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那个TAGC的排列是某种暗号,生物形态便是基于暗号解读的产物吗?”
涟瞪大眼睛。
“对,一点儿没错。”
“啊?!”
“蛋白质是构成生物的重要物质,它有很多种类,由二十种氨基酸按照特定顺序串联而成。DNA的碱基排列就记录了这些氨基酸的种类和排列顺序。当然,生命活动必需的物质并非只有蛋白质,但它是组成生物的主要物质,同时也是酶和激素这种功能性生物分子的成分。极端地说,只要拥有DNA碱基排列这一遗传信息,就能创造生物的外在形态。”
“碱基只有四种,如何表达二十种氨基酸?”
“它的结构非常巧妙,每种氨基酸由三个碱基组合排列对应,比如‘GAA’就代表了‘谷氨酸’。这跟电脑用零和一的二进制算法能够表述所有数字和文字一样。四的三次方就是六十四,用以表述二十种氨基酸绰绰有余。据说,现在已经查明了每种氨基酸对应的碱基序列呢。”
以DNA碱基序列为基础,氨基酸串联合成蛋白质,蛋白质又构成生物身体……这不就是暗号解读吗?
“你说的那种系统究竟从何而来啊,难道上帝还会摆弄电脑?”
“那我就真不知道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哎哟,你竟然说起奉承话了,真是难得。但我可不是上帝。”
“不,我只是感觉你从创世活到现在,应该知道一些详情吧。”
“你说我是老古董吗?!”
她那一不留神就油嘴滑舌的下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生物的外在形态以DNA为基础,把它当成基础篇,那下面就是应用篇了——只要改变DNA碱基序列,就能改变生物形态。”
一阵沉默。
“……坦尼尔教授培育出蓝玫瑰,也是通过改变DNA序列实现的?”
“根据大学公布的消息,确实是这样。”涟的措辞很慎重。“其实我也没有充分把握目前的基因相关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只知道其他研究机构也在尝试通过基因编辑培育蓝玫瑰,目前都没有成功。坦尼尔教授如何培育出蓝玫瑰,可能也会成为这次探访的主题之一——或许,还包括教授的研究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这个可以放到过后再来判断。
“蓝玫瑰有这么复杂吗?新闻也特别夸张地称其为‘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不过那跟蔬菜水果的品种改良有什么不同?不还有很多会开蓝花的植物吗?”
“‘真这么简单,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了’。这是古今中外玫瑰育种专家和研究者的共同见解。当然,你说的‘蔬菜和水果品种改良’也需要下很大功夫,只是培育蓝玫瑰耗费的时间和失败次数,并非普通品种改良所能比。至少两千年前,人类就开始了玫瑰育种,直到现在,真正意义上的蓝玫瑰——在所有人眼中都能被称为‘蓝’的玫瑰,尚未存在于任何公开记录中。历史上出现过几次号称‘蓝玫瑰’的花,但那些花的蓝只能说‘与现有玫瑰相比或许蓝了这么一点’而已。”
但这次不同——是这样吗?
玛利亚尚未见过引起风波的那两株蓝玫瑰的照片。涟对她说,克利夫兰牧师在展会以后几乎拒绝了所有采访,坦尼尔教授也只对学术杂志的采访做出回应。因此,目前媒体手头只有寥寥几张蓝玫瑰照片。
今天若能亲眼看到其中一株蓝玫瑰,抓住能辨别真伪的实感,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多米尼克的要求呢。
她的视线转向空中。气囊式飞艇——那个名为水母的装置在蔚蓝高远的空中静静浮动。白色扁平的球状气囊,底部装有四根支柱与船体。如名称般酷似水母的轮廓。
围绕水母船发生的大规模谋杀案,其余波至今仍对方方面面有着影响。她不知道案件造成的影响最终会以何种形式平息,只是,双方似乎都在为尽早结束其中一项诉讼而展开行动——这是她从熟人那里听来的。
玛利亚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一直在意早已不归自己调查的案件,这太不像她了。
“培育蓝玫瑰为何如此困难——对此我尚未充分理解。但从植物整体来说,开蓝色花的品种本来就很罕见。牵牛花、绣球花、罂粟……大致一想只能举出这几种吧。我的祖国有一种花叫‘樱花’,平时在路上见到的基本都是桃红色花朵,并不存在‘蓝樱花’,平时也很难听到想看或想培育蓝色樱花的话题。”
“我也知道樱花,U国就有个挺出名的樱花胜地——过去我还跟朋友一起去过。”
“是吗,玛利亚,你知道J国有句俗话叫‘丸子胜过花’[1]吗?”
