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美佐子待在主屋的时间变多了。她认为,多和晃彦的家人相处,说不定多少能填补和他之间的鸿沟。晃彦希望过完全独立的生活,但他似乎认为美佐子去主屋可以消除一些压力,也就任由她去。
和瓜生家一起生活,不似想象中的令人喘不过气,也并非无趣。没想到她和年轻的婆婆竟然很合得来,弘昌和园子也很敬重她。然而,即使和他们的交情渐深,美佐子仍无法进一步了解晃彦。那是当然的。亚耶子也不了解他。
“晃彦的内心?我也拿他没辙。”美佐子和亚耶子在谈天的时候,亚耶子举起双手,“我投降。自从我以继室的身份来到这个家,他从来不曾对我敞开心胸。他对弘昌和园子也是一样,虽然善尽兄长的义务,但我不认为那是手足之爱。”
“这样很久了?”
“好几年喽。大概今后也会一直那样吧。晃彦只对你公公敞开心胸。我原本以为你可能会是他第二个真心相待的人,看来还是没办法啊。”
“为什么呢?”
“不知道……”亚耶子耸耸肩,无力地摇头,“我不知道。一开始我也努力地让他认我为母亲,不过却是白费功夫。他是叫我‘妈’,但对他而言那仅仅是形式,他不会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对我撒娇。”
美佐子默然点头。亚耶子说得一点都没错。美佐子和晃彦之间的关系也不过仅止于夫妻的形式,每一天都像在扮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此后,美佐子花了很长时间试图多了解晃彦一点,努力多爱他一些。然而,她觉得自己越焦急,两人之间的鸿沟便越深。
最近,美佐子开始思考另外一件事情——晃彦为什么要选自己为妻?他的家世身份足以让任何女人以身相许,实在没有理由选择一无是处、平凡无奇的自己。
美佐子想,该不会是因为那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绳”吧?这世上果然存在着命运之绳,操控着自己至今的人生。

2
美佐子初次察觉命运之绳的存在,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父亲江岛壮介在电力公司的外包公司工作,长年做当地的电气工程,收入并不多。母亲波江虽然个性柔顺,在金钱方面却管得很紧,这才能勉强不举债度日。身为独生女的美佐子倒也没有特别不满的地方。
美佐子念高二时,家中突遭剧变,父亲在工程中发生意外。在大楼外墙作业时,他脚下打滑,从七八米高的地方摔下,脚骨折了,头部还遭到强烈撞击,引起脑震荡。
壮介被抬进最近的一家综合医院,治疗了脚部伤势后,又请脑外科的医生检查头部。他对妻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就没有太过担心。然而,当脚部骨折快要痊愈时,病情却有了转变。壮介突然被转到另一家医院。
“头部好像要接受多种检查。”壮介和波江对担心的美佐子这么解释。从两个人的表情中感觉不出事态严重,但美佐子心中的不安却没有消失。
“现在这家医院不也能检查吗?”
“应该可以,不过各家医院擅长的领域不同。没问题,你不用担心。”两个人开朗地说道。
美佐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父母看起来又不像在隐瞒病情。
壮介转到了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那家医院当时还有红砖建筑,令人感受到其典雅的格调与悠久的历史。院长上原雅成和壮介是旧识。
美佐子并不知道详情,但似乎壮介年轻时两人便已是朋友。上原院长看起来比壮介年长许多,但行为举止谦和有礼,身上完全看不见医生那种妄自尊大。
壮介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左右。美佐子至今仍不太清楚父亲为何要住那么久,也不知道父亲究竟接受了什么检查与治疗。她几乎每天都去探病,但父亲的身体却看不出任何变化。更令她怀疑的,是住院那么久,壮介和波江却全不把费用放在心上。波江的答案是:“没有接受什么大不了的治疗。所以费用不高。”但连当时还在念高中的美佐子也知道,连续住在个人病房两个月,费用一定相当可观。就算是旧识,上原院长也不可能会如此通融。
两个月后,壮介出院了,一切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只有一件事情不同——考虑到壮介的年龄和体力,上原院长帮他找了一份新的工作,进了UR电产公司,据说那家公司的工程部恰好在找做过电气工程的人。听到这件事,美佐子霎时无法相信。毕竟,那是当地最大的企业,这一带人一流的出路,就是进入那里工作。四十多岁的壮介能到那样的公司工作?别说美佐子,其他人一定也会怀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壮介却毫不起疑,开始到新的公司上班,工作比想象中轻松,也不常加班。美佐子原本担心父亲会被指派繁重的工作,但事实却否定了她的猜测。
这时,她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可能有人在什么地方设下了陷阱。但一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令人难以置信的幸运,让江岛家一直过着安稳的生活。一年后,美佐子进入当地大学的英文系就读。大学生活平淡无奇,壮介还是每天准时上下班。美佐子渐渐遗忘了那一幸运事件,直到四年级时,才再度想起。
她的梦想是成为英语教师,然而,当她毕业时这条路变得颇为艰辛。当地的高中教师供过于求,连兼任教师的职位都很难得到,而要进入一般企业也非易事。当时,四年制大学毕业的女性就业情况远不及今日。
正当美佐子为工作烦恼之际,父亲问她要不要参加UR电产的入职考试。美佐子以为父亲在开玩笑。
“别说那种天方夜谭了,考了也是白考。”
“怎么会白考?就算考不上你也不会少一块肉,能考就考考看!”
