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保罗有关的事,”他说。
女人的笑容不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慌。“什么?”她问。
“令郎叫保罗,对吧?”
女人瞄着凯莉。葛利格看得出来,她已经慌了。
“他有生命危险,”葛利格对女人说。“你想多知道一点吗?”
“他出了什么事?”
葛利格笑得一脸殷勤。“还没有出事,”他答道。女人屏住气,彷彿突然间被人勒住脖子一样。
“你把他拐走了?”女人喃喃道。
葛利格的笑意更深了。“没有,”他说。
“那他人在哪里?”女人问。
葛利格看看他的腕表,装出讶异的表情。“他不是在学校吗?”他问。
女人困惑不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扭过身去推门。葛利格在门关上之前抓住门。“进去,”他命令凯莉。
“难道不能在外面等吗?”
葛利格的手指钳住凯莉的胳膊,把她推进门厅,凯莉透不过气来,住了嘴。葛利格一边关上门,一边侧耳倾听,听到厨房传来急速拨号的转盘声与喀擦声。他笑了,再度抓住凯莉的手臂,把她带进客厅。“坐,”他吩咐凯莉。
凯莉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的边上,葛利格则四处打量这个房间。不论往什么地方看,地毯和窗帘、仿古家具,还有摆饰,显然都是有钱人家的样子。葛利格大喜过望,深深吸了口气,努力避免像个迫不及待的孩子一样咧嘴大笑。就是这票没错。他跌坐在沙发上,舒适地伸展四肢,身体往后靠,翘起二郎腿,瞄着搁在身旁那张边桌上面的杂志,看看杂志的名称。他听得到女人在厨房里说:“他在第十四号教室,詹宁斯老师的班上。”
突然传来喀擦一声,吓得凯莉差点喘不过气。葛利格转过头去,隔着后面的帘子,看到一只长毛牧羊犬搔着滑动的玻璃门;他又兴味盎然地注意到,更远的地方是水光粼粼的游泳池。葛利格看着那条狗。
“谢谢你,”女人对着电话感激地说。葛利格回过头来看,女人挂断电话,轻轻踩过厨房的地板,走到铺着地毯的走廊时脚步变得无声无息。她谨慎地朝着前门走去。“我们在这里面,惠勒太太,”葛利格出声表示。
女人屏息,震惊地回转身来。“你要干什么?”她问。
“他还好吧?”葛利格问。
“你要干什么?”
葛利格从口袋里抽出笔记本,递出去。“你要不要看看这个?”他问。
女人不答腔,眼睛瞇得细细地打量葛利格。“不错,”他说。“我们是来推销东西的。”
女人的脸色变严峻了。
“卖的是令郎的命,”葛利格把话说完。
女人张口结舌,瞬间的恼怒再次被恐惧盖过去。葛利格真想对她说,天哪,你看起来有够蠢。他挤出笑容。“你有兴趣吗?”他问。
“滚出去,否则我叫警察。”女人的声音沙哑而且在颤抖。
“那么你对令郎的命不感兴趣喽?”
女人的怒气里饱含着恐惧。“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葛利格咬牙呼气。
“惠勒太太,”他说,“除非你仔细地听着-否则令郎很快就会死。”他从眼角的余光瞥到凯莉的身子一缩,真想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他满怀暴戾之气心想,对啊,让她知道你很害怕,这个愚蠢的贱女人!
惠勒太太瞪着葛利格看,支支吾吾掀动嘴唇。“你在讲什么啊?”她终于问。
“令郎的命啊,惠勒太太。”
“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儿子?”女人问,她的嗓音之中突然出现颤音。葛利格感觉到自己放松下来。她几乎入瓮了,十拿九稳。
“我有说我们会伤害他吗?”他一边问,一边嘲弄地冲着她笑。“我不记得我有这么说,惠勒太太。”
“那-?”
“这个月的中旬之前,”葛利格打断她,“保罗会被车撞死。”
“什么?”
葛利格并未重复。
“什么车子?”女人问。她惊慌地看着葛利格。“什么车子?”她问。
“我们并不是很清楚。”
“什么地点?”女人问。“什么时候?”
“我们卖的正是这份情报。”葛利格答道。
女人转而面向凯莉,惊恐地看着她。凯莉垂下视线,上排牙齿深深咬着下唇。葛利格继续往下说,女人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来解释吧,”他说。“内子是所谓的‘通灵人’。你可能对这个说法不熟。意思是说,她看得见异象,会作梦。那些异象和梦境往往和真人有关。就像昨晚她做的那场梦-和令郎有关。”
就如他所预料的,他的话令女人为之退缩,还有一丝机敏淡化她的表情;除了害怕之外,现在又多了一分怀疑。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他告诉对方。“别浪费你的时间了。看看这本笔记本,你就会明白-”
“滚出去,”女人说。
葛利格的笑容绷紧了。“又来了?”他问。“你的意思是说你真的不在乎令郎的性命?”
