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一下,马上就走。不然,望也可以不用陪我,你只要带我到手术室,我自己进去。”
“说是这么说……”望皱起眉头。但是,她朝穰治看了一眼,很不情愿地低声说:“真的只有一下子哦。”
“我知道,欠你一份人情。”
“看那个,会有什么帮助啊?”望不解地打开车门。
她下了车,朝夜间出入口走去,走到门口附近,停下脚步。
“警卫认得我,要是我们一起进去,他会觉得奇怪。我先进去,你过五分钟再进来。先在候诊室等,我换好衣服马上过去。不过,我可能会被前辈叫去,所以要是你等了超过十分钟我还没出现,那今晚就不行,这样好不好?”
好,他说着点点头。他不想强迫她。
路旁停了一辆轻型卡车,他躲在车后窥视出入口。一身牛仔装的望朝那里走过去。入口的玻璃门打开之后。她行了一个礼。大概是在向熟识的警卫打招呼吧。
穰治点起一根烟,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架小型数位相机,检查过电池和记忆体,再放回口袋。
他对望很过意不去。望会答应如此强人所难的要求,一定是因为真心爱着他,而且恐怕在考虑将来了,也许还认为电机厂商的工程师是很好的结婚对象。
利用她的感情,穰治也觉得不好受。只是,他没有别的办法,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介平民,要做大事,即使眼前出现的机会如蛛丝般微乎其微,他也只能紧紧抓住。而望正是那根蜘蛛丝。
他也考虑过是否要将一切告诉望,寻求她的协助。考虑到她对自己深厚的感情,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再三思考的结果,还是认为不可行。正因为她爱穰治,所以拒绝帮忙的可能性反而更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连累她。这种事万一失败了,她也会被贴上罪犯的标签。另一方面,假使计画一切顺利,最后的结果也会让她痛苦一辈子。
必须百分之百靠自己独立完成——穰治再次告诉自己。他准备事后从望的眼前消失。他必须把一切安排妥当,即使将来警方循线查到他的时候,也要让警方相信望纯粹是被利用。
看看时间,望进去已经六分钟了,他在地面上按熄了烟,把烟蒂收进口袋。
夜间专用出入口的灯光昏暗。一进门的左手边有窗口,内有人影。若只是平常的出入,警卫不会把人叫住。他虽然没向望提过,其实之前已经从这里出入过好几次了。当然,是为了查看夜间医院内部的情况。
从出入口进入内部,走过昏暗的走廊。医院的平面图几乎完全记在脑海里。前往候诊室的路上,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地下室有员工餐厅,再往里面应该是机械室。
他在候诊室的椅子上坐下,四下无人,可能是今晚没有急诊病患,整栋建筑物静得出奇。
几分钟之后,他听到脚步声,换好制服的望从阴暗的走廊深处出现,她看起来比穿便服时成熟得多,神色也严肃起来。
“没问题吗?”穰治问道。
“不算没问题,不过现在应该还可以。目前好像没有手术,手术部也没有人。跟我来。”
望小声说完,便转身快步走。穰治跟在她身后。
进了电梯,望按了三楼的按键,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有时间吗?”
穰治一问,她偏着头想一想。“五分钟左右。我得赶快回护理站。”
“我一个人也可以——”
“不行。”望严厉地打断他。“万一被发现,有我在还可以瞒混过去。可是你一个人的话,什么借口都没有,搞不好还会被报警处理。”
穰治点点头,再度认清自己拜托她的是一件多么异想天开的事。
在三楼步出了电梯,首先由望到走廊探看情况。然后,她轻轻招手。正前方有一扇大门,上面贴着一张牌子,写着手术部搬运口。
望从那前面经过,在一扇普通的门前停下来。
“先在这里等一下。要是有人过来,你就回电梯那里。”
“知道了。”
她开了门走进去。穰治观察四周,刚才他们经过的走廊尽头有一个护理站,灯是亮着的,却没有听见说话声。
门开了,望探出头来。“好了,进来。”
穰治迅速溜进门后。一进来就是脱鞋的地方,旁边有个放鞋的架子。
“在那里脱鞋。”
“这里就是手术室?”
