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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梵音量渐小:“我没过……温泊雪也没,卷面一百,他总共八十分。”

  谢星摇:?

  谢星摇飞快抬眸,同晏寒来对视一刹,对方居然破天荒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蹙眉轻颤长睫。

  另一头的温泊雪低声嗫嚅:“其实在写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古怪,比如第二题,什么‘欲裁胆结石,遥赠旧时邻’……作者怎么想的,居然要把胆结石送人?”

  无需更多言语。

  谢星摇,隐隐约约明白了一切。

  月梵似是敲了下他脑袋:“什么胆结石,是半截诗!”

  温泊雪摸摸额头,语带惊惶:“那第十题的‘眼瞎夜游山,摔死为哪般’呢?”

  月梵:“是‘炎夏夜游山,哀思为哪般’。”

  破案了。

  他们通过语音交流,根本无法核对文字,加之距离太远,传音模糊不清——

  更何况温泊雪与月梵都没怎么接触过古诗文,哪怕听见传音,也不一定明白其中含义,只能下意识去写。

  譬如那“欲裁半截诗”,若只匆匆一听,常人的确很难对上所有字句。

  谢星摇揉揉眉心:“月梵师姐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月梵:“第一题的《溯游魂梦》。”

  月梵说罢稍顿:“别的题是答错不给分,不知为何,我在这道题上被倒扣了一百分——所以我的总分,是负十分。”

  谢星摇:……你究竟写了多离谱的答案,不要用这么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啊!

  “哦哦,就是那个‘魂牵梦绕,花落水流’?”

  温泊雪乖乖应声:“我对这首诗有点印象,说是作者行于荒郊思及故园,眼前所见却只有一片荒凉景象,正如花落水流,一去不可追。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传音符里响起哗啦纸页声响,应是温泊雪接过月梵试卷,低头去瞧。

  温泊雪:“魂牵梦绕——”

  温泊雪:“欢、欢乐水牛?!”

  昙光:……

  谢星摇:……

  良久,沉寂的空气里,响起月梵一声“诶嘿”低笑。

  她的笑声如此朴实憨厚,一如诗人怅然行于田间,在满目荒凉里,怀念着的那只快乐水牛。

  好家伙。

  他们平平无奇一支穿越者小队,里面居然藏着一对卧龙凤雏。

第44章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此时此刻的剧情,的确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在《天途》原著中,主角团之所以能逐渐发觉真相、接触到最终boss沈惜霜,全因温泊雪与月梵通过沈府考核,成功混入其中。

  然而现实是,经过一轮面试笔试,他们一伙人无人生还。

  “……都是我们的错。”

  温泊雪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坐于茶楼角落悲愤握拳:“我落笔时若能多想想,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辜负诸位的期望。”

  月梵以手掩面:“对不起。我承认,刚开始做题时有点儿过度兴奋。”

  “别自责,我和晏公子也玩脱了。”

  谢星摇痛定思痛:“还是在面试的时候。”

  “大家尽力就好。这种试题,我去了也得被刷。”

  昙光轻抚秃脑门,饮下一口热茶:“当务之急,是商量出后续的解决之法——我们进不了沈府,寻不着线索,恐怕很难查明真相。”

  现实严峻,桌上蓦地一静。

  “沈府四周处处设了结界阵法,倘若硬闯,只会被送去官府。”

  谢星摇道:“至于其它办法——”

  他们如今与沈府唯一的联系,只剩下采朱姑娘。奈何昙光在她面前翻了次轰轰烈烈的大车,要想再去接触,难免徒增尴尬。

  “今日在沈府面试,我遇见采朱姑娘。”

  谢星摇回忆当时景象,斟酌一番措辞:“她应该是个颇为正派的人物,非但没刻意刁难我,还帮晏公子回怼了玄衣男人。倘若实在想不出法子,或许能考虑从她入手。”

  念及采朱,昙光条件反射地一哆嗦。

  她说罢凝神,放于桌面的食指微微蜷起,轻叩一下木桌:“或是用更直接的办法——去结识那位沈府小姐。”

  月梵:“沈惜霜?”

