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一个秘密的地方啦。”
秘密的地方……吗?
在高高的玻璃箱之间猫着腰往前走,恰克不由紧张地吐出一口气。手表的指针显示已过了二十二点,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
也算是夜场了。可是……
桑德福大厦顶层,罗娜家的房子深处。
恰克和罗娜二人在这间似乎叫作“收藏室”的大房间里探索着。
这的的确确是“秘密的地方”。书架后面有暗门,门内成排摆着关珍奇生物的玻璃箱——确切地说就是动物园的笼子。这实在过于“秘密”,恰克几乎惊得跌倒。
得白化病的狐猴、双头蛇,东洋的自然纪念物巨蜥。这里自然不会像动植物园那样配上说明文字,大部分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但恰克也能凭直觉明白,这些恐怕全都不是通过合法手段收集起来的。
没想到娇柔的少女邀他同来的居然会是这么离谱的地方。若说恰克没有淡淡的期待被打破的失望,那是骗人的。但他被这里异样的气氛镇住了,足以让他把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全都抛到脑后。
“怎么样,厉害吧?这些都是我爸心爱的东西。”罗娜天真地笑道,“他说只给有资格的人看。其实他也不许我进来……不过恰克是特别的,对吧。”
特别吗?看来带自己来这里,是她以她的方式在安慰自己。“谢谢,怎么说呢……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控制着自己面部的抽搐,做出一个笑容。罗娜唇角的笑更深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不会被人发现吗?
他脑中浮现出顶层的平面图。他们所在的收藏室隔着宴会厅的另一边就是桑德福一家的生活空间,一想到和她的父亲只相隔几十米,背上就直冒虚汗。
特拉维斯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或者还在陪着休?
“没事的,帕梅拉会帮我打圆场。”
罗娜说出了女佣的名字。女佣好像知道恰克和罗娜的关系,而且还帮忙瞒着休。来这里之前,两个人坐上直达顶层的电梯时被保安看见了,她还答应帮忙想办法堵住那个保安的嘴。
两个人在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过道上悄悄前进。罗娜皱起了眉。
“有酒味儿……我爸是不是来过啊。”
让她一说,好像是有一股酸臭的酒味混在野兽的气味里。报告会之后,休借着酒席顺便带特拉维斯进来参观了吗?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那两个人的气息了。
他们走到了收藏室的最里面。玻璃箱内放着一株深蓝色的玫瑰。恰克甚至已经不会再生出“这是从哪儿搞来的”的疑问了。
左边再往里,有一扇灰色的门,颜色像是拟态水泥墙。门的右旁排着一些数字按钮,跟大房间入口的暗门是同一类型的。
罗娜走上前,手法熟练地按下按钮“19641113……”他的目光只跟得上看到第八位,密码和第一扇门好像相同,是罗娜的生日。第九位数往后的数字是什么呢?
“我妈的生日……我爸啊,总是满口晦涩的话,但这方面可单纯啦。”
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恰克的视线,罗娜的唇边浮起一丝落寞的微笑。她大概是想起早早离开人世的母亲了吧。就在按下第十六位数的同时,响起轻轻的“咔嚓”一声。应该是门锁打开了。
“来啊,恰克,快进来。”
罗娜把手放到门上,向他发出通往异世界的邀请。恰克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踏入了禁忌之地。
门内被黑暗覆盖。
一种如歌唱般优美的啼声流入恰克的耳朵。
——鸟?
