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听我说说吧!”老人说道,“之前有人向我借钱,还是跪下来求我的,可如今不要说还钱,他甚至扬言要杀了我,你怎么看?”
徐铭义一直在放高利贷,有时难免遭人记恨。所谓的“杀了你”不过是那些自暴自弃之人的陈词滥调,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是真的,那人还给我写了封信,我拿给你看。”
老人打开办公桌右侧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放有一个装信的文件夹。他取出文件夹,放在桌上翻看起来。
陶展文也飞快地瞥了几眼。
会不会有吉田庄造的信呢?徐铭义用微微颤抖的手翻动纸张,但其中似乎大多是政府机关的通知及不动产登记的相关文件。陶展文的眼部神经立马松懈下来。自己这种好像偷腥猫儿的眼神实在可笑,像吉田那样的大人物,想来也不可能用能当做证据留下的文件形式与徐铭义联络。
“找到了。”
徐铭义将文件夹递给陶展文。虽然兴致寥寥,他也只有粗略地浏览一遍。不出所料,字里行间都是些表达怨恨和痛苦的语句,结尾部分也的确出现了几句威胁的话,但语气并不强硬,更像是战战兢兢地写出来的——就算我完了,也要拉你当垫背……之类的。
“仅就此信来看,对方是做不出杀人这种事的。放心吧!”
“你不知道,那人非常狂暴,说不定真会杀了我呢!他好像是挪用了公司资金,为了填补漏洞才向我借钱。唉,当初不借给他就好了……”
“只是威胁而已。”陶展文断言道。
“是这样吗?”老人有些怀疑。
“老爷子,你只关注世界的阴暗面,有点过头了。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那些令人讨厌的事。既然有威胁要杀你的人,就肯定有帮助你的人。你算一算,包括养育你的双亲在内,至今已有多少人对你好过?用两只手肯定数不过来吧?”
陶展文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口中循循善诱,宛如一位运用暗示疗法的医生。
似乎有些效果了。老人微微点点头,貌似有了新的认识。
“的确如此……你就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好多人——朱汉生也可以算一个,还有那些已经淡忘的昔日友人……对了,不久前我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是我以前工作的上海银行里的大人物,说是几年前就来日本了,真令人怀念啊……对了,他还开了家店,和你在同一幢大楼里,没错,就是东南大楼……”
“东南大楼?如此说来,是五兴公司喽?”
“哦?你知道?”
“我只知道店名。自半年前五兴公司挂牌营业时起,我就开始留意,因为都是中国人。虽然时常会在走廊里遇见店主,但对方好像并不知道我是中国人,至今连招呼都从未打过。”
“他住在山本大街,还叫我去玩……在上海时承蒙他多方关照,如今他好像是孑然一身。”
“和你境遇相同啊!”
“这些倒无所谓,总之很令人怀念。我应该过去坐坐……”
“五兴公司现在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是个很有钱的客户,说是南洋的席有仁……”
“席有仁!”听到这个名字,徐铭义不禁叫出声来,“瑞和的席先生?他也很令人怀念啊!”
“你认识席有仁?”
“岂止认识!他以前陷入困境时,是我们银行帮助了他。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到两年就来将贷款全部还清了。当时我还给席先生做向导,带他把整个上海都游玩了一番。”
“这可真是巧啊!你竟然认识席有仁,实在厉害。”
“席先生已经成为真正的大人物了……对了,现在席先生住在李先生家吗?”