“一定考不上的。”
然而,在壮介的努力劝说之下,美佐子决定在接受其他公司考试之后,顺便去一趟UR电产。她穿着一套新买的灰色两件式套装参加了四家公司的考试。结果,三家公司寄来不录取通知,唯一决定录用她的竟然是UR电产。
美佐子感觉像在做梦。壮介和波江很为她高兴,但美佐子真正的感想却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这件事背后一定有问题。自从壮介遭遇意外以来,幸运便接二连三地造访江岛家。但她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好运两个字就解释得清的。她强烈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随时监视着她和家人,操控他们的命运,以免他们离开常轨。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晚上,美佐子告诉父母她的感觉。当然,两人都不以为然。
“你有那种感觉也很正常。”听完女儿的话,壮介淡淡地说,“一旦好事接连发生,人就会相信神明的存在。爸爸也曾经有那样的感觉。”
“不是那样的。我感觉到的不是神明那种不确定的东西,而是更为具体的力量。”美佐子坚持己见。
“你想得太多了。”波江说,“再说,我不认为天底下有那么幸运的事。何况你真正想当的是老师,考上UR电产是因为你的实力。”
美佐子摇摇头。她就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才觉得冥冥中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
次年四月起,美佐子开始到公司上班,隶属于人事部。她没什么数字概念,无法胜任与会计相关的工作,也不擅长需要与人来往的业务,所以觉得人事部还挺适合自己。但不管怎样,她都不认为自己适合待在董事室里负责人事业务。
后来,她遇见了瓜生直明。
遇见他是否也是命运之绳操控的结果呢?——每当美佐子对自己和晃彦的婚姻生活产生疑问,就会回想起当时的事。

3
美佐子打开玻璃窗,尽情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徐徐微风从庭院的树木间拂过,吹进房内。摊开的书本翻动了两三页。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背后传来讲话声。美佐子回头一看,旧书商片平抬头望着比他还要高上许多的书柜。
“每一本都很珍贵,让人不知从何选起。”
“那么,你愿意全部带走吗?”晃彦若无其事地说,“那样我比较省力。请你出个适当的价格,我会尽量配合你的期望。”
“呃……”片平又抬头看了一次书柜,沉思良久后开口道,“这里的藏书量那么庞大,能不能让我稍微考虑一下?两三天内我再跟您联络。”
“好吧,如果我不在,你告诉我太太就行了。”晃彦稍微回头往美佐子的方向看了一下。片平对她轻轻点头致意。
直明死后四十多天,晃彦决定要在满七七之前处理掉直明拥有的大量藏书和艺术品。带片平来的人是刚才不断在书库里东张西望的尾藤高久。这个担任直明秘书的男人有一张线条略显纤细的脸。大概正因这样,他分明已年过三十,却有人觉得他比晃彦还小。
晃彦能自行处理直明的遗物是有原因的。根据葬礼后公开的遗嘱,直明几乎将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给了长子晃彦。美佐子依然能清晰地想起律师宣读遗嘱时的情景——弘昌和园子既惊讶又失望。亚耶子眼神木然,只有晃彦面不改色,仿佛这件事情与己无关。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那个保险柜是……”片平望向屋内一角。
“嗯?噢,那个啊。”
那是一个黑色的旧式保险柜,高度及腰,正面煞有介事地装着一个转盘式密码锁,放在这房间里,的确与周边的东西显得很不协调。
“那是我父亲爱用的古董,不值一文。”晃彦回答。
“里面装了什么?”
