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使人盲目啊。”告诉我们这件事的是Y川的混混伙伴M田。说完这句话,他哧哧地笑了起来。

当天,我们到达会场的时候,Y川已经等在那里了。即便是在好几千观众当中,Y川的形象还是醒目得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我们这些人瞬间踌躇起来。

Y川穿着一身学生制服。立领改得很长,上衣的扣子全部解开,里面是鲜艳的衬衫,还故意隐隐约约地露出衬衫下的护腰。裤子自然是异常宽松肥大,明明没下雨却穿着胶皮长靴,手持雨伞。最引人注目的,是用发蜡抹得锃光油亮的头,额头两边的头发都推掉了,泛着青光。这种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看披头士演唱会电影的。周围所有的人也都像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似的,避免视线与他接触。

“你们也来得太晚了吧。”看到我们之后,他说。这下就连H本也无言以对了。

演唱会电影大约进行了两个小时,由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那个姓福田什么的大叔担任现场主持。搭建好的舞台大银幕上播放着披头士的影像,两边的喇叭里则传出他们的歌声。

Y川就坐在我旁边。大家都一脸满足的样子,只有他一人不耐烦似的一直紧皱着眉头。脸都成那样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来呢,我在心里想。

但是——

演唱会结束,在附近的车站等车时,我看到Y川独自站在离众人稍远些的地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着什么。我偷偷从身后靠近他,然后就听到了。

“Yesterday……那什……么、那什么……嗒啦哩啦哩啦哩……啦啦……”

那旋律很怪异,但毫无疑问正是那首名曲《昨天》。我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阵惬意。

 

 

好坏各安天命


到了初三的第二学期后半段,大家终于不得不开始暗自担心起自己的前途来。尤其是在H中这种可以把爱哭鬼吓得哭不出来的无法无天的中学,能否进入一个像样的高中着实是个令人担心的问题。

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几个早早拿到保送入学名额的家伙,而且还是保送去水准绝对不低的M工业高中。那些家伙都是排球队的队员,他们之所以如此幸运,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那一年正值慕尼黑奥运会召开之际,电视台为此专门播出了一部名为《慕尼黑之路》的动画片。我记得播出时间应该是每周日晚上七点半。可能还有很多人记得,这是一部取材自日本国家排球队的节目,其中交替介绍了森田、大古、横田等选手的逸事,戏剧化地表现了松平教练为组建这支队伍付出的辛劳。

这支球队里有一名姓N口的选手。在众星云集的日本国家队里,他是如此普通,完全不引人注目。这个N口选手正是来自我们H中的排球队。《慕尼黑之路》介绍到他的时候,电视画面里竟然出现了我们学校的名字和大门。这对于我们学校来说究竟是怎样一件划时代的大事,可以从平时对动漫十分轻蔑的校长第二天在早会时那兴奋的语气中一窥端倪:“各位,昨晚的《慕尼黑之路》看了没有?希望各位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让学校的名字出现在动画片里的人。”

这股热潮在日本国家队于奥运会获得金牌时达到了最高点。我们的N口选手也被颁发了一枚金牌挂在脖子上。当时的解说员是这样评论的:“那是在板凳席上大声呼喊、带动了全队士气的N口选手!”稍微叫人有些难为情。

此后N口选手还回我们学校访问过。他个子是真高,我记得当时站在他身边的校长看上去就像一只袖珍小猴子。

稍微跑一下题,N口选手从H中毕业后,进的就是前面提到的M工业高中。M工业高中是抱着能再次得到N口选手这样的人才的期望,才近乎无条件地全盘接收了我们学校排球队的队员。该说他们势利,还是草率呢?唉,权当是因为那个不拘小节的年代吧。

继排球队之后传出大量保送入学消息的,是早已提及多次的橄榄球队。因为当时设有橄榄球队的初中本就不多,素以毫不留情地与对手进行身体对抗而闻名的H中橄榄球队,早因“即战力球员众多”而受到各个高中的关注。

橄榄球队这边最主要的保送学校,是比起橄榄球来更以棒球著称的N商高中。不知道这所学校的人恐怕很少吧。如果要列举职业棒球选手,那里曾出过水岛新司漫画里的角色原型K选手等其他很多人,虽然他现在已经退役了。

获得保送名额打算进入这所N商高中的人当中,有一个就在我们班。这里就叫他Y吧。他留着平头,额头两边推得又齐又高,肚子上还缠着护腰,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初中生。

那天,Y在接到保送入学的通知后,带着一脸悻悻的表情回到教室。问他怎么回事,他发出“啧”的一声,恨恨地回答道:“听说能保送入学我就放心了,可没想到还要考试。这个N商真是麻烦。”

“考试也是走形式吧。应该不会因为那个而落榜吧?”这并不是单纯的安慰,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也这么想,可听说还有最低分数线呢。要是没能超过那个分数线,就算保送也不行。真烦人啊。”

“最低分数线大概是多少?”

