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清鼻子里冷哼一声。“那些学生还挺厉害的嘛。”
“因为指导教授教得好。”
闻言,正清歪着嘴角轻拍晃彦的肩,说道:“你最好好好考虑考虑。”说完,他站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际,众人的话题转到直明留下的艺术品上。亲戚中有许多人毫不觉得那些艺术品是遗物,都想分一杯羹,因此对独自得到所有财产的晃彦投以忌妒的目光。
晃彦或许察觉了这种气氛,便招来尾藤,命他带想参观的人去直明的书房。直明的许多藏品还没有卖给艺术品商人。
“如果有人想要,送给他也无妨。只不过,一晃彦补上一句,“今天只许参观!要是他们在我父亲的书房里扭打成一团,那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尾藤回答。
尾藤一传达晃彦的意思,马上有许多人欢天喜地地站了起来,有女眷,也有男人。由于一次无法容纳那么多人入内参观,只好分批进行。
“我想应该不至于有人偷东西,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也去看着。”
美佐子听从晃彦的嘱咐。也来到走廊。
直明的书房约有二十叠大小,房里有一条小小的艺廊,整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画框。直明喜爱艺术,却缺乏专业知识,属于那种突然被画打动就会冲动购买的人。或许是这个缘故,墙上杂乱无章地挂着油画,日本画,版画和蚀刻画。即便如此,只要仔细地用心欣赏,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一种共通的性质。但艺术对亲戚们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开口闭口就是画值多少钱。
“这幅画大概值多少钱?”
“不知道。不过,既然是这位画家画的。我想应该不会低于一百万吧。”
除了画作,直明还有其他藏品。墙边有一个镶着大片玻璃的展示柜,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摆钟、原始的印刷机、早期的汽车设计图等。除了西洋的物品,也有日本的幻灯机和机械玩偶等。
“社长说过,精心制作的机械也是一种艺术品。”美佐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收藏品,松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说道,“他还说,长年担任UR电产的领导人,却没有创造出任何艺术品,真是遗憾。”
“我公公说过那样的话啊……”
或许看似热衷追求尖端技术的直明,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心世界。
不久,行惠和俊和也来了。男人与女人的兴趣果然迥异,俊和兴致勃勃地看着展示柜里的物品,行惠似乎对古人的精雕细琢毫无兴趣,边说“直明先生也搜集了奇怪的东西”,边走过去。接着,她的目光停在展示柜旁的一个木柜上,左右对开的门关得严丝合缝。她看着美佐子,仿佛在问里面装了什么。美佐子只好歪歪头,表示不清楚。行惠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向里面看了一眼便往后退去,发出。“啊”的一声。
“哇,不得了啊!”俊和也发出感叹之声。
美佐子也跟着往里瞧,和行惠一样感到吃惊。木柜里放的是枪、刀剑、大炮的模型,以及火绳枪和十字弓。
“哈哈,是武器啊。竟然放在这种地方。”松村毫不意外地说道,“‘武器的历史就是制作东西的历史’,这句话是社长的口头禅。不过,他搜集这类东西似乎并不积极。”
“这些是真刀真枪吗?”俊和问。
“应该是,不过大概不能用了。距离它们最后一次杀人,应该有很长一段岁月了。”
“这些看起来好像还能用。”俊和拿起一把用褐色木头制成、形状介于枪和弓之间的十字弓。
“哈哈,这把吗?这是去年年底,一个从欧洲旅经非洲到日本的男人带回来的,说是送给社长的礼物。他大概是想到社长的喜好特地买的,但社长好像觉得那没什么价值。”
“好像也有箭唷。”
看到俊和拿出两支箭,松村警告他:“你最好别碰。听说那是毒箭。”
“咦?那可不妙。”俊和慌忙将箭和十字弓放回原位。
又有许多亲戚来到书房。身为瓜生家的人,美佐子被问了很多问题,她完全答不出来。幸好松村一直陪在身边,真是帮了她的忙。他常陪直明去选购收藏品,因此大部分事情都很清楚。
最后,弘昌和园子也来了。他们说也没好好看过父亲的收藏品。但他们好像觉得画很无聊,马上就跑去看木柜了。
“你看!这里有不得了的东西!”弘昌似乎也很喜欢十字弓。

美佐子一度离开书房,想起窗户忘记上锁又折了回来。弘昌和园子还在那里。美佐子正要拧开门把手,书房里传来声音,她停下了动作。
“我问你,爸爸是不是真的很恨妈妈和我们两个?”