女人设法挤出轻蔑的笑容。“要我现在打电话叫警察吗?”她问。“打给诈骗小组?”
“如果你真想报警就报警吧,”葛利格回答道,“但是我建议你先听我说。”他打开小册子,开始唸:“‘一月二十二日:一名叫吉姆的男子在调整天线的时候,从屋顶上摔下来。就在雷姆赛街,一栋漆成绿色,有着白色饰条,两层楼的房子。’这里有那则新闻的剪报。”
葛利格站在那里,瞄着凯莉,点了一次头,对她带着恳求的神情视而不见。女人惴惴不安地缩身,但是没有移动。葛利格把笔记本举高。“就如你所看到的,”他说,“那个男子并不相信我们告诉他的话,果真在一月二十二日那天从他家的屋顶上摔下来;为了不泄漏所有的情报,所以无法透露细节,这点是比较难以说服别人。”他彷彿心神混乱,啧啧出声。“他应该花钱向我们买的,”葛利格说。“总比腰椎骨折要少花点钱。”
“你自以为是谁?”
“这里还有,”葛利格一边翻页一边说。“这个你应该会感兴趣。‘二月十二日下午;不知名的男孩,十三岁,跌进废弃的井道里,造成骨盆腔骨折。大林圈的现场转播’,等等,这里有详细的情形,”他说完,指着记录。“这是新闻剪报。就如你所看到的,他的父母及时把他救出来。一开始他们拒绝花钱,就像你一样威胁说要报警。”他对女人微笑。
“事实上,他们夫妇把我们轰出去,”他说。“但是十二日下午,我在最后关头打了一通电话确认,他们担心得都快疯了。他们的儿子失踪了,做父母的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当然啦,我之前并没有提起那个井道。”
为了加强张力,葛利格打住一会,同时充分享受那一刻。“我过去他们家,”他说。“他们付了钱,我把下落告诉他们。”他指着那份剪报。“就如你所见到的,他被找到了-掉在废弃的井道里。摔破了骨盆腔。”
“你真的-?”
“-以为你会相信这一切吗?”葛利格替她把她内心的想法说完。“并不全然如此;一开始谁也不相信。让我把你现在的想法说出来听听。你心里在想,我们把这些新闻剪下来,再编故事出来。你大可不相信我们-”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但是,到了月中,令郎就死定了,这点你可以确信。”
他高兴地笑。“我相信你听到事发的经过不会乐在其中,”他说。
他的笑容开始淡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惠勒太太,这件事会发生的。”
女人依旧吓得茫茫然,无法百分之百肯定她的怀疑。她看着葛利格转身面向凯莉时。“那么?”他说。
“我不想-”
“说给我们听吧,”他要求。
凯莉咬住下唇,想要压下呜咽声。
“你要做什么?”女人问。
葛利格面带笑容转向她。“证明我说的是事实,”他说。他再次看着凯莉。“好了?”
凯莉闭着眼睛回答,她的声音既苦恼且微弱。“育婴室的门边有一小块地毯,”她说。“抱着婴儿的时候,踩在上面会滑倒。”
葛利格喜出望外地看看凯莉,他不知道屋里有婴儿。凯莉继续往下说,她的声音苦恼而不安,葛利格很快地看着那个女人。“院子里的围栏下面有一只毒蜘蛛黑寡妇,牠会咬那个婴儿,有……”
“想不想证实这些消息呀,惠勒太太?”葛利格打岔。突然间,他恨起这个女人,恨她的反应迟钝,恨她的无法接受。“或者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他语气尖锐地说,“让那辆蓝色的敞篷车拖着保罗的头沿街跑,直到他的脑浆四溢呢?”
女人惊骇万状地盯着他。剎那间,葛利格担心自己已经对她透露太多,接着又意识到自己并未透露太多,于是放松下来。“我建议你去证实一下,”他口气愉快地告诉她。女人微微从他身边退开,转过身去,急急朝院子的门口走去。“对了,顺便提一下,”葛利格想起来又说。女人转身。“外面那条狗想要救你儿子,但是没救成,牠也会被车撞死。”
女人瞪着他看,彷彿不敢相信似的,然后转身走开,她推开院子的门,走到外面。葛利格看到她穿过院子的时候,那条长毛牧羊犬在她身边雀跃地打转。他不慌不忙地回到沙发上坐下。
“葛利格-?”
