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为什么?”成美问。她声音中隐含的不是焦躁,反而是近于愤怒的情绪。
“我发生车祸的地方是在这附近吧。所以我才想在这附近绕绕。”
“为什么?”成美的眼神凶狠了起来。“为什么你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呢?”
慎介两手插入口袋,耸了耸肩。
“我在想,我来这里走一走,搞不好会想起什么。”
“车祸当时的情景吗?”
“是。”
成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不是很好吗?这种不好的事,你也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吧。”
“不对,只有某一部分的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这种感觉反而更可怕。如果你不想跟着我,那就先回家去。你差不多也该回店里做准备了吧?”慎介看着手表。现在的时刻是四点过一些。成美差不多该洗个澡,化个妆然后出门上班了。
“把小慎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然后自己回去,这一点我做不到。万一不小心又出了意外,或许会受重伤,结果就死掉了也说不定。”
“我已经没有大碍了。啊,对了。让你拿行李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拿吧。”慎介向她伸出了手。
“没关系,我来拿。”成美把装了换洗衣物的大包包藏在身后。
慎介又把手插回口袋,转身背对她,又向前走了出去。成美心想,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于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条单线道蜿蜒地朝南北向延伸。途中有一段跨越小河的路面,比其他地方的地形要高一些。换句话说,路面呈现上下左右弯曲的情况。一旦天色变暗,视野当然也会变差。慎介曾经开车经过这里好几次,却从来不曾觉得危险。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大意了。
前方有个红绿灯。单线道与高速公路交流道直接联接,形成十字路口。
或许当时是因为交通号志转成绿灯,为了快点转进十字路口,所以稍微催了油门加快速度也说不定——这样的想法忽然浮现在慎介的脑海里。他随即想起这是自己曾说过的话。
那是什么时候对谁说的呢?对象应该是警察。所以是现场搜证的时候吗?还是在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呢?
慎介摇了摇头。他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再往前走,左方出现了一栋看似仓库的建筑物。他看到建筑物的灰色墙壁后,停下脚步。
他知道就是这里。车祸就是在这栋建筑物前发生。那个叫做岸中“měi cài huì”的女子,被这面灰色墙壁与车子的保险杆给夹死了。
慎介的脑海里朦朦胧胧地浮现女性踩着脚踏车的姿态。他开着车子从女子的身后逼近,紧接着听到哀号声、撞击声,然后鲜血四溅——
为什么?
女性踩着脚踏车的姿态,这个画面虽然朦胧,却真实地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也就是说,慎介明知前方有人骑着脚踏车,但是他却没有避开。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自己在赶时间吗?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而赶时间呢?
慎介用手压着太阳穴。应该痊愈的头痛又再度发作,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脸。
“小慎!”
当慎介意识到成美呼唤着他的名字时,自己的身体正靠在成美身上。他看到成美的手提包放在路上,大概是她在慌乱之中丢出去的。
“你还好吧?”她从下方仰视着慎介的脸。
“我还好,只不过有点累了。”
“不要勉强自己嘛。”
“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成美说完急忙跑了出去,她跑到十字路口之后,随即用力举起了一只手。似乎是想拦计程车。
从葛西桥道进去有一条道路,慎介和成美所居住的大楼,便是面对那条路而建造。从大楼走到地铁站得花上十几分钟,路上会经过富冈八幡神社。他们住的房子是1LDK,五十平方公尺,房租十三万元,在这一带可说是破天荒的低价。但如果看到首都高速公路通过建筑物的正上方,应该就能理解租金为什么这么便宜了。
慎介打开房门,先行走入屋内,他立刻发觉屋内的样子不太对劲。首先是家具的摆设不同。再者,屋内原本乱七八糟到连脚可以踏的地方都找不到,现在却是每个角落都整整齐齐的。
慎介踏进屋内,环顾着屋内各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干净?”
“看起来不像自己的房子吗?”
