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戈倚着船舷,调试着对讲机,丛林里的信号很差,对讲机不住地发出“吱吱”的干扰声,方才梦中那电波般的怪声正是这东西造成的。鹰戈一边调试一边大声说着话,沟通得颇为吃力,不过总算能勉强和另外的队伍保持联系,得到那边一切顺利的讯息。

鹰戈向龙少作了下汇报,接着就去接阿东的班,我昨晚睡得晚,到现在脑袋昏沉沉的,随便用舀上来的河水洗了把脸,然后开始整理手中的资料。

我手中的资料大多是几年七号公馆生涯的见闻,和一些相关人物的笔记,意义其实不大,但这次我还真的表现了少有的慎重,只要曾经和我有瓜葛的东西我基本都整理了出来,所以资料又多又杂,看着就让我头疼。

清晨的丛林凉爽宜人,似乎连日的阴雨天到此为止了。不过这里的天气变幻无常,几分钟前风和日丽几分钟后大雨倾盆,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我们不敢奢望老天能给个好脸色,只求在我们上岸之前别连日暴雨即可。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河道又变窄了,水流急了很多,鹰戈的驾驶显得吃力起来,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三炮有些晕船,没多久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忙上前道:“我说大个子,看你这把式,典型的陆军配置,摆弄这玩意儿你可得悠着点,老三我可从没晕过船,你这一掌舵我腿肚都打转!实在不行就还换人家!”

鹰戈一听这便不爽,眉毛一横道:“哼!当年老子一条木筏一杆枪跑了两个月,从鳄鱼嘴和越南兵的枪眼上轧了过去,这点他娘的还算个事?奶奶的就你这贱骨头娇贵!”

鹰戈话刚说完,只听得“嘭”一声巨响,木船猛地往水里一沉,跟着便剧烈地震荡了起来。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准备,控制不住都栽倒在地,随着木船的剧烈震荡前后翻滚。

“妈的!怎么了?”三炮本来就有些晕,这两下险些将他甩到河里,他紧抱住船舱的立柱,悚声叫道。我翻滚了几下后,赶紧倚着一根立柱稳住,这才发现船舱顶部有一大片区域破裂开来。

我大吃一惊,这舱顶虽是老旧半朽的木头,但厚度还算凑合,能把如此厚的舱顶捅破裂的,看这力度怎么也是个庞然大物了。

三炮对鹰戈嚷道:“瞧见没,大个子,牛皮吹大了吧?你看船顶都让你给吹破了!”

鹰戈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一手拉下船闸停下船,一手摸起放在一旁的长筒猎枪,警惕地望着舱顶破裂的地方。

我疑心是山上滚落下的坠石,一想又不对,如此密集的丛林,就算有山石从上面滚落也被阻滞住了。更何况舱顶上并不安生,不时地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手在抓挠着舱顶似的。

“上面有东西!”我大惊,指着舱顶大声喊道。随后,所有人立即警惕起来,各自抄起家伙到一边戒备起来。鹰戈果断地一挥手,照着地方就开了枪,长筒猎枪打的是霰弹,近距离的威力极大,这一枪打出去就像是扔出去一颗小型炸弹,原本呈裂纹状的破口被打出了一个脸盆大的孔洞,木屑碎石顺着孔洞一个劲地往下掉,一滴滴的红色液体流淌了下来,直接滴在那些东西上面。

风师爷看了一眼,指了指顶上道:“打中了,好像安生下来了!”

鹰戈一点头,转身出了舱外,顺着立柱爬上了舱顶,观察确认没事了之后,这才招呼我们上去。

几人陆续也爬上去一看,顿时都吃了一惊,原来砸到我们的还真是一块石头。那石块呈灰绿色,有小孩的澡盆那么大,按说这么大的石头没理由从山上滚下来的,我们的两岸不是光秃秃的岩山,而是亚热带莽山丛林,从山上滚这么大一块石头下来的情况就已经很少见了,而且还刚好就砸中了我们,可能性就更小了,难不成这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刚巧被陨石砸了?他娘的这概率能有多少?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石块是灰色的,那绿色的东西是裸露的表面上附着的藓类,显然这东西正是来自于潮湿的密林深处。

“是山林里的东西,不过…”风师爷用指上的天龙钩刮了点石末下来,在手里碾开,言语中也充满了疑惑。

龙少抬眼望了望上空,随即皱起了眉头。三炮急道:“别‘不过’了,刚才大个子不是把什么东西放了血吗?八成都是那东西搞的鬼!”

