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和谈心的争吵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只是各自代表了心理治疗中的两种风格。我擅长母式治疗,尽量用温柔的手段抚平来访者的心灵创伤;而谈心则更加倾向于父式治疗,揭露最丑恶的一面,然后用命令的方式让来访者进行修改。
我们的方法没有对错,只有适用与不适用。
似乎听懂了我和谈心的对话,卓维微微抬起下巴,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我坐在卓维的对面,对他说:“和你进入正式的交谈之前,我先要告诉你几件事情。第一件事,你不必对我俩隐瞒你是同性恋这件事情。第二件事,就像谈心说的,在心理医生看来同性恋不是病,所以对你也就没有任何歧视。第三件事,我们之间的谈话会绝对保密,包括对你的母亲。”
卓维终于开了口:“好吧。”
看来我和谈心的猜测是正确的,其实卓维虽然不说话,但他已经透露出了相当多的讯息。比如在谈心和卓维母亲谈话的时候,我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卓维的身上,当谈心说到“早恋”“朋友”“男孩子”的时候,卓维明显有反应。而且卓维母亲也有一些不太对劲,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只是还不敢确认这件事情,所以才会表现出一种无理由的焦虑,然而她所说的理由仅仅是儿子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不过尽管卓维愿意开口说话了,可他还是十分紧张,双手紧紧地扣在大腿上。
我说:“听说你有时候会突然表情很恐怖,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卓维:“不是……”
我:“那你是怎么了?”
卓维:“我也说不清楚……”
我:“换个话题吧,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卓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谈心把我扯到一旁,轻声说:“按他现在的状态,你就是和他聊到大半夜也甭想起到任何作用。”
我:“看来要用点手段了。”
谈心:“催眠吧,让他放松一些。”
我:“咱俩谁来?”
谈心:“废话,当然是你。”
我看了一眼谈心,发现当他谈到催眠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对劲,而且面部肌肉僵硬,看来关于这方面有点故事。
不过现在不是理会谈心的时候,我转而对卓维说:“接下来要对你进行催眠,这样可以让你放松下来,好吗?”
卓维犹豫了一下,问:“听说催眠的时候我会完全不受控制,是真的吗?”
我:“假的,如果我想要问你一些你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你还是会瞬间清醒过来的。”
卓维:“那好吧。”
接下来,我对卓维进行了催眠。
“现在保持放松,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我手上。现在请你看着我举起的手,你看到有点累的时候就可以眨下眼,很好。你可以再眨下眼,很好,非常好。现在你可以更多地眨眼,非常好。你可能累了所以你可以闭起你的眼,但你也完全可以不闭,无论闭与不闭,只要你感到很舒服就行了。
“现在我们开始放松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我们可以先从额头开始,你可以让肌肉非常地放松,非常好,现在放松延伸到你的眼睛四周,你现在要你的眼睛四周的肌肉放松,非常地放松,非常好。现在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放松,非常地放松,非常好,下面……最后我们的脚也完全地放松,现在我们全身都已经放松,非常好。我现在数到三,每数一个数,你就会更加放松,一……二……三……”
伴随着我的话语,卓维已经呈现出一种瘫软的状态。
“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海底,温暖的海水包裹着你的全身。你在海水中惬意地游动着,好像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烦恼。你缓缓下潜,向着更深处游去,突然,你看到了一抹光亮。”
我继续说道:“现在,在你的面前有一扇门,请你缓缓地伸出手。”
卓维轻轻抬起来一只手臂,悬在半空中,微微有些颤抖。
我把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腕上,说:“当你打开它的时候,就会看到影响自己最深刻的过去,你愿意吗?”
卓维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回复说:“愿意。”
我说:“好,那当我数到三,你就会推开那扇大门。”
“一。”
“二。”
“三。”
突然,我瞬间压下了卓维的手臂,他先是发出一阵触电般的战栗,随后便完全躺在了催眠椅中。
谈心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回忆对自己影响最深刻的时候?”
