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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跑车和飞舟都能将她牢牢护住,纸鹤却是单薄不堪。

  紧张之余,谢星摇觑见不远处的一袭青衣。

  晏寒来始终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察觉这道毫不掩饰的视线,少年眉梢轻挑,身形轻捷一掠,来到她身前。

  像是一道悄无声息的挑衅。

  幼稚。

  谢星摇心中腹诽,对他的行为表示不屑,手中暗暗发力,给纸鹤下了一道疾行咒。

  于是纸鹤飞速前行,将晏寒来远远超过。

  再眨眼,青衣又一次来到她身侧。

  晏寒来极轻笑了笑:“谢姑娘,童心未泯。”

  分明是在阴阳怪气笑话她幼稚。

  谢星摇仰头瞪他。

  这一次,她没说出反讽的话。

  青衣少年懒散立于剑诀之上,黑发被冷风扬起,几缕碎发中,露出苍白耳垂与一个猩红耳坠。

  他一如既往唇角轻扬,勾出浅浅的微妙小弧,双眼里,却是谢星摇从未见过的少年意气。

  那些阴沉乖戾、不讨人喜欢的坏脾气在此刻烟消云散,纤长双眼映出暖热金光,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挑衅与得意,似是琥珀,更像跃动的火。

  如同她曾经见过的所有少年人,普普通通,又满蕴桀骜张扬的蓬勃意气。

  没过太久,许是被她盯得心慌,晏寒来收敛起笑意:“怎么?”

  “没什么。”

  谢星摇顿了顿,喉音清脆如铃:“就是忽然觉得,晏公子有时候,还挺好看的。”

  恶作剧成功。

  不出所料,他足下的剑诀微微一颤。

  她与晏寒来相互较劲,你来我往间,到了浮风城尽头。

  一道玻璃般的球形屏障笼罩四野,因是透明,能透过它见到深海中的景象。

  黑漆漆,阴森森,不知潜伏有多少邪祟巨兽,

  让人很不情愿踏足而入。

  “就是这儿了。”

  月梵深吸一口气:“走吧。”

  *

  进入深海的瞬间,谢星摇下意识屏住呼吸。

  想起避水珠,她尝试着吸了吸气。

  熟悉的空气涌入鼻腔,凝神看去,在她周身环绕了一片莹白淡光,如同结界,将整具身体笼罩其中,确保衣衫不湿。

  想必这就是能够自由呼吸的关键。

  在《天途》里,提过主角团前往了东方,渐渐深入海底后,被卷入一阵风暴。

  再回过神来,众人已分散出现在小世界的各个角落。

  温泊雪牢记原文剧情,向东边游去。

  因有灵力护体,即便置身于水中,也能行动自如。

  谢星摇学过游泳,前行的间隙,不忘四下观望。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颗发光的夜明珠,白光溢散,是深海唯一的光源。

  四面八方尽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暗无边无际,压抑得让人心口发闷。

  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

  她心口咚咚直跳,默默收回视线。

  [大家小心。]

  温泊雪传音入密:[海底生有凶兽,莫要被它们伤到。]

  昙光打了个哆嗦,自掌心散出明黄色佛光:[这地方好阴森。]

  佛光柔暖,自有平心静气之效,多亏有他,深海阴冷的气氛减轻了不少。

  谢星摇悄悄传音:[晏寒来夜里看不清东西,小师傅能不能把佛光往他那边多挪一点儿?]

  小和尚点点头。

  海洋幽谧,身边除却黑暗还是黑暗。

  谢星摇稳下心神缓缓前行,感受着海水淌动的冰凉触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窒住呼吸。

  ……不对劲。

  这是原文里从未提起的剧情。

  ——他们按部就班朝着东边行进,一股邪气毫无征兆迎面而来。

  邪气磅礴,压抑似潮,沉重如山,仿佛以整个罗刹深海为载体,下一刻,就要将他们浑然吞噬。

  正如大祭司所说的“未知邪祟”。

  [这……]

  如此悚然的感受全然超出想象,月梵停下动作:[这是什么?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东西?]

  他们明明做了和原文主角团一模一样的事……不应该生出意外吧?!

  [当心。]

  楼厌修为最高,话音未落,身侧已有魔气腾涌:[有杀气。]

  他几个字堪堪说完。

  下一刻,海水聚作汹涌漩涡,好似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朝着众人狂袭而来!