“你所说的李先生就是五兴公司的社长吧?我不太清楚。像席有仁那样的大富豪,想必会住在某个大酒店里。他应该会经常去五兴,你若想见他,只要联系五兴就可以了。”
“这样啊——席有仁……”徐铭义像个小女孩一般神情陶醉地嘀咕了片刻,然后回过神来,继续说道,“我要去见他。我想,无论他如何飞黄腾达,都不会忘了我的。毕竟在上海时,是我每天带他四处游玩的。”
“他如今是举世闻名的大富豪,甚至有人说过,总有一天,天下的财富都会被席有仁尽数收入囊中。你若去见他,总能得到些零用钱的。”
“胡说!”徐铭义急忙否认,随后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可没有那么卑鄙的念头……不过,或许我的确得请他帮个小忙……”
“只要席有仁稍微动动小指头,你的伤风什么的很轻易就能痊愈。还是去见见他为好。”
“我最近,嗯,工作上……那个,不太顺利……同伴洗手不干了……唉,这些事对你说也没用……”
徐铭义虽然言辞含糊,陶展文的眼中却在瞬间闪过一道光芒。


第五章 观光
马克·顾夫妇下塌京都旅馆,将京都和奈良的名胜古迹大致玩了个遍,观光指南上的主要项目几乎都已被画上了红色圆圈。
“竟然要在去过的地方画上红色圆圈,简直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马克开玩笑地说道。
“万一有漏掉的地方岂不可惜?”乔玉答道。
清晨的旅馆,二人刚刚洗完脸。
“对了,刚才那件事……”马克说道,“今天做什么?你陪我一起去吗?那人非常有趣,你肯定也会喜欢他的。”
乔玉想了想。马克大学时代有一个同级的日本人,目前正在大阪担任大学教师,两人志趣相投,马克非常想去见见他。但这一路旅途下来,乔玉此时已开始感到疲乏。而且,要去见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她委实不大情愿。然而,她又想到在东京因为自己的私事,一直拉着丈夫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走,倘若自己此刻拒绝,实在是太过自私。
“好,我陪你去。”她说道。
“是吗?那太好了!”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妻子,马克显得十分高兴。
“但你明天要陪我去神户。”
“那当然了。”马克说道。
乔玉伸手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笔记本,一边翻看,一边说:“看来还需要一本。”
马克向笔记本里瞥了几眼,不禁露出苦笑。乔玉是一位勇敢的女性,一旦有不懂的地方,便会毫不畏惧地向人询问。倘若用英语无法交流,她就会立刻请求进行笔谈。笔记本里所记录的便是笔谈的内容。
“你还真问了不少问题啊!”马克说道。
“也有很多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现在回头看看,有些实在叫人忍俊不禁。这本笔记本真可算是这次日本旅行最好的纪念品了。”
“不过真是厉害啊,无论如何最后意思都能相通,同文同种的语言8还真是……”
“笔谈也是有窍门的,我想我已经大概掌握基本的窍门了。写些浅显易懂的语句是不行的,要尽量使用艰涩的文言文。”
例如,当询问热闹场所的所在时,如果用连小孩子也能看懂的浅显语句写下“热闹的地方在哪儿?”日本人是不会明白的。
相反,如果用繁体写下“繁華街何處?”这样的艰涩语句,即便是日本的小学生也能看懂,很是奇妙。
乔玉一页页地翻看着笔记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场景……在东京、在日光、在箱根……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旅途的确让她有些疲累了,因为她几乎从不叹气。
“今天天气真好。”
马克用毛巾擦着脸,目光望向窗外。一排排旧瓦铺在房屋顶上,起伏有致,而冬日清晨的阳光此时正明晃晃地倾泻其上。
翌日,临近上午时马克夫妇抵达了神户,先在山手的旅馆安顿了下来。
然而,真正“安顿”下来的只有马克,乔玉则立刻抓起电话,无数次地拨打同一个号码,却始终未能接通。
“拨不通啊!”她声音焦躁地说着,又再次拨动号码盘——仍旧无人接听。
“你拨多少次都不会通的,那是办公室的号码,今天可是星期天。”马克从旁开口说道。
但乔玉仍然不死心地又拨了数次,最后终于彻底放弃。
“整天玩,连今天是星期天都忘记了,早知如此,问清住址或是家里电话号码就好了。”
“那可不好打听。我们在东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大楼的名字,电话号码也是到了这边才查出来的。”
“那倒也是。”乔玉失落地说道。
“没办法,今天就算了,找个地方去玩玩吧!”
“神户有海又有山,去哪儿呢?”
“去山里吧!”马克说,“你看窗外,绿得真叫人心醉。”
“去海边更好。”乔玉说道。
马克顿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脸腻味。看着他那副可怜的模样,乔玉似乎也有所反省。
“好吧,去山里也行。”她说道。
“还是用扑克牌来决定吧!”
这是最公平的办法。乔玉抽到的是梅花3,马克则是红桃7,因此最终决定去山里。找旅馆经理打听,经理向他们推荐了六甲山。于是,二人租了一辆计程车,便朝着六甲山出发了。
然而,六甲山上正嗖嗖地刮着刺骨的北风。
“景色多美啊,神户和大阪都尽收眼底。”马克竖起衣领,扬声说道。
可是,他的妻子并不欣赏这绝美的景色,甚至无意从车中出来。
“早知就去海边了。”
“来都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在这种刮着寒风的地方,哪来什么好景色!”