我:“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不仅仅是因为同性恋一件事情。在他的过去,一定还发生了其他影响深刻的事情,有可能是由同性恋引起的。就像是徘徊在他潜意识中的一条鲨鱼,我必须把它揪出来。”
说完之后,我对卓维问道:“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这是少年的意识世界。
校园的长廊,没有屋顶,抬头就能看到星空。
身边充斥着怪笑,但却找不到笑声的来源。
墙上会突然显现出血红色的字样,写着“怪胎”。
尽管卓维已经紧张得发抖,可他无路可逃,因为这里是校园,离开了这里只会让母亲感到绝望。
突然,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卓维只能沿着走廊向前飞奔,试图摆脱那个发出笑声的怪物。
现实之中,我鼓励说:“其实你可以鼓起勇气回头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赶你。”
卓维喃喃说:“我不能,但我知道它是谁,我以前见过它,它会杀了我……”
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卓维:“这里……我曾经梦见过很多次……”
就这样,卓维只能继续在思维的世界里狂奔,直到某一刻,他脸上的惊恐突然凝固,逐渐变成了绝望。
我说:“怎么了?你被它追上了吗?”
卓维:“不是……但是我不能再逃了……”
我:“为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卓维:“我的面前,没有路。”
我:“那有什么?”
卓维:“是星空……”
这时谈心在我耳边轻声说:“这应该和他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有关。”
我:“它是怎么出现的?”
卓维:“就在我逃跑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后来……我面前的道路就坍塌了,变成了悬崖,底下是一片星空。”
说实话,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少年在意识的世界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经历的一切早就以噩梦的形式缠绕了他许久,所以他对于催眠状态下看到的景象会有一种熟悉感,甚至能够隐约猜测出接下来的剧情。
卓维说:“我无路可逃了,而且我感觉它离我越来越近……我能感受到它的呼吸……就在我的脖颈……”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看见身边的谈心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说:“你接下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跳下去,另一个则是回头直面那个怪物。卓维,你要选择哪一个?”
卓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你不是说自己曾经梦见过这一幕吗,回想一下你以往是怎么做的。”
卓维紧皱着眉头:“我会突然醒过来。”
谈心轻声说:“我已经大致弄懂事情了,现在你开始引导他,让他做出和以前不一样的选择。”
我点了下头,说道:“那么现在,卓维,你有勇气跳下去吗?”
卓维:“我……”
我:“如果你惧怕身后的怪物,那你不如选择跳下去,这样至少可以远离它。”
卓维:“真的吗?”
我:“虽然无法确定,但你可以试一试。”
卓维:“好。”
在少年的脑海里,身后是步步紧逼的怪兽,面前是分崩离析的世界露出了一张没有尽头的巨嘴——星空。
他紧闭双眼,鼓起勇气向前跳跃,终于做了一件从来不敢做的事情。
我说:“卓维,星空不一定代表坠落,或许它是具有实体的,当你的双脚踩在上面,那感觉和踩在平地上没有任何区别。”
少年的表情先是惊恐,随后变成了惊讶,看来我的催眠起效了,他现在的确“站”在了星空当中。
卓维:“这里好美……”
我:“你看到了什么东西,能说一说吗?”
卓维:“我周围有很多亮光。”
我:“仔细看看它们是什么。”
卓维:“是一块块屏幕,在放映着电影,里面全都是我的故事……”
谈心轻声说:“问他朋友的事情。”
我:“里面有你和朋友的故事吗?”
卓维:“有……”
我:“愿意看看那块屏幕吗?”
卓维:“好的……”
我继续引导说:“能和我说说屏幕里放映着的故事吗?”
卓维:“我和他一起上下学,关系很好……有一次踢足球的时候我崴了脚,是他背我回去的……”
我:“对于那一段记忆,是脚上的疼痛强烈,还是其他的情感更浓?”
卓维:“我感觉很有安全感,虽然脚腕也很疼。”
我:“接下来呢?”
