的模样,刘晋元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愧意,但恼羞成怒之下,口气更加严厉:“妳每天给我喝的药,根本不是用来治我的病的,而是迷药!对不对?”

  彩依转过头看着她,有些讶异,道:“相公,您……您何出此言?”

  刘晋元道:“我说什么,妳心里有数!”

  彩依轻轻叹道:“妾身实在不知。不过,妾身却知道公子心情不佳,是为了什么。”

   “妳又知道了?”刘晋元反问。

  彩依道:“公子您心念着林姑娘,见她与李公子亲爱无猜,心中非常难过,妾是知道的。林姑娘总有一天会知道公子是个心慈性善、温柔体贴的人,她会改变心意的,公子您千万要宽心……”

  刘晋元听了,非但不喜,反而更加气愤地喝道:“妳懂什么?住嘴!”

  彩依一怔,低下了头不语,长长的眼睫轻颤着。

  刘晋元道:“妳见我喜欢月如,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生气?”

  彩依声音微弱地说道:“妾身知道自己的地位,若非夫人收容……”

   “好了!”刘晋元气得脸上浮现红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妳说来说去,就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我的,是不是?”

  彩依道:“知恩图报,乃是天经地义。再说,能嫁给公子,妾……妾心满意足,绝非只为了报答而已……”

  彩依眼中微现泪光,凄楚之态,让刘晋元稍稍平息了怒火,道:“哼!如果真的像妳所说的这样,为何大礼以后,妳……妳夜里总是另床而睡?在妳眼里,我只是个病弱的废人,妳根本就不想嫁给我,对不对?”

  彩依的头低垂着,轻道:“相公身体欠安,等您病好了,只要公子不嫌贱妾陋质,妾身自然愿荐枕席……”

  刘晋元静默不语,一会儿才道:“妳还认为我念着月如,只把妳当成嫁来冲喜的,没当妳是妻子,是不是?”

  彩依没有作声,刘晋元道:“我……唉!彩依,妳可知道我为妳隐瞒了多少事?妳当我是个无情的木石吗?”

  彩依抬起头来,望着刘晋元,眼中满是不解。

  刘晋元道:“若不是妳身上疑点重重,我又怎会对妳猜疑?”

  彩依惊慌地问道:“妾身有什么地方,让公子疑惑?”

  刘晋元道:“我就直接问了,为何每夜我喝了妳给我的药,就会昏睡数个时辰不醒人事?”

  彩依一怵,不安地说道:“可能只是公子您病体未愈,太过劳累了……”

   “哼,是吗?我告诉妳吧!昨晚我便没喝这药,清醒得很!妳的行动我全看见了。”

  彩依“啊”地一声惊呼,十分惊恐。

  刘晋元见状,逼问道:“我问妳!每天晚上我昏睡的时候,妳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妾身并没有到哪儿去啊……”彩依语气心虚,让刘晋元更恼怒。

  刘晋元冷笑道:“没上哪儿?妳不承认就罢了,还有另一件事妳能否认吗?妳说妳父母是苏州船商,举家出游,遇上盗匪,才落难流落京城。妳说的这些事,我都叫人调查过,根本从头到尾,全是假的!”

  彩依睁着一双明眸,望着刘晋元,说不出话来。

  刘晋元逼问道:“妳说!妳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彩依束手无策,道:“相公……请您相信贱妾,妾身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您……求求您把剩下的药喝了,这些药是妾身辛辛苦苦去采来的,世间也只有这种药才能医好您的重病。”

  彩依由屏风边的红泥小炉上倒出了残余的半碗药汤,捧到刘晋元面前。

  刘晋元沉着脸道:“哼!我的病,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难道依妳这不知哪弄来的偏方,就会有效?”

  彩依道:“请相公相信我,只要三日,再服完最后这三日的药,您的病就会完全好了。”

  刘晋元大声道:“我绝不再喝那种来路不明的药!”

  说完,伸手一推,将彩依推得踉跄退了好几步,手中磁碗内的药全泼洒在地。

  望着那一地狼籍,彩依悲伤地轻道:“相公,您这是何苦……”

  刘晋元道:“我问妳,妳到底是出身何方?为何要编造理由欺骗我?”