“不值钱的破烂,看了也只会让人扫兴。”
“但我很感兴趣。”片平一脸急不可耐,晃彦却像没听见似的从安乐椅上站起,伸出右手。
“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百忙之中抽空前来。书就麻烦你了。”
片平见状好像也放弃了,说声“哪里”,与晃彦握手。
在玄关目送旧书商离去后,美佐子在一楼的客厅稍微歇了一会儿。女佣澄江倒了红茶过来,美佐子将茶放到茶几上。内田澄江在这里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平常只有她一个人,忙的时候会有一个叫水本和美的年轻姑娘来帮忙。
“接下来是艺术品。买家什么时候来?”晃彦将大量牛奶倒入红茶,询问尾藤。
“定在下周,”尾藤回答,“对方是一家瓜生社长长年往来的店,我想出价应该不低。”
“价钱不要紧,只要肯帮我处理掉就行。”晃彦冷淡地说。
尾藤一副穷于应答的样子,用茶匙在杯中搅拌,然后问道:“刚才说的那个保险柜也交给艺术商处理吗?”
晃彦半边脸颊扭曲着笑了。“我不是说了那不值一文吗?那个不卖,我自己留着。”
“放我们家吗?”美佐子惊讶地问。
“不碍事吧?我打算放在我的房间。”说完,晃彦喝了一口奶茶。
没过多久,亚耶子出现了。她问美佐子:“结束了吗?”
“是的。”
“那么,尾藤先生,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亚耶子的语调有点客气,大概是顾虑到晃彦在场。晃彦却一脸浑不在意的神情。
“好,当然可以。”尾藤从沙发上起身。
“关于七七的准备事宜,我有很多事情要跟尾藤先生讨论。”亚耶子像在解释。
晃彦还是不发一语。于是美佐子说:“对不起,都是妈在办。”
“没关系,毕竟这是我分内的事。”亚耶子微微一笑。
两人离开客厅后,晃彦说:“你不用在意。如果妈无愧于心,她就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那样赔笑脸,只要说她要准备七七的事,大摇大摆地现身就行了。”
“也许吧……”美佐子把话吞了回去。
“嘿,来得真不是时候。”晃彦隔着露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美佐子也转过头。原来,亚耶子和尾藤正要出去,身穿藏青色校服的园子回来了。美佐子心里也想,真不凑巧。
园子站在门柱旁边,低头等父亲的前秘书和母亲先走。然而,那两人却没有默默地和她擦身而过,而是在她面前站定。亚耶子好像对她说了什么。园子的嘴动了动,但依然低着头。
亚耶子和尾藤坐上车后,园子朝晃彦他们跑了过来。
“哎呀,是谁回来了?”澄江听见粗鲁地开关大门的声音,从厨房出来应门。
“公主大人。现在最好别接近她,以求安全。”晃彦笑着拿起报纸。
美佐子留晃彦在客厅,自己出门购物。经过佛堂时,她看见仍穿着制服的园子在佛坛前合掌。美佐子听亚耶子说,园子从学校回来后,会先去佛堂再回房间。美佐子悄悄走向玄关,以免让园子分心。
大概是因为晚年得女,直明很溺爱园子。美佐子不曾见过直明责备园子,而是对她几乎有求必应。在美佐子眼中,直明宠爱园子的方式与其说是父亲疼女儿,倒更接近祖父疼孙女,说得更直接一点,就像老人在疼小猫。
直明视园子为掌上明珠,呵护备至,所以他的死似乎让园子大受打击。她从守夜到葬礼始终不发一语,在焚化场捡骨时,甚至还因贫血而当场昏倒。更令园子伤心的是那份遗嘱。美佐子还记得律师宣读内容时,园子一脸铁青。
“我倒不是在乎钱的事。”葬礼结束后不久,园子对美佐子这么说。她没有姐妹,所以常和美佐子天南地北地聊。“反正我就算得到巨额财产,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而且我想晃彦大哥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那倒是。”美佐子说。
“可是,那份遗嘱让我很生气。”园子似乎无法原谅直明在遗嘱中完全没有提到她。弘昌也是一样。“我觉得爸爸好过分。我并不是在觊觎什么,但他既然要写遗嘱,至少也该提到一两句关心女儿未来的话吧?”
“也是。”美佐子略一思索,道,“爸会不会觉得,遗嘱只不过是一道单纯的手续?就算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他最放心不下的应该也是你。”
然而,她话只说到一半,园子就开始摇头。“没那回事。爸爸他是故意无视我们的存在的,直到他临终的时候还是一样。毕竟,爸爸在病床上最后叫的还是晃彦大哥,不是吗?”