卓维:“初中毕业的时候,他搬家了,不过我和他考到了同一所高中,可惜的是不在同一个班级。他貌似对我陌生了,而且有了一批新朋友……我很努力地去讨好他,希望他能多注意我。”
我没有再用问题继续引导,因为卓维已经完全敞开了心扉。
他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小时候因为没有爸爸保护,所以妈妈不让我出去玩,担心我会走丢……这让我很痛苦,因为我没有朋友,而且时常会受到欺负,他们都说我是怪胎,是没有爸爸的野种……后来是他愿意和我交朋友。我不想再回到那种日子,我不能没有他!
“那天是星期五,正好是他的生日,我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为了让他重新关注我,我决定把心里话通通和他说出来,就像是……表白……
“我用积攒的零花钱买了花,还有他最喜欢的足球,在放学的时候和他……”
卓维忽然不再说话,神情忧伤。
我说:“然后?”
卓维默不作声。
下一刻,他仿佛受到了重击,突然用手捂住了眼角处的淤青,发疯般地哭喊道:“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我:“冷静,你现在是绝对安全的。卓维,深呼吸,冷静,不要害怕!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伤害你!”
少年深深呼吸,双眼仍然紧闭。
我:“发生了什么?”
卓维:“那些星光,那些电影,全部变成了怪物的脸!”
我:“它是什么样子?”
卓维:“一只兔子……但是身上有很多肌肉……看起来很恶心……”
我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然而卓维却突然睁开了双眼,神情疲惫。
第一次咨询治疗到此结束,心事重重的母亲带着卓维离开了诊所。
我和谈心整理着资料,同时对卓维的情况进行分析。
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走路时会突然停下脚步是因为他眼前的道路坍塌了,变成了星空。”
谈心:“这说明卓维是个多疑的少年,由于他是单亲家庭,所以非常听母亲的话,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会考虑这件事情母亲会不会赞同自己。”
我:“有点道理,脚下的道路变成星空意味着母亲的桎梏。”
谈心:“所以当你引导着他进入星空之后,他会在脑海中看到自己和同性小伙伴一起玩耍的记忆,这是符合逻辑的。”
我:“最关键的地方,在于那只肌肉兔子到底是什么?”
谈心:“通常来讲,兔子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形象,但是肌肉又是富有冲击力的男性特征,而且卓维很害怕它。”
我:“咱们有时候会把一些比较女性化的男人叫作兔儿爷,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谈心:“应该有关系,男性‘兔子化’和同性恋的确很般配。如果这样说的话,卓维会害怕肌肉兔子也就能够解释了,他在害怕自己的性取向。”
我:“可是催眠的时候,他说自己更害怕的是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
谈心:“这是卓维最关键的问题,他现在的所有症状都是因为害怕而产生的。可是他已经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情,并且成功让朋友认为自己是个怪胎。”
我:“在他突然感到痛苦的时候,他用手捂住了脸上的伤,可以推测肌肉兔子就是打伤他的罪魁祸首。”
谈心:“说起脸上的伤,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单亲家庭里的母亲对孩子的关注程度远超你的想象,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孩子是同性恋呢?”
我:“我也在怀疑这一点,现在关于卓维的事情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但是他母亲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谈心:“如果说卓维的朋友是他的全世界,而他的世界因为朋友的离去而崩塌了。那么对于母亲来说卓维就是她的全世界,现在母亲的心情又会是怎样呢?”
我:“丈夫早年离去,儿子是同性恋……的确很难想象。”
谈心:“我认为那只肌肉兔子意义并不单一,它很有可能被赋予了相当多的含义。卓维的意识世界是学校的走廊,墙壁上的怪胎字样表示他受到了欺凌,而肌肉兔子没完没了地追赶又代表了什么?”
我:“看来下一次咨询的时候不能只是针对卓维了,还需要对他的母亲进行咨询。”
谈心:“这个好办,你继续催眠,这次要彻底弄懂肌肉兔子的含义。至于卓维的母亲交给我就好了,不过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还需要解决。”
看着谈心脸上的严肃表情,我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问:“有什么严重问题?”
谈心皱着眉头说:“刚才只收了一个人的诊金,下一次算上他的母亲,是不是应该收两份?”
