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米盖尔·阿拉卡玛告诉我,那一带经常有一对对的年轻人出没,留下满地脏乱,烟蒂啊、空酒瓶啊、用过的避孕套啊,连连裤袜和内裤都随便扔在地上。他提到有一天,竟然有人留下了一双崭新的红色舞鞋。”
“牧羊人对鞋子的描述与卡拉12月31日穿的鞋子吻合。卡拉的尸体上并没有穿鞋。”约南补充道。
“这还没完。牧羊人非常确定在1月1日还见过这双鞋。那天他得去工作,虽然他并没有将羊赶到河边去喝水,但是他清楚地记得看到过这双鞋。根据他的描述,那双鞋就像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的,就像是当你要去睡觉或去河里游泳,你会把鞋子整齐地摆在一边一样。”
“但是当警方发现卡拉尸体的时候,并没发现她的鞋子,是吗?”阿麦亚翻阅了一下报告。
“一定是有人拿走了。”约南说。
“不会是杀手做的。因为他把鞋子放在那里,似乎就是为了特意标记这个地点。”蒙特斯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这两个女孩儿都在莱卡罗斯学院上学,她们可能相互见过,但是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两人的年龄不同,有不同的朋友。卡拉·瓦尔特住在安查博达区。而阿伊诺娃住在旁边的小镇上。萨拉沙警探,你马上就会了解安查博达区的情况的。”阿麦亚听完点了点头。
蒙特斯朝阿麦亚凑了过来,看她的笔记。这时,阿麦亚发觉蒙特斯头发上用了一种油油的东西。
“蒙特斯,你头发上是什么?”
“这是发蜡。”蒙特斯边说边用手摸了摸后颈,“这是理发店师傅给我抹上去的。我们可以继续谈案件吗?”
“当然!”
“我这边暂时没有其他线索了。你们有什么新进展吗?”
“我们和卡拉的男朋友谈了谈。”阿麦亚说,“她男朋友跟我们说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比如卡拉喜欢性虐,喜欢在做爱时相互抓咬厮打。卡拉的朋友们也证实了这点,因为卡拉很喜欢向朋友们炫耀性爱留下的体毛、痕迹,谈论自己的性经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卡拉的胸部会有抓痕和咬痕。卡拉男朋友和我们说的内容与之前的供述吻合:卡拉因为吸食了些毒品,突然性情大变,变得非常神经质。这也与毒品鉴定报告相吻合。他还告诉我们,卡拉·瓦尔特经常把自己的阴毛剃掉,这也许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发现卡拉的尸体没有阴毛,而且在现场也没有找到阴毛。”
“头儿,这是卡拉·瓦尔特尸体现场的照片。”
约南把照片放在桌上,所有人都围上来看这些照片。卡拉的尸体位于河流涨潮的地方,红色的舞会装,内衣从胸部到腹股沟都被划开。在照片中看不到勒死卡拉的绳子,因为她的脖子已经非常红肿。其中一条腿上挂着一条半透明的布条,一开始阿麦亚以为这只是皮肤,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被剪碎的内裤的残留物。
“虽然经历了五天恶劣的天气,但是尸体保存得非常好。”一位鉴证科的人员说道,“毫无疑问,这是低温的功劳。因为那一周,白天气温最高不过6℃,晚上温度达到了零下。”
“你们看看卡拉手摆放的姿势。”约南说,“反过来,手掌向上,这与阿伊诺娃双手的摆放方式一模一样。”
“由于那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卡拉选择了一件红色的紧身衣和一件白色大衣,装扮得就像一只小泰迪熊。然而,至今没有找到她的白色大衣。”阿麦亚念着手中的这份报告,“凶手将她的紧身衣从领口开始一直向下划开,将内衣和紧身衣向两边分开。阴部有一块十厘米乘以十厘米的皮肤和组织被不规则地切除。
“如果凶手也在卡拉的阴道口放了一块查情戈里,那就能解释为什么那些动物把她咬成这样了。”
“但是为什么那些动物没有咬阿伊诺娃?”蒙特斯问。
“因为还没来得及。”圣马丁医生这时走进会议室,“对不起警探,我来晚了。”他边说边找了个座位坐下。