  救命救命救命。

  ……这是要把他们拽入死地的架势啊!

  温泊雪仓惶咬牙,脊背生出阵阵寒意。

  他本以为自己会呆愣当场。

  然而近乎于下意识地,白衣青年右手掐诀,左手掏出数张符箓,心下默念咒法,将身边几个好友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楼厌抬手。

  魔气冲天,与风暴轰然相撞,将漩涡逼得连连后退,浪潮聚散不定,像极魔鬼狰狞的爪牙。

  [不对。]

  谢星摇心下一动,略过晏寒来:[不是突然出现的意外……这就是那个小世界。]

  深海,风暴,能将人吞噬的漩涡。

  一切都与原文中毫无差异,除了这股铺天盖地的邪气。

  以及滔天杀意。

  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她来不及多想。

  小世界的吞噬之力无视修为,即便是魔尊楼厌,也会被它卷入其中。

  身边的浪潮愈来愈汹,令人无法逃脱。

  水花形如条条巨蟒,径直袭上胸口——

  谢星摇正欲掐诀,却见眼前一抹寒光。

  晏寒来闪身至她身前,灵力浑浊,斩断重重海浪。

  这是他真实的气息,满带戾气与死气。

  然而一人之能,终究无法抵过整个小世界的力量。

  不过转瞬,漆黑潮水宛若腾龙,巨浪滔天,将所有人裹挟其中。

  《天途》里写,“在意识消散之前,所有人都感到了撕裂般的剧痛”。

  谢星摇却没有。

  在浪潮来临的同一时刻,有人将她用力抱住。

  浩荡灵力形成一面牢不可破的网,自她头顶蔓延至足边——

  这几乎是晏寒来全部的灵力。

  他没开口说哪怕一个字,唯独胸腔重重一跳,无比清晰地响彻耳边。

  被小世界吞噬之前,一个念头忽然袭上谢星摇心口。

  他们身为穿越者,都知道这是一处小世界。

  晏寒来却是不懂。

  在他眼里,此处风暴吞天、九死一生,俨然是出死局。

  而当死局开始的时候……

  晏寒来的下意识反应,是用全部灵力将她护住。

  邪气如刀如刃,唯独谢星摇从头到尾,没受一丝伤痕。

  黑潮如猛兽。

  世界一片漆黑。

  *

  ——不对。

  被一阵冷风拂过侧脸,谢星摇蓦地睁眼。

  然后怔然呆住。

  她的意识停留在深海之中,被阳光刺得头晕目眩,撩起眼皮,心觉不对。

  若是如原文所言,他们被卷入小世界,应该会见到逶迤绵延的茫茫林海,四野皆是翠色,郁郁葱葱。

  然而当她抬眼,居然望见粉白如霞的桃花林。

  她曾经见过这片桃林。

  那是置身于连喜镇,白妙言心魔发作时的傍晚。

  ……在晏寒来的心魔里。

  被巨浪吞噬之前,晏寒来曾渡给她灵力。

  灵力相通,识海相连,待两人都失去意识,在交错混杂的气息里,谢星摇的神识很可能进入了他的识海。

  当初见到这片桃林,她来不及反应,就被晏寒来掐断了幻境。

  在他的心魔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又是一道冷风过,惹得桃枝轻颤,花雨纷纷。

  谢星摇攥住袖口,在填满胸腔的不安里,轻轻踏出第一步。

  恰在同时,耳边传来一道剑锋破风的响音。

  她心有所感,循声回头。

  静谧桃林中,身形瘦削的男孩执剑而立,挺拔如竹,轻盈似鹤。

  他年纪虽轻,不到十岁,使出的剑式却是凌厉潇洒,剑锋所指之处疾风回旋,片片花瓣自中心斩落,碎作颓然两半。

  似是觉察了脚步,男孩停下动作,提剑抬头。

  一时间四目相对。

  谢星摇不知如何开口。

  日光微醺,晕染于一双琥珀色眼底,沁出浅浅笑意,好似蜂蜜融化,溢开清甜糖浆。

  那是不谙世事的稚气,以及势如破竹的锐气。

  如同一把寒芒乍现、锋利无匹的刀。

  谢星摇从来不知道,晏寒来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正如她不会想到,晏寒来在幼年时候,是个修习剑法的剑修。

  用右手拿剑的剑修。

第81章

  谢星摇说不出话。

  置身于晏寒来的识海之中,身边一切都格外真实。

  清风拂过桃花林,幽香如丝如缕,无论触觉、嗅觉亦或听觉,皆是无比清晰。

  包括立于她身前的男孩。

  他穿了件绣有金边细纹的青衣,身形瘦削却有力,好似盎然生长的翠竹。手中长剑凌然生辉,剑光聚在指尖。

  与她对视的一刹,小孩弯了弯眼。

  “你是谁?”

