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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们在蜿蜒的通风管中爬行。有时是主管道,有时是分支管道,管道的口径时宽时窄,偶然经过通风栅栏的时候,才会有光线从下方渗入。他们只能一个跟着一个,用手掌和膝盖贴紧地面,像毛虫一样往前蠕动,尽量不发出声音。
“趁着还没人发现,我们回头吧。”毛虫队伍的尾部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哀求似的说。“这里好冷啊。”
“这是空调管道,当然冷啦。所以才让你穿飞行服来嘛。”领头的泽维尔停了一下,呵着白气查看他的路线图。
趁这个空当,安德里亚回头对诺亚说:“我们要往前走,你要回去可以自己回去。”
诺亚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可是,我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那你就从下一个通风口跳下去,然后随便找个过路的人,说你迷了路,请他带你出去。如果敢把我们供出去,那就连珊希也救不了你。”
“下面都是禁区,我会被处分的!”诺亚的眼圈真的红了。
夹在他们之间的海恩悄声笑了:“行了,安德里亚。提到珊希的名字只会让诺亚更害怕。”
诺亚嗫嚅着说:“我以为不要花这么长时间的……我们已经出来好久了,我得在珊希发现我不见之前回去……”
安德里亚叹了口气:“珊希最近每个下午都在加码训练,不到晚餐时间不会回来,你就放心吧。”


过去的一周对E271中队的每个人来说都是噩梦。第一天上午的课程是三场模拟训练,头两次是强度稍弱的人机对战,只有最后一次的对手才是来自A中队的某个活人,这样他们就会有一个下午的充分时间去处理眩晕、呕吐物和身上新添的伤痕。
此后每天的对战场次逐渐加码,到现在已是每天六次人机对战,两次真人对战。一周以来,安德里亚只在人机对战中胜过屈指可数的几场,他自小到大没有过这样惨败的战绩,满腔郁闷积压得快要爆炸。一听说泽维尔的探险路线,他便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响应。莱昂奈尔去了图书馆,其他留在宿舍的男生全被安德里亚拖了出来,去看个究竟。
“好,接下来向左,经过一个岔口,向右过两个岔口,然后再向右一拐就到了。已经很近了。”泽维尔把手绘的路线图折起来塞回怀里,继续向前爬,这支奇怪的小队伍也跟着移动起来。
爬了不到十分钟,诺亚又开始低声恳求他们悬崖勒马,泽维尔对他“嘘”了一声:“马上就到了,下面的人要是听见声音,肯定会抓到我们的。”
诺亚一下子紧紧地闭上了嘴。
拐过弯角之后,前方的管道底部有一方,蒙蒙眬眬的白光,那是从通风格栅透上来的光。
格栅正好位于两条粗大主管道的交叉处,空间足够让他们四个人聚成一圈。强劲冷风卷挟着霜粉从四面的管道中涌来,嘶嘶地冲过格栅,淌进下方的机库。
俯瞰下去,他们的“神临”就在机库里,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排,如同神殿中夹道而立的武士巨像,只是那些武士现在的模样都不怎么好看,不是丢盔卸甲,就是缺胳膊少腿,复杂的内部构造全都裸露在外。
机库的顶棚有十几层楼那么高,一只重型吊臂从顶棚的钢骨天桥上缓缓降下,从某台被拆得零零落落的“神临”躯干中取出几节破损不堪的腰椎。那些金属部件比公用电话亭还大,吊臂和握爪却运作得轻巧准确,放佛是人类的手随意拿起一颗草莓。几十名穿着褐色工兵制服的整修人员正在工作,他们靠着手脚上的磁力爪吸附在“神临”身上,看起来渺小得像是一群勤奋的蚂蚁,一个穿着橘色制服的技术士官踏在悬浮的小型升降板上,四处飘行巡视,大喊大叫地对“工蚁”们下达指示。
“这舱门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没这么惨啊。”安德里亚紧蹙着眉头,认出那台被大卸八块的机体正是属于他的。
“你那时候不是被困在座舱里,缺氧昏过去了吗?海恩用他那台‘神临’直接把你的舱门掰开了,合金的手指都掰坏了。其实整修得挺不错的了,昨天我来看的时候,比这还惨呢……诶!”泽维尔忽然伸手在他们面前挥了挥,动作夸张地指着那块格栅,让他们往下看。
“珊希。”他用口型说。
有个穿着飞行服的女孩刚刚走进机库,那个技术士官立刻跳下升降板,迎上前去敬礼。他们交谈着,来到某台“神临”的脚下,几乎就在通风格栅的正下方,女孩的金红色长发耀眼得像是海面倒映的夕照,不可能认错,确实是珊希。诺亚顿时紧张得僵硬了。他求救般地看着所有人,身体微微哆嗦着,像要说点什么。泽维尔立刻爬过去捂住他的嘴,以防他恐慌中惊动了下面的人。
刺骨的冰冷气流在管道中呼啸奔窜,吹得人脸面麻木,头发翻飞,他们不敢动弹,只是静静地向下张望。珊希接过一份文件,在上面签了字,技术士官指点着“神临”,像是在向她解说。