  [原著里有讲过,是沈惜霜先行看上了温泊雪的根骨,妄图诱惑他步步沉沦、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养料。]

  谢星摇抿一口菊花茶,传音入密:[既然她对温泊雪如此上心,我们只需要制造一场偶遇,就能顺理成章让他们产生联系。]

  [没错!强行剥夺神识与根骨,会大大损害质量,沈惜霜要想完完全全剥夺我的力量,必须让我自愿将它奉上——也就是说,她会想方设法同我接触、提升我对她的好感度。]

  温泊雪面上一喜:[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说回来,《天途》里的沈惜霜头一回注意到温泊雪——]

  月梵轻揉眉心,不自觉抿唇:[是因为主角团参加沈府的考核后,个个沾染魇术、连二连三陷入心魔之中,而温泊雪最先破除了心魔……对吧?]

  终于还是来了。

  他们最担心的剧情。

  沉默间,温泊雪猝然抬头,昙光条件反射打了个冷战。

  谢星摇握着茶杯的右手稍稍僵住,半晌迟疑传音:[魇术生效,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月梵佯装镇定,尾音隐有颤抖:[如果我们全都攻不破心魔,不会被永远困在里面吧?]

  话音方落。

  他们置身于茶楼角落,四下行人稀少、静谧无声,在几近凝滞的空气里,陡然生出一缕阴惨惨的冷风。

  谢星摇眉心重重一跳,抬眼寻不到冷风的源头,与此同时,听见身侧的冷肃少年音。

  ——晏寒来反应极快,转瞬抬手罩上她后脊,掌心灵力四溢,将谢星摇护于身后:“当心。”

  *

  然而还是睡着了。

  睁眼见到一片漆黑,谢星摇后脑勺阵阵发痛,默默叹口气。

  心魔幻境,能幻化出修士一生中最为恐惧、悔恨或忧虑之物,一旦被卷入其中,将忘记自己的身份与来由,自始至终循环往复,一遍遍经历永无止境的心魔。

  谢星摇静默敛眉,环顾四周。

  或许因为她是穿越来此的异世魂魄,和身体识海有着本质的割裂,此时此刻,居然仍能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身份。

  恍惚间,四下光影渐出。

  方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满目墨色,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晕染开一团团白光。

  光线并不明亮,悄无声息蔓延生长,勾勒出一间房屋的轮廓。

  这是一处装潢精致的卧室,面积宽敞,采用北欧建筑风格,墙体雪白、木制书架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中央悬着盏圆形白灯。

  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卧室。

  谢星摇默不作声,在心魔散发的沉沉威压下,难以抑制地感到呼吸困难。

  她与心魔彼此割裂,成了团半透明的空气,抬眼望去,书桌前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干练严肃的中年女人推门而入,女孩被吓得浑身一颤,仓惶挺直脊背。

  “今天是怎么回事?”

  女人冷声蹙眉,面若寒霜:“排名下降到第五,不打算解释解释?”

  比起修真界里的血雨腥风,困扰着二十一世纪人们的心魔,似乎显得格外平凡又渺小。

  没有家仇国恨,也没有壮志凌云,只剩下许多无比琐碎的点点滴滴。

  譬如家里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繁重到快要喘不过气的压力、令人焦头烂额的学业与工作,或是来自他人的、过于沉重的期望。

  在如今这样的境地里,谢星摇甚至有余心自嘲地想,也许温泊雪和月梵说得没错,倘若二十一世纪也有心魔,穷和累铁定要占大多数。

  而她身为倒霉蛋们的其中之一,必然会被折腾得永无翻身之地。

  眼前的少女怯怯抬眼,语调极低:“我……看错了一道题。”

  “这是你应该犯的错?今天看错一道题,明天就能搞砸一桩大单子——你这粗心马虎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留着给别人看笑话?”

  少女默默盯着脚尖,不做反驳。

  “摇摇,我和爸爸都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你不要怪我们太严格,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待怒意消退,女人捋开额前碎发,放软声调:“下次把第一拿回来,好不好?我们为你付出这么多,你长大了,总要让我们省心。”

  少女低低应一声“嗯”,好一会儿,又试探性出声:“妈,同学约我明天去看电影。”

  “退步这么厉害,看什么电影?”