我无言以对。
谈心继续说:“多收钱这种话我可说不出口,还是你来交涉吧。”
我无奈地说:“少挣一分钱能死?”
谈心认真地点头:“能死。”
在经历过卓维的催眠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无比真实的梦。
梦中的场景和他所说的如出一辙,只不过主角变成了少年时候的我。我看到自己站在一条漫长的走廊中,不过这里不是学校,因为鼻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突然,世界仿佛受到冲击变得摇摇欲坠,在我面前有一个女人被人粗暴地推了过来。
女人哭喊着说:“帮帮我,帮帮我!”
她是我的母亲。
我猛地想起了这是哪里:这里就是曾经将母亲拒之门外的医院。
母亲的哭喊声越来越飘忽,身体也逐渐被黑色笼罩,最后仿佛被黑暗所吞噬,无影无踪。
我孤独一人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心中充满了无助。我想要得到帮助。
谁能,救救我的母亲?
下一刻,那个将母亲推出诊室的“人”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我本能地想要逃跑,但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
就像我催眠卓维那样,我也要勇敢面对那个人。
终于,我看清了他的脸……沾着血的门牙、折了半只的耳朵,还有如同扒了皮后露出的肌肉。
他是一只,肌肉兔子。
我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一场这样的梦,就像是我对谈心所说的,成为心理医生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共情。
在共情的过程中,我必须让自己最大限度地理解来访者,站在他们的角度去体会他们的感受。而这一过程本身,对于心理医生来讲就如同是“没病找病”。
正是因为我努力地去理解卓维,包括单亲家庭、同性间的恋爱,最终导致这场噩梦。
不过这场梦也有一个收获,那就是肌肉兔子。
在卓维和他的母亲第二次进行咨询的时候,我和卓维进行了单独的会谈。这一次没有进行催眠,因为少年明显已经接纳了我,愿意和我进行沟通。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前不久也做噩梦了,而且在梦里见到了肌肉兔子。”
卓维:“它很恐怖对吧,我已经被它折磨很久了。”
我:“我一开始以为肌肉兔子代表着同性恋,这就是导致你出现心理问题的原因,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应该不是这样。”
卓维似懂非懂地说:“那是怎样?”
我:“和我说实话吧,你脸上的伤口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卓维,你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或许你的母亲仍把你当成小孩来宠爱,但在我看来你现在已经算是半个成年人,有了很多秘密。”
卓维有些犹豫。
我继续说:“如果你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我引导你一下。”
他保持沉默。
我取出纸笔,一边写一边说:“在你的催眠世界里,存在着这些元素。校园无疑代表现实中的校园;长廊是狭窄的,代表孤独的心情;墙上出现的血红色字迹是同学对你的侮辱;屋子没有房顶代表没有安全感,就像是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你面前的道路突然崩坏代表母亲对你的制约……星空代表你那些美好的、同时也是不能言说的记忆……”
卓维微微有些动容。
我:“最后星空里的美好记忆变成了肌肉兔子,这是为什么?卓维,是你喜欢的人打了你?”
他轻轻摇头,说:“不会的,他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我前所未有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脸色苍白,眉眼秀气,嘴唇单薄,鼻梁高而挺,的确可以说是一名美少年,而且让人很想保护的那种,就像是一只……小白兔。
可是,他脸上的伤到底是谁打的呢?
我又问:“是其他同学在欺负你?”
卓维:“不是。”
我:“那到底是谁?”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极其关键的一点,卓维甚至没有告诉母亲他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这说明在少年心里这是一件极为私密,甚至说是羞耻的事情。
我已经有了大致猜测,但是认为这个答案还是由卓维亲手揭开比较好,于是说:“跟我说说吧。”
接下来,我听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
两个少年初尝禁果,然而却被其中一人的父亲发现。
那名怒不可遏的父亲挥舞着拳头。
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用卓维的话来说,是“天各一方”。
卓维没有父亲,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肌肉兔子是卓维朋友和其父亲的结合体,可爱的兔子头部代表少年,肌肉身体代表少年的父亲。
我看了一眼泪眼蒙眬的卓维,用手指轻按着太阳穴。
之后,我和卓维说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并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同性恋,他现在之所以喜欢同性只是因为另一个少年一直在关心他,保护他,在某种程度上替代了卓维父亲的位置。
换句话所,他喜欢的不是男人,而是来自男性的安全感。
卓维问我说,自己真的不是同性恋吗?
