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摆手示意她稍等,转身去听电话里妻子的声音。
“老公,你现在在哪儿?还是来不及吗?”
“没有,我已经到了,这就过去。”
“请问这是您从哪儿拿到的?”美女老师问道。
“你先等会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兜本来是对美女老师说的,没想到妻子也听见了他的话。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妻子厉声问道。
“不,不是的。”
“这是您在哪儿捡到的吗?”美女老师极为自然地打开手机,按下了几个按键。兜想告诉她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手机,但兜也不是这部手机的主人。
“这个……”兜抬起头,只见美女老师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笑容也已消失不见。
“是不是有女人在说话?喂,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不不,没有啊。”兜感到脑袋一阵发热,仿佛置身火海,不管往哪里逃都是徒劳。如果再不尽快灭火,受灾情况将会愈加严重。要是能冷静下来逐个处理,说不定没什么问题,但不知是因妻子严厉的质问还是美女确实就在身旁令他心虚,兜方寸大乱。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兜已经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美女老师的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安静一会儿’是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妻子显然生气了。
“不是的……”说着,兜看向美女老师,只见她紧紧地盯着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兜手上沾了血——可能是从炸弹专家的口鼻处流出的血沾在了上面,现在已经干了。
兜暗叫不好,耳边的手机也滑落在地。美女老师欺身过来。哎?兜的目光正追随着手机,他“啊”了一声,左臂已被反拧到背后。
兜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转身猛地抽出了手臂。美女老师已经卸下伪装,朝兜踢了过去,腿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兜闪身避开,跑进了视听教室——在走廊上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美女老师追了上来。兜忘记脚上穿的是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还想按照往常的姿势出招,却没想到脚底打滑,向后倒去。美女老师迅速靠近,压住兜,问道:“那手机哪儿来的?”
“那是……”仰躺在地的兜本想回答,突然注意到旁边就是他刚刚掉落的手机。如果电话还没挂断,妻子就会听见。兜开始拼命晃动身体,想甩开这个骑在他身上的女人,但对方似乎懂得将人锁死的技巧,竟纹丝不动。事已至此,兜终于意识到这个美女老师并不是普通人。
兜再次晃动起身体,肩膀也不停发力。美女老师却压得更紧,想要制住兜的反击。二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兜心里暗暗叫苦。要是他和这个女人粗重的呼吸声通过电话传到妻子的耳朵里,恐怕要被误会他俩是在干什么暧昧的事了吧。如果说这是在和女人打架的声音,可信度又实在太低。
见女人又在说着什么,兜抓住时机,奋力翻身挣脱。既然已经知道对方不是普通的老师,而是危险分子,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如果全力出击,兜的实力在业界几乎无人能及。他敏捷地绕到女人身后,用手臂扼住她的脖子,手肘仿佛要夹碎她的喉咙,用力一勒。
兜抱着不再动弹的美女老师来到视听教室里堆放器材的地方,这里很少有人过来。随后,兜捡起手机,看到和妻子的通话已经挂断,轻轻地松了口气。他又调整了几下呼吸,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到前台女接待员报出诊所名后,兜说道:“突发急症,可以立刻找医生接电话吗?”说完,兜长舒了一口气。
突发急症,意思是有急事要谈。
兜终于赶到克巳所在的班级时,正好看见妻子和克巳从里面走出来,下一组家长和孩子正要进去。
“啊,老爸。”克巳抬起了头。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是露出了笑容。
兜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笑,但他先低头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事,你还有工作。”克巳的语气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他没有对父亲用敬语,言语间却带有些许亲近感。
“啊,是,有工作。”
“其实你不用勉强。”克巳指着兜说,“你看,西装都乱了。”
兜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样子——领带皱巴巴的,领口也歪了,身上还沾满了灰尘。他急忙整理起来。
“不过你还是拼命赶过来了。”闻声望去,兜终于看到了妻子的表情——本以为会被她挖苦一番,或是被她冷眼相向,这样的结果真是出乎意料。兜诧异地看着妻子,只见她带着一副从未有过的温和表情说道:“辅导也没有那么麻烦,已经结束了。”
在这宛如女神降临般的氛围中,兜不由得警觉起来,疑惑地说道:“哎?啊,是吗?”
兜的疑虑很快就因克巳的话消除了。“刚才班主任说老妈看着还不到三十五岁,老妈听了美滋滋的。”
“是吗?”