葛利格面部扭曲地皱皱眉,猛然擡起手,作势叫她闭嘴。从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一阵摩擦的声音,是女人在翻转围栏。他专心地听着。突然传来一声喘息,接着是女人的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兴奋的狗吠声。葛利格笑了,叹口气往后靠。答对了。
女人重新回到屋里的时候,葛利格对着她笑,他注意到对方的呼吸声十分沉重。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发生那种事,”她语带保留地说。
“是吗?”葛利格依旧挂着笑容。“那么那条小地毯呢?”
“说不定你趁我在厨房的时候,四处看过。”
“我们没有四处看。”
“说不定你们是用猜的。”
“说不定我们不是用猜的,”葛利格对她说,他的笑容冻结。“说不定我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想赌一赌吗?”
女人不答。葛利格看看凯莉。“还有吗?”他问。凯莉一阵阵地打着哆嗦。“婴儿床旁边有个电线插座,”她说。“她的身边有支金属发夹,她想要把发夹插进插座里-”
“惠勒太太?”葛利格好奇地看着那个女人。女人转身,急急忙忙走出房间,葛利格窃笑。女人一走,葛利格笑了,对凯莉眨眨眼。“宝贝,你今天真是进入状况,”他说。她泪光闪闪地回视他。“葛利格,拜托,别做得太过火了,”她小声说。
葛利格转身离开她,褪去笑容。放轻松,他告诉自己,放轻松。过了今天,你就摆脱她了。他漫不经心地把笔记本塞回外套的口袋里。
女人在几分钟内就回来了,此刻她的表情只剩下恐惧,再没别的。她右手的两根指头夹着一支发夹。“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她问。她的口气因为惊慌而显得空洞。
“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惠勒太太,”葛利格驳覆。“内子有一种天赋。她晓得什么时间和地点会发生意外。你想买这份情报吗?”
女人身侧的手在抽动。“你要什么?”她问。
“一万美元的现金,”葛利格答道。凯莉倒抽一口气,葛利格弯起手指,但是没有看她。他的视线紧盯着女人的愁眉苦脸。“一万……”她默默地重复。
“没错。成交了吗?”
“可是我们没-”
“不要就拉倒,惠勒太太。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千万不要以为你有办法可以避免这起意外的发生。除非你知道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否则意外还是会发生的。”他突然站起来,令她吃了一惊。“如何?”他厉声说,“要怎么样?是付一万美元还是牺牲令郎的性命?”
女人无法作答。葛利格的眼光瞟到凯莉坐的地方,后者不出声,绝望地坐着。“我们走吧,”他说。他开始朝门厅走去。
“等等。”
葛利格转身看着那个女人。“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她说得结结巴巴。
“你不知道的,”他打岔,“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知道。”
他又多等了几分钟,等她下定决心,然后他走进厨房,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便条纸,松开铅笔,草草写下电话号码。他听到女人小声恳求凯莉,于是将便条纸和铅笔塞进外套的口袋里,离开厨房。“我们走吧,”他对凯莉表示,这时候凯莉站着。他漠不关心地扫视那个女人。“今天下午我会打电话过来,”他说。“到时候你可以把你们夫妇俩的决定告诉我。”他的语气变得冷酷无情。“你只会接到这一通电话,”他说。
他转身走向前门,开门。“快点,快点,”他暴躁不安地命令。凯莉从他身边溜过去,两颊上的泪水触到他。葛利格紧跟在后,正要关门,然后彷彿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动作。
“顺带一提,”他说着,对女人笑。“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打电话报警。就算警方找到我们,也无法对我们提出任何指控。当然,到时候我们就不会告诉你们-令郎就非死不可了。”他关上门,开始朝车子走去,女人的影像烙在他的脑海里:站在客厅里,茫茫然发着抖,用烦忧的眼神看着他。葛利格发出得意的哼哼声。她上钩了。
※※※
葛利格喝完杯里的饮料,重重地往后一靠,靠在沙发椅的扶手上,做了个鬼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喝这么便宜的威士忌;从今以后,他只喝最好的。他转过头去看凯莉。凯莉站在旅馆房间里的客厅窗口,凝视市景。她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她很可能在想那辆蓝色的敞篷车在哪里?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葛利格也很想知道。那辆车是停着?还是在走?他醉醺醺地露齿而笑。连车主都不知道的事,他却略有所知,这让他有一种权力感:换句话说,再过八天的星期四下午两点十六分,那辆车会辗死一个小男孩。
他集中焦点,怒目注视凯莉。“好了,说吧,”他命令道。“说出来。”
凯莉转过身来,恳求地看着他。“一定要那么多钱吗?”她问。
他别过头去,闭上眼睛。
“葛利格,要-”
“对!”他颤动地吸一口气。天哪,他将会多么高兴地离开她啊!