“去海边肯定也冷,那里的风或许更刺骨呢?”
“怎么可能。”乔玉冷冰冰地说道,“山高所以才气温低,海边就不会。连小学生都知道。”
马克身体晃了晃,此刻他已兴致全无,脸上满是不快。虽然这类口角时有发生,但至今他仍未习惯。按照以往的惯例,二人必然会很快重归于好。不过,气愤到达极点,他也会一时意气地发誓再也不和乔玉说话。
二人下了山。
回到旅馆后,这对夫妇依然如仇人般缄口无语,默默地吃完晚饭。
“要不要去转转夜晚的街道?”
一如既往,还是男人率先作出了让步。
“不去。”乔玉面朝墙壁说道。
“那我一个人去!”
丈夫恼怒地跑出了房间。而怄气的妻子则倒进沙发,翻开了袖珍手册。
然而,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其中的文字上。最好的证据就是,过了十五分钟,手册依然还停留在最初的那一页。
十五分钟后,电话铃响了。
听筒里传出丈夫朋友的声音,也就是今早刚刚分别的驹沢氏。对方突然休假,便决定回奈良的老家待一段时间。刚好村里要举行祭礼,便打电话邀请夫妇二人一同前往。
“今天本来应该在神户处理的事情尚未办妥,因为是星期天,所以没能见到要见的人。”
乔玉一边说,一边计算着天数。时间尚有富余,虽然打算去东京为伯父的遗骨再上炷香,但有半天便足够。除此之外再无他事。想来日本乡村的祭礼肯定会十分有趣,神户的事情等看完祭礼再办也不迟,反正只是打听一些事情,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对方本来就很忙,兼之时近年末,占用别人太多时间也会显得失礼。既然如此,将多余的时间用来参观乡村祭礼倒也不错。正如丈夫所言,驹沢氏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人,丈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他相见。虽然他刚才独自出门,将自己孤零零地丢在房内,但那只是出于一时气愤,他的本性还是极为善良的。倘若得知能够再次见到驹沢,他一定会非常开心。马克的快乐不也正是自己的快乐吗?
“马克现在不在,但我想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我先代他答应……请带我们一起去吧!好的……九点半,国铁月台。”
等马克回来,就立刻和他重归于好。今天自己有些过于固执了……乔玉一边想,一边放下听筒。
坐回沙发上时,她已完全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妻子。


第六章 爱打扮的男人
市议员吉田庄造正在阅读东京头目的来信。他的眼睛虽然混浊不堪,但背后却藏有一台精巧无比的计算器,能当场衡量出利害得失。事实上,他在地方政界中是出了名的谋士。眼下,侄子田村良作正盘坐在他的面前。
吉田一边叠起读完的信,一边说道:“从南洋来了一位叫席有仁的著名实业家。东京的小畑先生为我写了介绍信,我这就去酒店见他。方才已经打去电话联系,他上午会一直待在酒店里。”
“我也一起去吗?”田村问道。
“你不用来。”吉田说道,“反正今天是初次见面,不过是礼节性的拜访而已,不可能谈到具体事宜。据说东南大楼里有一家席有仁的代理店,即便谈了大概也会让我们同那家店协商吧!”
“既然如此,请允许我去趟大阪。前不久大阪的朋友叫我过去,但一直没时间……”
“徐铭义的事怎么办?别忘了还有些没处理的,最好先收拾干净。”
“是,今晚就能了结。”田村说道。
“那就好。”吉田庄造起身拉开了玻璃门。清晨的阳光倾洒在异常整洁的庭院之中,令人感到神清气爽。
“下个星期天应该叫园艺师过来了。”吉田望着墙边一排松树的枝丫说道。
田村也绕到叔父身旁,同样向庭院望去。朝阳映照下的绿意——他已有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田村走出叔父家的大门。他穿着一件敞开的大衣,里面是华丽的条纹西服。今天天气虽好,风却很大。他伸手遮头。但头发被他用发蜡仔细固定过,些许小风根本莫可奈何。于是,遮在头上的手转而又摸了摸脸颊。或许是因为如今的生活充满活力,相较于毫无规律的东京时期而言,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具弹性了。与在公司里枯燥无味的工作相比,他更喜欢如今这份所谓有价值的工作。
真正的冬天尚未到来,但因为有风,还是相当的冷。田村上下活动肩膀,借以驱赶寒冷。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他在心中嘀咕道。可是,他很快便发现,事态并非只是有趣。就在他停下脚步要叫计程车时,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田村转过头,只见娇小的白沢绢子双手插在驼色大衣的口袋里,身体略向后仰,正站在自己身后。
“啊,绢子……”
“你别想避开我。”
田村脸上浮现出沮丧的神情,说道:“我不是要避开,你这样误解令我很难过……叔父说有急事叫我过来我才……”
“那你要在神户待到什么时候?”