  男孩喉音稚嫩,开口时撩起小扇子似的长睫,显出几分懵懂的好奇:“是从外边面来的客人吗?”

  “我——”

  谢星摇迟疑一下,在心中迅速组织好措辞:“这是什么地方?我御空飞行一时不慎,稀里糊涂落到了这里。”

  对方睁圆双眼,琥珀色瞳孔倏然一动,像是阳光下的玻璃珠。

  “姐姐迷路了?”

  他收剑入鞘,语气温和而礼貌:“这里是离川的灵狐部落。你从天上摔下来,有没有受伤?我娘亲懂些医术,如果身有不适,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娘亲。

  谢星摇一愣。

  这个词语,似乎与晏寒来搭不着边。

  无论在原文里还是现实中,他始终独来独往,身边无亲无故——

  没人会关心一个反派角色的家乡与生父生母,关于这些事情,晏寒来亦是从未提及。

  他总是把过去的经历深深埋在心里,不与任何人说。

  “我没事。”

  神智尚未清晰,谢星摇一阵恍惚,竭力稳下心神:“你是……”

  男孩展颜一笑,双目晶亮:“我叫晏寒来。”

  他顿了顿,拂去肩头几片凌乱的桃花:“姐姐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离川的客人,村子在不远处,要去坐一坐吗?”

  这里是晏寒来的心魔。

  心魔之中,将投映出他一生最为困顿苦厄的经历。

  当初在绣城的幻境里,谢星摇就曾匆匆见过一次他的梦魇,然而当时的晏寒来已然身陷囹圄,让她猜不透前因后果。

  眼前所见的景象,无疑是比那座地牢更早一些的时间线。

  要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要紧紧跟在他身边。

  “嗯,多谢。”

  看一眼他手中的长剑,谢星摇轻声开口:“你……学剑?”

  晏寒来笑笑,心觉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姐姐看到我练剑了?剑术生疏,见笑。”

  只因这一句话,她就蓦地心口发闷。

  谢星摇徒劳张口,没发出声音,思忖好一会儿,才淡声问他:“你很喜欢剑术?”

  “嗯!”

  男孩握紧手中长剑,低头看了看它,掩不住眸中跃动的亮芒:“不过我还用得不熟练……姐姐是哪种修士?”

  谢星摇:“法修。”

  她说罢抿唇,片刻又道:“你对术法没兴趣么?”

  “咒术啊——”

  晏寒来将长剑别上腰侧,咧嘴笑笑:“咒法符阵也很有趣,但要记的东西太多,太复杂了。比起它,我更喜欢用剑。”

  他说罢眨眨眼:“姐姐能把各路术法用好,一定很厉害。”

  今后的晏寒来,绝不会像这样夸她。

  谢星摇默不作声,安静看他身形微动,带着脑后束起的黑发一并轻轻摇,几片桃花落下,被男孩白皙的食指瞬间拂去。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一道女音:“小寒,晚饭做好了。”

  晏寒来满心期待地抬头:“娘亲!”

  谢星摇转身。

  桃林中不知何时站着个女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袭做工精致的绛红长裙,相貌与晏寒来四成相似,凤目纤长,柔美端庄。

  这位就是晏寒来的娘亲。

  “怎么又一个人在这儿练剑?”

  女人缓步上前,摸摸他脑袋:“你从早到晚,已经练了整整六个时辰吧?这哪能行,快随我回家好好休息。”

  她一顿,柔声补充:“你爹不是说过了吗?凭你在剑术上的天赋,修炼能比旁人快得多——既然如此,就不必急于一时,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娘亲您明明说过,练剑要勤奋刻苦,不能偷懒。。”

  大人的心思实在难懂,晏寒来眸光一动:“对了娘亲,这个姐姐御空来到离川,不认识这儿的方向,有些迷路了。”

  顺着他的目光,女人抬眸。

  让谢星摇心生困惑的是,对方的视线未曾落在她身上,而是穿过空气,远远望向更远的桃林。

  “姐姐?”