“还说老妈看上去年轻了将近十岁呢。”
“原来如此。”兜总算明白了妻子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温和,却仍忍不住指出,“要是真不到三十五岁,怎么算也不可能有个读高三的儿子吧。”
一瞬间,妻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祸从口出啊!兜在心里呐喊,不禁责怪自己毫无危机管理能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为自己开脱,他还是立刻补充道:“不过,这也说明你妈妈年轻得很,连老师都算不清楚了。”
“我们班主任可是数学老师……”
“所以就连数学老师都震惊得算错了呢。”
“也许吧。”妻子敷衍地说道。
总之,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接着,兜又开始想那个美女老师的事。
刚才在视听教室,兜问电话另一端的医生:“解决了那个炸弹专家之后,我又在别的地方被一个女人袭击了。她看见我拿着炸弹专家的手机,就朝我扑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生冷淡地答道:“可能是同类型的肿瘤吧。”
“所以她也是策划爆炸案的集团成员之一?”兜叹了口气。
不知是认出了手机上的吊饰还是手机的款式,美女老师应该已经知道那是炸弹专家的手机了。她好像还拿着按了几下,也许是看了里面的通话记录。通过兜的反应和他手上的血迹,美女老师断定了兜是敌人。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克巳曾说那个美女老师是一个月前来到他们学校的,而且明明是教语文的,却连汉字都认不全。是不是原定的老师另有其人,被这个女人中途调了包?真正的老师现在又在哪儿?恐怕凶多吉少了吧。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潜入这所高中?
是操场!这所高中的特点就是那个宽阔的操场。
“直升机吗?”电话还没挂断,兜却自言自语道,“肯定没错。”
“什么没错?”医生略显惊讶地问道。
“你之前说过吧?策划爆炸案的犯罪集团可能会用到直升机。”
“我没说直升机,但是他们原本就计划了一起大规模的挟持人质案件,所以选择坐直升机逃跑也不稀奇。”
上次见面时,医生提到如果策划一起劫持案件,至少要有人去现场踩点。兜想起妻子说过,有两家人很快便从新盖的商品房中搬走了。
搬走的会不会是策划爆炸案的集团成员?以借住之名调查周边环境,或作为制定计划的根据地。如果真是这样,那不遵守垃圾回收规定、缺乏常识也就不奇怪了。计划到了执行阶段,他们也该搬走了。不,这样的解释还是有些牵强,毕竟为了不引起邻居的怀疑,他们应该不会光因为扔垃圾的事就暴露了身份。
原来如此,兜不知不觉间用力地点了点头。
再说美女老师的事。
他们的计划是不是劫持人质后,将这所高中的操场用作停机坪?美女老师为了做好相关的准备才潜伏进来。如此想来,山田老师的故事恐怕也另有隐情了。也许他和美女老师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只是看到美女老师在操场跑道上做了些手脚,或是发现视听教室里演出用的照明设备被人动过,于是对美女老师起了疑心,上前质问。此后,山田老师便下落不明,恐怕已经被灭口了。
“我不知道女人的尸体该怎么处理。”兜询问医生的建议。
“医疗废弃物交给我们处理。”医生答道,并让兜晚上把尸体运到指定地点。
虽然有些麻烦,但晚上还是要再来一趟学校,将尸体搬出来,运送到医生指定的地点。深夜出门必须要向妻子申请,一想到这里,兜就有些郁闷,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答道:“你能处理就好,帮了我的大忙。”
难道医生早就知道这个美女老师的事?挂断电话时,兜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样的想法。也许他知道这所学校潜入了犯罪集团的成员,甚至知道克巳就在这里上学!兜差点要去问医生: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我会这么做?医生的回应总是非常冷漠,令兜不得不胡思乱想。
“哎,老爸,你在干什么呢?”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兜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妻子和克巳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兜一边说他在考虑工作上的事——这也是实话,一边追了上去。
“你在找那个美女老师吗?”克巳调侃道。
兜自然不能说是,只好答道:“她哪有你妈妈漂亮。”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见过了?”妻子质问道。
兜赶紧掏出手机,假装要接电话,飞快地跑下了楼梯。“我去接个电话!”