我很坚定地说,不是,你之所以会认为自己是同性恋,还给自己平添了许多烦恼,有很多原因来自同学的歧视。他们最初说你是怪胎,是因为你没有父亲,这无形之中让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怪胎,所以很轻易地把自己推到了同性恋的方向。
其实关于卓维的性取向我并不确定,但我觉得,最好还是往大众的方向引导,毕竟这样可以让他以后少受一些磨难,也让他的母亲欣慰一些。
到了最后,卓维终于对我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他说:“和医生在一起觉得很安心。”
我说:“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你就会时刻觉得安心。”
卓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以后我会正视自己,勇敢地生活下去。”
我:“关于那个人呢,你要怎么处理你们的关系?”
卓维虽然在笑,眼中却有泪光。
他最后说:“已经不用处理了。”
在卓维和母亲离开诊所之后,我和谈心重新碰头,开始分享一下各自得到的讯息。
谈心:“和咱俩预料中的一样,卓维的母亲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孩子是同性恋,但是不好意思说而已,或者说是不敢说。”
我:“意料之外的呢?”
谈心:“卓维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母亲曾经被校长请到学校过,并且询问了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我:“等等,我有一个问题,母亲知道卓维在学校一直饱受欺凌吗?”
谈心:“当然知道。”
我:“那她见到校长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谈心:“没有,不仅没有,而且她完全被校长牵着鼻子走了。校长刚一看到卓维的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个极其粗暴无礼的问题——你的儿子是不是同性恋,到底是不是?”
我:“的确很无礼。”
谈心:“卓维母亲当时就崩溃了,恳求校长留下自己的儿子,不要毁掉孩子的前程。”
突然一股怒火涌上我的心头。
谈心继续说:“更关键的是,那个校长说卓维和一场命案有关,所以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有件事情这对母子一直瞒着咱俩,那就是卓维在半个月前就被学校开除了,现在他们正着手准备转校,甚至是离开这座城市。”
我惊讶道:“命案?”
谈心:“命案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母亲对于校长的态度,总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我:“单亲家庭受害的不仅仅是孩子,同样还有抚养人。”
谈心:“我告诉她,你和你的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所以不需要弯着腰做人。另外,如果我是她,如果我被校长叫到了学校,我会问他一个问题。”
我:“什么问题?”
谈心:“我的孩子受了委屈,和他是不是同性恋,有!关!系!吗!”
我看着谈心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很不正经的心理医生也动了怒。
不过这就是心理医生的无奈之处,病人的生活医生无权干预太多。
谈心:“我跟她说卓维的情况很特殊,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同性恋,只要给他一个健全的生活,一定可以让他越来越正常。她说她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孩子总是不愿意和她说话,这让她特别苦恼,所以才会找咱们帮忙。”
我:“这是位伟大的母亲。”
谈心:“你呢?卓维愿意说话了吗?”
我:“他先是哭了,最后笑了,你说呢?”
单亲家庭,同性恋,校园暴力……我很难想象卓维那副瘦弱的躯体,到底要承受多少压力。
或许,离开江城重新开始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起命案的事情,我又问了谈心,但他说自己并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
无奈之下我上网查了一下最近的新闻,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
十六岁少年,弑父,跳海自杀。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当我提起卓维的朋友时,他会说“不用处理”。
而且,他说他俩的关系像是,天各一方。
直到这一刻,我的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故事……关于卓维的故事。
卓维从小失去父亲,而另一名少年则弥补了这一缺憾。他们的关系异常亲密,夹杂着兄弟、父子甚至是情侣的感情。最初,少不经事的他们并未意识到彼此之间的某些举动是不被这个社会所认可的。后来,少年的父亲发现了这件事情,于是勒令少年不再和卓维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