“是啊。”他点点头。“我完全认不出来了。”
“那都是因为小慎不在家嘛。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人家才会改变房子里的摆设,真的是够辛苦的。”
“我想也是。”
不光是打扫而已,成美对各种家事都不擅长。她应该也不喜欢做家事吧。慎介无法想象这样的她,居然会耐着无聊,把房子整理得如此干净,甚至连书架都整理过了。慎介向来不会扔掉自己喜欢的杂志,即使过期也会全部都留下来,可是他又懒得一一把杂志放进书架,于是所有的杂志就全堆在地板上。没过多久,杂志就会堆成一座山。以前甚至出现过五、六叠杂志山。然而,现在除了书架上的以外,地上却连一本杂志也没有。
慎介解释为成美是为了他才会这么做。当慎介出院回家,如果家里脏乱不堪,一定会无法静下心来。成美或许抱持着这种想法,才会拼了命打扫吧。想到这点,慎介觉得自己又更爱成美了。
慎介坐在落地窗旁的双人沙发上,铺在玻璃桌下的地毯虽是便宜货,却也换成了新的。
桌上放了白色陶制的圆形烟灰缸,烟灰缸上放着未开封的SALEM凉烟以及丢弃式打火机。
“你真贴心。”他对成美说。
“小慎居然能戒烟超过一个星期。”她说着笑了出来。“既然如此,干脆就这么戒掉吧?很多人都是因为住院才戒烟成功的呢。”
“是因为你自己想戒,才会说出这种话。”慎介把手伸向香烟,缓缓地拆封,从烟盒里取出一根。当他叼着烟点上火时,指尖有些颤抖。
他在焕然一新的屋内吐出白蒙蒙的烟雾。“真爽快。”
“我去洗个澡。”成美撩起衣服。
慎介一边吸着SALEM凉烟,一边注视着成美逐渐露出的肌肤。成美脱到一半就注意到慎介的视线,说着“讨厌,你干嘛色迷迷地盯着人家看啦!”,把手上的袜子朝着慎介扔了过去。
慎介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起身抓住走往浴室的成美的手臂。成美有些惊讶,却没有抵抗,将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他。慎介环抱着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将手伸向乳房。成美虽然体态纤细,不过乳房还称得上丰满。他感受到自己的两腿之间逐渐膨胀,右手搓揉着成美的乳房。掌心内的乳头逐渐变硬。成美娇媚地笑了起来,慎介的嘴唇贴在成美的唇瓣上。
突然之间,一个光景在慎介脑海里不经意地苏醒了。某个女人穿着衬衣站在他眼前,但那女人不是成美。成美是不会穿衬衣的。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慎介一把推开了成美的身子。或许是慎介的动作有些粗鲁,她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啊,对了!我送由佳回家了。”
“咦?”
“那天晚上,我送由佳回家,然后回来的时候发生车祸。是这样没错吧?”
由佳是经常到“Sirius”去的酒店小姐。那天夜里,由佳喝得烂醉,到了打烊时刻仍叫她不醒。慎介只好跟江岛借车,送由佳回家。她住在森下,从银座出发的话和慎介同一个方向。
“是啊。”成美点了点头,“我当然没看到,这件事情是小慎告诉我的。”
“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件事。”
“你想起那场车祸了吗?”成美担心地仰头看他。
“一点点吧。可是……”慎介按住眼角,看起来就像是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鼻梁。他坐回沙发上,又开始感到轻微头痛,“我不记得发生车祸的具体情形。为什么我在那条路上开车会开得那么快?我明明看到了骑着脚踏车的女人,却还是撞了上去,那我一定是急着要去办什么事吧!当时我又是为什么那么焦急呢?我对这一切感到不解。”
“你真的想不起来吗?”成美问。
“嗯。”慎介仰头看她,“我之前没跟你说过为什么当时会那么急吗?”