众人一听也对,一齐上前检查了下石块四周,并没有什么血迹。这回发现这石块边缘圆润有规则,很是奇怪,于是我招呼几人将它翻了个身,一看又吃了一惊,果然不是普通的石头,这居然是一颗石雕的人头。

那人头的面部朝下,方才鹰戈那一枪打中了它的左眼位置,那些碎石正是从这东西上崩落下来的。而更让人惊惧的是,那石雕人头的面部鲜血淋漓,似乎是它那受伤的左眼在往外流着血,看上去非常的诡异!

“是雕像!”龙少眉头一蹙,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我也明白他心里的想法,的确,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普通的石头砸到的概率已经小到微乎其微了,更何况是一颗石雕脑袋!而且这石雕原本就来得蹊跷,再加上面目狰狞满脸是血,越加让人无法淡定。

我惊道:“总该不会是这东西流血了吧?这也太那个什么了!”说完不敢相信地望了望阿东,在人家的地盘里,有些不好解释的东西还是不要瞎猜的好,听听人家的看法才对。

这时,风师爷“咦”了一声,弯腰从石屑堆里拣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物件,仔细凝视了一会儿道:“难道是这么回事?”

他的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那东西呈黑色,上面还有几滴未干的血迹,应该是某种东西的碎片,从轮廓上看,应该是某种特殊的面具,不过它的大部分被枪打成了碎片,现在拿到的这片仅仅是半个腮帮子和下巴。

“是面具!难道刚才有人,被打伤的是人?”我颇感惊愕,一旁的三炮接过道:“那什么道理,敢情是有个人抱着这么大个石雕人头往我们船上跳?这干什么呀,跳河自杀也得挑个时候吧!”

龙少挥手道:“别瞎说,既然是人事情就好说了,听听风师爷怎么说!”

风师爷面色凝重,轻声道:“难道是‘扎鬼多’?”话一出口,众人都表现出了困惑,唯独阿东突然一阵惊愕,显然这个词对他来说并不算陌生。

“到底什么东西?”

风师爷道:“扎鬼多是缅甸掸语的音译,意为‘不知来自何方的灵魂’!最早的人还以为这是缅甸佛教里的某个概念,后经过进一步的学术研究,很多未知的东西被解译出来,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人的代称。”

“什么特殊的人?”我急问道,风师爷大概属于惯于说教的人,喜欢把问题展开了说,虽然这样能够足够详尽,但此时的我比较心急,还是希望他长话短说,先来点关键的。

风师爷一笑,道:“既然语言里都出现这样的固定词汇,我认为绝不是瞎说的,至于怎么特殊,这就无从知晓了,这世上人们一知半解的事情多得是,哪能都说得清道得明!总之,这些所谓的人肯定异于常人,不然不会用这么特殊的词汇来给他们命名!”

我一听觉得有道理,但还是非常的困惑,风师爷继续道:“扎鬼多人不知道属不属掸邦,掸邦算是缅甸最保有原始味的一个邦,深山里的水上民族有一种行水葬的怪习俗,有的是在棺材上凿洞,沉入河中,河里的鳝鱼沿着洞钻进去吃尸体,据说吃死人肉长大的鳝鱼味道极其鲜美!也有的水葬是将人绑在石头上,直接扔在水里喂鱼,但没怎么听说过用石雕人头绑的,不排除是执行死刑,或者是某种古怪的仪式。那些未知人类有太多稀奇古怪的诡异仪式,都是我们现代人无法想象和接受的。”

众人听了,顿有所悟,虽然还是很不解,但总比一无所知好了不少。风师爷手上拿着那面具的残片,仔细观察着,看得出他并不是很释怀的样子。

三炮一听惊道:“我去!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你是说那帮人绑着死人往下扔,碰巧就砸到了我们?大清早的碰上这事情,晦不晦气啊!”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阿东这时也开了口,指着那石雕人头道:“风老板还真是少有的内行啊,不过你说的那些应该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即便是最有原始味的掸邦,很多古老的习俗也都丢弃了,更何况扎鬼多人都消失很多年了,我和其他跑船的人也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还有遗民。”