“我怎么知道!”
但她很肯定那不是什么好话。
漫长的跨州旅途终于结束,玛利亚和涟来到了弗兰基·坦尼尔教授供职的C大学S郡校区。
温暖的空气,茂盛的草地,美丽的行道树。眼前是一片大海——这里的景色不比度假胜地差,与丝毫没有华丽感的F警署相去甚远。
在入口做完登记,两人穿过校园走向生物工程学专业大楼。他们坐在事先约定好的大厅沙发上等候,没过多久,电梯里就出现了一名少女。
那是个通体雪白的女孩子。
白皙得异常的皮肤,长及腰部的白金色头发。那是白化病症状。女孩一身藏蓝色连衣裙,更突显出皮肤和头发的雪白。她个子小巧,有点瘦弱。微微翘起的眼角让稚嫩的脸上透着一丝坚定。一头白发让少女略显成熟,但实际年龄可能只有十二三岁。
小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莫非是来送饭——想到这里,却见白化病少女把大厅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玛利亚和涟身上,随即大步走了过来。
“请问两位是A州F警署的玛利亚·索尔兹伯里和九条涟警官吗?”
她的声音淡漠通透,还带着一丝稚嫩。
“对,我们就是。”
听了涟的回答,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欢迎两位光临。请跟我来……这边走。”
不等回应,她便转身走向电梯。玛利亚慌忙站起来,跟涟一道追了过去。
“请问你是?”
“坦尼尔研究室的学生。”
学生?那也太年轻了,莫非是跳级上来的?
少女似乎丝毫不在意玛利亚的惊奇,一言不发地走进电梯。这孩子太冷漠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女往旁边瞥了一眼,目光中带着愠怒,仿佛在说别把我当小孩子对待。
“大家都叫我‘艾琳’。”
“艾琳啊……这名字真不错,听起来很成熟。”
少女——艾琳稍微瞪大了眼,随后把视线转回前方。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脸蛋上泛起了一片红晕。看来是害羞了。
接下来,三人并没有怎么对话,沉默着上到六楼。艾琳把玛利亚和涟带到一个貌似会议室的房间门前。
“请在里面稍坐片刻,我去把老师叫来。”
说完,艾琳又点点头,留下二人离开了。玛利亚目送那白发摇曳的背影离去,随后打开会议室的门——险些惊叫出声。
有人在里面。
一头铜褐色短发,隔着军装也能看出刻苦锻炼的精壮体格——那个玛利亚和涟都熟知的人物,此时也惊讶地看着他们。
“索尔兹伯里警监,九条探员?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是我们的台词。约翰,你怎么在这儿?”
玛利亚一脸困惑地对U国空军少校约翰·尼森发出疑问。
“好久不见了,尼森少校。”涟若无其事地问候道,“不过只隔了几天吧……今天你有何贵干?”
“啊,哦。”约翰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详情不好细说,总之是一项新的技术调查。我为这件事约好了与人见面——你们是来查案子的?会不会弄错房间了?”
“不是,我们也刚被领到这里来。真要说的话,也跟查案子差不多吧。”
难道艾琳弄错房间了?可是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
不,莫非——
现在瞎想也没用,再等等估计就来了。于是,玛利亚在约翰对面坐了下来,涟也在她旁边落座。约翰困惑地看着两人,随即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不过好巧啊。技术调查需要经常往大学跑吗?”
“毕竟水母船一案出了那种事。”
他露出少见的自嘲表情。“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被安排了闲职。”
约翰·尼森少校与玛利亚等人在不久前的水母船一案中结识,一同追查凶手。在场三人都见证了案件难称完美的结局,现在再怎么委婉也没用了。
“真够呛,我也一样。”玛利亚说完,约翰露出了苦笑。“话说回来,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你们来找谁吗?既然来到这里,想必是找大学的人吧。这也是种缘分,要是两位参与了有意思的研究项目,过后能说给我听听吗?”
涟看了她一眼。考虑到多米尼克的委托,现在最好别让事情过度公开,不过对约翰说说应该不碍事。
“我们来找弗兰基·坦尼尔教授。你应该知道蓝玫瑰的新闻,我们来找教授是为了咨询基因相关技术在犯罪调查中的应用问题。”
“蓝玫瑰?”约翰挑起眉毛,“等等,我已经跟坦尼尔教授约好马上要见面啊。”
嗯?