“我记得你好像说是想快点回家之类的。”
“我会因为这种理由就开得飞快,快到发生了车祸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更仔细地追问下去。毕竟那时满脑子都是怎么和对方和解。”成美裸露着上半身环起双臂。她两条臂膀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这样会感冒的,快去洗澡吧。”
“啊,好!”成美摩擦着自己的手臂,脚步匆忙地走向浴室。
慎介又从SALEM凉烟的烟盒里拿出一根新的香烟,点上了火。此时他的股间已经完全恢复为平时的状态了。

5

在慎介出院后的第二天,他前往岸中玲二住的公寓。当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打算要去那里,本来是要去便利商店买午餐的便当,所以才跨上了脚踏车。成美被客人邀去唱卡拉OK,在卡拉OK的包厢内狂欢到凌晨三点。慎介出门时,成美仍在床上睡觉。
慎介走进的第一间便利商店,里头卖的便当都没有他喜欢的。于是他就骑到更远的地方。这个午后阳光和煦,凉风徐徐,踩着脚踏车让人感觉很惬意。只要是在江东区内,不管去任何地方,慎介多半都是骑脚踏车,他没有汽车。
慎介在第二间便利商店买了便当和杂志,正当他打算回家而踏下脚踏板时,他瞥见某个东西,忽然停下动作。
便利商店的隔壁是间房屋中介公司。整面玻璃窗上贴满了物件的格局图。其中一张吸引他的眼光。
他有印象听过SunnyHouse这间公寓的名字,是小塚告诉他的。岸中玲二的住址中应该出现过这间公寓的名字。
记得小塚说过是在木场——
慎介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不记得详细地址,但当他从小塚那听到的时候,曾经想过岸中住的地方离自己家很近。贴在中介公司窗户上的房屋物件广告单上,也清楚地写着公寓在江东区木场。
广告单上画着公寓周边的简单地图。慎介看着这张广告单,顿时兴起了去看看的念头。骑脚踏车到那里距离不是很远。
慎介没想过自己去到那里要做些什么。只不过他希望多少能了解那个憎恨到想杀掉自己的男人。除了知道岸中在人型模特儿工厂任职外,慎介对于他完全一无所知。
他确认广告单上的“2LDK,十二万五千元”的文字后,奋力踏下了脚踏板。
目的地公寓位于清洲桥道上的加油站后方。那是一栋四层楼的小建筑物,现在看起来颜色暗沉的土黄色墙壁,以前也许是淡黄色的。加油站的招牌上写着高速洗车打蜡,四角形的招牌影子映在墙壁上头。
慎介把脚踏车停在公寓前面,手里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从正面玄关走进公寓。左手边是管理员室的窗口,目前里面没有人在。
右手边并排着邮箱,慎介站在邮箱前,逐一确认邮箱上的名牌。大部分的牌子里面都放了白色的纸。二〇二号室放了写着“岸中”的纸。大概是管理员忘记取下了吧。
慎介早已预期这栋公寓有四层楼,公寓没有电梯,于是他便爬上位在管理员室旁的阴暗楼梯。
慎介涌现一个疑问,为什么岸中会住在这种地方呢?慎介虽然不记得车祸当时的情景,但大致上保有车祸过后的记忆。根据他的记忆,汽车任意保险应该会支付岸中玲二相当高的赔偿金额。
慎介一走上二楼,便站在二〇二号室前。
那名男子住在这个房子里吗?
慎介回想起当时岸中玲二到店里来时的情景。他戴着黑色的圆框眼镜,穿着陈旧的西装,蓄了杂乱的胡须。在那个夜里,他就是在这间房子里整装,准备前去杀掉慎介。上衣里还放着活动扳手。
房间内没有一丝人的气息。慎介盯着灰色的门,随即联想到火葬炉的门。当他一想到岸中在这个房子内自杀,就隐约觉得对方的恨意依然潜藏在这扇门的后方。
慎介心想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可以接受了,自己应该不会再到这里来了吧。
当他正要迈开脚步时,有个男人迎面而来。男人的下巴蓄着胡须,约莫五十岁左右。头上戴着咖啡色的贝雷帽,手中抱着一个纸袋。
不知为何,慎介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小心翼翼地不和那男人目光交会,直接擦肩而过,脚步飞快地朝着楼梯走去。
“啊,等一下。不好意思,请等一下!”男人对慎介说。
慎介停下脚步,转过头。男人停在岸中家门前。
“你是岸中的朋友吗?”男人问。
慎介顿时思考着自己该不该装傻。但是这男人搞不好已经看到他站在岸中家的门前。
“不,还称不上是朋友……”
“认识的人?”
“大概算吧。”慎介心想早知道戴着毛线帽就好了。没有帽子,那名男人一旦看到他头上的绷带,应该会察觉到慎介是什么人。“我是岸中先生的……学弟。”
“学弟?那么你也是美术大学出身的吗?”
“美术大学?不是……”
“啊,是高中学弟啊。”
“是。”
“这样啊。”男人的态度转为不知所措,目光落到他自己抱着的纸袋上。“那么,该怎么办呢?这还真是棘手。”
显而易见地,那男人希望慎介能问他有什么事,并且以问题为发端,希望与慎介商量某事。因此,如果不想和那男人有所牵扯,默默离去是最好的选择。慎介当然不想惹上麻烦,与那男人一起陷入苦恼。然而,心里想更了解岸中玲二这个人的渴望,却比自己意识到的更为强烈。
“怎么了吗?”慎介问道。
一如他所预期的,男人的脸上恢复亲切的笑容。
“事实上,我和岸中在同一间公司工作,他的东西还留在公司,我就帮他送过来了。原本打算请管理员保管,可是看样子管理员不常到这个公寓来。”
“这样啊。”
“这真是棘手,该怎么办才好呢?”男人抓了抓头,一下子转头瞥向岸中的房间,一下子又看了看手中拿的纸袋。
“你说的公司,是生产人型模特儿的公司吗?”慎介想到小塚说过的话便如此发问。
“对。你听岸中说的吗?”男人有点高兴。“我和他都负责画脸。”
“脸?”