两人的话都有道理,一时无法判断谁更有说服力,不过我倒是更倾向于阿东的说法,毕竟远古遗民、古怪仪式的说法有点太戏剧化了,很难让我这样的现实主义者信服。

风师爷道:“但愿我的猜测是错的,要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像我们这种外来者,对这里的任何东西来说都是入侵者,野兽都懂得保护自己的领地,遇上些野蛮人更是件麻烦的事情!”

龙少随即道:“既然这样,先不要深追究什么了,把这东西处理了,趁着天气好赶紧赶路!”

众人点头同意,伸手就去搬那块石雕人头,打算直接扔进河里了事。这头像块头不小,倒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沉重,我和鹰戈两个人就将它轻松地抬了起来。

怎么分量这么轻?难道是空心的?我正在纳闷,突然手一滑,握着石像的手松脱了,它再次摔到了舱顶上,这下竟然摔得碎裂开来,伴着“霍霍”的声响,几个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我定睛一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九章 怪虫

石雕人头之前遭受了一次撞击,已经脆弱不堪了,这一下竟然摔了个粉碎,几个圆形的东西立即从里面滚了出来,等我们看到那东西的真面目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那几个圆形的东西,居然是几个白森森的骷髅。

按说这种东西对我们做考古工作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在此时的境况下,冷不丁出现这么个东西,着实让我们有点精神紧张,谁能想到这石雕人头是空心的,里头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他妈的!”鹰戈骂了一声,上前用匕首小心地翻了翻那几个骷髅,确定没有异常后,这才让我们接近。骷髅一共有五个,我们看了后才发现,之前那人头根本不是石雕的,而是泥质的,塑形烧制出来的,里头有完整的空间,有五个圆形的凹槽,从那凹槽的大小来看,那五个骷髅应该就是扣在这里面的。剩余的空间里都填满了一些朱砂状的东西,应该是用于防腐防潮的,不过这东西经历的时间过于长了,朱砂已经被渗进去的水分溶解了许多,这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血迹”。

骷髅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灰色,看样子放置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我看到那些骷髅时,总觉得它们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感觉怪怪的。

三炮也看出了异常,指着那几个骷髅道:“这他娘的折腾什么玩意儿,这山里面看来无聊透顶了,那些古代人搞这些东西玩,我说沈工,你说这算不算是那什么行为艺术?”

眼下出了这状况,我没心思和他贫嘴,俯下身仔细看了下我觉得异常的地方。五个骷髅显然都是真实的人头骨,特别的是,头骨天灵盖的地方,都有一个十字形的图案,比人的手掌略微小一些,看起来像是一个十字架。图案是硬刻上去的,刻纹足有半厘米深,非常的清晰,整个图案虽然简单,但十分的规整,可以看得出那些始作俑者制造这些东西时非常的上心。

风师爷拿起两个骷髅摸了摸,转过脸对龙少道:“这是硬刻上去的,而且是人活着的时候就给他们打开脑壳刻上的,因为这些刻痕的边缘十分的光滑,没有毛糙的地方,显然是在这之后又生长了一段时间。”

“有这么神?那不成了开颅手术了吗?”我有些不敢相信,这玩意儿可是绝对的细致活,一旦有个闪失,随便来个感染失血什么的就能要了人命。不过我之前了解过,河姆渡遗址也曾出土过许多的骷髅,头顶上都有个鸡蛋大小的圆孔,也像风师爷说的那样边缘光滑,属于自然生长,被高度怀疑是五千年前的开颅手术,很多专家学者都不得不称奇。

风师爷冷笑了一声,回道:“没你说的那么人性化,哪个开颅手术没事干在脑袋上刻这么个长条!这图案是种有寓意的标识,刻在人坚硬的头骨上,这样就永远不会消失,这些头颅肯定是最后被砍下来,封在这种烧制的脑袋里用于祭祀的!”

三炮打了个哆嗦,道:“这样不嫌麻烦吗?砍了就砍了呗,干吗搞得比皇帝登基还费事!”