罗娜在右边的墙上摸索着。啼声停了。天花板的灯光瞬间照出了玻璃对面的她。
停在树上,深深抓入树枝的爪子。
艳丽的蓝黑色羽毛。
尖尖突出的艳红的喙。
如玉石般剔透的眼球。
站在那儿的,是恰克从未见过的最美的生物。
“这是玻璃鸟。”
他听见罗娜娇柔的声音。
“我爸最喜欢的。他说是我妈死了之后才开始养的。可能是这个原因吧,除了特别有地位的人,我爸从不给人看这些鸟。”
笼子里的不止她一只。
总共六只玻璃鸟一齐盯着恰克这个不速之客。恰克从未养过宠物,但也看得出玻璃笼子里的玻璃鸟性别及年龄都不一样。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非常美丽。美得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叹息。
休是从哪儿、怎么搞来的,这点无从得知。只是轻易便可察觉,休是用心对容貌和毛色甄选过的。
恰克最开始看到的那只——也就是靠他最近的一只开始啼唱。和刚才听到的一样,音色高亢而优美。
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一种类似恐惧的感觉令他全身麻痹。
这太……令人震惊了。
恰克惊恐地战栗着,把手掌贴到了玻璃上。他无法控制背上流下的汗水。
“还取了名字哦。最左边的那只是——”
连罗娜的解释他都没听进去。
盯着歌声清澈的玻璃鸟,恰克恍惚地颤抖起来。

N市的冬夜很冷。抬头望了望耸立在寒夜中的桑福德大厦,维克多·利斯特走进了入口。挂钟指向二十二点十分。
有一个人从入口大厅的左方走了过来,他的脸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单手拿着手提箱,黑发整齐地向后梳,从外表看年龄三十多快四十。
维克多在记忆中搜寻。他应该是特拉维斯·温伯格吧。
他是SG公司技术开发部的人,有一次跟雇主洽谈时他也在场。后来什么时候听休的女佣说过,他现在已经升职当上部长了。
特拉维斯精神恍惚,表情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一样。他看来完全没注意到维克多,快步从其身边走过,直接走出大门离开了。
这个时间才从大厦出来,他也是被休叫来的吧。真是辛苦了。
本来他跟自己的处境就没什么不同。
在休·桑福德手下做事已经好几年了,那个人动不动就错把法律顾问这个职业当成跑腿的还是什么。在吃过晚饭洗完澡,就差上床睡觉的时间接到电话并被叫过去,都是家常便饭。而且等他赶过去,结果只是为了“上次那个诉讼的情况跟我说一下”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情。
“以思考的速度行动”——这句话引自休的著作。这话说起来好听,但换言之只不过是当时想到什么就随便抓个人下命令而已。“行动”的是身边的人,而不是休自己。
维克多摇摇头。不知从何时起,他对事情感到不满和发牢骚的时候多了,是年龄的关系吗?
他往左走,穿过入口大厅,沿着过道拐了两次弯后,看到右边有一扇大门。
两个保安站在大门两侧。维克多把身份证明给保安员看过之后,通过大门——顿时头上的警报响了起来。
“律师先生,您又忘了。”其中一个保安指着维克多的手提包。
“啊——抱歉。我这记性太差了。”他尴尬地打开手提包。夹在笔记本和各种纸张资料之间,有一个厚厚的铝制文件夹。这是他妻子在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前给他买的纪念品。他知道这里有金属探测机,但带着回忆的东西他无法弃之不用,所以几乎每次都会触动警报。
一个保安员往手提包里看了看,右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他再次通过大门。
沿着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到尽头,等着他的是一扇装饰华丽的双开门。那是一台电梯,直达大厦顶层休·桑福德的城堡。
通往顶层的电梯只有这一台,而且中途不能在别的楼层下去。
SG公司的总部办公室在十五楼,要从顶层去办公室,就要先搭直达电梯下到一楼,再搭别的电梯重新上十五楼。因工作关系,有时在顶层跟休谈完事之后,要去办公室查看事务资料,每次他都会觉得很不方便。
逃生楼梯倒是每层都有,但要征服共七十二层、超过两百六十米的高度差,对年过五十的维克多而言无异于自杀行为。
按下上行的按钮,维克多坐上了电梯。
电梯轿厢里面装着镜子,镜中的身影刻着与年龄相符的岁月痕迹。
维克多蓝色眼睛的眼角聚着细小的皱纹,褐色的头发褪色严重,双耳上方已经完全白了,脸颊瘦削。他年轻的时候还算有点儿胖,可当上律师之后,过度繁重的工作导致他心力交瘁,彻底消灭了他的赘肉。
即便如此,妻子还在的时候,他还能勉强维持着健康的体重——可现在妻子已经不在了。
……我是老了啊,可明明这个年纪就开始怀念过去还为时尚早。
电梯门关上,以极大的加速度开始上升。维克多闭上眼睛,斩断了追忆。
如他所料,休·桑福德找他来根本没什么急事。
“关于和解金的交涉情况就是这样。”维克多合上夹着资料的文件夹,视线回到他的雇主身上。“整理重点说,就是死亡的三名员工中,其中两名的家属要求的赔偿都高于我们提出的金额。他们说如果我们不答应,就算公开他们所谓的‘事实’并提起诉讼也在所不惜……交涉到上次为止都很顺利,对方却在这个时候强硬起来了。他们的律师大概是觉得能争取更大的利益才趁势进攻的吧。”
“真是贪得无厌。”
休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不屑地笑了。他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活力丝毫不显年老的征兆。
这里是休的寝室。
维克多穿着西装,而休却随便穿着睡衣。他穿得如此休闲——或者说正因为如此——却让人感到一种王者的风范。
主人椅的旁边摆着一张铺着柔软被褥的大床。枕边放着一个相架,照片上有男女三人,大概是全家旅行的一幕。一位二十来岁惹人怜爱的女人,还有一个跟她容貌相似,约莫一两岁的可爱女孩。而单手抱着小女孩,另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腰在笑的,是年轻时候的休。
“好嘛。你去跟他们的律师说,他们想起诉就起诉,想干什么都行。只要做好遭到反击的准备就好。”
“我不太建议这么做。”维克多不由叹了口气,“不管责任轻重,只要实际发生了事故,就不可避免要给家属赔偿。假如在法庭上争执,会给陪审员留下我们想要抹杀事实的印象。赔偿金额搞不好会涨到对方要求的金额以上。”
“到那时就像对公司内部的解释一样,把过错都推到死了的作业员身上就行了。不是已经确保证据都对我们有利了吗?”