“人型模特儿的脸啦。”男人从纸袋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朝上递给慎介。“这是我画的。”
小册子的封面上只画着人型模特儿的头。雪白的肌肤上画了眉毛、嘴唇以及瞳孔,笔触非常细腻。或许是以日本人为模型的缘故,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画得有些细长。
“真漂亮。”慎介说道。这是他的真心话。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呢。”男人将小册子收好。
“这么说来,随着作画者的不同,画出来的作品也会有所差异吧?好比表情会不一样之类的。”
“当然完全不同啰,毕竟每个人各有所好嘛。即使是作画者相同,随着当时心情的不同,画出来的东西也有所差异。”
“……岸中先生画出来的脸是怎样的呢?”
“他属于个性派的。并不只是单纯工整地把脸画出来而已,而是会有他强烈的个人风格,因此有人很喜欢,却也有人不喜欢。只是这种做法不太受顾客欢迎就是了。”男人在纸袋中摸索。过了一会,他拿出一本文件夹。“这是岸中的作品。”
慎介接过文件夹后翻了开来。里面的照片全都按照分类整理。每一张照片上都是女性人型模特儿的脸。除了以欧美人为模特儿所画的脸、也有黑人、东方人等各式各样的脸孔。每张照片的表情都不太一样,照片上的眼眸,比人类的眼睛更加深邃。只要凝视着照片,就能感受到她们不同的神韵。
慎介认为这真是个艺术。他甚至有些感动。
“这真是棘手,该怎么办才好呢?”男人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也不忍心丢掉他呕心沥血的作品,可是又没办法放在公司。毕竟,他是那样子死的啊。”
“还有其他的文件夹吗?”慎介问道。
“嗯,还有两本文件夹。其中一本是画小孩子的脸;另一本画的则是人型模特儿的全身像。除此之外还有他作画的工具、拖鞋等等……”男人探头看着纸袋说。
“这些东西可以先由我保管吗?”
“这样好吗?”
“没关系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到家属手中。”
“啊,这点倒是没关系。我想应该不急才对。总之,只要别放在公司里就行了。那么一切就交给你啰。你愿意保管这些东西,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男人或许害怕慎介改变心意,立刻就把纸袋递给慎介。
“不好意思,您贵姓?”慎介接过纸袋问道。
“哎呀,我都忘了。”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名片。
名片上写着高桥祐二。上面的头衔是MK模特儿股份有限公司创意设计部创意主任。公司的地址在江东区的东阳街。慎介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家附近有一间人型模特儿制造公司。
“那个,您呢?”高桥问。
“啊,抱歉。我身上没带名片。”慎介连忙想假名字,忽然冒出“茗荷”妈妈桑的姓氏。“敝姓小野。”
高桥拿出自动铅笔,进一步询问慎介联络方式。慎介说出连他自己都不晓得是否存在的虚构住址与电话号码。高桥也不疑有他,把联络方法记在自己名片的背面。
“真的很感谢你。这样我的责任就卸下了。”高桥写完之后,便走下楼去。慎介拿着纸袋跟在他后头。
“在公司里应该引起了大骚动吧?”慎介对着高桥的背影说。“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件。”
“是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呢。”
“高桥先生和岸中先生熟吗?”
“应该算吧,毕竟狭小的工作室里,每天都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里面工作。以公司内部来说,和他最熟的大概是我吧。”
“发生那件事之前,岸中先生的样子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吗?”
慎介问完之后,高桥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饶富兴趣地望着他的脸。
“你的问题还真像是刑警会问的。而且,我也被问过相同的问题。”
“啊,并不是……”
“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其实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我只有这个结论。”高桥说。“打从他老婆过世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从那之后,他的个性一直都很古怪。常常一脸阴沉、闷闷不乐。可是如果把那个样子当成他平日的模样,就不会觉得自杀之前的他特别奇怪了。你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吗?”