风师爷道:“祭祀献给神灵的东西谁敢马虎!当时的这种做法成功率应该并不高,很多人开了颅没搞完就死了,少数人活了下来,等个若干年再砍去脑袋当祭品。这些人要么是奴隶要么是战俘,或者就是从他国掠夺来的居民,弄死了也不心疼,不如养着当祭品!”

风师爷说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的欣喜,我却听得一个劲咧嘴,想想古代人这些匪夷所思的野蛮行径就让人发憷,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难道祭祀还必须带着这种十字图案吗?这家伙说这图案是有某种寓意的,那到底是什么寓意呢?

接下来,龙少让风师爷将这些骷髅都收好,也算是比较重大的发现。风师爷解释道这里出现了这种东西,说明这种祭祀是存在的,和我们要寻找的南陵城有很大的联系,看来我们的行进路线是正确的。

就在我们几人都下到船舱内时,船身突然又猛地一震,我一个趔趄,赶紧稳住脚,接着就见一个影子飞快地蹿到了船尾。

那影子的动作很是慌乱,我一看就看出了是那个叫胜男的女子。我这时想到,刚才我们一行人中,唯独她没有和我们一起上舱顶,此时她一手紧握被龙少收购回的那枚精致的小镜子,一手握着系着大锚的缆绳,看那样子似乎是准备逃跑。

“你干什么?”我失声大叫,那女子一扭头,杏眼圆睁,瞪了我一眼转身就继续跑。

“有人偷东西!”我立即就冲上前阻止。她发现我冲过来,扶着船舱的立柱灵巧地避过,单手抓住缆绳像玩单杠一样凌空转了个圈,双脚便稳稳地踩在了缆绳上,顺着就准备开溜。

我哪肯罢休,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用力地一扯,她很快失去了平衡,惊叫了一声便摔倒在船尾,翻过身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伸手便拽过我握着她脚踝的手,狠命地一拧。她的力气算不上大,但使力很有技巧,这一下直让我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抓住她的手随之松脱。

那女子似乎还不解恨,上前直接摸到我的两肩处,用力一掐,我只感到双臂如遭了电击一般,瞬间就麻木得没了知觉,借机她起身又飞出一脚,狠狠地踹在我的胸口,那力度几乎就是准备要人命的,我只感到胸口一热,差点就要吐血,身子也控制不住向后栽了下去。

我摔得脑袋一阵嗡鸣,嘴角都磕破了皮,一个劲地流着血。心里一个劲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些年尽闷在机关里吹空调了,没想到现在出来办事的女子身手都这么了得,奶奶的这厮难道是特工出身的吗?

好在我吃亏的同时,其他人已经贴了上去,那女子看情况不妙,眼看走缆绳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就准备跳下河。但鹰戈他们的身手是不含糊的,那女子刚跃起身,便被鹰戈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了她的背包,一扯便让她重重地摔到了甲板上。她吃痛叫了两声,与此同时,原本手中握着的那枚镜子也脱了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刚好掉到了系着缆绳的铁质尾桩上,竟然摔破了。

顿时,镜子摔破的地方发出了“吱吱”的声响,跟着就腾起了一股白色雾气,味道十分的刺鼻,好像受了强酸的腐蚀而发出来的味道一样。我正在纳闷这怎么回事,难道这镜子里装的是有机酸?这制造镜子的人是什么意图啊?难道想让用镜子的人破相不成?

就在这时,白雾散去了,镜子的碎屑晃动了下,突然爬出了一只火红色的节肢类的怪虫。那怪虫原本蜷缩在里面,现在像得了特赦似的,“唧唧”地叫着就舒展开了身躯。

“我靠!什么东西?!”鹰戈怪叫了一声,当下也没心思对付那女的了,赶紧退过来挡在龙少身前,大概是看着这虫子颜色艳丽长相怪异,怕是有剧毒。

那怪虫两侧全是腿,看起来很像是一条蜈蚣,不同的是它朝上的一面长了两排绿豆大小的眼睛,若有若无的,好像是在眨动一样,看起来十分的骇人。它顺着甲板就开始爬动,爬过的地方就像被烫过一样,留下腐蚀状的黑斑,要说这东西没毒打死都不会有人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