被她这么一抢白,美佐子无话可说。
“可是,爸没有理由无视你的存在呀。”
“是吗?我倒觉得他有——爸爸发现妈妈给他戴绿帽子。园子像是要将积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似的,用一种强硬的口吻说道,“你也知道吧?爸爸不可能不知道。”
“园子……”美佐子被小姑子的语气压倒了。她早已察觉亚耶子和尾藤之间的私情,那刚好发生在直明倒下的时候,所以直明不太可能没有察觉。
“我能了解爸爸立遗嘱时的心情。”园子口风一转,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爸爸一定是认为,没有必要按照法律,将遗产留给眼看自己大限将至还和其他男人乱搞的妻子。自己的亲生骨肉到底只有晃彦一个。所以,我们就……就被他遗弃了。我们是背着他偷人的女人的小孩。对他而言,身上流着那女人血液的人,都是憎恨的对象。”说着说着,大概心情太过激动,园子掩面而泣。
“你想太多了。”美佐子试图安慰,却没有效果。
过了一会儿,园子红肿着眼眶抬起头来。“美佐子,有一件事我很怀疑。”
“什么?”美佐子心生不祥的预感。
“爸爸是真的没救了吗?”
“园子,不可以说那种……”美佐子慌了,园子却似乎不是在胡言乱语。
“我觉得很奇怪。爸爸说身体不舒服,住院接受手术……然后身体状况就急转直下。听说开始接受精密检查的时候,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很广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晃彦说,食道癌经常很晚才发现,而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很快。”
“可是,应该有很多人获救吧?”园子露出一种挑衅的眼神,年轻貌美的女孩露出这种表情,令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我在想,爸爸发现妈妈和那个人的关系,精神上应该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那种压力会对身体带来负面影响吧?书上提到,患有消化系统疾病的人,精神状况对病情的影响很大。所以,要是那种事情影响了爸爸的病情,就等于那两个人杀死了爸爸。”
“你绝对不能那样想!”美佐子训斥园子,但园子似乎没有听进去。
“要是那样,我不会原谅那两个人。”
美佐子看到园子那像猫一样圆睁的眼睛,不禁背脊发寒。

4
直明七七那天是令人心情郁闷的一天。绵绵细雨从早上就一直下个不停。
在真仙寺做完法事,瓜生家在一楼大厅准备了酒宴。虽说是亲戚,但齐聚一堂的除新任社长须贝正清外,都是UR电产的高级主管,所以与其说是法事,更像在召开干部会议。
美佐子和亚耶子一起忙着招呼来宾,晃彦则和弟弟、妹妹坐在角落,默默地动着筷子。
“那篇报道写得真好,提升了您的个人形象。”扁平脸的常务董事一边为须贝正清斟酒.一边大声说,声音传进了美佐子耳中。这人是正清的妹婿。美佐子曾经听晃彦说,他老是跟在正清身边,很无聊。“社长在照片上感觉很年轻,而且给人一种重情义的印象。”
“我又没有故意装模作样。”正清的话中不带一丝情感,一脸无趣地举杯饮酒。他应该已经喝了不少,却非常冷静清醒。练过剑道的他虽已上了年纪,身上却没什么赘肉,工人般黝黑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人一种独特的压迫感。
“我真后悔接受那家报社的采访。力正清说,“没想到他们会写出那么低级的报道,你别再提那件事了!”
跟屁虫常务董事拍马不成,缩了缩脖子。
他们谈的是约三天前刊在《经济报》上的一篇文章。一个报道大企业高管私生活的专栏提到了正清,特别强调了他的年轻有为和蓬勃的生命力,还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在现场指挥的工作照,另一张则是身穿运动服去扫墓的照片——图注中提到:“须贝正清先生用过午餐一定要慢跑。特别是星期三中午,他总会到父亲坟前祭扫。”须贝家的祖坟也在今天举行法事的真仙寺后面。
男人的小团体反映出他们在公司中的地位,众人以须贝正清为中心聚在一起。而他们的妻子也围成一个圈子,由正清的妻子行惠手握主导权。她在女眷当中年纪最长,丈夫又登上了公司的龙头宝座,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摘下了女眷中的后冠。亚耶子因为是继室,在这种场合总是保持低调。
她们的话题没完没了地在每个人的孩子身上打转,包括已到适婚年龄的女儿与继承的问题。话题特别集中在行惠的独生子俊和的未来上。俊和今年刚进UR电产。当然,他没有接受新进员工培训,也没有到现场实习,直接走上了储备干部之路。如此一来,女性眷属最感兴趣的部分,自然也集中在俊和要娶谁家的女儿为妻上。她们都希望最好是个和自己关系匪浅的女孩。
“这种事情不嫌早。要是现在不开始找对象,到时候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是啊。再说,如果是来路不明的女孩,行惠你也会很头疼吧?”
