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碧纱窗外星光朦胧,他推开窗户,湖上水波粼粼,满天星光仿佛都已落入湖水中。

天地间悄然无声,他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足音。

楚留香回过头,就看到了一弯足以让满天星光都失却颜色的新月。

“是你?”楚留香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惊讶:“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新月的眼波也如新月。

“我常到这里来。”她幽幽的说:“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

她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寂寞。

“车子的轮轴常常都需要加一点油,人也一样,往往也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想一想。”她说:“有时候,寂寞就像是加在车轴上的那种油,可以让人心转动起来轻快得多。”

她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说出来的话也有点怪怪的,好像已经不是楚留香那天在箱子里看见的那女孩,和那个冷淡而华贵的玉剑公主更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只可惜今天晚上你好像已经没法子一个人静下来了。”楚留香故意说:“因为我暂时还不想走。”

“就算你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新月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请来,怎么会让你走?”

“是你请我来的?”楚留香苦笑:“用那种法子请客,我好像还没有听说过。”

新月眨着眼笑了。

“就因为你是个特别的人,所以我才会用那种特别的法子请你。”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又动了好奇心,谁能把你请来?”

楚留香也笑了。

“不管怎么样,能找到那么样一个人来替你请客,也算你真有本事。”楚留香说:“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是看到了一条熊。”

“他本来就叫做老熊。”

“他的舌头是怎么回事?”楚留香忍不住问:“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那么样一条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是他自己。”

楚留香又怔住:“他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新月淡淡的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经常都有一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楚留香又开始在摸鼻子:“今天你找我来,也是个秘密?”

“是的。”

新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楚留香:“直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自己之外,绝不会有别人知道你来过这里。”

“以后呢?”

“以后?”新月的声音也很奇怪:“以后恐怕就没有人知道了,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忘记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又做了件更奇怪的事。

她忽然拉开了衣带,让身上穿着的一件轻袍自肩头滑落,让柔和的灯光洒满她全身。

于是楚留香又看到了她那一弯赤红的新月。

新月落入怀中。

她的胴体柔软光滑而温暖。

“我只要你记住,”她在他耳边低语:“你是我第一个男人,在我心里,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要为我去找史天王,而且明明知道这一去很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她问楚留香:“这种事你以前会不会做?”

“大概不会。”

“像今天我做的这种事,我本来也不会做的。”她柔声说:“可是你既然能做,我为什么不能?”

水波荡漾,水波上已有一层轻纱般的晨雾升起,掩没了一湖星光。

夜已将去,人也已将去。

“我见过我父亲一次。”新月忽然说:“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叫我一个奶妈带着我去的,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时候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忽然提起了她的父母,实在是件让人想不到的事。

楚留香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她的。

——你的母亲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他们为什么要分手?

他还没有问,新月又接着说:“我还记得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样子更好看,我实在很想要他抱一抱我。”

新月的声音很平静:“可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握着他的剑,握得好紧好紧,吓得我一直都不敢开口。”

“他也一直都没有抱你?”

“他没有。”

楚留香什么事都不再问了。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浪子,剑锋上可能还带着仇人的血,忽然看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已经长得那么大了,那么纯洁、那么可爱,他怎么忍心让她为了惦记着他而终生痛苦?他怎么能伸出他的手?

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就让人认为无情又何妨?

一个流落在天涯的江湖人,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孤独和寂寞?

他又何尝要别人去了解他?

晨雾如烟,往事也如烟。

“从此我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以后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新月说:“我只希望你能告诉他,我一直都活得很好。”

楚留香沉默着,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恐怕也未必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