“怎么可能啊!快点。”
望打开一扇标示为更衣室的门,进去之后,拿着装有蓝色衣服的塑胶袋走出来,上面有张纸写着“参观用”。
“穿上这个。这里还有口罩和帽子,也都要戴上哦。小心,绝对不可以把头发露出来。”她一边说,自己也一边穿上同样的衣服,戴上口罩。
“一定要这么麻烦吗?我只是看一下而已。”
正在戴帽子的望,抬眼狠狠瞪了他。“这么一下子,穰治身上的细菌就有可能会到处飞呀!再过去那些地方,连一根头发都不能掉。要是掉了,就会被追查出来。你要是不愿意穿,就不带你进去。”
穰治无法反驳。望的眼神完全是护士的眼神。
等他穿好衣服,望便往更衣室后面走去,那里也有一扇门,她在门前的架子上取出两双橡胶脱鞋。“穿上这个。”
穰治默默地换上拖鞋,他决定不再忤逆她了。
望自己也穿上拖鞋,便站在前面,那扇门悄悄地开了。
“原来是自动的。”穰治说道。
“要是每个人都摸来摸去,会有细菌黏在门和门把上啊。”
“原来如此。”他心想,得把这件事情记住。
“接下来是手术清洁区。绝对不可以用手碰任何地方。”
“知道了。”
穰治踩着橡胶拖鞋踏出去。明明不是去动手术,却非常紧张。一方面是怕被发现,另一方面是由于望再三警告,让他开始认识到这里是个极为神圣的地方。
门后面有一条宽敞的走廊,隔着走廊有一排手术室。一片寂静中,只有空调声微微作响。
“哪间手术室都可以吗?”
“最好是心脏血管外科的手术室。”
“那在这边。”望往走廊深处走。
“会根据手术的内容换房间吗?”
“当然。放的器具不一样,清洁程度也略微不同。心脏外科是最高等级的。”
望在最靠里面的一扇门前停下来。
“就是这里?”
她默默对穰治的问题点头,然后视线落在左脚边,脚尖踩进墙上挖空的方形洞穴里。她往下一踩,这一定也是为了防止细菌吧。
望先入内,再转头以眼睛向穰治示意。他也走了进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架设在天花板的无影手术灯,正下方是手术台。整个手术台上覆盖着软垫,上面还有不同形状的小靠垫,圈形垫应该是用来枕后脑勺的吧。
放在手术台靠近头部位置的装置是麻醉器,穰治认得出来,因为他事先已吸收了一些知识;麻醉器旁边有一个抽屉很多的层架,应该和麻醉有关;麻醉器前面有显示器,但不知是用来观察什么。
麻醉器附近的墙上有管线设备,上面有四个插座,形状和颜色都有些许不同。关于这个,穰治已经调查过了。绿色插座提供氧气,蓝色是麻醉用的笑气,黄色是空气,而黑色则是吸引用的插座。手术进行时,各个插座应会视其功能连接在不同的管子上。
穰治缓缓移动视线。电刀、手术器械台、踢桶、吸引器……,这些都是每一种手术需要的工具,因此也在穰治事先准备的知识之内。
他的视线停了下来,因为人工心肺装置已进入视野。现在并未接上电源,但当进行人工心肺装置的手术时,应该插在不断电电源插座上。那个电源就在墙上。
穰治拿出偷带进来的数位相机,迅速按下快门。他一开始动作,身边的望便以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但他假装没看到,又按了好几次快门。望什么都没说,但在口罩底下,一定咬着唇。
看到他收起相机,望指指门,似乎在说该走了。
离开时,望也踩了脚踏开关。一离开手术室,她便轻轻摇头。“没听你说要带相机进来。”
“我没说吗?”
“别装了!你以为做这么多防菌工作是为了什么?平常用脏手拿的相机,上面都是细菌,会在房间里四处飞散啊!”
“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先走再说。你看够了吧。”
“嗯,够了。”
两人依进来的路线返回。回到更衣室,脱掉拖鞋和参观用的衣服,也拿下帽子和口罩。望把这些衣服一起丢进旁边的箱子。
走出更衣室,穰治穿好鞋子,望先开了门探看外面的状况。一看,便喃喃地说:“糟了……”
“怎么了?”
“别出声。”她从门缝走了出去,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穰治把耳朵贴近门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真濑小姐,原来你在那里?在做什么?”
“啊,对不起。我掉了东西,所以来这里找找看。”
“掉了东西?”
“耳环。我在想,会不会前几天动紧急手术,送患者过来时,掉在手术部……”
“耳环?找到了吗?”
