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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抬手轻敲他脑门。

  直到这里,一切风平浪静。

  然而愈是平静祥和,谢星摇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发汹涌。

  与他们相遇时……晏寒来是孑然一身,无父无母的。

  一顿晚饭很快结束,男孩帮着爹娘收拾好了碗筷与餐桌,没过多久,便回到房中背诗练字。

  谢星摇跟在他身后。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食?”

  晏寒来心里憋了不少话要说,甫一进屋,就匆忙关上房门。

  他说着一顿:“姐姐,你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吧。”

  他用了略显困惑的语气。

  这说明已经半信半疑。

  “才不是信口胡诌。”

  谢星摇松下一口气:“你不能吃辣,凡是口味重一点的食物,吃了会咳嗽——还有,你性子有些害羞,被人夸奖会脸红,对不对?”

  的确是这样。

  男孩将信将疑:“那……姐姐真是从几年后来的?”

  他抿唇蹙眉,忽然低声道:“可是,我不喜欢穿青色的衣服。”

  谢星摇愣住。

  “我平日里,总是穿白色。”

  晏寒来看她一眼:“今天这件青黑,是为了练剑不弄脏。”

  可几年后的晏寒来,分明最喜青衣。

  “说不定是长大后兴趣变了。”

  谢星摇俯身,对上他双眼:“人的兴致,总是很容易改变。倘若你还是不信,不妨这般想想——”

  她勾了勾嘴角:“我没有实体,除了你,谁都无法看到,正是我们彼此连通的证明。再者,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灵狐小孩,我处心积虑哄骗你,能得到什么?”

  孩童心中没有太多弯弯绕绕,晏寒来认真听她说完,眼中的防备消退不少。

  “如果真是这样。”

  他眼睫动了动,好奇瞧她:“姐姐,几年后的我,是什么模样?”

  一语罢,晏寒来露出恍然之色:“你是我以后的朋友,那我们年纪应该相差不大——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得直白,一时之间,谢星摇不知如何回应。

  说老实话,她并不清楚……眼前这个直率蓬勃、满心憧憬的孩子,会怎样去想她所认识的“晏寒来”。

  在《天途》里,他甚至被描绘成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反派角色。

  思忖一刹,谢星摇轻声开口:“你觉得几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身前的小孩呆了呆。。

  “嗯……如果是我想的话,应该可以把《溯明剑法》练到第五重吧,最好还能交上几个知心的好友,一起降妖除魔。”

  他心觉不好意思,害羞摸了下耳朵:“如果没能练到第五重,你不要笑话我。我会再努力的。”

  他喉音清浅,尾音带了羞赧的笑。

  谢星摇静静地听,喉中一哽,双眼莫名发涩。

  ……什么溯明剑法啊。

  晏寒来连剑都没再拿过。

  “姐姐?”

  得不到她的回应,男孩抬眼:“怎么了?”

  谢星摇张了张口,却没来得及说话。

  ——卧房宁寂,窗外只有声声虫鸣,猝不及防,陡然响起刺耳尖叫。

  出事了。

  心口一颤,谢星摇习惯性掐诀。

  然而手中空空如也,没得到任何响应。

  差点忘了,她以神识的形态滞留于此,连一具能被旁人看见的身体都没有,哪里还能掐诀念咒。

  可是……

  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如麻,谢星摇看向身侧的青衣小孩。

  她身无实体,对任何变故都无能为力,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晏寒来再遭逢一遍苦难,什么也做不了么。

  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凄厉至极,晏寒来心有所感,推门而出。

  房门被打开的刹那,接连响起更多哀嚎。

  “这是——”

  晏寒来神色微愕,求助似的望向她。

  “当心。”

  谢星摇给不出肯定的答复,神识散开,探向远处。

  她感受到蔓延开的血腥气。

  哭声、咒骂声、求饶声充斥耳边,仅凭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能想象出那些残酷而惨烈的画面。不断有妖力灵力爆开,满含杀气,不留生路。

  等等。

  妖力……和灵力?

  妖力定是灵狐一族所出,而那灵力澄净浩然,丝毫不带邪魔之气,比起为非作歹的邪祟凶兽……

  更像修道的人族。

  这个村子看上去与世无争,怎会引来修士大加屠戮?