“可以说是对我们有利,但那充其量只是最后的底牌。就算赢了诉讼,到时候看舆论的偏向,也有可能需要再次控制舆论。结果在这上面花费高额费用,那就是本末倒置了。而且还要考虑对SG公司事业的影响。如果能不把事态闹大、平静收场是最好不过的。”
“真是操不完的心。”休事不关己似的笑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设。难得我们伸手讲和,他们却得寸进尺来威胁我们,这样的话就只好把他们击溃了。我不同意增加和解金。不许答应对方的任何要求。”
“——知道了。”
己方若是表现出强硬的姿态,对方也极有可能会妥协。这一点倒不能否认。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帕梅拉吗?进来。”
门打开了,穿着女仆装的帕梅拉·埃里森行了一个礼,走了进来。
“刚才小姐来电话了。她说要晚一会儿回来——大概还要一个小时。”
“真是……跑哪儿疯去了。”
休摇着头,带着不安埋怨了几句。他身上那俨然王者的威严即刻消散,露出了一个随处可见的为孩子操心的父亲的一面。身为房地产之王,处处受人敬畏的男人,也会在一关系到独生女时就不顾形象——身为同一年纪的男人,维克多对休产生了一种类似共鸣的感情。
“小姐好像跟社团的朋友在一起。虽说您会担心,但小姐也已经是大学生了,二十三点就回家反而算早的。老爷您先早点儿休息吧。等小姐回来之后,我会告诉她来跟老爷说一声的。”
“知道了……回头我得严厉说说她,大晚上出去玩儿这事儿要适可而止。”
嘴上这么说,等真见到小姐,他绝对不会“严厉”批评的——这是工作之余,帕梅拉偷偷告诉维克多的内幕。休过于担心,曾派好几个保镖跟着小姐,反被小姐埋怨说“爸你别这样,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让我跟普通人一样好不好”。那之后他按女儿说的,至少不再让保镖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了。为了不让千金的隐私遭到父亲干涉,帕梅拉也曾出面堵住周围人的嘴,休几乎完全不了解女儿的动向。
“那么我告退了。”
帕梅拉行了一个礼走向门口,维克多也正要告辞,却被叫住了:“哎,你等等。这么难得,陪我喝一杯。帕梅拉,拿酒和下酒菜来。”
哎呀……
维克多的前任辞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儿了。理由他不知道,但有传言说那位前任对休公私不分的行为感到厌烦,还有传言说他被对休怀恨在心的暴徒袭击了。但至少现在,维克多觉得前者比后者更可信。
话虽如此,但喝酒并不痛苦。而且跟这位有名的房地产王能勉强算是朋友一样交往,他心里也觉得有些自豪。
而且——反正就算回去也只是睡觉。不管回去多晚都笑脸相迎的妻子,如今已经不在了。
那之后过了一个多小时,休才放维克多回去。

“那你回去吧,恰克……嗯,知道了……我好喜欢你。”
从走廊前方传来甜甜的娇声低语。
帕梅拉·埃里森停下脚步,闪身站到阴影处。对雇主一家的私事绝不插手,这是帕梅拉为人处世的原则。
谈话终于结束,传来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帕梅拉等了几秒,装成一副刚过来的样子走进电梯间。
“啊——帕梅拉。”
灰金色的头发扎成一条马尾的少女——罗娜转头看向她。
“您送他走了?”
帕梅拉看着电梯问道。
“嗯……谢谢你。”不知是不是不舍得跟恋人分开,罗娜表情落寞地点了点头。“我爸呢?”