“万一他们付不起呢?”
“那就太不幸了。”
她压抑的呜咽声令他咬牙切齿。“进去躺下来,”他吩咐凯莉。
“葛利格,他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扭过身去,脸色发白。“在我们去之前,他存活的机率比较高吗?”他咆哮道。“用你的脑袋想一想,可恶!要不是我们,他早就已经死了!”
“话是没错,可是-”
“我叫你进去躺下来!”
“你没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葛利格!”
他激烈地颤抖,按下那股冲动,不要抓起威士忌酒瓶,朝她扑过去,打烂她的头。“走开,”他小声而含糊不清地说。
凯莉跌跌撞撞地走过客厅,用一只手的手背按着她的嘴唇。卧室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葛利格听到她啜泣地往床上一跌。这个哭哭啼啼的贱女人,真该死!他咬紧牙关,咬到两颔发痛,然后又替自己倒了一点威士忌,酒快速流进他的胃里,令他做出苦瓜脸。他告诉自己,他们会熬过去的。他们有那个财力,这一点显而易见,那个女人相信他,这一点也是显而易见。他自顾自地点头。他们会熬过去的,没问题。一万美元,这是他的保障,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穿昂贵的衣服。住高级的旅馆。有美女相伴,也许包养一个。他不断地点头,心想,总有那么一天的。
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候,听到凯莉在卧房里压低声音讲话。有那么几分钟,那只伸出去的手悬在沙发和桌子之间。接着,一眨眼的工夫,他一跃起身朝卧室的门扑过去。他猛力拉开门。凯莉猛然回身,手上握着听筒,脸上蒙着一层恐惧之色。“十四日,星期四!”她对着话筒脱口说。“下午两点十六分!”葛利格用力从她手上拧下话筒,手掌大力掼向听筒架,切断通话,当即令凯莉发出尖叫。
葛利格站在她面前发抖,瞪大眼睛,眼神疯狂地盯着她的脸看。凯莉慢慢地举起手来,挡住殴打。“葛利格,拜托不要-”她开口。
怒火令他充耳不闻。他使尽全力,拿听筒敲她的脸,听筒重重地在她脸颊上砰砰作响。她发出窒息的哭声往后跌。“你这个贱女人,”他喘着气。“你这个贱女人,你这个贱女人,你这个贱女人!”他粗暴地打她的脸,每打一下就重复强调一次。他也看不清楚她;令人盲目的怒火遮蔽了他的视线,她一直在摇晃。一切都完了!她搞砸了这笔买卖!一大笔的买卖就这样泡汤了!该死!我要杀了你!他不确定这些话是在他心里头爆开来,或是他冲着她的脸叫嚷。
突然间,他意识到手上紧抓着话筒,抓到发疼,意识到凯莉张着嘴巴,瞪着眼睛,躺在床上,五官被砸得血肉模糊。他松了手,听到电话筒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板上,声音彷彿来自一百哩的地底下。他瞪着凯莉,怕得要死。她死了吗?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上听。起先,他只听到自己耳朵里传来的脉搏跳动。接着,他集中注意力,表情紧绷而狂暴,他听到了凯莉的心跳,声音微弱且不稳。她没死!他猛然擡起头来。
凯莉看着他,嘴巴开开的,两眼发直,眼神呆滞。
“凯莉?”
没有答话。她的嘴唇在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一直瞪着葛利格看。“什么事?”他问。他认出那个表情,打起颤来。“什么事?”
“街上,”凯莉低语。
葛利格俯身,盯着她血肉模糊的五官。“街上,”她低语,“夜里,”她喘息着抽吸,呼吸被血呛住。“葛利格,”她想要坐起来,却坐不起来。她的表情变得满是关怀与恐惧。她低语:“男人……刮胡刀……你-哎,不!”
葛利格发现自己的四周一片冰冷。他抓住她的手臂。“什么地点?”他含糊问。她不作声,他的手指痉挛地掐进她的肉里。“什么地点?”他逼问。“什么时候?”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凯莉,什么时候?”