“他不尊重我们。”蒙特斯嘀咕了一句。
“那些动物通常凌晨的时候来河边喝水。与卡拉的案子不同的是,阿伊诺娃的尸体只在河边躺了两小时后就被人发现了。我带来了尸检报告,有很多新发现。这两个姑娘的死法一模一样,都是被人用绳子勒死。凶手的力气很大,她们俩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她们的衣服都是被一个利器划开。凶手在划开衣服的时候,造成了女孩儿胸部和腹部的皮肤有轻微的划痕。阿伊诺娃的阴毛或许是被同一利器所刮除,阴毛被丢在尸体边上。凶手还在阿伊诺娃的阴道口,留下一块甜蛋糕。”
“是查情戈里,这个地区特有的。”阿麦亚补充道。
“在卡拉·瓦尔特尸体周围我们没有发现蛋糕的踪影,但是就像您所说的,萨拉沙警探,我们在她的衣服中找到了与阿伊诺娃身上的蛋糕类似的糖和面粉的痕迹。”
“这也可能是卡拉吃了一块蛋糕作为饭后甜点,蛋糕的碎屑掉在了衣服上。”约南说。
“至少她在家里从没有吃过这种蛋糕,我已经证实了。”蒙特斯说。
“现在要把这两个姑娘联系在一起,我们的证据还不够。”阿麦亚说道,然后,她把圆珠笔放在桌上,停止了记笔记。
“我认为我们的证据已经足够了,警探。”圣马丁医生边说边向他的助手做了一个手势。
“那您还等什么呢,圣马丁医生?快把证据告诉我们。”阿麦亚边说边站起来。
“在等我!”这时,警察局长走进了会议室。“诸位不用站起来。圣马丁医生,把您刚才跟我汇报的都告诉大家吧!”
圣马丁的助手在黑板上挂上一幅带有数值刻度的彩色图表,这明显就是一个对比图。圣马丁用坚定的语气说,就像是在下定论一样坚定。
“我们所做的分析已经证实了凶手在两起案件中使用的绳子是一模一样的。虽然这还不是最终结果,但是我们已经确定这是用于包装的绳子,在畜牧场、建筑工地和批发市场十分常见。这些绳子产于西班牙,在一些五金店和装饰建材市场如艾奇和乐华梅兰都能买到。”圣马丁医生做了个戏剧般的停顿,先看了局长一眼,再把目光投向阿麦亚,然后接着说道,“证据确凿的是,这两段绳子编号是连续的,来自同一卷绳子。”圣马丁边说边给大家展示了两张高清图片,在图片中大家清晰地看到这两段绳子是同一根绳子切成的两段。阿麦亚缓缓坐下来,眼睛一直盯着照片没有移开。
“看来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她喃喃道。
会议室顿时像炸开了锅。直到警察局长开始讲话,大家的讨论才停下来。
“萨拉沙警探,有人跟我说你是艾利松多镇人,是吗?”“是的,我所有家人都住在那里。”
“我认为,凭借你对艾利松多镇的熟悉,以及对本案的了解,加上你的勤奋和经验,由你来带头负责本案的调查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你还在匡提科与美国联邦调查局工作人员一起受过训练,这都能对我们的调查提供帮助。看起来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你曾经也深入调查过类似的案件,经验丰富,非常了解调查的方法、犯罪心理、背景等。总之,这里你就是头儿啦!我们这里和艾利松多镇的同事都会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局长说完便与大家告别,离开了会议室。
“恭喜你,头儿!”约南笑着伸出手,要与阿麦亚握手。
“恭喜!萨拉沙警探!”圣马丁医生也说道。
当其他人都来祝贺阿麦亚的时候,她注意到了蒙特斯警探不高兴的神情。当大家上前恭喜阿麦亚的时候,他一句话没有说,在大家的掌声中默默地退出人群。
“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去艾利松多镇。我想参加阿伊诺娃·艾利萨苏的葬礼。大家都知道,我的家人就在那里,所以这些天我就住在艾利松多镇上。你们可以在调查期间每天来回。艾利松多镇离这里只有五十千米,而且路况不错。”阿麦亚对她的团队交代。
蒙特斯在离开之前走到阿麦亚跟前,用一种几近轻蔑的语气问:“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应该叫您‘头儿’吗?”
