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像倒豆子一般干脆利落,还不时发出愉快的喉音。科斯坦似乎被催眠了,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这个男人的嘴巴夸张地一张一合,每发出一 音,薄薄的嘴唇就会上下翻动,或者左右摆动。他扁平的鼻子下方稀稀拉拉地长了几根胡子;东方人那种细长的眼睛在摇曳不定的煤油灯下闪闪发亮;他的发色非常浅,仿佛漂白了一般,光亮的长发全部向后梳,露出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真是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科斯坦感到一丝困惑,他总觉得在哪
儿见过这张脸,但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在记忆中找到。
拉夫勒的声音把科斯坦拉回现实。“这位是斯比罗先生,这位是科斯坦先生,我的好友兼同事。”科斯坦站起来,握了握斯比罗伸出的手。斯比罗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石头般坚定有力。
“很高兴认识你,科斯坦先生。我真的太开心了。”他的喉咙里发出愉快的声音,“你挺喜欢我的小店吧,哈?我们随时欢迎你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拉夫勒咯咯笑着说:“这两个星期科斯坦一直来这里吃饭。斯比罗,他马上就要成为你的仰慕者了。”
斯比罗的视线转到科斯坦身上。“那是我的荣幸。你以光临本店表达对我的敬意,我就用美食来回报你,怎么样?我敢保证,艾米斯坦羊的滋味是你从未体验过的。我们不论为此花费多少苦心,都是值得的。”
科斯坦努力不去看那张气人的脸,问道:“我觉得很奇怪,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还要供应这道菜呢?其他菜也足以使你享有盛名了。”
斯比罗脸上浮现出开怀的笑容,整张脸都被撑圆了。“或许是心理作用,嗯?人们一旦发现惊奇的事,就一定会想与人分享。我的客人会夸大其词,招摇地显摆,炫耀自己的满足和愉悦,好引来其他人的关注。这或许……”他耸耸肩,“算是我的经商之道吧!”
“这么说的话……”科斯坦追问道:“既然你还要给客人立下种种规矩,何不干脆搞成会员制的俱乐部餐厅,干吗要开一家大众餐馆呢?”
斯比罗目光闪烁,迅速瞟了科斯坦一眼,又移开视线,说道:“你很敏感,是不是?告诉你吧,其实大众餐馆比会员制的俱乐部餐厅更容易保护隐私!在这里,没人关心你的私人生活,也没人饥渴地窥探你的隐私。客人来这里就是单纯地享受美食。我们丝毫不关心客人的姓名、住址,以及来这里用餐的理由。你来,我们表示欢迎;你不来,我们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这就是我的答案,怎么样,还满意吗?”
这一番激烈的回应把科斯坦吓傻了。“我,我没想打探什么秘密。”他结结巴巴地说。
斯比罗用舌尖舔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不,不,”他重复道,“我知道你不是来打探什么秘密的,其实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
“哦,科斯坦,振作一点,”拉夫勒说,“别被斯比罗的话吓到了。我认识他很久了,我向你保证,他这个人是嘴硬心软。他会让你在不知不觉间体会到这家店的各种奥妙。当然,参观厨房另当别论。”
“哦,”斯比罗笑着说,“参观厨房的话,科斯坦先生需要先等一段时间。但除此之外,任何事都请随意吩咐。”
拉夫勒猛拍了一下桌面。“我说什么来着!”他说,“说实话吧,斯比罗,除了你的员工,还有人踏入过那处至圣所②吗?”
斯比罗抬起头。“你看看那面墙,”他态度认真地说,“那幅肖像所画的就是获得过那项殊荣的人——我非常亲密的朋友,也是本店最早的一位客人——他可以证明,我的厨房并非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科斯坦凝视着那幅肖像画,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大叫。
“噢!这是那位有名的作家!拉夫勒先生,你也认识的,他之前总写一些精彩的短篇小说和讽刺性短文,后来突然移居墨西哥,从此音信全无。”
“没错!”拉夫勒也叫道,“想想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坐在这幅肖像画下面用餐,却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转向斯比罗说,“你刚才说他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对吧?那他的失踪一定带给你很大的打击。”
罗严肃起来。“是的,确实如此。不过先生们,试着这样想:或许对他而言,死了比活着更有意义,是不是?这个可怜的男人。他以前总对我说,在这张桌子边度过的时光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幸福时光。很可怜,不是吗?而我能做的,就是带他去参观我那神秘的厨房。其实,真正看过你们就知道了,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餐馆后厨而已。”
“你似乎很确定他已经死了,”科斯坦问道,“但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已经死亡。”
斯比罗也凝视着肖像。“半点线索也没找到。”他轻声说道,“很不可思议,是不是,嗯?”