他手上抓的是一个死掉的女人。他发出窒息的声音,颤抖着松开手。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脑筋一片空白。然后,他的人往后退,目光被墙上的月历吸引过去,心情沉重,心上慢慢地浮起一句话:总有那么一天。突然间,他开始又哭又笑。逃走之前,他在窗口站了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凝视窗外,很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现在人在何处,他在干什么。
赴死房
那家小餐馆是一座砖木混合的长方形建筑,旁边加盖了一间棚屋,位于小城的边上。
一开始,他们开着车经过,前往热气蒸腾的沙漠。
然后鲍伯说了:“也许我们最好在那里休息一下。天知道距离下一个地方还有多远。”
“应该是吧,”琴恩一点也不热衷地说。
“我晓得它可能是个小酒馆,”鲍伯说,“但是我们得吃点东西。从早餐到现在已经有五个多小时了。”
“喔-好吧。”
鲍伯把车停到路边,回头看。放眼不见半辆车子。他回转这辆福特车,利用动力滑行,沿着道路,然后转进车道,在那间餐馆前面踩煞车。
“天哪,我快饿坏了,”他说。
“我也是,”琴恩说。“昨天晚上我也是饿得半死,直到服务生把食物端上桌为止。”
鲍伯耸耸肩。“能怎么办呢?”他说。“还是要饿死自己,在沙漠里被找到、尸骨发白比较好呢?”
琴恩朝他扮了个鬼脸,他们下了车。“尸骨发白,”她说。
他们踩在阳光下,热气像一道瀑布罩住他们。他们急忙朝餐馆走去,感觉到发烫的地面直透脚下的凉鞋。
“真热,”琴恩说,鲍伯则咕哝作声。
他们拉开纱门的时候,纱门吱吱嘎嘎发出怪声。门在他们身后大力关上,他们进到闷热的室内,闻到一股油味和热热的沙尘味。
他们进屋的时候,餐馆里面那三名男子擡起头来看着他们。一个穿着工作服,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帽子,坐在后面的包厢,身子陷在座位里喝着啤酒。一个坐在吧台的凳子上,手上拿着三明治,眼前摆着一瓶啤酒。第三名男子站在吧台后面,放低手中的报纸,睨着他们。那个人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一条皱皱的白色粗布裤。
“我们到了,”鲍伯对她低语。“丽池卡尔登饭店。”
她慢吞吞地出声反应,“哈-哈。”
他们走到吧台前,坐上凳子。那三名男子依旧看着他们俩。
“我们的到来八成是大事一件,”鲍伯轻声说。
“我们是名人哪,”琴恩说。
穿白色粗布裤的男人走了过来,从失去光泽的餐巾架上抽出一张菜单,把菜单从吧台桌上推给鲍伯。鲍伯打开菜单,与琴恩一起看。
“有冰的茶吗?”鲍伯问。
男人摇摇头。“没。”
“柠檬汁呢?”琴恩问。
男人摇头。他俩再次看菜单。
“有什么是凉的?”鲍伯问。
“亥黎牌的柳橙汁和派珀博士的苏打,”男人以厌烦的口气说。
鲍伯清了清嗓子。
“点菜之前,能不能给我们点水喝?我们-”
男人转身离开,走回去水槽边。他扭开水龙头,用浑浊的玻璃杯倒了两杯水,端着那两杯水回来。他把杯子放下的时候,水泼溅在吧台上。琴恩端起给她的那杯水,啜了一口。她差点被水呛到,水咸咸温温的。她放下杯子。
“水难道不能冷一点吗?”她问。
“这里是沙漠耶,太太,”他说。“有水就要偷笑了。”
这个男子年纪在五十出头,一头铁灰色的头发干巴巴的,中分。他的手背上都是一小圈一小圈的黑色汗毛,右手的小指上戴着一个戒指,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他的眼神毫无生气,看着他们,等他们点菜。
“我要一份煎蛋三明治,要夹全麦土司,还有-”鲍伯开始点菜。
“没有土司,”男人说。
“好吧,那就全麦面包。”
“没有麦。”
鲍伯擡起头来。“你们有什么面包?”他问。
“白面包。”
鲍伯耸耸肩。“那就白面包吧。还要一杯草莓奶昔。老婆,你呢?”
男人呆滞的眼光转向琴恩。
“不晓得,”她说。她擡起头来看着那个男子。“你先帮我老公准备餐点,我来利用这段时间决定。”
男人多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开,回到炉边。
“糟透了,”琴恩说。
“我晓得,老婆,”鲍伯承认道,“但是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又不知道距离下一个城镇有多远。”
琴恩推开那只浑浊的玻璃杯,滑下椅凳。
“我要去梳洗一下,”她说。“也许到时候我会觉得比较有胃口。”
“好主意,”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