“费尔明,你别逗了。这只是临时的……”
“别,头儿,我可是听到局长这样说的。我会全力配合您的!”蒙特斯在走出会议室之前,夸张地敬了个军礼。
红色领巾:奔牛节中,人们穿戴着节日特有的白色衣服和红色领巾。


第5章
阿麦亚有些心不在焉地穿过潘普洛纳老城区往家里走去。她的家就位于麦卡德莱斯大街。这是一座翻新过的老房子。30年代的时候,房子的一楼是伊萨吉雷雨伞厂,现在还能看到那块古老的牌匾,上面写着:“您手中的是我们的质量和名誉。”詹姆斯说,他当初决定买下这座房子是因为雨伞厂车间非常宽敞明亮,把这里变成一个雕塑工作室是最完美的。但阿麦亚知道,和很多美国人一样,她的丈夫对圣费尔明节、海明威和潘普洛纳城有一种几近疯狂的热爱,正是因为她丈夫买下了这座位于奔牛节中野牛奔跑必经之路的房子,也正因为奔牛节,她的丈夫才决定来到潘普洛纳工作。阿麦亚认为这种执着和热情几乎是幼稚的,但是丈夫在每年圣费尔明节来临的时候都会重温这种情感。让阿麦亚觉得欣慰的是,詹姆斯不参加奔牛,但是他每天都要从圣多明戈出发走八百五十米到达斗牛场,记住这条路线中每一个转弯处,每一个可能绊倒公牛的障碍和石头。每到奔牛节临近的时候,詹姆斯都会一个人偷着乐,然后穿上白衣白裤,买一块红色领巾,尽管他已经有一百多条红色领巾了。阿麦亚喜欢看到丈夫装扮成这样。阿麦亚认识詹姆斯的时候,詹姆斯已经在潘普洛纳生活了两年。当时他住在市中心一个漂亮的公寓里,还在市政府旁边租了一个工作室。
当他们决定结婚的时候,詹姆斯带着她去看了麦卡德莱斯大街的这座老房子。阿麦亚觉得这座房子很好,但是太大、太贵了。但这对于詹姆斯来说并不是问题,因为当时詹姆斯已经开始在艺术圈小有名气,而且他的家族是美国一个著名的工作服制造商,非常富裕。后来他们买下了这座房子,詹姆斯把工作室放在原来雨伞厂的车间里。他们还计划着在阿麦亚成为负责谋杀案的警探之前生一堆孩子,把这座大房子填得满满的。
现在,阿麦亚升职成为警探已经四年了。每年圣费尔明节都如期而至,詹姆斯在艺术圈也变得更加有名了,但是他们的孩子还没有降生。阿麦亚渴望怀孕,她总是无意识地将手放在腹部,像是在保护自己将来的孩子。阿麦亚加快了脚步,她在路上遇到一群在大街上争执的罗马尼亚移民,便从边上迅速走过去。当阿麦亚透过大门栏杆,看到詹姆斯工作室透出来的灯光时,她会心地笑了。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但丈夫还在工作。阿麦亚打开家门,把钥匙放在一张古朴的桌子上,这张桌子现在被他们用作餐具柜了。然后阿麦亚穿过门厅,走向詹姆斯的工作室。这个门厅还保留着以前铺着的鹅卵石,地上有一扇下开门,通往一个昏暗无光的保存葡萄酒和橄榄油的小地下室。詹姆斯正在用肥皂水清洗一块灰色的大理石。他看见阿麦亚进来,便朝她微笑了一下。
“等我一分钟,我把这东西擦干净了就来找你。”
詹姆斯把大理石放在架子上,用一块亚麻布把它罩了起来,然后在他工作时总穿着的那条白色围裙上擦了擦手。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累吗?”