“考试科目一共五门。语文、算术、理科、社会、英语。”都已经初三了,还把数学说成算术,可以说这也暗示了Y的学习水平吧。

“那,总共必须得多少分呢?”

“那个啊,五门科目里只要有一个零分就完蛋啦。这就有点过分了!如果说只要不是全部零分就可以,那还轻松点,可现在是一个零分都不可以有。这可太难了!怎么办呢……”Y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眼都瞪圆了。听他的口气,还以为是多么严苛的条件。可实际上不就是“只要所有的科目都别得零分就可以”嘛。也就是说,所有科目的及格线只不过是满分一百分里的区区一分。我这样说着,Y却表情严肃地生起气来。

“你说什么傻话呢!要是平时的考试都能得个十分二十分,我也不用这么烦啦。可我动不动就考零分,当然要怕了。这你都不明白?”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只得点头称是。零再怎么翻倍也还是零嘛。

据Y说,这些科目里危险性最高的就是数学(他仍旧称之为算术),其次是英语。“替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吧。”他这样对我说。

我一个人也无能为力,于是决定找几个人聚在一起制订作战计划。最终,我们将如下战略传授给了他。

判断题全部打钩。

同样的道理,选择题全部填同一个字母。

英文填空题,在“to、for、of、that”当中,找一个那一题里没有出现过的填上。

如果数学考题里出现了方程,不管怎样先写“x=1”(据统计这个答案出现的次数最多)。

别忘记带量角器和尺,如果出现几何图形题,就用实际测量的方法得出答案。

“好吧,那我就照这个去试试吧。”Y将我们的这些建议写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说道。而我们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对他说些类似“加油哦”之类的话。

保送考试的日子终于到了。大家都在纷纷议论,也不知那小子考得怎么样。当天刚放学,Y就出现了,一脸愉悦地双手比出“V”的手势。“小菜一碟嘛。”他说。

我们从他那里得知,英语的第一题是“默写字母表”,而数学的第一题则是“1/2+1/2= ”。

“我看到后觉得这肯定不会得零分,就放心啦。时间还剩了好多,挺无聊的。哈哈哈哈。”Y豪爽地笑着。我看着他那副模样,默默在心里道:原来如此,这果然不是数学而是算术啊。

像这样能通过保送决定将来的人还好,但是大部分学生还是要面临考试。刚过完年,学校就早早地开了升学指导会,家长们都要在那天去学校与班主任谈话。

当时,我们这个学区的A校、B校和C校被认为是高中里的前三名。我的大姐进了C校,二姐进了B校。若按这个顺序,我就必须得进A校了。但是父母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唉,最好是B校,再差也希望你能进C校啊。D校的话,面子上就不好看了。要是E校那种,我都不好意思跟人提。”母亲竟对我说出了这种天方夜谭。也怪我没怎么跟父母提起过在学校时的成绩,以至于令他们产生如此误会。

那天同班主任开完会,母亲一脸茫然地回到了家。“你……听说过F校吗?”

“嗯?F校,知道啊。是个还不错的高中吧。不过是新办的。”

“新办的啊,难怪我没听说过。老师说,如果是F校或者G校,可能还有希望考进……”

在我看来这也是情理之中,但母亲似乎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原来你学习一点都不行啊。”她语重心长地说。被家长发自肺腑地说成这样,真是叫人心生落寞。

那天晚上,父母认真地商讨,与其进二流高中、考二流大学浪费钱,还不如送去别人店里做学徒上职高,以后回来继承家业。所谓家业,也就是卖眼镜和一些贵金属的小商店。听上去好听,其实就是那种不管哪个小镇都会有个那么两三家、平平无奇的小钟表店。如果各位想象成三越商场里的蒂凡尼那样的店,那我还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干,不干!我不要去当学徒。就算是二流高中,努努力也是可以考进一流大学的。我以后会好好学习的,你们就让我去上吧。”