“这就不知道了。”
“好,那我也待到你办完事为止。”
“我真的不知道需要多久!拜托,别像小孩子一样故意捣乱好不好!”
“故意捣乱!?”绢子的目光霎时严厉起来。
“总之我很忙,现在还必须马上去趟大阪。”
“是吗?好啊,那我就在‘港口公寓’等你。”
田村不禁暗自咋舌。绢子连他的住处都已经知道了。
“把钥匙给我。”绢子伸出手去。
“我有急事!”田村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
绢子嗤笑道:“所以才让你把钥匙给我啊!”
“你烦不烦!”田村的怒火爆发了。
“别那么大声,别人都在回头看你呢!”
“闭嘴!老女人!”
白沢绢子的确已年过三十,但她不仅化妆技术出众,而且为了防止容颜衰老,可谓异常小心。她有这个自信。虽然田村刚刚说出的这句话是对女性的最大侮辱,但这只能说明他已被气得发疯。绢子很清楚这一点,因此显得极为平静。
“好啊,我不说了。”她静静地说道,“我也不要公寓的钥匙了,去你叔父那里不就行了?那边门牌上写着‘吉田庄造’的就是吧?”
“哼哼!”田村嗤鼻,“对于来历不明的家伙,叔父一向会将其扫地出门。”
“我带着你的借据去不就行了?那可是很好的身份证明呢!”
田村顿时心慌意乱:“等等,现在不行,不能让叔父知道借据的事……”
“但我希望你能还钱,早已超过期限了。”
二人的交往建立在色与欲的双重基础之上,但色暂且不提,在金钱方面绢子是异常精打细算的。她让田村写了一张借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自从来到叔父这里,田村一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值得信赖的诚实人。此次之所以能够被委以重任,多半也是因为伪装成功的缘故。当此关头,倘若这张借据突然出现,无论如何都是很麻烦的。
“我一定会还钱的!”田村说道。
“什么时候还?你这句话我早已听过无数遍了。”
“这次是真的。”田村用力地说道,“我已在叔父手下开始新的工作,这份工作很有前途,借你的那点儿钱轻易就能还清。这次是真的!”
田村从上衣里面的口袋里摸出钥匙,交给绢子:“钥匙交给你保管,这次可以相信我。”
绢子接过钥匙摆弄起来,随后说道:“方便给我吗?”
“我有备用钥匙。”
“那就暂时由我保管吧!”她将钥匙扔进手提包里。
“区区五十万而已,小事儿!”田村满怀信心地说道。
“这里让我找得好苦啊!”绢子恶作剧般地含笑说道,“说是你的叔父,所以我就按照田村的姓氏去打听,大费周折后却一无所获。后来去泡温泉时我突然想到,你以前曾经说过,你的叔父和前首相9同姓。这可是我泡在温泉里想起来的,看来泡温泉对头脑很有好处呢!”
田村用手正了正领结,挺直腰板,对绢子说道:“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绢子殷勤过度的语气摆明是赤裸裸的揶揄。


第七章 陶家的星期日
星期日清晨,陶展文一如既往地在庭院里练习拳法,对手是他的弟子小岛和彦。二人上身赤裸,下身穿着类似线裤的藏蓝色裤子。练拳时,二人的手脚动作迅速有力,丝毫不觉寒冷,反而渐渐发热,小岛甚至感到肩头热气蒸腾。当用干毛巾擦掉汗水时,那感觉令人爽快不已,连喝的茶水也倍感醇香。
练习完毕,小岛迅速将上衣套在身上。他的修行还不够,若是赤裸着上身休息,不久就会起鸡皮疙瘩。而师父陶展文却那样赤裸着溜达了好一阵子,像是要炫耀身上隆起的肌肉一般。
“老实说,前几天听你谈起吉田和徐铭义的事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陶展文像是突然想起了此事般地说道,“不过,仔细想想,徐铭义的确是最佳人选。那个老人一向守口如瓶,恐怕没人比他更适合傀儡角色了。你若是想从他口中打探出什么消息,只怕比登天还难。”
“无论多难,我都要去做。”小岛说道,“就算无法从老人那里问出什么,我也会考虑其他办法。”
“要适可而止啊。”
“请您不要误会。”年轻的报刊记者又道,“徐铭义是老师的病人,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的目标是吉田庄造,并无意给徐先生添麻烦。”
“我知道,我也并非对你所做的事有任何微词。”
“既然如此,您能不能稍微介绍一下徐先生,比如他的性格、人品之类的?”