诺亚被泽维尔捂着嘴,不知为什么颤抖得更厉害了,连脸也涨得通红。安德里亚不以为然地看着他:“珊希到底是你堂姐还是你妈妈啊?”
诺亚使劲摇着头,却因为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反而从鼻子里喷出响亮的“哈啾”一声,竟然是经不住冷风,打了个喷嚏。
珊希似乎听见了声音,猛然抬起头来。泽维尔吓了一跳,立刻把诺亚向后拖开,安德里亚和海恩也缩了回来,如果这时候机库里的人朝上张望,应该只能看到一方空空如也的格栅。
“别动。”安德里亚对着诺亚的耳朵,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说。
他们屏息听着机库里的动静。没有喊叫,也没有慌乱的脚步,各类机械和工具还在隆隆地运转,人声嘈杂,语气却都还平缓。
他谨慎地探出去看了一眼,珊希正指着文件上某个条款对技术士官发问,“工蚁”们仍在埋首工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刚才那小小的异样声响。
泽维尔手脚并用,尽快向前爬去,其他人一言不发紧跟在后。他们谨慎地绕过格栅,过了好一会才爬出机库,来到某条无人的走廊上方。泽维尔终于一下子瘫在管道壁上:“唉,还好没被珊希看到。”
诺亚结巴着说:“对,对不起……”
海恩发现安德里亚正专注地从通风口往下看,便移到他身边:“在看什么?”
“那扇门。”安德里亚回答,“还有那个人。”
他们身下的走廊一侧有一道门,从宽度来看不是办公室或者盥洗室,大约是某个机库的上层出入口,通往顶棚上的吊装天桥。那道门直接敞开着,看不见厚重的钢质卷门,却有细密的蓝色光幕自上而下直落至地,有个身材瘦矮的少年正穿过光幕走进门内。
海恩也认出了那个人:“是A中队的,那个5号奎因。今天早上他是泽维尔的对手。”
“有种他就别用那台怪物一样的机体,出来跟我面对面地打一场啊。”泽维尔哼了一声。


这一周以来,他们不仅输得面目无光,在单场对战训练中的生存记录也从来没能突破10分钟的大限。每一战不过持续短短的数分钟,却需要耗费数倍的时间来恢复体力,在休息的间隙里,他们都只能瘫坐在模拟器里抓紧时间大口喘息,A中队的那群人却还玩得不过瘾,时常分成两组相互挑战。肉眼无法在小小的屏幕上同时追踪六台穿梭乱舞的“黑V”,技术士官们总会把对战的场景投映在训练大厅上空。那些飞鸟般的机影在虚幻的场景中追逐,长刀交击,枪火四射,迅疾得令人目眩,也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