  女人声线骤厉:“补习班不上了?课业不预习了?我和你爸爸读书的时候……”

  于是少女默不作声,眼中希冀重归暗色。

  她必须事事做到最好,从小到大总是这样。

  小时候拼命学习奥数和兴趣班,长大后的课外补习从没停下,交不到太多朋友,没太多娱乐活动,明面上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从“谢星摇”,变成了父母所期望看到的那个“谢星摇”。

  当初月梵听闻她从没接触过《卡卡跑丁车》,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女人转身离去,留少女独自坐在房屋里。

  谢星摇看着她乖乖拿出书本纸笔,笔尖落在草稿纸上,写不出任何字迹,停顿片刻,画出一个跳舞的拙劣火柴人。

  书桌前的女孩轻垂眼睫,渐渐蜷起身体。

  房中的白炽灯光亮依旧,却不知从何处蔓延出浓郁厚重的阴影,如线如丝,将她浑然缠绕。

  “丢人现眼,叫别人看笑话。”

  “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女儿?”

  “那就是年级第一的谢星摇?好厉害,听说她从高一起,就一直特别优秀。”

  阴影中不断响起嘈杂絮语,少女被压得几近窒息,只能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听。

  倏然之间。

  有人握住了那团阴影。

  谢星摇神色平平,五指用力,将线团般的阴影慢慢捏紧。

  她曾经活得亦步亦趋,向前仅有的动力,是“绝不能让爸妈失望”。

  但正如她对云襄所说的那样,身为谢星摇,那种生活她并不喜欢。

  将他人的评价作为唯一准则,费尽心思为了取悦别人而活——

  那不是她的人生。

  心魔阴影被禁锢于掌心之中,皲裂出道道碎痕。

  起初不过是细碎如丝的小小裂缝,片刻后愈来愈多、愈来愈大,宛如蛛网盘踞,压得心魔摇摇欲坠。

  似是有所感应,趴在桌前的少女茫然抬头,眼眶通红,隐约可见尚未干涸的水雾。

  她极少掉眼泪,偶尔被压得喘不过气,会一个人悄悄在夜里哭。

  谢星摇坦然对上她目光。

  自她来到修真界,目睹过太多人被困于枷锁之中。无论云襄还是白妙言,都能往前迈开那一步,她又何尝不可。

  “觉得很累对不对?我那会儿也挺难受的——再坚持一下吧。”

  与她面貌相仿的少女目露困惑,谢星摇温声开口:“等你再长大一些,总有机会见到更大更广的世界,遇见更多朋友,不是在意你家境如何、有多优秀,而是真正对‘谢星摇’感兴趣的朋友——至于现在,如果觉得太辛苦,休息一阵子也没问题。”

  光影溃散,阴影退却,谢星摇扬唇一笑:“因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你本身就已经很棒啦。”

  偌大空间中,陡然响起一道咔擦脆响。

  被握在掌心的阴影轰然碎裂,心魔于此刻溃散无踪。

  心口的窒息感终于褪下,谢星摇卸下紧绷的力道,然而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于片刻间怔住。

  她凭借穿越者的优势,开着挂解开了自己的心魔,按理来说,应该能即刻脱身而出、在现实中醒来。

  但熟悉的房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竟是另一片更为浑浊的黑暗。

  ……这什么情况?

  谢星摇习惯性做出防备姿态,细细回想原著里的剧情。

  《天途》只详细描写了主人公温泊雪的心魔,待他勘破幻境,将其破开——

  对了。

  温泊雪破除心魔后,同样也坠入了另一重幻境。

  他在原文里和月梵一路同行,两人身中魇术时,距离很近。

  于是两重幻境产生了十分微妙的重叠,温泊雪得以窥见月梵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继而顺理成章助她解开心魔,好感度大幅提升。

  说回现实,魇术发作时,他们几人身在茶楼,当时离她最近的……是晏寒来。

  晏寒来将她护住,甚至将掌心贴在她后背上。

  所以……这地方极有可能是属于晏寒来的幻境。

  谢星摇凝神抬头,心中不免疑惑:

  当初他们身在连喜镇的江府,白妙言心魔发作之时,她曾短暂见过晏寒来的心魔。

  那时的情景俨然一派明媚春光,晏寒来亦是天真稚童的模样,与眼前所见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对不上。

  她兀自出神的间隙,许是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幻境两侧渐渐亮起摇曳烛光。

  这里竟是一座牢房。

  牢狱阴暗,四面八方不见天光。

  谢星摇孑然立在中间的长廊,长廊两边则是一间间窄小囚牢,地上铺着杂乱草屑,墙壁潮湿,现出浓郁深沉的鲜红血色。

  往前探去,长廊幽深,不见尽头。

  越往深处,灯火就越发暗淡,直至最后消逝不见,化作黑黝黝一团阴影,好似巨兽张开的深渊大口。

  谢星摇从小到大,只在鬼屋密室里感受过如此压抑的氛围。

  准确来说,鬼屋甚至远不及此地的死气沉沉。

  晏寒来……曾经待在这种地方?