詹姆斯给了阿麦亚一个拥抱。阿麦亚感到自己几乎快要瘫倒在丈夫的怀抱中了。每次詹姆斯拥抱阿麦亚时,阿麦亚都有这样的感觉。阿麦亚呼吸着透过针织上衣散发出来的丈夫胸膛的气味,享受了一会儿之后回答:“我不累,但是今天很奇怪。”
詹姆斯放开阿麦亚,看着她的脸说:“跟我说说。”
“嗯。我们顺着我家乡那位遇害女孩儿的线索查下去,结果发现这个案子与一个月前艾利松多镇的另一起案件十分相似。现在我们已经证实了这两起案件是相互关联的。”
“在什么方面相互关联?”
“看起来是同一个杀手所为。”
“哦,上帝啊,这就意味着在艾利松多镇有一个专杀姑娘的禽兽!”
“她们还只是孩子,詹姆斯。问题是局长把我推到了调查的前线。”
“恭喜你,警探!”詹姆斯边说边亲吻了一下阿麦亚。
“并不是所有人都为我开心。蒙特斯就不太高兴。我觉得他相当生气。”
“不用理会这些,你是了解费尔明的,他是个好人。只不过他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但是他会克服这些的。他一直都很欣赏你。”
“我不知道我……”
“但是我知道,他很欣赏你,相信我。你饿了吗?”“你做饭了吗?”
“当然!韦克斯福德大厨为你准备了家庭特色菜。”“我急切地想尝尝。你准备了哪些菜?”
“哪些菜?乞丐哪能挑菜品!是蘑菇意大利面和一瓶诗威特红酒。”
“那你去打开红酒,我先去洗个澡。”
阿麦亚亲吻了一下丈夫,便走向洗手间。她打开水龙头,闭上眼睛,让水在脸上尽情地流淌了一会儿。然后,她把手撑在瓷砖上,再把额头也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感受水流顺着脖子和后背一直流下去。
今天同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至于阿麦亚还没有时间思考这起案子对她的职业生涯和未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时,她感到一阵凉风吹来,是詹姆斯走了进来。她没有挪动自己的身体,继续享受着热水的温暖,就像是想把一切与案件有关的思绪都冲入下水道一样。詹姆斯走到她身后,轻轻地亲吻她的肩。阿麦亚把头偏向一边,将整个颈部都露出来让詹姆斯亲吻,这样的动作总让她想起关于吸血鬼德拉库拉伯爵的老电影。在电影里,那些纯洁的处女露出自己的香肩和秀美的脖颈,把自己献给吸血鬼,半眯双眼,就为那一时超越人类极限的快感。詹姆斯把自己的身体与阿麦亚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亲吻着阿麦亚的肩膀,然后,再慢慢寻找她的嘴唇亲吻。詹姆斯的热吻已经足以让阿麦亚忘记一切与他无关的想法。阿麦亚的手抚摸丈夫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詹姆斯的肌肉坚硬而柔顺。肉体的接触让阿麦亚感到非常愉悦,于是她让詹姆斯尽情地吻她。
“我爱你。”詹姆斯在阿麦亚耳边低声说。
“我爱你。”阿麦亚轻轻地回应。阿麦亚微笑着,她确信自己是爱詹姆斯的,而且胜过爱任何人。每当她用双腿夹着詹姆斯,让丈夫深入她体内的时候,她都感到无比的幸福。当他们做完爱,她还能一直微笑几个小时,似乎只要和丈夫在一起,她就能把世界上所有的罪恶全都清理干净。
在阿麦亚内心深处,她觉得只有詹姆斯才能让她感到自己是个女人。在她每天的办案工作中,她总是把自己女性的一面深深地藏起来,打起精神做一个好警探。在工作之外,她那高挑和健壮的身材,加上总是穿着中性的衣服,当与其他女人,特别是詹姆斯朋友们的妻子在一起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并不是个女人。詹姆斯朋友们的妻子都比她矮小柔弱得多,她们的双手因为从来没有触碰过尸体,显得是那么细弱,那么柔软。除了结婚戒指和被詹姆斯称作小朋友戴的耳环之外,阿麦亚从不戴首饰。阿麦亚有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但她总是干练地扎成一个马尾。她也几乎从不化妆,这让人觉得阿麦亚是个严肃、骨子里透着男人气息的人。但是詹姆斯喜欢她这个样子,阿麦亚也就刻意把自己包装成这样。而且,阿麦亚还知道,当别人说她缺乏母性特质的时候,她说话时的坚定语气和行动时的果断总能威吓住那些恶毒的女人们。然而,母性一直是阿麦亚心中一个抹不去的痛处。