“没有……”
“那当然了,手术部每天都要检查的。你本来就不该戴什么耳环,医院可不是让你玩乐的地方。”
“对不起。”
穰治不用看都能想象望低头道歉的模样。对方显然是护士前辈。望此刻一定在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前辈开门吧。穰治也开始感觉腋窝发汗了。
护士前辈又叨念了一阵子,说话声总算停止了。不久,门开了,望说:“现在可以出来了。”脸色很难看。
穰治赶紧走到外面,走廊上不见人影,他直接走向电梯。这一折腾,让他心跳加速,当场很想抽根烟。
在电梯前站定,他面向望,呼地吐了一口气。“前辈有没有怀疑你?”
“嗯,应该没事。”望微微一笑,但脸色还有点发青。
电梯来了,电梯门缓缓打开,但里面不是空的,有一名穿白袍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像医生。而且,那名女子一看见望,便开口“哦”了一声。穰治倒抽一口气,直觉这女人认识望。
“望,今天值夜班?”果不其然,年轻女医生笑着对望说话。
不可以把脸转过去——穰治当下如此判断。但是,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穰治的脚步不由得跟着望停了下来。如果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进电梯,女医生也许不会特别注意他。即使在深夜里,探病的访客在走廊上来去的情况也不少。但是,一旦停下来,对方一定会认为自己和望有关联。穰治很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
“是的,正要开始上班。医生还要工作啊?”
“嗯,我想确认一些东西,所以又回来了。”女医生的视线转向穰治,表情略带疑惑。
“啊……这位是来探望家人的客人,不过他走错楼了,我正要带路。”
“是吗?——辛苦了。”女医生朝穰治点头致意,他也点点头。
女医生离开之后,穰治和望走进电梯。
“好险。那个医生是心脏血管外科的,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偷偷跑进手术室,不管什么借口都不管用了。”望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
“心脏?她还那么年轻。”穰治看过资料,当上心脏血管外科医师,必须先累计好几年实务经验。
“她是住院医师啦。来我们这里才没多久。”
“住院医师……原来。”
“明明没化妆,还是很漂亮吧!”
“是啊。”穰治点头同意,其实他并没有看清楚女医生的长相。
“不过,她对男人好像没兴趣,感觉好像满脑子都是医学。”可能是因为从紧张中解放出来,望又变得像平常一样多话。
电梯抵达一楼。望好像准备回三楼,站在电梯里按着“开”的按钮。
“望,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能帮得上忙就好。”
“真的很感谢你。”这句话没有半点虚假。他在望的唇上印了一吻。


6
走廊上静悄悄的。太好了,夕纪总算松了一口气。住院病人发生异状时,走廊上的气氛就会不一样。一直以来的住院医师生活,让夕纪学会分辨这种差异。而且,若有什么问题,真濑望的表情应该会更紧张。
不过,她对于同行那名男子的解释很不自然。来探望家人的访客会走错楼层,这种事平常不可能发生。更何况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们俩是面对面站着的,那种感觉像在交谈。
夕纪心想,他会不会是望的朋友?但她并没有追究。即使真是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认为与自己无关。
夕纪到加护病房查看了一下,似乎没什么问题,也没看见元宫或山内的影子。看样子,真的没有紧急手术。如果有,就算她是和教授用餐,也应该会被叫回来。
即使如此,夕纪还是不想马上离开,于是开始处理昨天动手术的患者用药相关事务。才刚过十二点就能下班,这种机会实在难能可贵,但今晚,她不想在那间小宿舍久待。她很清楚现在回去也无法马上睡着,一定是望着满布污渍的天花板,为一些再怎么想都无能为力的事情烦恼,胡思乱想,失去客观的判断力,徒然地让情绪激昂亢奋。
对,再怎么想都无能为力。
她与百合惠的对话在脑海里重现。母亲那种有点腼腆,又有点尴尬的口吻犹在耳边,“在想是不是要再婚——”
当然,夕纪受到不小的震撼。她仓皇失措,几乎想夺门而出。然而,下一瞬间说出来的话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是吗?不错啊,那不是很好吗?”
百合惠也露出大感意外的表情。“就这样?”