我甚至假装哭了起来。这一招还真奏效,父母竟然听了我的话。我连声道谢,心里其实正做着鬼脸,嘿嘿嘿,搞定啦。

不光是我一个人,朋友们也正为择校的事情而苦恼。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当时大阪的高中入学考试根本用不上什么志愿表,全靠一次定胜负的入学考试决定。对成绩没有自信的人,只能绞尽脑汁地观察整体动向,死死盯着报名人数,考量哪里的学校比较有把握合格。

虽然十分罕见,不过还有一种人,完全不用为这种问题伤脑筋。之前介绍过的超级披头士迷H本就是这类人当中的一个。在众人都觉得他完全可以考上A校的时候,他却以“不用穿校服、女生很多”的理由,决定参加低一个等级的B校的入学考试。除了公立学校之外,他还报名参加了私立学校的考试,这次则因“没有面试环节”而选择了P校。他十分尊敬约翰?列侬,头发也留得那么长,于是断定有面试的高中会比较棘手。

即便是伴随着波折,大多数人还是如此这般地规划着将来的道路。但同时也有一些总定不下来或者说很难定下来的学生,这种人在我们班就有不少。不用说,正是那些坏学生。他们和她们,在某种程度上,正怀着比我们更为紧迫的心情迎来初中生活的终点。

有一次,我听到两名女学生之间这样的谈话:

“你怎么办啊?上高中吗?”

“现在还没打算上。你呢?”

“还没决定呢。也不知道W子怎么样。”

“她应该会去找她的那个好哥哥吧。平时他就很宠她嘛。”

“哼。脸稍微长得可爱点还真占便宜啊。我也去找个好男人得了。”

那段对话的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但也算能大致明白。

还有一个女生,她把右胳膊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上臂,问我和我的朋友:“喂,你们觉得这个疤怎么样?显眼吗?”

她的胳膊上有一个接种卡介苗留下的疤。我们都觉得要说不醒目那就是骗人。听到这个答案后她很失落。

“是吗。要是没这个的话,万一不顺利至少还能去当脱衣舞女呢。”

这句话让我们的汗毛不禁竖了起来。

而坏男生那边,还是决定继续升学的比较多,但并不是他们自己去选择学校。

“家长和老师随便定吧。管它哪里,去就是了。”

几乎所有人都采取了这样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不过当自己要上的学校定下来后,他们还是要相应地互相打探一下消息。比如说像以下这样的:

“那个高中最近换大哥啦。你要是打算去那儿的话,还是先去打个招呼比较好吧。”

“要是不去会怎样?”

“那还用说?被打个半死呗。”

“唉,真是没法省心。”

上了高中之后就得看高年级学生的脸色,这种事其实哪里的学生都一样,但对那些坏学生来说,却是个尤为现实的问题。

当然,也会有一些不打算上高中的学生。他们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如何选择了那条路,我并不清楚。因为到了第三学期,他们已经几乎不在学校露面了。

我们就这样迎来了毕业典礼。那是一个简单朴素的毕业典礼,既没有《敬仰您的尊贵》,也没有《萤之光》(日本学生在毕业典礼上最常唱的两首歌。) 。甚至连校长颁发毕业证书的环节都没有。很明显,校方打算尽快走完这个流程。在典礼之前,我们这些毕业生总在琢磨着“到底哪个老师会被揍呢”这个问题。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一切竟然风平浪静地结束了。而典礼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因为毕业典礼之后我就再未踏足母校一次。那在我心里是能不接近就尽量不接近的场所之一。

就这样,我们的初中生活结束了。

那之后的日子又过去了十几年,某一天——

一个男人走进了我家开的店,要求看看墨镜。他烫着火箭头,眉毛剃掉了,深蓝色开襟衬衫外披着胭脂色的外套,还戴着金项链、金手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母亲正独自看店。她事后说,那时心里的想法是:哇,这下来了个不好惹的。希望他看看就赶紧走吧。

那个男人看着墨镜,却冷不丁地丢出了一句话:“你家里应该是有个儿子吧。我跟他可是初中同学呢。”

“哦?小哥你是……H中的?”

“是啊,不过是个垫底的。大婶,你儿子现在干什么哪?”

“我儿子在名古屋当上班族呢。”

“哦,是个中规中矩的公司员工啊。那还挺不错。”

“小哥你呢?”母亲刚问完就后悔了,不过男人并未刁难。

“我现在啊,被××组罩着呢。不过说名字大婶你应该也不知道吧。唉,说白了就是黑社会。”

母亲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不作声了。

“上班族啊。果然普通的家伙长大成人后也是做着普通的事啊。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坏,现在还是坏,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大婶,你看看这个。”男人说着,让母亲看他的后脑勺。那里有一条大概缝了十厘米的伤疤。

“这是怎么弄的啊?”