是园子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
“哥应该也发现了吧?妈妈和那个人……”园子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下去,但弘昌马上察觉了她想说的话。
“别胡说!妈不可能和那种男人认真交往。”弘昌一副气冲冲的口吻。隔了一会儿,又传来弘昌的声音:“干吗?笑得那么恶心!”
“因为很诡异嘛。”园子说,“哥哥居然在袒护妈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呀,你不希望妈妈被其他男人抢走。”
房里发出咣当一声,接着是园子的声音。“好疼!放开我!不要因为我一语道破你的心事,你就恼羞成怒!”
“谁叫你乱说!你才是呢,因为爸走了就歇斯底里地疑神疑鬼。”
“我才没有歇斯底里,我是真的恨她。哥哥或许不想承认,但妈妈背着爸爸偷人却是事实。说不定就是因为她红杏出墙,导致爸爸折寿。如果是那样……”
又是一阵东西碰撞的声音。“你想怎样?”弘昌问。
“如果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原谅她!我说真的。”
“危险!别对着我!”弘昌发出尖叫。
美佐子忍不住敲了敲门,拉开把手。
“园子……你在做什么?!”美佐子屏住呼吸。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闹着玩。”园子说。她手持十字弓,弓上还架了箭。弘昌整个人贴在墙上,吓得一脸铁青。
“我只是舍不得和爸爸的遗物别离。毕竟,没有一样是属于我们的。”说完,园子放下十字弓,离开了书房。

5
次日早上,送晃彦出门上班后,美佐子在阳台上晾衣服时,看到尾藤穿过大门朝主屋走去。大概是昨晚喝得太多,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他一抵达玄关,马上打开门,点点头,走了进去,在屋里迎接他的一定是亚耶子。从美佐子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女佣澄江在修剪庭院的花草,今天年轻的女佣和美没来。
美佐子想,七七都结束了,尾藤来家里究竟有什么事呢?他如今是在须贝正清的手下做事,工作日的早上可以来这里吗?幸好他是在园子上学之后才来。要是被园子撞见,只会让她更加憎恨自己的母亲。
但是,弘昌应该还没去学校。美佐子一想起昨天弘昌兄妹的对话,就觉得忐忑不安。
相对于园子爱慕直明,弘昌则有着不折不扣的恋母情结。他不管要做什么,一定首先找亚耶子商量。即使是出门旅行,也一定会打电话给亚耶子。他考高中时,亚耶子还将车子停在校门前等了他一整天。美佐子记得亚耶子曾苦笑道:“不那么做的话,他会坐立难安的。我是希望他能稍微独立一点,不过,养小孩果然很不容易。”
直明似乎也对此感到很头疼。弘昌那么依恋母亲,像昨晚园子说的,美佐子不难想象,如果让他知道亚耶子和尾藤的关系,他心里将会掀起一场多么猛烈的风暴。
下午家里又来了别的客人。当时,美佐子从主屋的厨房后门进去,看到澄江正在剥栗子,便和她闲聊了几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从走廊的方向传来说话声,接着脚步声由远而近。亚耶子走进了厨房,一见美佐子,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来问明天要准备的事。”美佐子说。她指的是有关处理直明的艺术品的事。昨晚晃彦一说要送给想要的人,亲戚们马上摩拳擦掌,露出一副要抢东西的模样。于是晃彦说:“_艺术品商人下次到家里来是三天后,大家只要在前一天聚在一起讨
论,决定怎么分配就行。”也就是明天了。美佐子昨晚和亚耶子讨论,决定提前一天将艺术品移到大厅,因此必须询问亚耶子,细节该怎么处理。
“嗅,对,是该跟你说一下那件事。不过,你再等我一下。我现在有点事要忙。等我忙完,我会去叫你。”
这不像亚耶子平常流畅的语气,美佐子下意识地察觉自己不该待在这里。“那么,我在房里等。”
“好,就那么办。还有澄江,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些东西?要买的我写在这张纸条上了。”
美佐子偏着头,疑惑地想,婆婆好像想把所有碍事的人全赶出去。
美佐子穿过厨房后门走回别馆时,往访客用的停车场瞄了一眼。那里停了一辆黑色奔驰,车周围还留着尾气的臭味。美佐子见过那辆车——须贝正清的备用轿车。须贝先生来家里有什么事呢?