“不然该说什么?啊,对喔,要说恭喜才对。”
连自己都觉得话里带刺。
不过百合惠并没有不悦地皱眉,反而有些脸红。这应该不止是红酒的关系吧。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百合惠说道。
夕纪摇摇头。“没什么好问的啊,对象我也早就知道了。”
百合惠似乎倒抽一口气,微微点头。
“这不是很好吗?我没意见啊。妈自己决定就好了,这是妈妈的人生,妈妈的重新出发。”
“说的……也是,重新出发。”
“为重新出发干杯?”夕纪举起水杯。但她在心里悄声说,这可不是我的重新出发——
回顾她们的对话,让她陷入自我厌恶之中,后悔自己怎么会与母亲这么对答。既然有所不满,直接说清楚就好了。说不出口,是因为若被问到理由,她也讲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怀疑你们——她总不能这么说,就算他们俩早已从她过去的态度看出来。
她把躺在加护病房病床上的患者和父亲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健介在动手术之前,脸色比这名患者还好。换作平常,根本没有人会认为他是病人。
可是,他却死了。说要活得很酷的父亲,在第二天夜里就不动了,也不呼吸,全身被干冰包围着。
“这算什么?怎么回事?既然这样,不如不要动那什么手术嘛!”伯父愤怒的声音在夕纪的耳内复苏。
在父亲过世的当天晚上,众亲戚赶来时,百合惠把情况解释了一遍,伯父立刻大发雷霆。
“可是,如果不动手术,有破裂的可能……”
“什么叫有可能,这种事谁知道啊!也有可能不会破啊!”
“不是的,医生说总有一天会破裂的。”
“就算那样好了,可是手术失败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因为健介的病例,好像是很难的手术……。这些院方事先就解释过了。”
“因为很难,所以失败了也要我们认命吗?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哪有这种道理!百合惠,这种理由你竟然能够接受?我在手术前三天还见过他,他可是生龙活虎的,跟我约好出院以后去钓鱼。这种人三天以后会死?岂有此理!”伯父说得口沫横飞。
健介的大动脉瘤似乎长在极为棘手的地方,也就是重要血管分支的部位,而且开胸之后,才发现大部分都已经沾黏了。
正如亲戚所说的,当时才念初中的夕纪也怀疑是医生的疏失。无论手术有多难,能够克服困难完成手术的才叫医生,不是吗?所以他们才能收那么多钱、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与感谢,不是吗?
有些亲戚还建议最好控告医院,百合惠却不表明态度,甚至还认为健介本人也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母亲的这种态度也让夕纪感到不满。
失去父亲的伤痛,并没有轻易消失。但夕纪马上明白,哭不是办法,因为百合惠必须出去工作,结果在饭店的美容院找到了替客人穿和服的工作。夕纪从来不知道母亲有这项专长,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母亲在婚前,曾经在百货公司的和服卖场工作。
这份工作虽然没有丰厚的收入,但健介保了几个寿险,只要节省一点,母女俩的日子应该还过得去。放学回家,家里空无一人虽然让夕纪感到寂寞,但一想到母亲正在为她们努力,感恩的心情便大于一切。过去很少做的家事,也开始主动帮忙了。
与母亲的新生活,让夕纪变得懂事而坚强。每天埋头苦干地过日子,总算能够赶跑在心里萌芽的怯懦。
就这样,几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了。她对于健介的死因虽无法释怀,但亲戚们也不再说什么了。即将破裂的大动脉瘤在手术时破裂——情况就当作这样结束了。
如果这种情形持续下去,并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话,或许夕纪会逐渐打消内心的怀疑。然而,事态并非如此。
事情发生在某天晚上。夕纪正在准备晚餐,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百合惠打来的,说会晚归,要夕纪自己先吃,她可能会在外面吃过再回来。
夕纪本来正在做五宝炊饭,因为那是百合惠爱吃的,但是挂了电话之后,就提不起劲了。她把材料摆在一边,直接倒在沙发上,没多久便打起盹来。等到醒来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将近十点了。百合惠还没回来。
夕纪觉得很饿,却不想做炊饭。她披上外套,拿了钱包便出门。便利商店就在走路五分钟的地方。
她买了东西回到住处附近,看到路旁停了一辆车,她也认得出那是一辆宾士。车内人影晃动,车门开了,她看到下车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人正是百合惠。
她往驾驶座一看,可能是因为车门打开,车内灯亮了,辨识得出驾驶的面孔。
夕纪差点叫出声来。微光中照亮的,不正是那位西园医生吗?震惊之余,她躲在旁边的一辆轻型车后面偷看。
车门关上后,百合惠似乎仍笑盈盈地说什么,而且车子启动后,她还在现场停留,目送车子远去。在夕纪看来,那是依依不舍的模样。
直到看不见车子,百合惠才提步走向公寓。夕纪从后面追了上去,叫了一声“妈”。
百合惠活像一具发条松脱的人偶,顿时定住不动,接着慢慢转身,动作也显得很生硬。
“夕纪……你怎么会跑出来?”