  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抓痕与早已干涸的血迹,只需瞧上几眼,便能叫人后背发麻。

  谢星摇看得浑身不适,好不容易褪去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让她不禁蹙起眉头,抬手掩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她没发现晏寒来。

  极大概率,他在更远一些的深处。

  牢狱之中寂寥无人,浓郁的死寂仿佛凝成实体,重重压在胸腔上方,令人难以呼吸。

  四下只能听见她的脚步,不知何处藏匿着危机,恐惧感更甚于鬼屋。谢星摇心里发怵,悄悄给自己加油打劲,竭力鼓足勇气,继续向前。

  行至深处,灯火暗下,夜色织出漫天巨网,将所见之物牢牢缚住。

  她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平生尤其害怕这种诡谲沉寂的幽暗场所,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时,蓦地呼吸一滞。

  一片静默里,忽然响起某种物件闷闷碰撞的声音。

  像是——

  铁制的锁链。

  如同是对她的回应,当锁链声轻轻掠过耳畔,谢星摇嗅见一股无比清晰的血腥气。

  ……不会吧。

  她手中掐出一道护身法诀,试探性低声道:“晏寒来?”

  没有人回应。

  此地没点烛火,她在长廊尽头僵立好一会儿,才慢慢熟悉身边过于浓郁的黑暗,看清牢狱里的景象。

  谢星摇头脑一懵,屏住呼吸。

  长廊尽头的牢房极窄极深,墙壁布满青苔,处处可见猩红血迹。

  锁链闷响声中,循声望向牢房角落,赫然是道模糊人影。

  她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那人瘦削得过分,四肢皆由铁链缚住,被一袭单薄白衣轻飘飘罩住身形。白衣浸血,七成布料被染作殷红,更不用提衣物处处破损,好似长鞭留下的痕迹。

  牢房里那人,生有一对雪白色的狐狸耳朵。

  谢星摇心口不明缘由地发堵,再一次出声:“晏寒来?”

  晏寒来在发抖。

  她听见的声声铁链轻响,正是因他手腕轻颤,引出锁链之间轻微的碰撞。

  听闻突如其来的嗓音,少年迟疑着抬头,露出谢星摇熟悉的脸。

  他面上亦有一条长长的鞭痕,血渍浓稠,染红毫无血色的苍白嘴角。双目仍是澄澈琥珀色泽,望向她的目光却茫然而混沌,像是蒙了层浅浅水雾。

  在幻境之中,他不会记得自己将来的身份,意识停留于心魔起始,无限循环。

  如今的晏寒来,应是不认得她了。

  “你……”

  谢星摇欲言又止,上前靠近几步,于他面前蹲下。

  晏寒来气息很乱,加之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和毒咒发作的状态极为相似。

  也就是说……在他被关入这间牢房时,已经被人下了咒术。

  时间如此巧合,这两件事的主使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让那人对他如此折磨?

  这些都是原文未曾提及、谢星摇也从未知晓的事情。

  眼前所见远远超出预期,谢星摇心乱如麻,如之前做过的那样伸出右手,轻轻覆上少年头顶。

  她本打算触碰他的手心或后背,奈何眼前的身体几乎没一处好肉,匆匆扫视一番,唯有头顶不那么血迹斑斑。

  灵力自掌心涌出,澄净温和的气息弥散于无边黑暗。

  他看上去因寒冷而瑟瑟发抖,有这股柔暖灵力在,应该会好受很多。

  谢星摇不去看那些蜿蜒交错的伤疤,尽量把声线压柔:“你被谁困在这里?我能带你出去——”