女眷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行惠只是默然聆听,脸上浮现充满自信、泰然自若的笑容。话题人物俊和一直坐在正清身旁,根本不和瓜生家的人打招呼。他分明是个胆小如鼠又神经质的男人,但傲慢这一点倒是和其父如出一辙。
看到这种情况,美佐子想,晃彦说得果然没错。当直明倒下、正清接任社长时,他说:“瓜生家的时代结束了。”
奠定UR电产基础的人是晃彦的祖父瓜生和晃。但他去世后,公司由他妹夫兼属下须贝忠清——正清的父亲接管。此后,瓜生派和须贝派几乎是轮流掌握实权。但最近这两股势力完全失去了平衡,最大原因在于直明的亲信比须贝少。直明虽然有长子晃彦,但他选择了一条和父亲迥然不同的路。跟随没有继承人的将领不会有好处,于是直明在公司里渐渐遭到孤立。即使如此,仍有几个人因为其人望而担任他的臣下,但他们也在直明倒下的同时为须贝派招揽。正清的基本方针并不是排斥瓜生派,而是将人才纳为己用。
然而,还有一个人尚未被瓜生派吸收——松村显治。他和直明并非亲戚,但从年轻时起就一直担任直明的左右手,贡献良多,目前高居常务董事之职。公司内流传着正清对松村很头疼、不知该如何处置他的风声。
松村正和晃彦相对而坐,说着什么,于是美佐子也回到晃彦身旁的座位,顺便休息一下。
“哎呀,夫人,真是辛苦你了。”松村拿起啤酒瓶,表示慰劳。
美佐子拿着杯子说:“一点就好。”
松村说:“嗨,有什么关系嘛。”为她斟了满满的一杯。松村脸圆,身体也圆,却有一对像线一般的眯缝眼,眼尾有几条皱纹,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
“你们在聊什么?”美佐子问。
“发一些无聊的牢骚。”晃彦回答,“我们在说,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还是晃彦聪明。”松村稍稍压低音量,瞥了正清身边那些依然喧哗不休的人一眼,“坦白说,U R电产目前处于虚胖状态。进入这种公司没什么意义,如果有能力,不如靠自己的力量,开拓自己的命运。”
“我有时也得出席无聊的股东大会啊……”
“那也没办法,谁叫你注定生为瓜生家的长子。”松村拿起酒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美佐子马上为他斟酒,又伸长手臂将瓶口对准晃彦的玻璃杯。就在这时,另一边出现一只酒瓶,替晃彦的玻璃杯斟满了酒。
原来是正清。他扭曲着半张脸露出笑容。
“你们很安静嘛。”正清道。
“我们刚才在忆当年。毕竟,今天是瓜生前社长的七七。”松村婉转地说,言下之意似在讽刺那些吵闹的家伙。
正清却不动声色地坐下来。“哦?那么,也让我和晃彦夫妇聊聊当年的事吧。”
他显然是叫松村离席。松村察觉到这一点,说声“好的,请慢聊”,便离去了。
“他真是个有趣的男人。”松村走远后,正清开口。
“对须贝先生而言,他不等于一个烂掉的苹果吗?”
“烂掉的?哪里的话。”正清狡猾地咧嘴一笑,“看人的眼光我还有,还打算让他替我做些事情。”
“原来如此。做‘些’事情,是吗?”
晃彦浅尝了一点啤酒。正清又替他斟满,然后压低声音问:“对了,你考虑得怎样?改变心意了吗?”
晃彦定定地盯着正清棱角分明的脸,摇摇头。“我怎么也不觉得你是认真的。”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我之所以那么说,是考虑到UR电产和你的将来。别用你那聪明的头脑去修理别人坏掉的脑袋,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呀?”
“你找错人了。就算找医生帮你也是白搭。”
“你并不是普通的医生,你以为我瞎了眼吗?”
“你太高估我了。”
“事到如今,你就别再装傻了。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正清拿起一旁没人用过的玻璃杯,倒上酒,一口气喝掉半杯。
美佐子在一旁听他们对话,感到非常意外。正清似乎很希望将晃彦纳入麾下,但自己从未听晃彦提过。重点是,正清为何需要拒绝继承直明的事业、选择当医生的晃彦呢?
“唔,听说你跟修学大学的前田教授很熟?”晃彦口中出现一个美佐子没听过的人名。
正清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你很清楚嘛。”
“听我们医院里的教授说的。学生们之前也在传,说UR电产好像根据人脑开发出了一套计算机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