阿麦亚与詹姆斯边吃晚饭边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吃完饭后,他们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阿麦亚很羡慕丈夫能够快速抛开白天的烦恼,闭眼酣睡。而她总是要过很久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入睡。睡不着的时候,她不得不通过看几个小时的书来强迫自己产生困意,一丝噪音就能把她在夜间吵醒好几次。在升职为警探的那一年,她白天神经高度紧绷,工作中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以致一回家就像打了麻醉剂一样能沉睡两三个小时,直到因为睡姿不当导致后背痉挛才醒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阿麦亚的紧张感已经慢慢消退,但她的睡眠质量仍然非常低下。阿麦亚总是在楼梯留一盏灯,灯光隐隐约约地透进卧室,这样当她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能够有光照指引她下楼。她想打起精神看书,但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书滑到了地上。阿麦亚没有关灯,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为第二天的工作做着规划。第二天她要去参加阿伊诺娃·艾利萨苏的葬礼。在这种类型的案件中,凶手通常是认识死者的。
很有可能凶手就住在她们附近,每天都看着她们进进出出。这些凶手总是非常厚颜无耻,他们对自己的作案手段极其自信,而且杀人之后有变态的快感。他们有时候会参与调查,帮助寻找失踪的遇害人,还会去参加死者的葬礼,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目前什么都无法确认,就连死者的家人也可能是凶手。但是和镇上的人们进行第一次接触总是好的,可以为整个案件的情况把把脉,观察观察人们的反应,听听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当然,还能看望一下她的姐妹和姑妈……虽然不久前她才见过她们。就在一个月前的平安夜,弗洛拉和萝丝最后大吵了一架。想及此事,阿麦亚不禁深深叹息。
“如果你再自言自语下去,是不可能睡着的。”詹姆斯睡眼蒙眬地说。
“对不起,亲爱的。我吵醒你了吗?”
“没关系。”詹姆斯微笑着躺到阿麦亚身边,“想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吗?”
“我明天就去艾利松多镇,我想在那里住几天,得在那里和死者的家人和朋友谈谈,这样能对案件有个全局的认识。你觉得呢?”
“那里这几天应该很冷。”“我不怕冷。”
“我知道。但是我了解你,你的双脚总是冰凉,冷得睡不着。睡眠不好对于调查案件可是有负面影响的。”
“詹姆斯……”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过去,帮你暖脚。”詹姆斯挑起一边眉毛。
“你是认真的吗?真的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了!我工作的进度现在已经超前了,而且我也想见见你的姐妹和姑妈。”
“那我们就住在姑妈家。”
“好极了!”
“但是我会很忙,没有时间陪你。”
“那我就和你姑妈还有她的朋友们一起打打牌。”
“你会输得很惨的。”
“我有钱。”
他们开心地笑了。之后阿麦亚又讲了讲自己在艾利松多镇的计划,直到发现詹姆斯已经酣然入睡。阿麦亚亲吻了一下詹姆斯的额头,把鸭绒被给詹姆斯盖上。她起身去卫生间。阿麦亚看到擦过的卫生纸上有很多血。她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泪情不自禁泉涌般流出。这时的阿麦亚披着及肩长发,看起来就像小女孩儿一样年轻和脆弱。
“这次又没有怀上,亲爱的。”她喃喃说道。她知道无法安慰自己。她吃了一片安眠药,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


第6章
墓地已经挤满了镇上的人。有的人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有的人甚至将店铺关门,为的就是前来参加阿伊诺娃的葬礼。阿伊诺娃可能不是第一个被同一个凶手谋杀的人的消息在人群中逐渐传开。两小时前,在圣地亚哥教堂举行的葬礼上,牧师在致辞中也隐隐地影射,邪恶之人此刻也许正在窥视着这个小镇。在神父祷告的时候,埋葬小女孩儿的墓坑是打开着的,气氛紧张不祥,仿佛一种邪恶的咒语将降临到在场所有人的头上,任何人都无法逃脱。阿伊诺娃哥哥的抽泣声打破了现场的沉默。在表妹们的搀扶下,他从胸腔爆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令人心碎。他的父母站在旁边,就像没有听到他的哭声一样。他们相互搀扶着,默默地哭泣,两眼盯着那具放着小女孩儿尸体的棺材。约南靠着一个位置较高的墓碑,拍摄着整个过程。蒙特斯则站在女孩儿父母身后,观察着前面的人。他们是离墓坑最近的。萨巴尔萨副警探则坐在墓园大门附近一辆伪装的小车里,把所有进入墓园的人都拍了下来,包括那些去别的墓地扫墓的人,以及那些没有进入墓园但在围栏外聊天或向里张望的人。