“温伯格先生回去了,之后老爷一直在房间里跟利斯特先生聊天。小姐你们在收藏室里的时候,没人到宴会厅附近来。所以您不用担心卡特拉尔先生。”
“知道了。我过会儿去跟我爸道晚安。”
罗娜转身像逃走似的沿着走廊跑了。看着罗娜仿佛带着心事,不像平常那样轻快的背影,帕梅拉走进了宴会厅。
为防万一,她从里面锁上了门,绕到桌子另一边移动书架,输入暗门的密码。点亮收藏室的灯,沿着迷宫般的过道边走边谨慎地一块一块玻璃查看。
花了二十分钟左右,她检查完了。
从暗门出来,回到宴会厅,把书架移回原位。最里边的房间玻璃上留下了掌纹。看来小姐不知发什么神经,带恋人去看了玻璃鸟,真是让人头痛。她姑且先把掌纹擦去了,但如果小姐以后还继续玩火,迟早会让休发现的。必须警告小姐一下。
从宴会厅出来,走到电梯间,帕梅拉按下了电梯的按键。电梯门极为厚重,只能隐约听到井道里的声音。
等了将近一分钟,电梯升到了顶层。虽然是从一楼直接上来的,但楼层太高总要相应花点儿时间。电梯门静悄悄地打开,帕梅拉走了进去。
一楼——不,她按下的是往楼顶去的按钮。电梯门关上,随着轻微的加速度感,电梯无声地动了起来。
大厦内的电梯受到二楼监控室的监视。但是出于保护隐私的理由,顶层——楼顶之间的运行不在监视范围内。只要一楼入口的保安不把耳朵贴到电梯门上听,应该也不会知道电梯正在从顶层向楼顶移动。
这次等了不到十秒就到了楼顶。电梯门前方还有一扇门,门的右侧有数字键盘,跟通往收藏室的是同一类型的。帕梅拉按下相同的密码解开锁,打开了门。吹来的风顿时弄乱了帕梅拉的头发。
楼顶非常空旷。
平坦的空间差不多有十个网球场大,正中央的地上用粗粗的白线画着一个巨大的圆。除了电梯和消防楼梯的出入口,映在眼里的只有平平的地面和低低的栏杆,还有美得如梦似幻的万千灯光在闪烁。
她看了一眼手表——到时间了。
听见头顶传来破风而来的声音。不见星星的夜空中,一具椭圆形的巨大白色身影静静地靠近。
自动航行式水母船对抗着从侧面吹来的风,降落在了楼顶。


第2章 大厦(I)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一日9:00——
“哇。”
仰望着在阳光下闪耀的大厦,玛利亚·索尔兹伯里发出惊叹的声音。
听说是玻璃外墙的高层大楼,她还以为是多脆弱的建筑呢。可到了近前观看,发现这座大厦彻底颠覆了她先入为主的观点。这是一座既漂亮又时尚,却又不失沉稳、兼具威严的巨塔。在这处摩天大楼林立的地方,它名副其实地比周边的建筑高出了一头,惹人注目。
“所以这就是那个休·桑福德的新城楼啊。涟,准备好了没有?”
“哪有什么要准备的。”
下属九条涟回了她一个无奈的表情。
J国人微带黄色的皮肤,眼镜衬托出理智知性的气质,合身的西装让他看起来不像刑警,反而更像一个律师。他打理得整齐的漆黑刘海随着穿过大楼之间的风微微晃动。
“没有搜查令,也没事先预约,别说向本人问话了,我估计最多到接待处就会被赶出来。”
“那有什么办法,哪个都拿不到啊。”想起跟署长徒劳无功的对骂,玛利亚咬住嘴唇。“有个怕事的上司,下面做事的真是辛苦。你不觉得吗?”
“是啊,我正在以现在进行时体会着在散漫而不计后果的上司手下做事的心情。”
“你什么意思啊?”
涟无言地耸耸肩。
这下属真不招人喜欢。
进入新的一年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今天是一月二十一日。NY州N市,M地区。
这是世界屈指可数的金融街,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楼与楼之间如网眼般交错的街道,无数信号灯亮起或熄灭,汽车喷着尾气,穿着西装和大衣的人们在人行横道上交织如梭。
时间是上午九点。眼前的景象在玛利亚居住的A州肯定是见不到的。州首府P市也规划得相当齐整,但也许由于土地便宜,建筑大多都非向上延伸,而是平面占地大。像这里这种大城市的街景,虽不是没有,但只是极少一部分。
坐落在这U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里,崭新而巨大的玻璃幕墙的大厦——“桑福德大厦”格外醒目。
大厦位于被街道隔出的一区。大概出于可在此小憩的用意,不与道路相邻的两面留出一大片空地用作公园,整体上呈现公园和街道将大厦和周围的大楼分隔开的布局。
涟说大厦是大概一年前竣工的,是名副其实的新楼。总高二百六十米,七十二层的建筑,这数字意味着什么,在听涟说明的时候玛利亚不太理解。可像现在这样站在近处仰望,就切身体会到了大厦逼人的气势。
在A州的人看来,附近的大楼也足以称为高层建筑,可这些高层建筑在楼高近三倍的大厦前,就如同在国王面前下跪的平民。
蓝天之下,大厦的顶层看上去几乎只有一个点。那位房地产王是不是正不可一世地仰坐在这高楼之巅呢?