“对了,老爸之前还说老妈你像陶器呢。”兜隐约听到克巳对妻子这样说道。
兜沿着车站前的马路一路小跑。他刚给一个男人做完“手术”。医生没有告诉他男人的相关信息,但从他在酒吧里听到男人对酒保说有直升机驾照来看,兜推测此人可能也是策划爆炸案的集团成员。
目前,爆炸案还未发生。不知是计划还没有开始,还是因为炸弹专家和飞机驾驶员等人接连消失,导致计划中途失败。
兜曾向医生委婉地表达过想法,但医生只是静静地安慰:“本来只是小小的感冒,但不知从哪里获得了一点消息,就以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这种情况挺常见的,而且你有时候太先入为主了。”
“我儿子也这么说过我。”这并不是先入为主,兜有些生气。万一他们真的要利用那所学校,很可能会在学校附近安放炸弹,劫持人质。如果放过那个美女老师,谁也不敢保证克巳不会受到伤害。
总之,兜的行动虽不能说换来了家附近的和平,至少能让克巳不必置身于危险之中。想到总是看妻子脸色战战兢兢生活的自己终于展现出了不凡的价值,兜感到很满意。
螳螂的斧头不容小觑,兜心想。
兜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十二点了。他感到饥肠辘辘,便转身走进一家便利店,穿过窗边的杂志区,绕过最里面摆放果汁饮料的地方,径直来到放着香肠的货架,从中拿了一根。这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那是一个身着西装、素未谋面的男人,年纪似乎比兜大上一轮。只见男人动作娴熟地拿起一根香肠,对其他商品丝毫不为所动,能看出是毫不犹豫地冲着香肠来的。
兜和男人目光交汇,又将各自的视线转移到了对方手中的香肠上。二人心中应该都涌起了英雄相惜之感,至少兜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发现夜宵的终极奥义是香肠的人才能心领神会。兜边想边在心中默默为对方加油:希望你奋斗到底。随后,他拿出钱包,走到了收银台前。
* * *
[1]日本有一句谚语,写作“虎の尾を踏む”,直译为踩到了老虎的尾巴,比喻非常危险。
[2]“螳臂当车”,日语写作“螳螂の斧”,直译为螳螂的斧头。日语中,“螳螂”和“灯笼”发音相同。
[3]指弱者只会在强者背后说坏话、逞威风。
[4]收录日本宪法、民法、商法、刑法、民事诉讼法和刑事诉讼法等法令的书。


第2章 黄蜂
BEE
兜想象着男人倒地的样子。地点可能选在厕所隔间比较好,他会掐住对方的脖子,不一会儿对方就会断气……
兜是来踩点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成为目标,只是从中介那里接下了这份工作,而作为中介的医生,也只是接受了男人妻子的委托而已。
为了完成一份工作,有时需要踩点,有时则不必,要依每次工作的具体情况来定。这次是需要踩点的。
兜走进男人公司所在的大楼,暗暗观察起来。这次的目标体格健壮,面目狰狞,对待同事的态度很是蛮横。只是稍稍看了几眼,兜便确信此人一定会虐待妻子——兜觉得同为男人,他与自己简直是家庭地位的两个极端。
这个男人有严重的家暴倾向,他的妻子才会找人取他性命。看来,他应该从没像自己一样看过妻子的脸色吧?嗯,肯定是这样,这种人死不足惜。兜不停地发挥着想象力。
踩点结束,兜离开了大楼,摘下手套、眼镜和鸭舌帽,撕掉了粘在嘴边的胡子。他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拿出手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再仔细一看,居然都是妻子打来的,差不多每隔十分钟就有一个。
是不是老婆遇到什么危险了?兜慌忙回拨过去,但电话一直无人应答,兜焦急不已。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医生前几天说过的话:“好像有人想对你动手术。”医生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感情。手术,就是“夺你性命”的意思。
“你知道黄蜂吗?”
“不就是一种虫子吗?”
医生说的是代号为“黄蜂”的杀手,此人擅长使用毒针刺杀目标。很久以前,黄蜂因成功干掉了一个业界公认的实力派杀手而名声大噪。在这之前,兜通过医生,从这个实力派杀手那里接下了许多工作。对方死后,兜的工作量也减轻了不少。
“我听说黄蜂已经死了,好像是在那个E2上吧?”