阿麦亚看到了恩格拉斯姑妈,她与萝丝两人手挽手进入了墓地。她在心里想,那个懒汉姐夫弗雷迪在哪里呢?一定还在睡觉。弗雷迪现在没有工作,他五岁时父亲就过世了,在歇斯底里的妈妈和一群姨妈的抚养下,浑浑噩噩地长大了。去年的平安夜,他甚至没有来参加家庭聚餐。萝丝一口饭都没有吃,只是板着脸望着门口,一次又一次地拨打弗雷迪的电话,但怎么也联系不到他。虽然大家都安慰萝丝不要在意,但是姐姐弗洛拉却不停地数落弗雷迪,直到最后萝丝和弗洛拉两个人争吵起来。晚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萝丝就离开了,弗洛拉和一直忍声吞气的维克多也在吃完甜品之后走了。从那时候起,萝丝和弗洛拉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糕。阿麦亚等大家都向阿伊诺娃的父母吊唁之后,她才走近墓坑。工人们刚刚用一块沉重的灰色大理石把墓坑填上,墓碑上还没有刻上阿伊诺娃的名字。
“阿麦亚!”
镇上的人尾随着阿伊诺娃的父母离开公墓,阿麦亚远远地看到维克多穿过人群走过来。阿麦亚从小就认识维克多,那时维克多刚刚开始和弗洛拉约会。虽然现在他们已经分居两年,但是对于阿麦亚来说,维克多永远是她的姐夫。
“你好阿麦亚。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可以,尽管有这么复杂的案子。”
“当然了。”维克多茫然地看了一眼阿伊诺娃的墓地,“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我和你姐姐一起来的。”“我之前没有见到你们。”
“可我们看到你了。”“那弗洛拉人呢?”
“你了解她的……她已经走了。你别责怪她。”
这时,恩格拉斯姑妈和萝丝沿着铺满石子的小路走了过来。维克多毕恭毕敬地和她们俩打了一声招呼便离开了。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转过身向她们挥手告别。
“真不知道维克多怎么能忍受得了弗洛拉。”萝丝说。
“他现在已经不用忍受弗洛拉了。他们已经分居了。”阿麦亚说。
“不用忍受弗洛拉?弗洛拉对他简直就像是对待狗一样。弗洛拉自己不吃饭,也不让别人吃饭。”
“这句话真是弗洛拉的真实写照。”恩格拉斯姑妈说。
“以后再聊,我现在要去见弗洛拉。”阿麦亚说道。
萨拉沙蛋糕工坊成立于1865年,是纳瓦拉地区历史最悠久的甜品店之一。萨拉沙一家六代都在这里工作。从父母手中接管下生意的弗洛拉则是推动蛋糕工坊发展的关键人物,她让蛋糕工坊能够在今天的摩登时代继续运营。萨拉沙蛋糕工坊还保持着刻在大理石上的古老店牌,木头做成的百叶帘则被换成了茶色玻璃,这样外面的人就无法看到工厂里面的情形了。阿麦亚绕着工坊大楼转了一圈,终于走到了仓库门口。只要里面有人工作,仓库的大门就永远是打开的。她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几个工人一边聊天,一边在为做好的蛋糕打包。阿麦亚认识其中几个,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便径直走向弗洛拉的办公室。阿麦亚呼吸着裹着糖浆的面粉和黄油味道的空气。多年来,这些味道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渗入她的衣服和头发,就像是一种代代遗传下来的DNA一样。她的父母最早提出改革工坊,弗洛拉果断坚定地将改革推向了高潮。阿麦亚看到工坊里的烤炉除了柴火炉之外,已经全部被更新。
那些用来摊面粉的古老的大理石桌子已经换成了不锈钢桌子,还添置了几个带脚踏板的自助饮水机。整个工坊被一尘不染的玻璃分割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若不是闻到了糖浆的香味,阿麦亚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外科手术室,而不是一个蛋糕坊。相反,弗洛拉的办公室则装修得令人惊叹。房间的一角是一张橡木桌,这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办公家具。一个带着烟囱的简易大厨房,一张木制流理台成了接待桌,另外还有一个带花的大沙发和一台咖啡机,整个办公室看起来非常温馨。