“我懂。”慎介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是个可怜的男人,他打从心里深爱着他的妻子。”高桥说着离开了公寓。他的轿车就停在路的对面。他从口袋掏出车钥匙,朝着车子走了过去。“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要是我继续慢吞吞的,说不定会被开违规停车的罚单呢。”
“这个我就先保管啰。”慎介举起纸袋说。
“那就拜托你啰。啊,对了!”当高桥打开驾驶座车门开到一半时,他突然停下动作。“刚刚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本女人脸部的画集。”
“是。”
“那本最后一页上贴着的照片,是一个穿着婚纱的人型模特儿。你可以仔细端详一下。”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有啊。”高桥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上面画的脸很像岸中的妻子。”
咦,慎介不由得低呼了一声。
“画得非常像哦。制作成人型模特儿后的成果也相当棒,值得一看。”高桥说完这些话之后,轻轻举手致意,坐进了他的车子里。

“为什么小慎会拿这种东西回来呀?”成美在桌上打开文件夹说。慎介一回到家里,就看到她已经起床在看着电视,于是简单扼要地解释事情的经过。
“所以我不就说过了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难不成你是想把企图杀害自己的男人的东西留作纪念吗?”
“我觉得,如果是其他的东西,应该就不会特别想要了。只是当我看着这些东西时,就产生了一些兴趣。”
“真奇怪。”
“你要是讨厌就别看嘛。”
“我又没说讨厌。我只是觉得拿这种东西回来很奇怪而已。——咦?居然有长得很像中国人的人型模特儿呢。我都没见过呢。”
慎介站在窗边,叼着香烟点着了火。一台车子速度飞快地经过下方狭窄的道路。当地的驾驶多半晓得这条道路是某条干道的捷径。
当心点,前面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常发生车祸啊——慎介在心中喃喃自语。他竖起耳朵细听,不过却没听到车子紧急刹车,或是迎头撞上的声音。慎介暗自咒骂对方真是个好运的家伙。
慎介本人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想保留岸中的私人物品。受到人型模特儿的照片吸引是千真万确,但却不仅仅只有这个原因。没办法只将原因归咎于他想了解企图杀了自己的男人。具体来说,他应该是想确认岸中怨恨自己到何种程度。
他手上的烟蒂落进了烟灰缸里。此时,正在看着人型模特儿照片的成美,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用力合上文件夹。她用手捂住嘴巴,眼神露出恐惧,直直地盯视着慎介。
“怎么了吗?”慎介问。
成美纤细的手指指着文件夹。
“里面有一张很恐怖的照片。”
“恐怖的照片?不就只是人型模特儿的照片吗?”
“是人型模特儿照片没错。可是不知为什么,感觉就只有那张人型模特儿的脸很可怕。”成美大概是怕到寒毛直竖,她摩挲着自己的身体。“最后一张照片,穿着新娘礼服……”
“最后一张?”
慎介想起高桥说过的话,只不过他没告诉成美这件事。
他伸手拿起文件夹。他还没看过那张长得像岸中玲二妻子的人型模特儿照片。
“你别拿给我看哦。”成美背转脸去。“感觉很差,心情糟透了……”
慎介在心中觉得成美的反应过于夸张,把手放在最后一页上。正当他要打开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掠过他的胸口深处。
他翻开那一页之后,女人的面孔顿时跃入他的眼里。
慎介大吃一惊。
他无法想象这个画作居然会是人型模特儿。脸部画得栩栩如生,简直与活生生的女人无异,只以美丽二字不足以形容,它甚至拥有其他人型模特儿欠缺的灵气。然而,它同时也散发出死亡的气息。慎介无法别开视线。它那象牙色的肌肤、曲线完美的眉毛、像是在细雨呢喃的唇瓣、纤细的鼻梁,以及——
慎介发现,这个人型模特儿的脸与其他人型模特儿的最大差异,在于其他人型模特儿的眼神空洞,只有这个人型模特儿不是。
这个女人……正在看着我——
当他心中这么想时,照片里人型模特儿的眼瞳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慎介慌慌张张合上文件夹。
“小慎?”成美担心地呼唤他。
慎介无暇回答成美。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猛烈到让他感到胸疼。汗水渗透全身,背后感到寒冷,手脚也有如冰一般地冷。
“真是的,把这种照片拿去丢掉啦。”成美焦躁地说。
慎介好一会儿没有回答。


6

出院后第五天的星期一,慎介回去工作。他盼望着上班第一天客人不要太多,却偏偏出现了一大群客人,让他几乎没空休息。妈妈桑千都子嘴上虽同情慎介,但店里生意兴隆,她也不可能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