东北新干线的“疾风号”也被称为“E2列车”。此前,从东京出发的疾风号上,多名杀手发生冲突并导致数人死亡,这起暴力事件在业界被称为“E2事件”。事件的详情不明,参与其中的杀手具体有谁也无从得知,但从业界传闻来看,杀手黄蜂已死于这起事件。
“雌蜂死了,雄蜂还活着。”
兜略有耳闻,杀手黄蜂其实是男女二人,他一直觉得这只是难辨真伪的坊间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看来丧命的是其中那个女杀手。
“据说雄黄蜂没有毒,是真的吗?”
“反正你还是小心为妙。”医生给过兜忠告,但兜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被人盯上。
不过,现在妻子的电话让兜想到了这件事,恐惧瞬间席卷全身。这肯定是想杀我的人开始行动了——兜一旦开始往坏处想,就会一直坠向负面想法的谷底,做出危险即将来临的判断。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妻子的声音:“老公?”
“啊,你没事吧?”
“先别管我有没有事,你怎么不接电话?还要手机干什么?”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对不起。”兜立刻道歉,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拼命想找个合适的借口,“其实我……”
妻子好像并没有在意,只是高声喊道:“不好了!有蜜蜂!”
果然还是来了!兜不禁想到杀手黄蜂正朝自家靠近的样子,冷汗滑过了脊背。
“你快进屋锁好门,绝对不要出去!”
“拜托你赶紧和区政府联系吧。”妻子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语气强硬地对兜说道,“你要是被蜇了,就麻烦了。”
妻子说的既不是“担心”也不是“害怕”,而是“麻烦”,这多少让兜感到不太舒服,但也没往心里去。“那是拖足蜂吧?不是黄蜂。就算被蜇了……”
“我用电脑查过了,拖足蜂也是很危险的。反正你不要自己去弄。”厨房传来妻子的声音。
“我知道。”兜表示同意。有人关心他,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听到家里进了蜜蜂,兜以为妻子遭到了杀手的袭击,顿时慌乱不已,再仔细一听,原来是蜜蜂在家中院子的树上做了巢。兜松了口气,便放心地说道:“啊,你说的是那个蜜蜂啊。太好了!”妻子立刻厉声问道:“喂,‘那个蜜蜂’是什么意思?家里有蜜蜂怎么还太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兜瞬间感到一阵熟悉的胃痛,苦苦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没事太好了。你先别动,等我回去想办法。”说罢,他冲进了地铁。回家的路上,兜顺便去DIY用品店买了一些专门对付蜜蜂的杀虫剂,但妻子一看见那些瓶瓶罐罐就态度强硬地说道:“你绝对不要自己去处理。”
“让我来试试?”说话的是正在啃玉米的克巳。金黄色的玉米粒看上去香甜可口,他一直嚷着好吃,一根接一根吃个不停。“这没准还是个好兆头呢。”
“什么好兆头?”
“比如被蜜蜂蜇了之后,考上了理想的学校。[1]”
高考在即,虽正值暑假,克巳也一直在补习班上课。可能因为几乎不出门,他的皮肤比往年白了许多,眼睛里布满血丝,大概是每天学到很晚的缘故。兜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已走上了与考大学、找工作截然不同的道路,每天都在人生的阴暗面中过着殚精竭虑的生活。所以,兜看着专心念书的儿子,反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同情的感觉。准确地说,还是羡慕更多。毕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浴血奋战,而是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解答题目,这至少说明了治安的稳定与社会的和谐。也许,只有在特定的国家和特定的时代,甚至是这些特定的年轻人,才能享受这份安宁吧。
“克巳,你别闹了,要是中了蜂毒怎么办?”妻子从厨房回到了客厅。
“没事的,不是有杀虫剂吗?”
“绝对不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就麻烦了。”兜接话道。
妻子立刻说:“不是麻烦不麻烦那么轻松的事,我会担心的。”
原来如此,兜想,用在儿子身上的词和用在他身上的果然不太一样。
“不过呢……”妻子将刚煮好的玉米放到了盘子上。颗粒饱满的玉米冒着热气,在兜看来却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我们大后天一早就去野营了,和佐藤家一起。”
“嗯,是啊。”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极其冷静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还有野营这回事,但听妻子的语气,显然已经通知过他了。这种时候肯定不能问她“你在说什么”,不然她肯定会不满地抱怨“你总是不听我说话”。不,她要是开始发牢骚倒也还好,就怕她一言不发,满身怨气地陷入沉默。这样一来,家里的气氛便会像瞬间坠入冰窟一般。平时的工作已经非常危险,很难说得上安稳了,至少回到家里后,兜希望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是温馨和睦的。
因此,兜选择抑制住自己,不去追问“野营到底是怎么回事”,顺着妻子的意思说些“野营确实令人期待”之类的话。
是去山里,还是去河边?要去哪个野营地?