  看似柔弱的彩依坚决地说道:“我没有骗您……”

  刘晋元气得发抖,倏地掀被起身,套上了鞋。彩依惊慌地说道:“公子,夜深天凉,您要去哪儿……?”

  刘晋元道:“妳总是不肯说实话,我再也不相信妳了,我要告诉娘,今后我再也不踏入此楼半步!”

  刘晋元随便披了件狐裘,便往外走,彩依流着泪连忙拉住他,道:“相公,相公……您不要贱妾了吗?”

  刘晋元冷着脸道:“我无法与满口谎言的人相守终生,妳倒问问自己:为何总是要骗我?”

  彩依面色苍白,刘晋元挥开了她,往外欲走。

  彩依突然道:“相公,请听妾身最后一言!”

  刘晋元停步,转过身望着她,彩依粉袖一挥,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令刘晋元眼前一眩,差点站身不稳。

   “妳……”

  刘晋元颓然软倒,被彩依及时扶住,已然昏了过去。

  彩依抱着他,凄楚地说道:“相公,妾身有千万分的苦衷啊!”

  她搀扶着刘晋元,将他扶上床榻,温柔地覆好了被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轻叹了一声,才放下垂帘,转身往外行去,步至围栏,突然化作一道银光,飘往天际,消失在夜空中。

  由屏风后面,绕出了两个身影。

   “追!”

  李逍遥与林月如相视一眼,便以轻功追了出去。

  李逍遥有了食妖虫所化的功力,不但内力变高强,更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变化,见妖踪如凡迹,他一清二楚地看见彩依身影翩连,像一道光影一般,闪入长安外的漆黑森林。

  李逍遥振气疾追,赫然发现此林弥漫着一股极强的妖气,扑鼻瘴厉逼得李逍遥难以近前。

  李逍遥勉强再进入树林中数尺,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根本找不到任何活物,也不见彩依的行踪了。

  李逍遥担心林月如也追进来,会受瘴气所害,便很快退了出去,林月如也方才赶到。

  林月如喘着气,问道:“怎样?看见她没有?”

  李逍遥摇了摇头,林月如探头看着这漆黑阴森之地,道:“彩依她进这处森林了?”

  李逍遥点了点头,林月如吸了口气,道:“此林是有名的毒仙林,不但长了许多有害的花木,就连毒虫也特别的多,她怎么会进入此地?”

  李逍遥道:“听她与刘兄的对话,她的药方都是在这个林子里采的吧?”

  林月如脸色变了,看了看树林,又想了想,实在不敢置信。由此林取出来的药草,多半是毒,难怪她要苦苦隐瞒。

   “怎么会这样呢……”林月如喃喃自语。

  原本李逍遥以为:彩依身上常有股醉人的花香,也许是经常接触牡丹的缘故,可是现在看来,她却大有问题。这其中的邪恶意味,教人无法释怀。

  李逍遥与林月如重回尚书府,先进入后院小楼内看刘晋元。他昏睡在床榻上,虽然气色看起来还好,但一想起彩依不知道有何企图,李逍遥与林月如还是觉得不安。

  林月如试了试刘晋元的气息,又按了按他的脉,道:“奇怪,他只是睡着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说完,便摇了摇刘晋元,唤道:“刘大哥,你醒醒,你还好吧?”

  刘晋元恍惚地睁开眼睛,有点茫然。一见到面前的林月如,登时清醒了,疾坐而起,道:“如妹,是妳救了我?”

  林月如道:“也不是啦,我只是叫醒你而已……”

  刘晋元拉紧了林月如的手,感激万分,道:“多谢妳,如妹,要不是妳,我一定被那妖女所害了。妳一定不相信,彩依他……”

  林月如道:“我和逍遥哥哥都瞧见了。”

   “你们都亲眼看见了?”刘晋元问道,回想起方才他被彩依瞬间迷昏,心悸不已,道:“彩依她……她会使妖法,我早就怀疑她不是人类!她一定是妖怪,要来害我的!”

  林月如道:“晋元大哥,你为何早就疑心她是妖怪?”