美佐子还发现屋顶的车库里停着弘昌的保时捷,他平常几乎都开车去上学。真奇怪,难道他今天搭电车吗?美佐子诧异地回头望向主屋。

入夜后,大家开始搬移艺术品。美佐子和亚耶子,澄江一起将画从书房搬到大厅。虽说不过是画,但画框的重量不可小觑,还要小心以免碰撞。
“这些不用搬,反正好像也没什么人要。”亚耶子指着玻璃展示柜和木柜说,美佐子也同意。亲戚们感兴趣的仅限于值钱的画作。
当书房里只剩下美佐子一个人的时候,她再次环顾室内。光是撤走艺术品,房里就感觉宽敞了许多。
美佐子看到木柜的门半敞着,想将它关上,却没成功,定睛一看,原来门最下层的地方被东西卡住了。她想,奇怪,十字弓和两支箭原本放在最上层,为什么只有一支箭放在最下面呢?她马上解开了这个疑问。仔细一看,那支箭掉了一根羽毛。大概是打算拿去修理,所以只有这一支放在不同的地方。
美佐子想起松村曾经说过“这些箭很危险,别碰为妙”,便将箭放回原处。
关上木柜门时,从隔壁书库传来啪嗒一声。美佐子原以为没人,闻声吓了一跳。这间书房和书库间由一扇门连接,可以不出走廊地自由来去。
门缓缓开启,出现的人是晃彦。美佐子吐出屏住的气息。
“老公……你别吓我啊!”
“有谁来过?”晃彦眼神锐利,仿佛没有听见般问道。
“你指的是……”
“白天。有没有人到家里来?”
“噢,听你这么一说……尾藤和须贝正清好像来过。”
晃彦的脸颊突然抽动了一下。那是当他不知所措时会出现的习惯动作。
“可是我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有车停在停车场里……你要不要去问问妈?”
“不,不用了。”晃彦原本打算离开书房,但他将手搭在门上,又回过头来看着美佐子,说,“别告诉任何人我问过你这件事,知道吗?”