玛利亚没来由地感到生气——我可是既不能去观光也不能边逛街边喝酒,都忍着呢啊。
“走了,涟。”她回头对下属说。
“是。”涟边叹息边应道。

U国屈指可数的实业家休·桑福德涉嫌珍稀生物的非法交易——玛利亚等人获得这个消息是在约两个星期前。那是新年刚过没多久,一九八四年一月四日的事。
“真的?”
“错不了。”
在侦讯室里,面对玛利亚的追问,一个男人用生涩的U国语回答道。
这个男人是新年刚到的时候,在F市的酒吧被逮捕的。A州南部跟M国接壤,因此难以杜绝偷渡及违法物品走私。偷偷越过国境的人每年还有不少跑到北部F市的,这些人因身份不定,往往染指昧着良心的交易,屡屡被逮捕。
这次的男人也是因此被抓起来的一个小小的偷渡者——本来只是如此。
在酒吧,喝醉的客人发生斗殴,刚好在场的玛利亚出手平息了事态。在对所有人调查问询的过程中,有个人举止可疑,所以对他进行了进一步的审问,发现他是非法居留人员。这种情况很常见——舒舒服服喝着酒却被扯到麻烦里去。
然而,等涟和其他搜查员一起去搜索他的住处,调查他是否与人同住时,事态发生了大转变。
在厨房柜橱深处,他们发现了一摞蒙尘的笔记本。
好像是管理记录的底账,上面写着日期、简略的地址、首字母——还有一些不常见的词语。不明其意的清单记了好几十页。
检查笔记的涟脸色严峻起来。
Caretta caretta(蠵龟)、Xipholena atropurpurea(白翅伞鸟)……这些是动植物的学名,都是国际公约中禁止交易的珍稀生物。
进一步搜查后,在郊外的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十几头珍稀动物,事态的性质就此转变成了走私案。
警察署内紧张起来。底账上记录的日期最早的是大概二十年前。这么长时间来居然一直瞒过了警察的眼睛暗地交易,这一事实让那些搜查员——特别是老搜查员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而且买方也是个问题。
联邦议会的执政党议员、大公司的干部、知名演员……尽管只写了首字母,没暴露全名,但好些地址都是高级住宅区或别墅区,正是那帮所谓上流社会的人出入的地方。
其中不定期但频繁出现的首字母是“H.S.”,后面的地址是休·桑福德名下附属公司的物流仓库。
“算下来大概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了——那个词儿怎么说?‘老主顾’吗?那地方就是‘老主顾’的。”
他说自己只是送货的,没直接见过休。他只负责收货,再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工作背后有人斡旋,每次拿东西来的人都不一样,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别的组织——走私贩子这样说。
尽管没得到更深一层的证言,但也足够让搜查员们瞠目结舌了。那本底账和这个男人的证词都暗示了珍稀生物走私途径的规模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这实在不能曝光给媒体。怀疑牵涉其中的知名人士有不少与财政界关系极深,现阶段见光还为时尚早。
他们一边讨论是否要向邻近的警察署要求协助,一边打算慎重地进行暗地调查。就在这节骨眼上——
署长下达了停止搜查的命令。
“啊啊,真是,想起来就一肚子火,那个蠢货。”
前往NY州的路上。在F市郊外的机场,玛利亚一脚踢在候机室的椅背上。
大厅里人不多,也没人来指责她。又来了,涟皱了一下眉,恢复成认真的表情问道:
“玛利亚,这样真的好吗?虽然你每次都独断专行,但这次不同,连你自己都没办法全身而退。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妥当,但对方的嫌疑说到底只是动植物的非法买卖,并没有威胁到人命,就算逮捕他也未必能重判。”
“这谁不知道。”
他知道玛利亚肯定会这么回答。
“管他对方是谁,罪名是什么,手上有证据还放过嫌犯,这可不是警察该干的事儿。要炒我那就炒呗。”
明明根本不想好好工作,偏偏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不能成熟点儿,连玛利亚自己都觉得这种性格很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