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颀长的身影忽然从后门闪了进来,冲到白小舟二人身边,一手拉了一个,什么话也不说就往外跑,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拉出了咖啡馆。
“卧倒!”那人低喝,随即身后的咖啡馆便发生了爆炸,灼热的巨浪将三人抛出去好几米。
白小舟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挣扎着爬起来:“凯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很久了,快走,这周围至少有三个杀手,里面应该已经炸死一个了。”
医生将X光片放在发光板上,瞿思齐焦急地问:“有没有定位器?”
医生看了半天,摇了摇头:“她身上连颗金属扣子都没有,别说什么定位器了。”
瞿思齐不信:“医生,您看仔细了吗?”
医生一脸不悦,朱翊凯说:“张医生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如果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奇怪了。”从门诊室出来,瞿思齐压低声音说,“难道他们在小舟身上下了什么术法不成?”
“如果小舟被下了术法,我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找一个接收不到信号的地方,暂时先躲一躲。”
瞿思齐沉思片刻:“我知道一个地方。”
“等等。”朱翊凯脸色骤变,环视四周,“小舟哪里去了?”
小舟原本坐在候诊室里等结果,周围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她将手套缓缓地褪下,久未见阳光的皮肤泛着淡淡的苍白。刚才几个小时所经历的一切太疯狂了,她还没能接受现实,那个什么游戏,为什么偏偏选上她呢?
她侧过头去,将外公的笔记拿出来,随手乱翻。外公,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呢?
书页在她手下哗哗地响,猛然间她似乎看到了“猎物”二字,连忙翻回去。那是民国九年,1920年时候的事,外公卫天磊到楚地游玩,下榻在某间客栈。隔壁住了一个中年人,眼窝深陷,很憔悴,像是几天都没睡觉了。他很谨慎,总是警惕地打量所有人。外公深夜忽然听见隔壁有打斗声,他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客栈年久,墙居然塌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摔了进来,他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已经没气了。
另一人从倒塌的墙里走过来,正是隔壁的那个客人。卫天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也不说话。两人相视许久,到最后还是对方气势输了一筹,将眼神移开,低低道:“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卫天磊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我不喜欢杀人,不过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我也不介意破例。”
对方打量他许久,忽然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卫天磊听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故事。
那是一场游戏,一场有钱人狩猎的游戏,几个军阀以重金聘请江湖人士做猎物,而他们亲自追杀,以此为乐。这个男人曾经就是猎物,但他逃出了那几个军阀所管辖的地界,这是违规行为,将会遭到追杀,至死方休。
那人说,他很后悔,当初只是想赚钱给重病的妻子治病,没想到钱没挣到,妻子也受他连累被杀了,如今一无所有,他不敢睡觉,害怕永远都不能醒来。
卫天磊相信了他的话,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快要亮了,那人必须离开。他把自己随身带的一只怀表交给卫天磊,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他求卫天磊为他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为他起个小坟,立一块小碑,坟里就埋这块怀表,也算他死有葬身之地了。
交代完后事,那人就匆匆离开了,卫天磊打开怀表,里面有一张照片,是那人和妻子的合照。他感叹良久,收起怀表,也收拾东西离开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的杀手来,而他不想惹麻烦。
白小舟的双手有些颤抖,难道她也成了猎物吗?可自从上大学后,她连服务员都没去应聘过,何况是这样的猎人游戏?
难道和她的身份有关?听龙老师说,外公在三山五岳的身份地位很高,难免就会得罪不少人,会是外公的仇家吗?
医院的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美丽的女记者站在烧毁的四维咖啡馆门口,一本正经地介绍:这座咖啡馆因液化气泄漏发生爆炸,店内十几个人,包括老板在内全部死亡,无一生还。专家提醒各餐饮企业注意安全,以免发生同样的事故。
她浑身都在发冷,只要验尸就能发现那些顾客在爆炸之前就已经死亡了,能够操纵媒体一手遮天,那些坐在幕后的人必定有钱有势。
她的信心开始动摇,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她真的能够逃过这一劫吗?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忽然冲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记就跑。她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追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抢劫。周围的人见只是个孩子,都以为在闹着玩,谁都没有帮忙的意思。
就这么一个跑一个追,不知不觉四周的人少了下来,只剩下惨白的墙壁和日光灯。她的心里开始打鼓,难道那个小孩是诱饵,专门把她引诱到人少的地方,然后下手?
即使如此,她也必须要追,那是外公毕生的心血。她不能失去它。
她转过一个拐角,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抱住,她吓得大声尖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小心点儿,别摔倒了。”
“刘明轩?”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刘明轩穿着一件白衬衣,脸色淡然,白小舟看着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穿锦袍的少年,一时失神。他轻轻放开她,将笔记本递过来:“这是你的东西?”