“嗯。”
她一应声,晃彦便粗鲁地甩上门离去。

6
大概是认为先来才能抢到好东西的心理作祟,次日早上十点过后便陆续有人登门。男人们要工作,来的大部分是女眷。她们与主人略一寒暄,便朝大厅而去,美佐子和两名女佣一起忙着为她们张罗茶和点心。
有人甚至带了认识的画商来帮忙估价。然而,大家都很精明,所有人都对某几幅画感兴趣,看来要商定如何分配绝非易事。
快中午时,这些人的丈夫也前来观看战局。他们似乎是跷班来的,一听事情还没谈妥,便留下几句激励妻子的话再度离去。因此,访客用的停车场几乎始终爆满。尾藤也现身了。他似乎是替正清来的。
午餐叫了附近寿司店的外卖。直明身体还硬朗的时候,突然订几十份寿司简直是常事。
大厅里暂时休战,美佐子决定和澄江她们一起在厨房里用餐。她不想待在大厅里。要她静静地坐在虎视眈眈地想将直明的遗物据为己有的亲戚当中,她一定会窒息。
美佐子正用筷子夹起寿司时,看见有人从流理台上方的凸窗外经过。玻璃有花纹,她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咦?是谁呢……”
“怎么了?”澄江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经过。
美佐子放下筷子,从厨房后门出去,再绕到屋子的后门。
她看见一道黑影飞快地跑过去。她惊呼一声,再看时却已不见人影。
“少夫人……”澄江也跟了过来。
美佐子摇摇头。“嗯,没什么。去吃饭吧。”
美佐子边想刚才的人影边往厨房后门走去,忽听澄江高声说道:“哎哟,小姐!”
园子正朝她们走来。
“园子,你怎么了?”美佐子问。
“我有点不舒服,所以回来休息。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担心。我不想走前门,让我从厨房后门进去吧。”
“好。”
园子的确像是不舒服,脸色不太好。她进屋喝了杯茶,看了时钟一眼,问美佐子:“弘昌哥在家吗?”
“弘昌?不在呀。”美佐子摇摇头,“他去上学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说完,她便拿着书包离开了厨房。
下午一点左右,遗物争夺战再度展开。亚耶子负责协调,但她毕竟只是瓜生家的继室,似乎缺少了一点威仪。因此,实际上负责的是行惠。美佐子在一旁看着,很显然,有价值的物品都落入行惠的近亲手里。
“这下子,简直不知道是谁的遗物了嘛。”亚耶子在美佐子耳边低声说道。
这时,有人怯生生地打开她们身后的拉门,是和美。她探出头,口齿不清地说:“有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亚耶子问。
“这个嘛……”和美趋身向前,将脸凑近亚耶子耳边。美佐子听见她说“警察”,不禁吓了一跳。
亚耶子大概也吃了一惊,表情严肃起来。
几分钟后,亚耶子回到大厅,漂亮的脸庞罩上了寒霜。她一溜烟冲到行惠身边。行惠正在思考该如何分配几幅日本画。
“行惠,槽了。”亚耶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听说正清先生被人杀死了。”
刹那间,屋内一片静默。

第二章箭


1
尸体以抱着墓碑的姿势倒在地上。
额上的破洞流出鲜血,警方推测应该是倒地时造成的。死者身穿蓝色运动服,这种打扮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墓地。供奉在墓前的白色菊花散落一地,花瓣掉落在尸体脚边。
和仓勇作看着铭刻在墓碑上的文字,想,死得真惨!
一个人地位再高,钱存得再多,还是避不开突然找上门的死亡,甚至连死法都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这个男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姿态结束人生。他应该是那种临终时想在身边铺满黄金、于众人的守护下离去的人。
警方已经查明死者的身份——UR电产社长须贝正清。如果做一份问卷,调查谁是当地最有权势的人,他肯定能够挤进前三名。
勇作想,真公平啊!死亡之前,人人平等。仔细想想,这可能是人世间唯一公平的地方。
“事发过程整理如下:十二点到约十二点十五分,死者在社长室里用简餐,约十二点二十分,吃完饭后换上运动服去慢跑。到这里为止,你也知道吧?”刑事科长在一旁滔滔不绝。这个胖墩墩的男人平时工作谈不上认真,但这次的被害人是个大人物,他的态度到底略有不同。
接受侦讯的是须贝正清的秘书尾藤高久。他瘦长的脸一片铁青,频频用手帕擦拭嘴角,对刑事科长的问题默默点头作答。
科长继续:“平常他会在约十二点五十分回公司冲澡,下午一点开始办公……公司里有浴室?”