  女人蹙眉:“哪里有姐姐?”

  像是看不见她似的。

  男孩一时怔忪:“不是……就在娘亲身边吗?”

  明白了。

  谢星摇飞快整理思绪。

  这里是晏寒来的识海,与她的神识彼此连通。

  说到底,识海里储藏的全是过往记忆,“谢星摇”在这段记忆里本不应该存在,理所当然地,其他人也就看不见她。

  谢星摇尝试着戳了戳女人手臂。

  果不其然,她的手指好似空气,径直穿过对方身体。

  一旁的男孩露出惊讶之色。

  “嗯……”

  谢星摇沉默一瞬,开始思考伪装成丧命女鬼的可能性。

  但那样一来,说不定会吓到小孩。

  谢星摇决定摊牌:“好吧我其实是你几年后的朋友,特意回来看看你小时候。”

  晏寒来眼中讶然未消,又涌上几分狐疑。

  “真的!”

  她一本正经:“我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情,比如——”

  这句话半途卡住。

  几年后的晏寒来,与眼前青涩懵懂的小孩截然不同。

  哪怕时空重叠,让两人面对面相见,男孩或许都没办法辨认,那个乖僻懒散的青衣少年竟会是自己。

  谢星摇停顿稍许:“比如你不喜吃辣,爱好甜糖……而且很喜欢穿暗青色的衣服!”

  晏寒来仍是蹙眉看她,满脸不信任。

  “怎么了?”

  女人面露忧色,抬手在他眼前一晃:“莫不是练剑太久,生了幻觉?”

  因他狐疑的注视,谢星摇心口骤然紧绷。

  不过仔细想想,无论晏寒来有没有对她心生怀疑,都不会影响大局——

  毕竟她只是一缕外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识,在这段记忆里,没人奈何得了她。

  “……没有,娘亲不必担心。”

  沉寂片刻,晏寒来终于应声:“或许是有些累了。”

  “既然累了,就快随我回家。”

  女人叹一口气,拢好他耳边碎发:“今日娘亲做了你最喜欢的甜冰糕。”

  果然从小就爱吃甜的。

  谢星摇同他对视一眼,挑了挑眉。

  小孩抿起薄唇。

  女人领着晏寒来走出桃林,谢星摇紧随其后,抬目张望。

  离川的灵狐部落,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桃林之中繁花如雨,落英缤纷。

  桃林之外,秀水青山映入眼前,近处屋舍俨然、雕窗高阁星罗棋布;远处杳霭流玉,白雾蒙蒙,山色水色遥遥相应,好似一幅晕染的泼墨画卷,沁开团团青绿。

  空气清新,裹挟着淡淡花香与草木清香,细细嗅去,还带了点儿清凉水汽。

  晏寒来的家,坐落在一处山脚。

  房屋主人显然是个高雅之辈,楼阁清丽秀美,颇有诗意。

  中央庭院草木葱茏、怪石嶙峋,两侧可见雕甍绣槛。时值傍晚,落日余晖淡淡,静谧如流水,藤萝翠竹点缀其间,相映成趣。

  行至屋中,菜香四溢,谢星摇望见一个相貌俊美的白衣男人。

  晏寒来快步上前:“爹!”

  “小寒。”

  白衣男人笑意温润:“今日练得如何了?”

  他诚实回答:“已经快要突破第三式。”

  “好、好!小小年纪就能领悟至此,不愧是我儿子。”

  男人朗声大笑:“哪怕是出类拔萃的仙门弟子,也得用上个四五年,你倒好,两年时间就将它参透了大半——待你长大,定能在修真界好好威风一把。”

  晏寒来容易害羞,被夸得微微脸红。

  “父子两个都是剑痴。”

  女人无奈:“小寒,今日的诗词背好了吗?”

  晏寒来露出苦闷的神色:“快背完了。”

  男人一笑,凑近他讲悄悄话:“你娘亲就喜欢那些文人墨客的风花雪月,你努努力,好好表现,不然咱俩没饭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