“你说什么呢,我们也跟教授约好了这个时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教授那边日程安排错了。
就在此时——
“不。”门没敲就被打开,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刻意这样安排的,毕竟时间不多。”
来人似乎听到了室内的对话。只见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口,愉悦地看着玛利亚等人。
那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有一头混着白发的深褐色发丝,身高不足一百七十厘米,脸和身体都很消瘦,算不上什么健康体态。
但是目光却异常锐利,充满了震慑一切的威压感。
“索尔兹伯里警监,九条探员,以及尼森少校,对吧。欢迎你们远道而来,我就是坦尼尔。”
蓝玫瑰培育者之一,弗兰基·坦尼尔教授勾起嘴角说。
“失敬。”约翰站起来,很可能是下意识地敬了个礼,“我是U国第十二空军少校,约翰·尼森。今天承蒙接见,十分感谢。教授——”
“请别那样叫我,我不太习惯。”弗兰基摇摇头,“各位可以称呼我名字,或者称呼‘博士’。另外也不用说什么客套话,我对研究室的人都这样要求。”
“——那么,坦尼尔博士,今天就麻烦你了。”
“我叫玛利亚·索尔兹伯里,请多关照。”
“我叫九条涟,今天麻烦您抽时间出来,真是太感谢了。”
涟的措辞没有改变分毫,莫非J国人都这样吗?
“现在说这种话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其实我希望你能把我的会见时间与这两位错开。毕竟不能在无关人士面前谈论可能涉及军事机密的话题。”
“啊,真抱歉。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了解警方与军方的不同之处。话说回来,几位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完全不相关的外部人士。既然如此,又何必顾虑呢。”弗兰基抬起拇指指向门外,“我们开始吧,跟我来。”
没说几句话,博士就开始带他们参观研究室。
弗兰基走下一段楼梯,又穿过一条走廊。左手边现出一扇嵌死在墙上不能开启的大窗,博士停在窗前,用目光指向室内。
“这里是洁净室……不过这是整个学科共用的设施,我们主要在里面进行取样与合成作业。”
他们顺着弗兰基的视线看过去,玻璃另一头有几个人正在工作。
那是几个戴着手套口罩,头上还罩着发帽的年轻人,应该是学生。有人正用显微镜观察小皿,里面装着貌似植物叶片组织的东西;有人面前摆着一个形似小浴缸的容器,里面放了一只烧杯,那人正手持秒表计算时间;有人面对一只固定在笼子里的小白鼠,战战兢兢地将注射器刺入其尾部……作业内容千差万别。
“博士的研究室还将动物作为研究对象吗?”
“应该说‘开始将研究成果应用于动物’比较准确。我们研究室的研究主题是通过基因编辑人工改变生物形态。目前的主要研究对象是植物,但无论动物、细菌还是病毒,只要拥有DNA或RNA,都能够成为我们的研究对象。我学生时代也曾像那样给实验小鼠注射。”博士转向玛利亚等人,“不过你们关心的应该不是我的研究范围。而是‘这个可疑学者真的培育出蓝玫瑰了吗’——你们想知道这个,对吧?”
正中靶心。弗兰基微微勾起嘴角。
“说一百遍理论不如拿出证据,我也不是那种喜欢卖关子的人。”
他们又迈开步子,跟随博士乘电梯下楼,在户外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座马戏团帐篷大小的精致平房。
那好像是温室,而且非常大。屋顶嵌有天窗,四面墙壁全是巨大的窗户,透过窗户还能看见里面摆满了绿叶植物。
弗兰基招招手让他们走进温室,穿过正门是前室,两旁是储物柜和壁橱,摆着各类用品。里面还有一扇门,看来那扇门背后才是温室。
几个人在前室戴上手套和网帽,又套上了浅蓝色的薄外套。“欢迎来到奇境之国。”博士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随即打开那扇门。
这个温室看起来意外整洁。
面前是一列又一列细长的桌子,一直延伸到温室深处。每张长桌上都整齐排列着种在花盆里的植株。
一股甜香扑鼻而来。从外面看不出来,这里有许多植株都开了花。
行走在长桌之间,靠前排的桌子一角,摆着大约十盆蓝色花朵。玛利亚本以为那就是蓝玫瑰,但仔细一看形状不同,全都是从未见过的花朵。
“这是瓜叶菊吧。”涟看着最前面那盆花说,“左边那盆是龙胆,龙胆旁边是补血菜……”
他流利地报出花名,让人不禁猜测他在故乡是否开过花店。
“都是做比较用的。要创造蓝色花,首先要分析现存品种,弄清色素结构和生物反应过程,否则无从下手。”
弗兰基的解说让约翰频频点头。
他们顺着蓝色花朵一盆盆看过去,突然碰到一盆红花。
植株尚未开花,红色花瓣拧成细长的骨朵,仿佛绞作一长条的手帕。攀附在支架上的蔓须光滑纤细,跟玛利亚印象中的玫瑰一点都不像。
“涟,这是什么?”