白小舟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是你帮我抢回来的?那个孩子呢?”
“跑了。”刘明轩看着她的眼睛,“你好像惹了很大的麻烦啊。”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始终还是没把真相告诉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一个朋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声大叫:“刘明轩?是你?”
两人侧过脸去,瞿思齐和朱翊凯正匆匆赶来,刘明轩笑了笑:“你们也太大意了。”
两个少年愣了一下,都有些脸红。刘明轩双手环胸,靠墙而站:“这里是精神科重症病房,我朋友快回来了,还会带个病人回来,你们快走吧。”
白小舟有很多话想问,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两个字:“谢谢。”
刘明轩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回过身去打开某间病房的门。里面躺着两个人,一个中年人,一个小男孩,中年人的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尖锐的手术刀。
“小舟,你和刘明轩很熟吗?”朱翊凯从公交车前排转过头来问。
白小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说很熟吧,他们说过的话不会超过十句,说不熟悉吧,又好像认识很多年了。她看了看朱翊凯,想说连你的肝脏都是他用昆山夜光做的呢,不知道凯子知道这个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见她不说话,朱翊凯有些不高兴:“你最好离这个人远点儿,这个人邪乎得很,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调查过,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白小舟想起那个锦袍少年,难道他真是妖怪吗?
她不想再跟朱翊凯纠缠这个问题,侧过脸去问坐在身边的瞿思齐:“你说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快到了。”瞿思齐指了指前方,“看,就是那儿。”
白小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茂密的树林中露出屋檐一角,上面有一只木雕螭吻,雕刻得活灵活现。
“寺庙?”
“果然是寒隐寺。”朱翊凯笑道。
“这寺庙有什么典故?”
“据说只要进入这座庙宇,所有信号都会失灵。”瞿思齐说,“这庙里最闲的就是扫地僧,因为每天晚上都会有怪风将满寺的树叶都卷走。”
车子徐徐停下,白小舟看着面前高高的阶梯,尽头是一座古朴的庙门,门楣上挂一块黑底飞金的牌匾,上书:寒隐寺。
“既然这庙宇这么神,怎么没见几个香客啊?”
“寒隐寺的住持是个怪人,普通的客人不接待。市里本来想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区,但住持强烈反对,只好作罢。”
“那住持肯不肯让我们进门啊?”
“放心,我和住持有些交情,肯定没问题。”瞿思齐拍胸脯保证。三人爬上又高又陡的阶梯,虽然不过百步,却好像爬了整座山一般劳累。
瞿思齐一边大喘气一边上前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小僧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请问你们找谁?”
“我们找住持。”瞿思齐从脖子里掏出一块玉佛吊坠。小僧看了看,将门打开,双手合十,朝三人行了一礼:“施主请跟我来。”
寺庙内人很少,只能偶尔见到一两个僧侣。小僧领三人来到后面的客房:“三位施主在这里稍候,我这就进去告诉住持。”
白小舟还是第一次进寺庙,颇为新鲜。见客房对面有座小佛龛,便跑过去看,也不知供的是哪位佛,只觉得宝相庄严,身边趴着一只怪兽,忍不住双手合十,欠身拜了拜。没想到佛像前点的那三炷线香忽而断了,她有些害怕,问瞿思齐:“这是不是不祥之兆啊?”
“这佛像真是有意思,上次我来拜的时候连佛像头上的帽子都断了呢。”瞿思齐笑道。
白小舟表示不信,瞿思齐正打算演示一遍,忽然见一个中年僧人从外面跑进来:“拜不得,瞿施主,拜不得啊!”
“智空师父,好久不见了。”瞿思齐笑着打招呼。智空一脸不满:“瞿施主,住持不是说过没什么事不要到寺里来吗?”
你当我想来啊。瞿思齐在心中腹诽,却不敢说出来,觍着笑脸说:“我是来求住持救命的啊。”
“惹祸了吧?”智空幸灾乐祸地说,“住持早就说过,你命运多舛,迟早要出事。”
瞿思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这话住持只说过一次,你每次见我都要说一次,你是复读机啊?
传话的小僧走了过来:“三位施主,住持身体不适,不能见客,你们可以住下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智空老大不高兴:“智贤,带他们去客房,先把东西放好,再到前台来交食宿费。”
“先生,已经死了四个杀手了。”
“什么?你找来的都是什么废物?”
“他们全都是业内最顶尖的高手啊!”
“我们时刻都在监视这个女人,她根本没怎么动手就死了四个杀手,这也能算高手?”