弗洛拉边准备杯碟边冲咖啡,就像接待客人一样。
“我正等着你呢!”阿麦亚敲门的时候,弗洛拉头也不回地说。
“这里可是你等我的唯一地方。你是跑着离开了公墓。”阿麦亚说道。
“妹妹,那是因为我不能浪费时间,我得工作。”“所有人都得工作,弗洛拉。”
“妹妹,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工作,总有一些人比另一些人工作得更努力。我肯定,任何人都比萝丝勤奋,或者更确切地说,比萝莎乌拉勤奋。她想要别人这么称呼她。她可是整天无所事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的妹妹。”弗洛拉对妹妹的蔑视语气让阿麦亚觉得又惊讶又厌恶。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们这个姐妹和倒霉鬼弗雷迪之间又出现了问题。最近,萝丝不停地在打电话寻找弗雷迪。她总是两眼红肿,就是为了那个畜生而哭泣的。我经常劝告她,可她根本不理会我。直到两个星期前的一天,萝丝说不来上班了,借口是病了。我想跟你说,我才生病了呢!她的问题是嫁给了这个倒霉鬼,‘任天堂游戏的冠军’有用吗?他只会用萝丝辛苦赚的钱去玩游戏,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总之,一周前,那个有尊严的萝莎乌拉‘女王’竟然跑到这里跟我说要解除劳动合同。你怎么看?她跟我说她不能再和我一起工作了,要我解除她的劳动合同……”
阿麦亚望着弗洛拉,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就是你姐姐做的事情,她不但没有教训那个倒霉丈夫,还过来说要和我解约!”弗洛拉生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她得赔偿我,要知道我为了忍受她那些歇斯底里的喊叫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总是楚楚可怜的受害者,但是这些不幸都是她自找的!你知道我怎么回复她的吗?她不干了最好!我有二十个工人。我终于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泪,我倒是要看看她去哪里工作拿到的工资能比上我给她的一半。”
“弗洛拉,她是你的妹妹。”阿麦亚边喝咖啡边小声嘟哝了一句。“当然了,为了这个名分,我已经忍受她太多了。”
“弗洛拉,每个人都希望她的姐姐是世界上最理解她的人。”“我难道还不够理解她吗?”弗洛拉抬起头。
“也许你多点儿耐心也不是什么坏事。”阿麦亚说。“这太过分了!”
弗洛拉大声喘了口气,然后整理起她的办公桌来。
阿麦亚问:“当她三个星期没有来上班,你去探望她了吗?你问过她出什么事了吗?”
“我没有。但你去问过她吗?”
“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弗洛拉,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关心她的。”
“我没有去问她是因为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一定是那个倒霉丈夫把她弄得如此不幸。既然大家都知道原因,为什么还要去问呢?”
“你说得有理。但以前当你伤心难过的时候,虽然我和萝丝知道你为何伤心,我们仍一直站在你的身边。”阿麦亚说。
“你们知道的,我其实并不需要你们这么做。我已经按照这些问题原本就应该解决的途径解决了我遇到的困难。”
“弗洛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坚强。”
“那她们应该坚强起来。在这个家庭里,每个女人都应该是坚强的。”弗洛拉边说边恣意地撕下一张纸,丢进废纸篓里。
阿麦亚仔细品味了一下弗洛拉话语中仇恨的力量。原来在弗洛拉眼中,她和萝丝都是懦弱且微不足道的人,她们俩就像是未成年的少女。弗洛拉带着轻视和无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没有任何仁慈和同情。
当弗洛拉在洗咖啡杯的时候,阿麦亚看到一个信封中掉出来的几张放大的照片。在照片中她的姐姐弗洛拉穿着点心师的制服,一边微笑,一边揉着滑腻的面粉团。
“这是为你的新书拍摄的?”