“是牵牛花。这种花数百年前就在J国广受喜爱,如今也经常被用作小学生的植物观察对象。”
“哦。”
那种花在U国并不常见,看来J国有各种各样的花。
红花并不只牵牛花一种,旁边还摆着好几盆其他的花。看来这里开始是“红区”,应该也是做比较研究之用。
“这是康乃馨,与玫瑰和菊花并称三大切花。旁边是郁金香,属于学校花坛常见的品种——”
“那种事我知道!”
他当别人是傻瓜吗?
视线再往前方移动,这回看到了色彩缤纷的花朵。
都是玫瑰。红、黄、白、粉……颜色鲜艳的花朵在温控机的微风中摇曳。
然而最多的颜色却是紫色——浅红里掺杂一丝蓝调,呈现淡紫罗兰色的花朵。
“这是……”涟瞪大了眼睛。
“涟,怎么了?”
“我在车上对你说,历史上并不存在蓝玫瑰——那不仅包括正统‘蓝色’,还包括了‘蓝色系’的其他颜色。至少我从未见过‘紫色’的玫瑰。”
她忍不住收回视线,只见约翰也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紫罗兰色的花朵。
这就是博士培育的“蓝玫瑰”?
“不。”博士面带愉悦地摇摇头,“那些都是原型,正品在这里。”
弗兰基穿过桌子间的过道,抬手指向温室深处一张被高大植株包围的桌子角落。
“各位请看,这才是我的研究成果。”
玛利亚透过植株缝隙看过去——随即屏住呼吸。
蓝玫瑰——
那是一株妩媚盛开,毫无杂糅的、深蓝色的玫瑰。
* * *
[1]本句为直译,意为“舍华求实”。


第三章 原型(II)
“——就是这样,都能理解吗?”
博士停下粉笔,转过头说。
这是一个卧室大小的房间,到处摆满了玻璃容器和药瓶。我们正坐在充斥药味的昏暗房间一角听博士讲课。
“那个……”尽管被坦尼尔博士无比晦涩的演讲所震慑,我还是磕磕巴巴地组织起语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您说的是,生物细胞中都含有名为‘基因’的成分,因为那些成分,人才会长成人,狗才会长成狗,没错吧?”
哦——博士感叹一声。
“看来你理解了本质,这足以称为今天讲课的成果了。”
我在被夸奖吗?毕竟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我都没听过那种话,所以困惑胜过了高兴。
“人与狗之所以外形不同,是因为两者基因里包含的信息不同。反过来讲——假设我们能通过某种手段改写基因,就能改变生物形态。”
我仿佛听了什么鬼故事,皮肤蹿过一阵战栗。
“博士的玫瑰也被改写了基因吗?”
“简单来说是的——你觉得很可怕?”
“也不是可怕……就是有点不舒服。”
听到我老实的嘀咕,博士并没有在意,而是笑了起来。
“很正常,连科学界都有人一脸严肃地抗议我的研究,说我‘不应该插手上帝的领域’。不过说实话,通过改写基因变化外形,这在自然界是很普遍的现象。”
“啊,真的吗?”
“所有生物都由一个细胞不断分裂而成,每次分裂,基因也会被复制到每一个新增的细胞中,只是那种复制偶尔会发生失败。”
“还会失败吗?”