“就在社长室隔壁。”
“嘿,地位高的人就是不一样。你一点去社长室,但须贝社长却不见人影,是吗?”
“是的。自从我在须贝社长手下做事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据尾藤说,须贝正清习惯在每周三下午到公司的后山慢跑,然后一定会去途中的真仙寺墓地,扫扫须贝家的墓,即须贝正清陈尸之处的墓。
“你等了三十分钟,他还没回来,于是你担心地沿着他慢跑的路线一路寻来,发现他倒在这里,是吗?”
“是的。刚看到时,我以为他心脏病发作了,没想到……”尾藤喉咙的变化表明他吞了一口口水。
旁听的勇作暗想,认为须贝正清心脏病发作很合理。年逾五十的男人身穿运动服瘫在慢跑的路上,任谁都会那么想。
然而,尾藤应该马上就发现正清不是病死的,因为正清背后插着寻常尸体上不会有的异物。
那是一支箭,长约四十厘米,直径约一厘米,箭柄当是铝质的,箭尾装了三根削成三角形的鸟羽。
一支不折不扣的箭,就插在正清脊椎左侧约十厘米处。
“有谁知道死者习惯在星期三午休时慢跑吗?”科长问道。
尾藤摇摇头。“我不清楚。不过,应该有相当多的人知道。”
“他这么做很出名吗?”
“嗯。其实不久前,《经济报》曾经介绍过。”尾藤说,那份报纸明确提到了须贝慢跑的事,还刊登了真仙寺的照片。
“搞什么!那不等于人人都有下手机会了?”科长夸张地皱起眉头。
“关于插在死者背后的箭,你有没有印象?”勇作问。
他几乎不抱任何期待,尾藤却皱起眉头,用一种“事态严重”的口气说:“关于这一点嘛……”
“你见过?”
“嗯……我猜大概是那个。”
“什么?”
“瓜生前社长的遗物。”尾藤告诉刑警们,瓜生直明的收藏品中有一把十字弓。
“嗬!竟然有那种东西,不得了!”刑事科长一脸亢奋地叫来一个属下,命他和瓜生家附近的派出所联系,请他们确认瓜生家的宅院里有没有十字弓。
“弓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凶器大概就是这个了。”大概是因为出师告捷,科长的声音显得雀跃。毕竟被害者是个大人物,他也想在这件案子上多立点功。
局长也急于破案,他应该正在指挥警力防止外人进入、破坏现场,并在真仙寺周围地毯式搜寻线索。仿佛只要竖起耳朵,他那特殊的口音就会乘风而来。
然而,勇作的想法却和这两位上司不同。
“包含那把十字弓在内的遗物,现在由谁在管理?”
勇作一问,尾藤立刻给出明确的答案。“前社长的长子瓜生晃彦。”
“瓜生晃彦啊……”
那正是勇作预料中的名字,对他而言,这个名字具有特殊意义。
勇作离开那里,搜寻犯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往尸体正后方走去。不远处,有一面围住墓地的水泥墙,高度大约到勇作的胸部,还不至于妨碍犯人射箭。墙的另一头就是杂木林。
勇作爬过围墙,置身林中。这里并不如外面看起来那般狭小。然而,若从这里射箭,眼前的墓碑会成为障碍,不可能瞄准须贝正清。于是他一面盯着尸体的位置,一面沿着围墙移动。
结果他来到一棵大杉树旁。那里距离目标约十几米,几乎不会被任何东西阻碍,能笔直地瞄准须贝正清的后背。
勇作仔细观察那里的地面,明显可见最近有人踏过的痕迹,地面有鞋子踏过留下的凹洞。
“科长。”勇作请上司来看。
“原来如此。凶手很可能曾躲在这个地方。”
“这里有围墙挡着,如果蹲下来,从被害人的方向应该看不到。只要寻机瞄准被害人背后就行了。”
警部接受了这个推论,高声叫来鉴识人员,命他们拍照存证并采集足迹。
勇作一会儿盯着鉴识人员作业,一会儿朝墓地望去,就地平举起一只手,将手掌比成手枪,让食指瞄准目标,再对着刻有“须贝”的墓碑凭空想象出一个瞄准器,向左移动。当“瓜生”二字映入眼帘时,他停下了动作。瓜生家的墓就在一旁。
勇作感到胃酸翻滚,仿佛胃里被塞了一块铅,令他不适。他将比作枪管的食指对准“瓜生”二字,扣下想象中的扳机。