  疑问刚刚浮上心头,院落大门被人打开。

  是晏寒来娘亲。

  比起不久前端庄温雅的模样,此刻的她狼狈许多。

  云鬓散乱、衣衫破损处处,颊边染了不知是谁的血,在夜里荡开一抹殷红。

  在她身边,跟着另一个哭哭啼啼的男孩。

  晏寒来仓促开口:“娘亲——”

  “小寒。”

  女人将他打断,把哭哭啼啼的男孩推向他身边:“村子里出事了,是仙宗的人。”

  仙宗。

  谢星摇心头如被重重一敲。

  ……南海仙宗?

  “有几只灵狐在城中作乱伤人,仙宗追来离川,非说整个村子都与那些灵狐同流合污。”

  女人语气匆匆,狠狠咬牙:“他们声称要清理门户。你爹和顾叔正在竭力将他们拦下,你趁此机会,赶快带着小顾从后山走。”

  “凭什么说我们同流合污!”

  晏寒来蹙眉:“我们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爹爹是不是和他们打起来了?”

  他说着便要往门外冲,被女人一把拉住。

  “小寒,你听我说。”

  她眼眶已是通红:“你爹他……我们能争取到的时间不多,就当是为了爹娘,你也要活下去。”

  男孩浑身颤抖,渐渐停下挣扎。

  “他们设下阵法,村子里用不了瞬移符。”

  女人拭去眼角泪珠,凝视他双眸:“你们从后山离开,顺着小道一直走。你常去后山玩,知道路径对不对?一直走,不要停下,也不要回头,等出了离川,再找个地方好好休养生息。”

  她拿出一个储物袋,塞进晏寒来怀中:“这里面有些银钱。你——”

  话没说完,便听身后一阵闷响。

  血腥气愈发浓郁,伴随有沉甸甸的威压铺天盖地。

  饶是谢星摇,也生出骇然之意。

  既然仙宗进了院子,那晏寒来的父亲……

  女人用力推他一把:“快走!莫非要让你爹的牺牲苦苦白费么!”

  这根本是穷途末路。

  在令人心悸的杀气里,不到十岁的男孩咽下喉中哽咽,拉住身边另一个孩子的手。

  晏寒来最后看她一眼。

  女人苍白向他笑笑。

  甚至来不及好好道别,他转身奔向后山。

  哀嚎遍野,杀意如潮。

  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谢星摇竭力保持心中理智,随晏寒来上山之前,回头望向身后的院落。

  女人手中掐出法诀,孑然迎风而立。

  在门后,缓缓行来三个高挑人影。

  手持长剑,玉冠束发,身穿水蓝色弟子服。

  是她见过的弟子服。

  南海仙宗。

  “离川与你们无冤无仇。”

  狐妖化形,罡风乍起:“为何赶尽杀绝?”

  “要怪,只能怪那几只惹是生非的狐狸。他们食人肉饮人血,害了不少无辜百姓。”

  为首的少年咧嘴一笑:“不对……从今以后,你们也是共犯了。”

  *

  阴翳,虫鸣,冷风。

  视野被水雾模糊,晏寒来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音,身形如风,脚步没停。

  他要活下去。

  带着邻居家的弟弟,也带着爹娘的遗志活下去。

  身边的小顾瑟瑟发抖,腿上受了伤,几乎是全程被他拖着走。晏寒来胡乱抹掉眼泪,将小顾背在身后。

  其实两个男孩年纪相差不大,身量也差不多。

  谢星摇跟在他身边,思绪如潮。

  为了追捕几只恶妖,便将整个村落屠戮殆尽,这分明是多此一举。

  南海仙宗如此大费周章,背后定有原因。

  恍惚间,她想起曾在望海楼听到的某段对话。

  如果她的猜测属实,这样一来,整个南海仙宗……岂不是与邪修没什么两样了么?