“有很厉害的人在保护她。现在我们的仪器接收不到信号,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做,请您指示。”
“本市内只有一个地方能屏蔽我们的信号。客人们对这个毫无刺激的游戏很不满,给我想办法解决。”
“先生,我有个提议。”
“说。”
“客人们每次都观看猎杀表演恐怕已经腻了,不如让他们也参与进来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跟我去见客人们,将你的提议说给他们听听吧,他们一定很高兴。”
晚饭是一顿斋菜,味道非常好,白小舟好容易吃了顿饱饭,觉得那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除了接受香油钱和食宿费的前台刷卡机外,整座寺庙几乎找不到现代家电,连水管的走向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律,好像在极力避免现代文明对寺庙格局的破坏。
两个少年不放心她一个人睡,决定轮流在她房外守夜。她白了二人一眼:“哪儿那么麻烦,找个有三张床的房间就行了。”少年们立刻红了脸。白小舟再次白了他们一眼:“放心吧,你们在我眼里和解剖台上的尸体没多少区别,我不会对你们起邪念的。”
两个少年脸更红了。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古怪。白小舟难以入睡,信号消失在这座寺庙,对方一定会追来,按理说应该也到了,这死寂会是大乱之前的宁静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小舟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推醒,看见瞿思齐和朱翊凯都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她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什么事?要离开寒隐寺?”
“小佛龛那边有说话声。”朱翊凯压低声音说,白小舟的觉醒了一半:“是不是僧人们在说话?”
“不可能,僧侣们这个时间都要睡觉,第二天四点起床做早课。”瞿思齐说。
“不可能是杀手吧?”白小舟说,“哪有来杀人还先聊会儿天的?”
“所以我们打算过去看看。”朱翊凯将衣服丢给她,“快把衣服穿好!”
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佛龛外,门上着锁,却有很低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朱翊凯握住门锁,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朝两人点了点头,然后一脚踢开大门冲了进去。
然而三人都愣住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只红烛和烧得快完的高香。
三人面面相觑,刚才说话的难道是鬼不成?
门在身后猛然关上,三人大惊,听见一个声音在头顶回荡:“你们是什么人?”
“谁?”朱翊凯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这次的声音很清晰。三人齐齐回头,看向那尊佛,它竟然睁开了眼睛,吓得三人连连后退。
“你又是谁?”白小舟壮着胆子问。
“你们是哪里的神灵?”佛像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为何到我的寺庙里来?”
神灵?
三人互相看了看:“你认错人了吧?我们只是凡夫俗子。”
“老衲修炼数百年的法眼,不可能看错。”佛像忽然闭上了眼睛,“杀气东来,小心。”
瞿思齐大喝:“快趴下!”
“啪啪”两声轻响,子弹从三人的头顶飞过去,正好打在佛像胸口。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朱翊凯伸出手,五指微微合拢,佛龛剧烈震动起来,然后往门上一指,佛龛快速滑过去,将门抵住。
然后是一连串的扑扑声,朱翊凯按着白小舟的头趴在角落里,她能够感觉到子弹撞击地面所发出的可怕声响。
木门被打穿,几个高大的男人冲了进来,手中都端着枪。蜡烛已经灭了,看不清他们的脸,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溢出来的强烈杀气。
朱翊凯来不及多想,将白小舟拉进怀中,右手伸出去,他能够感觉到子弹从膛内射出的气流,五指一缩,子弹生生停在半空,然后噼噼啪啪落了一地。
所有人都惊住了,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他累得浑身都虚脱了,双手撑着地面,汗水一串串往下掉。
杀手们只迟疑了片刻,再次举起了枪。瞿思齐将手伸向腰际,忽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焦距却落在他们身后。
他们迅速回头,却吓得差点儿握不住枪,一只狮子样的怪兽徐徐走来,爪子在地上发出嚓嚓的轻响。它长得非常怪异,头上生有两角,唇边有须,身上有鳞片,像龙和狮子的集合体,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白小舟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老大,这不就是被佛像踩在脚下的那只怪兽吗?
杀手们朝它开枪,子弹如同雨点般朝它飞去,却像是打进了棉花里,毫无动静。它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张开大嘴,朝众人怒吼,黑火自它口中喷出,只一瞬便包裹住了那些杀手。待黑火散去,杀手们毫发无伤,却仿佛被吸走了灵魂一般,目光空洞呆滞,木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狻猊,它是狻猊。”瞿思齐低声说。
古老相传,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狻猊就是九子之一,形如狮,喜烟好坐,所以形象一般出现在香炉上,随之吞烟吐雾。它就是传说中的狻猊?
狻猊悠哉游哉地转过身,缓缓离去,仿佛只是来吃了一趟消夜。白小舟追出去,外面的院子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狻猊的身影?