  刘晋元犹疑了一会儿,才叹道:“事实上,只有我知道她的许多秘密,她从不吃人吃的东西,以前我就奇怪,逼着她吃,她就是不肯,后来我见到她私下以花为食,就觉得很奇怪了。”

  这确实是颇怪的,刘晋元看起来心情也很痛苦,道:“我疑心她不是凡人,她对我细心照顾,我也不忍疑心她有恶意,直到昨天,我……我无意中撞见与一只看起来很可怕的蜘蛛说话,那只蜘蛛足足有这个床那么大……”

   “什么?”李逍遥惊道。

  刘晋元打了个冷颤,道:“当时我吓昏了,等我醒来,追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说是我看错了,没什么蜘蛛,可是我确定我的眼没花!我真的见到一只和这个床一样大的可怕蜘蛛!”

  如果毒物长得巨大如床,那一定是妖,而且是法力高强的毒妖!难道彩依是那只蜘蛛妖的手下,接近刘晋元,有着可怕的阴谋?她消失在以毒物闻名的树林中,更增加了不少的可能性。

  见李逍遥与林月如面面相觑的样子,刘晋元忙道:“如妹,妳一定要相信我,这桩婚事是爹娘擅自作主的,我对她从来没有感情。妳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吗?”

  林月如道:“晋元大哥,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抹煞大嫂对你的好!”

  刘晋元看来已经吓坏了,连声道:“那都是假的,起初我也是相信的,可是接二连三,她的真面目越来越明显,我再与她朝夕相处下去,早晚会被她所害……”

  林月如安抚道:“晋元大哥,你冷静点,此事还容细细详查……”

   “再等下去,我一定会被她害死,”刘晋元下了床,道:“我要去找我娘商量,取消这婚事!”

  林月如拉住了他,道:“你别急,姨丈值宿宫中,云姨作得了主吗?”

   “娘不能作主,难道爹会眼睁睁见我死于妖物之手?”

  刘晋元往外便走,李逍遥与林月如只得跟着他,一同步至东厢,来到尚书夫人平日坐息的耳房。尚书夫人在榻上谈着家中事务,除了丫鬟阿香、阿萍捧着暖炉侍立在旁外,尚书府的长史、大小管家,也恭谨地坐在一旁,回答夫人的问话。

  见到刘晋元披裘而至,尚书夫人大吃一惊,连忙推开金蟒线靠枕,执着刘晋元的手,道:“元儿,你怎么出来了?天这般凉,你只穿这样?彩依呢?”

  刘晋元立刻道:“娘!您快去请爹回来做主,否则儿只怕会死得莫名其妙!”

  刘夫人惊慌地将他拉上了榻,将自己的貂皮披肩披在他身上,又叫阿香去取绸袜暖踏过来,免得冻着刘晋元的双脚。看刘夫人紧张得这样,李逍遥不禁觉得有点好笑,难道刘晋元被风吹一下就会散了?

  刘晋元颇为不耐,道:“娘,别管这些了,儿就要死了!”

  刘夫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纤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脸,道:“不孝的东西,说这话伤娘的心。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说啊,彩依呢?”

  刘晋元道:“就是彩依她要害我,娘,您要救救孩儿!”

  刘夫人道:“说这什么话?彩依为什么要害你?”

  刘晋元道:“彩依她……她是妖怪!她会施妖法,我亲眼见到了。”

  刘夫人抹着他的脸,爱怜地说道:“怎么可能呢?元儿,你和彩依吵架了?明天我会跟彩依说说,教教她。”

  刘晋元道:“彩依是妖怪,她要害我啊!您怎么就是不信?”

  刘晋元那坚持的样子,让刘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婢女阿香道:“夫人,少爷可能是梦餍未醒,或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刘晋元怒道:“不是这样的!”

  刘夫人却显然认为阿香之言有理,温色道:“娘炖了两份莲子燕窝汤,一会儿叫阿萍送去,给你和彩依补补身子。听娘的话,回房去躺着。”

  刘晋元抽开了被刘夫人握着的手,道:“不要,我不要回去那里!我会被彩依害死的,我会被害死的!”

  这时,见到一旁的李逍遥与林月如,刘晋元指着他们,道:“如妹也见到了,娘,不信妳问问她!”

  刘夫人望向林月如,林月如神色有点怪异,虽然她也觉得彩依行止可疑,可是总觉得必有内情,要她说彩依是妖怪,她总觉得不大妥当,因此一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