  她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这间牢房不见烛火,唯有长廊中光影氤氲,悄然渗入几分。

  谢星摇身为修士,借由这点微不足道的光线,能看清身前人的形貌。

  晏寒来生得好看,她一直知道。

  因意识模糊,少年平日里的冷戾与散漫尽数消退,此刻双目凝神,一眨不眨盯着她瞧。

  凤目纤长,眼中可见晕开的缕缕红潮,宛如欲望残留的余烬,于眼尾灼出一抹微妙弧度。乌发凌乱,其中几缕贴在苍白清癯的颊边,在晃动的光影里,五官轮廓冷峻如刀,却也明艳得令人心慌。

  ——更何况,他条件反射地试图贴近热源,发丝轻晃间,一只耳朵不偏不倚,恰好蹭上谢星摇手心。

  同他因寒冷而战栗的身体不同,狐狸耳朵滚滚生烫,尖端的绒毛蹭过掌心,惹来电流般的痒。

  谢星摇很没出息地心脏狂跳。

  从小到大的教育迫使她保持冷静,面色不改:“这样能缓解你身上的咒术……有没有觉得好些?”

  近在咫尺的少年仍旧没有应答。

  长廊中一瞬烛光轻跳,点亮他墨玉似的双眸,晏寒来静静同她对视,半晌,自唇边勾出一抹笑。

  恍如夜半罂粟,雨后春池——

  不对。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星摇停下手中动作。

  对方的笑意来得突兀,然而此地并非旖旎之所,而是晏寒来货真价实的心魔。

  少年的轻笑固然蛊人心魄,但细细看去,这笑意太冷太张扬,眉骨锋利而凛冽,更似夜色中出鞘的快刀。

  她打从一开始便心存警惕,闪身后退的一刹,晏寒来果然猛地向前。

  他动作极快,显然心存杀意,黑暗中疾光倏过,杀气堪堪擦过谢星摇发梢。

  也正是这时,她才得以看清晏寒来的手臂。

  那铁链竟并非套在他手上……而是自腕骨横穿而过。

  这番动作牵出阵阵剧痛,少年咬牙一声不吭,通体战栗,死死盯着她瞧。

  他意识混乱,许是将她当作了这所囚牢的掌管者。

  谢星摇心烦意乱。

  她看《天途》时对晏寒来很是不喜,穿越来到修真界,起初也同他针锋相对。

  然而经过这么多日的接触,她居然不再多么厌恶这个角色。

  他曾多次救下她性命,与她认识的所有人一样,同样拥有喜怒哀乐和各种小脾性,就连不久前魇术突现,也是晏寒来将她护住。

  晏寒来就该散漫毒舌、肆意妄为、因为太傲太凶而不讨人喜欢,面对一切困境皆能游刃有余。亲眼见他受困于此、被不知何人肆意折辱,谢星摇只觉心口发闷。

  也莫名有些生气。

  倘若解不开这道心魔,他们两人都没办法出去。谢星摇压下心中更多情绪,尝试沟通:“我不是你仇家。”

  晏寒来沉默以对。

  “眼前所见皆为心魔幻境。”

  她试图靠近一步:“你早已离开此地——”

  晏寒来果然是个坏脾气的杀胚。

  不过一刹,冷冽杀气再度袭来,谢星摇早有准备,反手握住他手臂。

  少年不知饿了多久,浑身骨瘦如柴,加之伤痕遍布,断然不是她对手。他手臂满是鞭痕烫伤,谢星摇不敢用力,虚虚将其按下,锁住晏寒来动作。

  他本就置身于牢房角落,被她顺势压下,脊背靠上冰冷墙面,冷意与剧痛骤然交错,惹出手臂上的一阵轻颤。

  “听我说。”

  谢星摇深呼吸:“我乃凌霄山弟子,与你结伴搜寻仙骨,因在绣城遭遇魇术,一并入了心魔。”

  她说着一顿:“我是谢星摇。”

  听见最后三个字,身下的反抗微微滞住。

  谢星摇放缓呼吸。

  这处角落逼仄狭小,她与晏寒来相隔极近,莫名被衬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之意。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黑暗剥夺视觉感官,听觉与嗅觉便显得尤为敏锐——譬如此刻,她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

  在如今贴近的距离下,呼吸也变得炽热而粘稠。

  谢星摇压下耳边热意,抿唇垂眸。

  她将晏寒来抵在墙角,倒影几乎将少年人全然吞没。低头望去,唯能见到一对伤痕累累的白狐耳朵,以及一双同她对视的琥珀色眼睛。

  好一会儿,眸中水雾散开,凝出一片昏沉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