“前两天在外面被人砍的。我啊,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哎哟哎哟。”母亲的神情很沉重。

“有当上班族的,也有混黑社会的。什么人都有,挺好玩。你儿子常回来吗?”

“大概一年一次吧。”

“这样啊。那,你代我跟他问个好吧。”

“小哥你也要保重身体啊。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啦。”

“是啊。说得没错。我会小心啦。”

母亲说,那男人买了副便宜的墨镜之后就离开了。

 

 

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当初读过的小学,从家步行大概只要几分钟。那所小学附近有一座小小的神社,每到新年期间或者节日祭典的夜晚,神社门前就摆满了路边摊。直到如今,我还是会在元旦当天到那里拜拜,顺便尝尝大阪有名的特产鱿鱼烧(注:并不是把整条鱿鱼烤熟了吃),但那也只是每年一次的小小乐趣而已。

说起来,那应该是小学三年级或者四年级的夏日祭典时的事情吧。我正同往常一样,一边打量那些小摊,一边晃晃悠悠地走着,随后在一家店面前停下了脚步。说是店面,其实就是一张摆着小玩意儿的小桌子。

这家店挂着写有“魔术”两个字的招牌。桌子后面的大叔正一个接一个地变魔术给孩子们看。当然他并不是靠那个赚钱。当一个花哨的魔术变完后,他就会拿出一个箱子,接下来就会说出下面这番话:“刚才的魔术,只要有我这个箱子里的道具,谁都可以很轻松地变出来。这东西原本值一千多,不过今天过节,我就破例打个折,只要一百块就行啦。”

要是两三百块的东西降到一百也就算了,非要说把一千多块的东西降到一百块,反而让人对这个大叔更放心不下。事实上,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平时他哪儿有可能来这里做生意?

这事暂且不提。当时大叔变给我们看的是这样一个魔术:首先拿出一条破手绢,朝观众展示一下手绢既没做手脚也没放东西。然后左手握拳,将手绢塞进去。当手绢全塞好后再猛地张开手,这时候手绢已经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我对这个魔术还有印象,因为不久前一个朋友刚变给我看过。其实原理很简单。首先要准备一个刚好可以套在拇指上的、肉色指套一样的东西,将它藏在左手的拳头里,再往里面塞手绢,最后将左手的拇指塞进那个套子中。这时再张开手,看上去就好像手绢消失了一般。这魔术虽说谁都可以轻松完成,但如果观看的人注意到了拇指上的指套,立刻就会露馅。在我们这帮孩子当中,这是个出了名的“垃圾魔术”。

看到夜市的大叔变这个魔术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又是这玩意儿啊。但是看了几遍之后,我却开始往前挤了。因为不管我再怎么集中注意力,都看不到大叔左手拇指上有指套之类的东西。即便是猛地张开左手展示手绢消失的瞬间,他的指尖上也是什么道具都没有。

这可跟那个“垃圾魔术”不一样,我想。如果能学会这个再去变给大家看,一定能让他们大吃一惊。

好!我下定决心,打算买那个魔术道具。付了一百块之后,大叔把我带到了一边。

“听好啦,我现在教你方法。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大叔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则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嗯嗯”地点着头。

大叔缓缓地打开箱子。我急切地凑上前去看。但是当我看到大叔拿出来的东西时,却哑口无言了。绝对不会错,那正是朋友之前用过的肉色指套。

“看好啦,把这东西这样攥在手里,然后朝里面塞手绢……”大叔演示给我看的是我早已看腻了的“垃圾魔术”,那个指套最终也没有在大叔的手指上消失。

大叔走后,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离谱了吧。

我决定再去看一次大叔在摊子变的魔术。我打起一百倍的精神,死死地盯着大叔的手。可是,当他的手“啪”地张开时,手指上还是没有套子之类的东西。我禁不住想大叫,这是为什么啊?!