2
勇作还记得刚上小学时,父亲牵着他的手,穿过小学的校门。入学典礼在礼堂举行,孩子们按照班级顺序排排坐,家长们在后排观礼。
勇作的右边是一条走道,对面是隔壁班级的队伍。
台上,没见过的大人轮流致辞。勇作没多久就感到无趣,在椅子上恚塞率率地挪动身体。忽然,他察觉有人在看自己,那道视线来自走道另一边的班级。他望了过去。那里有一张曾打过照面的脸。
勇作还记得,那正是在红砖医院遇见的少年。红毛衣、灰围巾、白袜子,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少年那时搭上那辆长长的高级轿车,从勇作面前驶去。他也念这所学校?
勇作瞪回去。那名少年却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将脸转回前方,直到典礼结束都不曾再转过头来。
学校生活比勇作想象的更舒适愉快。他交了许多朋友,学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东西。如果次日要远足或开运动会,他就会因亢奋而失眠。
大概是因为勇作个头大,又很会照顾别人,他成了班上的领袖。无论是玩捉迷藏,还是拍画片,分组或排序都是他的工作。对于他决定的事,没人会有意见。
第一次发下来的成绩单上,漂亮地写着一整排“优”,评语栏里也夸奖勇作“积极进取,具领导力”。不用说,父亲兴司自是为勇作感到高兴。他看了成绩单,脸上挂着由衷的佩服,看着儿子。“了不起啊,勇作,你和我的资质真是有如天壤之别。”
升入三年级的时候要换班。不到一个月,勇作又成功地掌握了新班级的主导权。不过,他并不是刻意要那么做,而是一回神,事情已经自然而然地演变至此。他当时简直感觉地球是以自己为中心运转。
只有一件事令他心存芥蒂。不,或许该说只有一个人令他耿耿于怀。
就是那个少年,那个入学典礼时直盯着他看的少年。
有的人和自己分明毫无瓜葛,却怎么也不能无视其存在。即使对方不吸引自己,也和自己无冤无仇,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对方的脸,内心就会掀起一阵波动。对勇作而言,那个少年正是这样的人。他们不同班,也不曾说过话,但勇作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经常追着少年的一举一动,这并非出于想和对方成为朋友的目的,而是莫名地觉得对方极为讨厌。
或许这是一股强烈的忌妒。如同在红砖医院见到少年的时候一样,他的良好身世诉说着两人生活环境的巨大差距。不过,那不是勇作忌妒他的真正理由。勇作身边也有好几个家世明显强过勇作的孩子,但他对他们几乎没有感觉。
此外,勇作确定并非自己单方面地在意对方。在运动场上投球的时候,他会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靠直觉往这种目光的来处看去,几乎一定会和那个少年四目相交。只要勇作瞪回去,对方就会移开视线。这种情形多次出现。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勇作每次都这么想,或许对方也有同感。
勇作从一、二年级同班的同学口中得知了少年的名字——瓜生晃彦。他觉得这真是个矫揉造作的名字。
那个朋友还告诉勇作,瓜生晃彦的父亲是一家大公司里身居高位的大人物。然而,这没有扭转勇作对他的负面印象,而是造成了反效果。
“他成绩好吗?”勇作问。
“很好。”那个同学说,“每次老师上课点到他,他都能答出正确答案,而且考试总一百分,是班上的第一名,说不定也是全年级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