兜搜寻着记忆,却一无所获。恐怕妻子告诉他要去野营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工作的事困倦不堪、昏昏欲睡了。即便如此,那天肯定还是一如既往地摆出了一副正在认真听妻子说话的表情,不时做出些夸张的回应,例如“去山里野营吗?真厉害”或者“河边也很不错”。不管兜如何回应,都是条件反射般的行为,所以并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说起来,兜甚至不知道这次野营他是否也要参加。考虑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希望会是个晴天”。说到野营,肯定是在户外进行,所以这个回答堪称天衣无缝。
“让你一个人看家,不好意思。”妻子说道。
“不不,没事的。”原来我不用去啊。兜歪打正着,获得了新情报。接着,兜的视线转向了厨房的吧台,那里堆放着很多读了一半的书和杂志,其中一本是《山之四季:野草与花》。
他们要去山里野营,才会看这样的书吧。如此想来,有一天深夜,妻子确实对他说过野营的事,这段记忆依旧很模糊,但兜隐约记得当时妻子提到了他们要去山里。他不太确定,但还是不禁这样认为。
家人间的对话顺利展开,接下来就是看看电视,等着睡觉了。就在这时,兜突然说道:“要是你们在山上看见了什么奇怪的虫子,可要告诉我哦。”机会难得,兜希望能给这次家庭交流添上最后一笔。妻子和儿子都知道兜喜欢昆虫,不管他们觉得这项爱好如何,这句话说得都不算不合时宜。
“山上?什么山上?”妻子严肃的质问瞬间让兜觉得胃被人紧紧攥住了,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借用中国的典故来说,他和那个画蛇添足的男人同样失败。兜追悔莫及。“我们要去的是海边的营地,我已经和你说过好几次了吧?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要去山上?”妻子毫不客气地问道,“我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是还说什么夏天就是要去海边吗?你在敷衍我,还是那天说这话的不是你?”
这种时候,兜唯一考虑的就是如何回答才能平息妻子的怒火,以和平的方式结束对话。但无论是“我在敷衍你”还是“那天说这话的不是我”,显然都只会让妻子更为恼火。
“你总是不听我说话。”妻子继续说道。
“没有,不是这样的。”兜只能重复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采用含糊又不失坚定的态度回答妻子,“是我一时间想错了。”
“可能是老爸把客户的事和家里的事记混了吧?是有客户去山上露营了。”前来援助的是儿子克巳。只见他将啃完的玉米放回盘中,略显厌烦地说道。
“嗯,可能是吧。”兜冷静地回应着儿子的话,心里却感动得差点痛哭起来。在兜看来,这就好比他被困在了一艘船头断裂、舱内进水的破船上,正当他感慨自己即将命丧于此时,儿子乘坐的直升机抛下了救命的悬梯。克巳的身后散发着一片光芒,照得玉米更显金黄夺目。谢谢你,儿子!兜拼命克制着想要上前抱住儿子的冲动,但还是要表达感激之情,便悄悄对儿子竖起了大拇指。克巳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别处。
妻子听了克巳的话,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小声说道:“嗯,你工作也挺忙的。”
“是野营遇到了什么问题吗?”兜想起了话题的开端。
“啊,我差点忘了。野营是大后天一早就去,我们要先往车里放些行李。”
“野营用具什么的?”
“嗯。要打开后备厢……”
“再关上……”运动员一旦犯错,再做什么动作都会显得缩手缩脚。兜的处境也是一样,他现在只能随口附和些毫无意义的话。
“嗯,可是蜜蜂筑巢的地方就在停车场后面的丹桂树上。”
“啊。”兜有点明白妻子的意思了,“如果开关后备厢,可能会惹到蜜蜂?”
“我倒是还好,万一蜇到了克巳……”
“是啊。”兜不假思索地附和着妻子的意见,却见妻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于是慌忙补充道,“不,要是蜇到你了也不行啊。”这是一道陷阱题。“所以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让你躲在屋里不要出去嘛。”
“我还是想在去野营前想出解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