“便利商店。”她把手上的袋子举起来。“妈,刚才那个人……”她面朝宾士离去的方向,“不就是那个人吗?帮爸爸看病的医生,西园医生。”
百合惠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先是露出浅笑,然后才开口:“是呀。”语气很平稳。
“你怎么会跟他一起回来呀?”
“也没什么。我们先回家再说吧!天气有点凉了。”百合惠说着,不等女儿回答,便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夕纪默默地跟在快步前行的母亲后面,觉得母亲的背影似乎在排斥着什么,以前走在母亲后面,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回到家,百合惠先到厨房喝水,放下玻璃杯,叹了一口气,夕纪一直在餐桌旁注视着她。
百合惠从厨房里出来,表情转为深思熟虑。
“其实,”她微微低着头说,“妈现在的工作是西园医生介绍的。因为医院经常在那家饭店举办医学方面的会议,所以西园医生在那里好像有人脉。”
“原来是这样啊。”这当然是夕纪第一次听说。
“今天,医生因为有事来饭店一趟,顺便来看看我。我也觉得应该跟他道谢,才会比较晚回来。”
“那,你是跟西园医生吃晚饭?”
百合惠简短地嗯了一声。
哦。夕纪也应了一声,拿起便利商店的袋子,走进厨房,把便当放进微波炉,按下加热开关。
“妈,西园医生为什么要帮你介绍工作啊?”夕纪望着在微波炉里转的便当问道。“是为了手术失败赎罪吗?”
百合惠眨了好几次眼,表情有点僵硬,然后才回答:“也许吧。”
同样的事情没再发生。百合惠偶尔晚归,但显然都是为了工作,即使是这种时候,回家的时间也很少超过晚上九点。
但是,夕纪无法确定百合惠没有与西园医生见面。她的休假是星期一,因为是平常日,夕纪当然得上学,这段时间百合惠在做什么,夕纪就不得而知了。
某天,夕纪经历了一个决定性的会面。
那天也是星期一,她放学回到家,西园就在家里。
他端正地坐在起居室,背脊挺直,笑着向她打招呼。
“医生说刚好有事来附近,顺便过来看看。”百合惠的话听起来很像借口。
是吗?!夕纪说着点点头。
“那么,我告辞了。”西园站起来。“看到令千金精神不错,我就放心多了。”
“谢谢医生这么费心。”百合惠向他道谢。
“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别客气,只要我能力所及,不管什么事都会帮忙。”西园说着,便点点头。
百合惠没说话,微微地低下头,眼神透露出信任的神情。
夕纪看到这一幕,直觉这个人对母亲而言,可能是个特别的人……
夕纪连想都没想过百合惠会喜欢上其他异性。母亲在生物学上虽然是女人,但夕纪却毫无来由地深信,母亲不会再建立男女关系。
仔细一想,其实那是十分可能的,更何况百合惠还年轻,尽管在夕纪眼里怎么看都是中年妇女,但以她的年纪,谈恋爱也不足为奇。
正因为对健介的回忆还栩栩如生,她更不想承认母亲对其他男性有好感,更何况对象是那个没有救活父亲的医生。
从那天起,西园便经常造访冰室家,他总是在星期一来。从第二次起,不但西园本人,连百合惠也没再说“刚好来这附近”的借口了。
但是,他从来不久坐。在夕纪回家后半个小时便离开,这已成为半仪式性的惯例。于是,有一次夕纪对百合惠说:“我可以晚一点回来啊。这样西园医生也不必急着走了。”
然而,百合惠摇摇头说没这回事。
“西园医生是在等夕纪呀!他说,如果不亲眼看到你过得好不好,特地来拜访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你要像现在这样,尽可能早点回来。”
“噢……”夕纪觉得这样也是一种困扰,但没有说出口。
不知他们俩是否在星期一以外的日子碰面,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因为只要一开始想,就会忍不住对他们的关系胡思乱想。
她从百合惠那里得知西园单身,好像结过婚,但妻子过世了。不过不知道西园有没有小孩。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不久,健介过世届满一年,周年忌的法事结束之后,大家一起用餐,伯父又提起了对院方的质疑,但几乎没有人附和,甚至有一种“过去的事何必再提”的气氛。
“早知道那时候我就该出头的,实在没想到百合惠竟然就算了。”伯父边抱怨边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