可在那之前大叔就已经发现了我。“喂,你不是已经知道方法了嘛。别妨碍我做生意,一边去。”他说着就把我轰开了。我不情愿地离开了那里,同时想通了他的如意算盘。大叔在众人面前表演的,是手法更为完美的真正的魔术,但那只不过是为了推销“伪劣魔术”来招揽生意的手段而已。

“浑蛋,又被骗了。”我攥着那个用肉色硬纸板做的指套,悔恨万分。

那个年代,我们那里聚集了很多这种黑心商贩。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判断能力低下的小学低年级学生。这些年纪一把的大人,竟以近乎诈骗的手段企图掠夺孩子们寥寥无几的零花钱,所以那里可以说是一条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的街道。

他们明目张胆地靠在小学校门旁边做买卖。我想最普遍的形式应该是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架一个大包,把那个包摊开之后,就可以直接变成一个小摊位。

其中最常见的是抽奖摊。形式很简单,就是让人花十块钱去抽一次奖。一堆奖品摆在外面,一等奖是无线电对讲机、二等奖是照相机、三等奖是组装模型,尽是些孩子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们被这些豪华奖品所吸引,于是从口袋里掏出十块的硬币,向抽奖发起挑战。从一个装满了叠得很小的纸片的箱子里抽出一张来打开,上面会写有“一等”或者“不中”之类的字。

但据我们所知,从来没有一个人抽中过奖品,所有人抽出来的都是“不中”。这种时候,只能得到一块泡泡糖。所以在抽奖摊旁边,总是围着一群满脸怨气地咀嚼着的孩子。

理所当然地,我们也开始渐渐心生怀疑。我们开始思考,搞不好这完全就是骗人的,搞不好能中奖的签根本就没有放进去过。

质疑的空气在孩子们当中蔓延开来,而那个大叔也很快察觉,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你们觉得这里面根本没有能中奖的签,是吧?”

心里的想法被说了个正着,我们都不作声。于是大叔又继续开口道:“你们啊,太不会抽奖啦。”

我们正想着这种事情有什么会不会的时候,大叔的手猛地伸进了箱子里。随后他从里面抓出一张纸片,放到我们眼前打开,上面出现了“五等”两个字。咦——我们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抽奖的诀窍是什么呢?这完全叫人毫无头绪,但大叔抽中了却是事实。虽然十分不情愿,我们也只得认为事情就是如他所说,表示接受。

可大叔接下来的举动让人完全无法接受。因为他将纸片丢进了垃圾桶。我们当中年龄最大的孩子眼尖地发现后立刻表示抗议:“大叔,那张中了奖的,你要放回去啊。不然五等奖不是又少了一个嘛!”

大叔瞪了那个孩子一眼,好像在责怪说:毛头小子净说些碍事的话。“打开过就相当于有了记号,已经不能用啦。你们也用不着担心,这里面还有其他五等奖的呢。别再废话了,赶紧抽吧。不然就是妨碍我做生意啦,都回去,回去。”他说着,像赶苍蝇似的挥起手来。被哄着说“回去”可不是我们希望的,于是大家都闭起了嘴。之后又有几个孩子围了上来,因为想要对讲机或者照相机而尝试了抽奖,但谁都没有中。直到最后的最后,所有的签上仍是“不中”。

这个伎俩也很好拆穿。正如我们怀疑的那样,恐怕箱子里一张中奖的签都没有。大叔事先把能中奖的签装在口袋里,如果孩子们怀疑,他就抛出“你们太不会抽奖啦”之类莫名其妙的话,再把手伸进口袋,将那张签握在手中藏好,然后装出从箱子里抽出那张签的样子,再拿给我们看。手法虽然很简单,但如果对象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或许行骗也就没有那么困难吧。事实上,我们意识到这个伎俩的真相也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通过这种简单的手段做黑心生意的商贩还有很多。其中令我印象颇深的,是消字水的摊子。顾名思义 ,那里出售的是用来擦墨水字迹的东西。

“喂,都来看啊。我先用钢笔在这纸上写上字。”那个大叔当着我们的面,在一张垫鱼糕木板大小的白色绘图纸上,用蓝色墨水笔写下了“いろはにほ”这几个日文假名。

“接下来在上面滴上这‘超级消字液’。”他说着,将吸液管插进一个怪怪的瓶子里,随后在“は”这个字上滴了几滴透明的液体。而那个“は”字,看上去似乎有些渗开了。

“最后再盖上这张吸字纸。”大叔将一张和绘图纸差不多大小的吸字纸盖在写了字的纸上。他观察了一会儿,将吸字纸拿开,“いろはにほ”变成了“いろ にほ”。在一旁看的我们随即发出了一阵惊叹。

“好了,就像这样,全擦掉啦。这个‘超级消字液’在商场里买的话大概要三百多块钱。今天我就给你们把价格降到两百块。吸液管和吸字纸就白送啦。”

这一句“在商场里买的话”正是画龙点睛之笔。既然能在商场买到那肯定不是骗人货啦,纯真(其实也没到那个地步)的小学生们都坚信不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