  但事已至此,只剩下这个解释得通的缘由。

  小顾脚上受了伤,晏寒来不得不背着他往前走。

  耳边风声如泣如诉,细细听去,还有几道越来越近的脚步。

  有人追过来了。

  谢星摇心下紧张,攥紧袖口。

  南海仙宗这般行事,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小顾受了伤,必定和他们见过,没找到他,南海仙宗不会罢休。

  她想帮,却无能为力。

  在这段已成事实的记忆里,她只是个看客。

  两个孩子的速度,哪能比得上久经修炼的仙门弟子。

  身后脚步逐渐变得清晰,一声一声,仿佛踏在心里。

  树影婆娑,夜色暗涌,好似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诡谲幽异,惹人心慌。

  “你放我下来。”

  小顾浑身战栗,脸颊已被泪水打湿:“他们见过我,一定是在找我。只要我能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能逃出去。”

  晏寒来咬紧牙,没说话。

  谢星摇见到他轻颤着的双腿,想必已经体力不支。

  “求求你,放我下去吧。”

  背上的小顾泣不成声:“你离开这里,把他们干的坏事告诉整个修真界……不然我们都得死。”

  晏寒来还是没出声。

  在他们身后,几道灵力幽幽探来,有如蛰伏的巨兽,只等给猎物致命一击。

  蓦地,青衣男孩哑声开口:“别出声。”

  不止小顾,谢星摇亦是一顿。

  顷刻之际,她猜出晏寒来的念头。

  他与小顾,穿着相似的墨绿衣物。

  “晏寒来!”

  她心口怦怦跳个不停,脱口而出:“你——”

  另一边,晏寒来已将小顾藏进一簇半人高的草丛。

  剑诀骤起,在他腿上划破一道与小顾一模一样的血痕。

  晏寒来眉峰沉沉,向左侧奋力跑去。

  他之前一直隐匿了行踪,尽量不发出声音,这会儿突然开始跑动,顿时引得树叶哗哗作响。

  响音不大,却已足够。

  修士耳力敏锐,有小弟子惊喜道:“找到了!”

  下一刻,数道剑光袭来。

  晏寒来握紧长剑,反手一挥。

  他年纪尚小,竟逼退了好几道凌厉剑光。

  奈何这场突袭来势汹汹,灵力翻涌,瞬间刺透他手臂与小腿。

  “打中了。”

  一个青年笑道:“真能跑,差点就让他出了山。”

  “害我们被扶玉长老狠狠训了一顿,真烦。”

  另一名少年擦去额角薄汗,懒洋洋打个哈欠:“跑啊,怎么不继续了?”

  手脚被贯穿的剧痛渗入全身血脉,晏寒来咬着牙不出声,手腕颤抖,握住长剑。

  紧随其后,剑气陡生。

  他的攻击毫无征兆,剑锋上扬,于电光石火间溢开凛冽杀气。

  速度之快、杀意之狠,险些让少年弟子来不及躲闪,只能匆忙后退,胸口鲜血淋漓。

  一旁的青年仓促出手,剑诀锋利,在晏寒来右手留下深可见骨的狰狞血痕。

  谢星摇想挡,伸出手去,剑诀却自她身体穿过。

  “嘶——”

  少年愠怒蹙眉,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你这臭小子!”

  他说着抬脚,毫不留情踢中男孩心口。

  长剑应声而落,晏寒来吐出鲜血,狼狈倒在树下。

  帮不了。

  谢星摇试图拽过少年领口,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气得浑身发抖。

  “以为只有你会用剑?”

  少年踹在他后背:“你能得意多久?血统低贱的小妖,迟早被我们炼丹!”

  他气急败坏,又一次抬了脚,忽然听得身后一声清越男音:“行事如此冲动,将来如何静心渡过天劫?”

  似曾相识的声音。

  谢星摇紧握双手,深呼吸。

  身侧的少年弟子忙不迭露出恭维之色:“扶玉长老!”

  夜色中,霁月光风的谦谦君子踱步而来,轻笑颔首:“嗯。”

  “这只狐狸不听话,还想伤我。”

  少年弟子躬身:“我给他一点儿教训。”

  扶玉垂眼,挑了挑眉。

  “别打死了。”

  他语气淡淡,侧脸被月华浸湿,俊美无俦,道骨仙风:“这只小狐狸天赋极佳,待他成年,妖丹大有用处。”

  果然是这样。

  在望海楼吃海鲜时,他们谈天说地,曾说起过南海仙宗。

  凡是亲传弟子,个个进步飞快、一日千里,相传是用了南海仙宗的独门心法。

  哪里有什么神秘莫测的独门心法,分明是夺取了妖魔的内丹。

  “不过长老。”

  青年弟子皱了皱眉:“这个村落共有二十几只灵狐,算是个不小的部族。我们一夜将他们灭尽,不会招致修真界的非议吧?”