“好吧!”说着,陶展文思考起来。几分钟后,他开口说道:“首先,那老爷子认真仔细得可谓天下无双。无论什么东西,不收拾整齐就绝不罢休。他的这种生理上的特性迫使他一定要确保事情明明白白,所以,他是不会骗取他人钱财的。在这一点上,吉田的慧眼值得佩服。第二,没人比他更谨慎。前不久我去给他看病时,见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以为他的头部受到了致命重伤。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额上长了疙瘩。我还以为是恶性肿瘤,就叫他拆下绷带,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普通的小疙瘩,就算贴个创可贴都嫌浪费,可他还是不听,就是不肯取下绷带。小心至此的人真可谓稀罕之极!只不过打个喷嚏,就马上打电话叫我去他家,由此可想而知。总之,吉田当初发现他如此谨慎的性格时,定是惊为天人。不是打击你,与他相比你只怕望尘莫及。”
“我会尽全力去做的,即便对方是个怪物……”
“人们都说徐铭义是个吝啬鬼。”陶展文继续说道,“但要我说,大家的评价太过流于表面。大家都说他明明那么有钱却住在公寓里,对他说长道短,但都不对。我们必须考虑到他是单身,如果有了自己的房子,反倒麻烦。想想看,他是那种不整理彻底就睡不着觉的人,如今他所住公寓有两个房间,对他而言大小已是极限。若是让他住进大别墅,为了整理房间,恐怕他从早到晚都只能可怜地爬来爬去。总之,说他是吝啬鬼的传闻言过其实,我建议你在听取时不可尽信。此外,他对于自己拥有的物件方面可谓极尽奢侈,连象棋棋子都要象牙的……好,这些情况够了吧?”
“谢谢。”小岛谢道。
小岛在陶家吃了午饭。晌午,健次来到陶家,提议打麻将。陶展文对围棋和象棋(包括中国式和日本式)非常着迷,却不喜欢麻将。他对胜负被不合理的“运气”所左右的比赛机制十分不满,故而冷淡地拒绝了健次的邀请。
算上小岛和健次的姑妈,还缺一人。虽然陶展文的女儿羽容也会打麻将,但她去YMCA10参加排球比赛了。因此被陶展文冷淡地拒绝后,健次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打电话叫个人来吧!”小岛提议。
“对,叫谁好呢……叫朱先生来怎么样?”健次说道。
“要是朱汉生来,我就和他下象棋。”陶展文故意刁难道。
健次打去电话,朱汉生并不在家。然而,不到五分钟,朱汉生便出现在了陶家。
“来得倒快,不过……”陶展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刚来的客人,审视他的着装,说道,“你这身打扮简直太糟糕了。你夫人在时,你的穿着还算正常,怎么她一走你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的衣服哪儿不好了?”朱汉生挺胸腆肚地反驳道。
“简直一无是处。首先,完全看不到裤线;还有,口袋松松垮垮的倒也罢了,裤子膝盖位置还鼓起那么高,实在叫人难以容忍。”
“衣服最大的功能是保暖,我的这身西服就很好地发挥了这一功能。”朱汉生理直气壮地说道。
“朱先生,打麻将,打麻将!”健次从旁催促道。
朱汉生在麻将桌前坐了下来。他今年四十六岁,比陶展文小四岁。二人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年轻。陶展文凭借的是修习拳法所养成的红润脸色,朱汉生依靠的则是天生的懒散性格和一张娃娃脸。
“你夫人什么时候回来?”陶展文的妻子节子问道。
朱汉生的妻子如今人在香港。
“不知道。”朱汉生干脆地答道,仿佛此事与己无关。
“你们玩麻将吧,我自己去二楼摆棋谱。”刚走到门前,陶展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唤道:“小岛君,过来一下。”小岛来到他身旁,陶展文小声说道:“关于徐铭义和吉田,这两人最近似已不再合作,吉田可能已将钱款收回。”
“您怎么知道?”小岛问道。
“我可没有暗中刺探,只是有这种感觉。”说完,他便走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