“生物并非机械,如果我叫你将《圣经》一节抄写一万遍,想必你也不能保证每一张纸上都没有文字错误吧。”
那倒是。
“另外,基因在细胞核内以‘染色体’形式存在,大部分有性生殖的生物都拥有两条类似的染色体,然而在减数分裂——那是生成精子和卵子的细胞分裂形式——过程中,这两条类似染色体会彼此混合,进行‘基因重组’。拿刚才的例子说,就是从需要抄写的一节圣经中随意挑选几个句子,与另一节的句子置换过来。
“这种复制错误或基因重组,就会引起生物形态变化。变化程度有大有小,既有变成畸形导致死亡的例子,也有成为更加适应环境的形态、从而淘汰旧形态的例子。又或者,那种变化仅止于每个人的外表细微差异——比如皮肤颜色之类。”
我忍不住看向旁边。
白发少女坐在椅子上,双眼注视着父亲。她似乎毫不在意我的目光。
……生活变得好奇怪呀。
这就是我目前的真实心境。

两天前,我与一家人初次碰面,随后——
我被问到名字,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你失去记忆了?”
我抿起嘴唇。
房间陷入沉默。男人皱起眉,白发女人也问了一句。
“原谅我过分打探,你能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回答不上来,只好低下头。女人的声音变严肃了。
“我看了你的身体……到处都是伤。”
我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女人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我。
“别担心,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会责备你……所以,你能说说吗?”
她的声音一直很安静。又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我颤抖着嘴唇说:
“没人叫我的名字……所以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我把父亲的殴打、母亲的蔑视,以及在学校被孤立的生活和盘托出。将一直以来对谁都无法言说的话语,全都说给了刚见面的陌生人。
女人表情越来越严肃,她看了一眼男人,又重新看向我。
“于是……你就从家里逃出来了?”
我点点头……除此之外的事我没能说出口。
白发女人沉默许久,然后露出安静的笑容。
“我知道了,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可以吗,弗兰克?”
男人用一声叹息回答了白发女人。
“妈妈?”少女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啊?!可是我——”
其实我也一样惊讶。虽然不用被送回那里,我非常感激,但我也想,总不能一直待在别人家里。
“我没说免费。”男人勾起嘴角,“我们可没余力养个吃白食的人。干脆你给我当助手,报酬就是一日三餐和一张床,如何?”
就这样,我成了坦尼尔博士的助手。
此时我才知道,那个面颊凹陷、相貌可疑的男人是研究什么“分子生物工程学”的学者。我问他“分子生物工程学”是什么,博士抬头看了一会儿天花板,随后微笑起来。
“这个嘛,可以说是插手上帝领域的学问。”
他夸张地说出那句话,随后转过身,又把头转过来。
“机会难得,就让你看看我的研究成果吧。换好衣服到楼下来。”
我穿上衣服,在博士带领下,与白发母女一道走向貌似后院的地方,随即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玫瑰园。
红、黄、白、粉、黑……各色玫瑰遍布整个花园——有的高如小树,有的伸出藤蔓攀附在栏杆上,还开了许多花朵。有小巧可爱的花,也有壮丽华美的花,大小千差万别。
雨已经停了,乌云间洒下阳光,带着水滴的叶片和花瓣泛着光芒。
就连我这个毫不了解花卉的人,也看得出了神,仿佛忘了怎么说话。
“插手上帝的领域,就是种花?”
“不,这些都是凯特培育的花,是不是很美。”
我被领到后院前,得知凯特就是照顾我的女性——坦尼尔博士妻子的名字。她雪白的脸蛋上泛起一层红晕。
突然,一阵低沉的野兽咕噜声打破了我的白日梦。
“博士养了狗吗?”
我并未看到那种动物的身影。白发少女一脸淡然地保持沉默。
“没有。”坦尼尔博士隔了两三秒才回答,“那是七十二号样本的声音。它可能闻到你的气味开始闹了,现在又正好是肚子饿的时间。”
“弗兰克,别吓唬他。”
凯特皱起眉……我就当没听见那句话吧。
大人说话时,旁边的少女用略显轻蔑的目光看向我。这家伙给人的感觉真不好。
我把目光投向后院另一头的树林。
划分土地的围栏前有一圈堆成圆筒状的矮石墙,上面盖着圆形木盖。
“那是一口井,现在已经不用了。这里原本是我娘家的别墅,是几座别墅中我最喜欢的一座。小时候我经常跟弗兰克偷偷跑到井底下玩探险游戏……结果回去一看,家人正慌了神到处找我。弗兰克,你还记得吗?”
“唔。”博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两人似乎是青梅竹马……不过家里有好几座别墅,莫非他们很有钱吗?
院子角落有一座小温室,隔着玻璃隐约能看到各色各样的花影。
“我的研究成果在这里面——爱丽丝,去把锁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