比起狻猊,瞿思齐对那些杀手更感兴趣,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他们一下,他们竟然如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倒下了。他摸了摸他们的脉搏:“还活着,不过…可能仅仅是活着了。”
白小舟愣了半晌,轻声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报警?你打算说什么?说一群变态半夜三更来杀你,然后被怪兽烧死了?小心被绑去精神病院啊!”瞿思齐侧过头去问朱翊凯,“凯子,你说呢,这些活死人怎么处置?”
朱翊凯靠着墙壁休息,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意:“扔到林子里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真狠啊,你。”瞿思齐逗他,“刚才你真是厉害得很,竟然能挡子弹,能挡导弹不?”
“思齐,你还真有闲心。”白小舟斜了他一眼,“我怀疑就算天在你面前塌了,你也能继续说冷笑话。”
“我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叉着腰说,“谁去扔?”
白小舟和朱翊凯都盯着他,他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怎样浩大的工程啊,看来今晚别想睡了。”
“阿弥陀佛。”智空念着法号,踱着步子缓缓走过来,“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可以将人随随便便扔到林子里去呢?”
呃,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瞿思齐挤出一丝笑容:“师父所言甚是,那您说要如何处理这些狂徒?”
“山后面有口枯井,可以把他们扔进去。”智空一本正经地说。
“呃,智空师父,您这是不是狠了点儿啊?”
智空双眉一竖:“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叫他们拆了我们师尊的佛龛!烧掉他们的灵魂是轻的!”
“师尊?”白小舟侧过头去看身上中了好几枪的佛像,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弹孔。
“来人,给我把这些人渣带下去!”智空大声说,立刻有三五个僧人跑出来,扶起杀手们匆匆离去。瞿思齐还想劝,一个小僧人低声道:“放心吧,智空师叔向来嘴硬心软,我们会负责把他们送去医院的。”
瞿思齐这才松了口气,智空又念了一遍佛号:“住持要见你们,跟我来吧。”
“这个时候?”
“怎么,因为你们,我们的寺庙都差点儿被拆了,不该去跟住持解释解释吗?”
“应该的,应该的。”瞿思齐迭声答应,朝朱翊凯和白小舟招了招手,“我们也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住持呢。”
住持的房间本应该宽敞亮堂,寒隐寺住持智律法师所住的却是个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床和一只柜子的小房间,除了门,三面无窗,哪怕大白天都阴暗得看不清旁边人的脸。
一位僧人端坐在床铺上,穿着大大的袈裟,人却极瘦。白小舟聚精会神地看也看不清他的脸。
“住持,你没事吧?”瞿思齐有些担心地说,“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这么瘦啊。”
“胖瘦都不过是一具臭皮囊,何必在意?”住持的声音嘶哑低沉,瞿思齐真的有些担心,难道他圆寂的时机到了?
“住持,佛龛的事实在对不起,你放心,我们会赔偿损失的。”瞿思齐顿了顿,朝朱翊凯一指,“他会付钱。”
朱翊凯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妨事,这是师尊命中注定的劫难。”住持仿佛极度虚弱,才说了几句话就气喘吁吁,白小舟忍不住问:“请问大师,那位佛陀究竟是…”
“他是我们的师尊,两百年前曾是这座寺庙的住持,修行数十年,曾降服狻猊。圆寂之后尸身不化,后来人们将他的身躯贴上金箔,供奉在佛龛之内。”
“既然肉身不过是臭皮囊,为什么还要贴上金箔供奉?”白小舟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立刻觉得不妥,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没错。”住持低声说,“万法皆空,一切皆是执妄。这具臭皮囊的确不足以供奉,但我们保存师尊肉身,另有原因。”
“他或许并没有圆寂吧?”朱翊凯话一出口,住持便抬起了头,似乎正惊讶地望着他,瞿思齐以为他的话冒犯了住持,连忙向他打眼色。朱翊凯面不改色:“我听说佛家坐禅,可以不吃不喝数年,别人看时,犹如圆寂。不过,能坐禅两百年,倒还是第一次见。”
住持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开始众人都认为师尊是坐禅,可是一晃二百多年都没能从禅定中出来,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坐禅还是圆寂了。总之一切皆有天定,太过纠缠于生和死,反而陷入执念。”
“不好了。”一个小僧慌慌张张跑进来。智空瞪了他一眼:“没规矩!”
小僧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住持,师尊的肉身不见了。”
“什么?”众人大惊。住持对智空道:“带人去找找。”
智空答应一声,带人去了。瞿思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住持不必担心,说不定师尊大师已经从禅定中出来了。”
住持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瞿思齐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两声:“我口无遮拦,住持您别生气。”
“出寺门往东走八里有一处砖瓦房,是守林的人住的,自从林业局在山那边修建了大屋子后就废弃了,你们去那里吧。”住持静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