  “能有什么非议。”

  扶玉笑:“他们死了,一切由我们解释。有几只灵狐堕入魔道、残害百姓是事实,明日只需放出消息,声称他们逃入离川,整个村子的灵狐拼死包庇——”

  他一顿:“要么,就说整个村子皆是恶妖,我们追踪而来,为民除害。”

  因为有了之前那几只堕魔害人的灵狐,在百姓心中,会对妖狐生出强烈恐惧。

  这种印象一旦深深扎根心底,无论南海仙宗如何胡编乱造,都不会惹来怀疑。

  而整个南海仙宗……

  会成为剿灭恶妖的英雄。

  既能得到妖丹,又能树立伟大形象,可谓一举两得。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除妖,除了离川,不知还有多少惨遭屠戮的地方。

  “不过,”扶玉眸光一转“这只小狐狸的根骨,还真是出人意料。”

  少年弟子不屑:“很好?”

  “是绝佳。”

  扶玉俯身,打量男孩苍白如纸的侧脸:“相貌不错,原形也挺好,这样一看,炼化成妖丹还真有点儿浪费。”

  他说着笑笑:“不如……驯化成契约兽如何。”

  青年弟子跟不上他的思路:“可他不是妖吗?”

  “是妖又怎样。只要能化作兽形,不就与灵兽如出一辙么,只要我不挑明,旁人哪能看出他是兽是妖。”

  扶玉神情淡淡,现出一丝期待:“这么多年来,我驯服过深渊巨蛇,也遇上过雪山之巅的鸟,能想到的灵兽全都看了个遍——至于灵狐,还是头一次养。”

  变态。

  恶心。

  谢星摇心口堵得几乎窒息,用虚无的拳头狠狠砸他一拳。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怎么样,小狐狸。”

  扶玉双目弯弯,蹲在他身前:“只要跟着我,你就能吃好喝好,不必忧心生路。要不然,你就得被关进地牢,在成年那天被人取出妖丹了。”

  奄奄一息的男孩竭力睁眼,在满腔血气中与他对视。

  半晌,晏寒来轻轻动了动嘴唇。

  “嗯?”

  扶玉心情不错,慢言细语,朝他靠近一些:“什么?”

  一瞬间的沉寂。

  再眨眼,晏寒来骤然发力,右手灵力凝集,一拳挥上他侧脸。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动作,用尽了男孩所有气力。

  扶玉心中松懈、毫无防备,抬手格挡的一刹,被杀气划开淡淡血痕。

  很小,很浅。

  却让他很生气。

  “有意思。”

  扶玉悠悠起身,撩起眼皮:“我听你们之前说,这是个用剑的?”

  少年弟子不敢怠慢:“是。”

  “哦。”

  他面色不变,慵懒晃了晃脖颈。

  紧随其后,一道灵力在男孩手腕爆开。

  剧痛刺骨,晏寒来终于无法忍耐,脊背弓起,痛呼出声。

  “先将他带回去吧,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小孩。”

  扶玉不再看他:“小孩记得挑一挑,那些根骨实在差劲的,直接杀了就好。南海仙宗不养闲人,地牢里也一样。”

  妖丹会在成年之时成熟,他们舍不得这些唾手可得的修为,便将孩子关押在地牢中。

  至于成年的灵狐,全都殒命今晚。

  而明日一早,修真界中广为传颂的,只会是南海仙宗又立奇功,剿灭了整整一个村子的恶妖。

  南海仙宗乘坐飞舟而来,两名弟子将地上的小孩架起。

  心口和四肢皆是剧痛难忍,右手仿佛随时都会断掉,晏寒来的意识摇摇欲坠,小半张脸被鲜血浸透。

  夜风冷寂,他强撑起最后一丝意识,咽下口中血气。

  半人高的杂草里,瑟瑟发抖的另一个男孩双手掩唇,努力不哭出声音,泪水汹汹,打湿整张面颊。

  他看见了。

  被粗鲁架起的刹那,晏寒来长睫轻颤,目光不动声色,望向他所在的草丛。

  这不应是晏寒来的命运。

  受尽羞辱,遍体鳞伤,被必死的绝望吞噬——承受这一切的,原本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