“是的。”弗洛拉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这是我新书封面的照片,今天寄给我的。”
“我知道你的上一本书非常成功。”
“是的,书卖得不错,所以出版社希望我能继续那个风格,你知道的,就是延续最基本的糕点的做法。这样任何一个家庭主妇在家都能做,没有任何复杂的工艺。”
“别觉得这不重要。弗洛拉,我在潘普洛纳市的朋友都买了你的书,而且她们很喜欢。”
“如果别人跟奶奶(amona)说,我是靠教人做糕点和甜甜圈出名的,她肯定不会相信。”
“时代已经变了!现在在家做小面包可是非常独特的、有异域情调的体验!”
听了阿麦亚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功的恭维,弗洛拉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笑着看了看阿麦亚,似乎在掂量着要不要与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你别和别人说,一家电视台正邀请我做一档糕点节目!”
“哦,上帝,这太棒了,恭喜你,弗洛拉!”阿麦亚说。
“我还没有和他们签合同。他们给我的律师寄了合同,等我的律师审查过合同,同意我签名的时候我再签名。现在我只是希望这几起杀人案件不要影响我的事业。一个月前一个女孩儿被她的男朋友杀害,现在又有一个女孩儿被杀。”
“我不知道这几起案件怎么会影响到你的事业。这些案件和你是完全不相关的。”
“是和我的工作没有关系。但我认为,我的形象、萨拉沙蛋糕工坊的形象是和艾利松多镇紧密相关的。这些凶杀案会影响艾利松多镇的形象,影响小镇的旅游业,从而影响我的糕点的销售。”
“你真奇怪,弗洛拉,你也太没有人性了吧?我提醒你,现在两个女孩儿被杀,两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我不觉得现在是思考案件会如何影响旅游业的时候。”
“总要有人去思考这些问题的。”她说。
“所以我现在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抓住凶手,让艾利松多镇恢复平静。”
弗洛拉盯着阿麦亚看了一会儿,露出怀疑的神情。
“如果你是警察局能派出来的最好的警察,那么就期望上帝让所有人都坦白从宽吧!”
和萝丝不同的是,弗洛拉对阿麦亚的嘲讽一点儿都没有影响到阿麦亚。阿麦亚在警察这个以男性为主的职业道路上已经走了三年。她成了第一个负责谋杀案的女性警探,很多没能达到这个职位的男性警员因此嘲笑她、讥讽她,但这些嘲讽就像是为她的能力和沉着披上了铁甲,让她变得更加能干。因为弗洛拉是她的姐姐,所以阿麦亚几乎就忽略了她对自己的蔑视。但阿麦亚还是感到很惊讶,原来她姐姐如此坚定地认为她不是个好警探。弗洛拉的每个姿势、每句话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伤害别人。看到阿麦亚对她的挑衅和嘲讽无动于衷,弗洛拉就像是面对一个死不悔改的缺乏教养的孩子,轻轻地抿了抿嘴,做出一副苦笑的样子。阿麦亚正想回复她一些话的时候,手机响了。
“头儿,我们已经有了葬礼上的照片和视频。”是约南打来电话。阿麦亚看了一下时间。
“很好,我现在出发,十分钟后到。你把所有人都叫齐。”阿麦亚挂了电话,笑着和弗洛拉说:“姐姐,我得走了,你看,虽然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但总有活儿需要我去干。”
弗洛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她想了一下,决定什么也不说。
“别这样,”阿麦亚说,“别愁眉苦脸的,我明天早上还会再回来的。除了想再喝一杯你的美味咖啡之外,我还想咨询你一件事情。”
当阿麦亚走出工坊的时候,正好撞上了维克多,他带着一束玫瑰花走进来。
“谢谢,姐夫!”阿麦亚惊叫道,“你不必为我如此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