来了。斯比罗站起来,亲自为他们服务。他双眼炯炯有神,把砂锅从托盘上端下来。霎时香味四溢,引人垂涎。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两块香喷喷的肉块分盛到两个大浅盘子里,生怕浪费了一点儿。做完这些后,他仿佛累坏了似的坐回到椅子上,喘着粗气。“两位先生,”他说,“祝你们用餐愉快。”
第一口,科斯坦细嚼慢品了好一会儿才咽了下去。然后就望着叉子尖出神。
“老天哪!”他呼出一口气。
“味道不错吧?是不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科斯坦恍惚地晃了晃脑袋。“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缓缓说道,“艾米斯坦羊肉的美味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像凡人无法窥视自己的灵魂。”
“也许——”斯比罗的脸贴得很近,科斯坦能感受到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和夹杂的臭味,“或许你刚刚瞥了一眼自己的灵魂?”
科斯坦不露痕迹地往后缩了缩。“也许吧!”他笑着说,“我看到一幅美好的画面:全是尖牙利齿。无意冒犯,但我不想把羊肉和信仰扯到一起。”
斯比罗站起来,一只手轻轻地搭在科斯坦肩上。“聪明人,”他说,“什么时候你无事可做,无聊至极,就找个昏暗的房间坐一小会儿,想想这个世界——它是什么,会变成什么样——你肯定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羊羔和宗教的关系。那非常有趣。现在——”他冲两人深深鞠躬,“我已经占用你们很长时间了。很高兴认识您,”他说着冲科斯坦点了点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斯比罗笑着,牙齿泛出光泽,双眼也闪着光,顺着桌边的过道走开了。
科斯坦转动上半身,望着离去的背影,问道:“我是不是无意中冒犯了他?”
拉夫勒抬起头望着他,说:“冒犯?他很享受刚才的交谈。艾米斯坦羊对他而言就像某种宗教仪式;开了这次头,他以后会不停跑来找你,唠唠叨叨的像个布道的牧师。”
科斯坦继续吃他的主菜,斯比罗的那张脸却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有意思,”他说道,“真有意思!”
03
一个月后,科斯坦终于想起那张脸为什么那么熟悉了,这个念头让他躺在床上笑了起来。没错,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斯比罗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那只穿靴子的猫。
第三天傍晚,沿着街巷顶着寒冷刺骨的风往餐馆走去的路上,科斯坦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拉夫勒。拉夫勒面无表情地听完了。
“或许你说得对,”他说,“但我无法做出公正的判断。我读那本书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拉夫勒话音刚落,就听见从前方传来一声尖厉的号叫。两人不由得停住脚。“出什么事儿了,”拉夫勒说,“你看!”
在距离斯比罗餐馆入口不远的地方,两个身影在黑暗中扭打成一团。两个人前后推搡,然后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一起滚到了人行道凸起的路沿上,惨叫声不绝于耳。拉夫勒扭着肥胖的身子,以最快的速度朝那边奔去,摸不着头脑的科斯坦紧随其后。
仰面朝天地躺在人行道上的男子身材瘦长,皮肤偏黑,头发苍白,正是斯比罗餐馆里的侍者。他试图掰开对方死死地锁在他喉咙上的双手,同时用膝盖无力地顶开对方魁梧的身躯——另一个凶狠的男人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着粗气奔过去。“住手!”他怒吼着,“发生了什么事?”
侍者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进出来了。他无助地望着拉夫勒,说:“先生……救命……这个人……喝醉了——”
“我喝醉了?你这个浑蛋——”
科斯坦到这时才好不容易看清,占上风的那个男人是名海员,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水手服,周身散发着浓浓的酒臭。“你偷我的钱,还说我喝醉了?浑蛋!”他双手继续加劲,掐得侍者痛苦地呻吟。
拉夫勒一把抓住船员的肩膀。“放开他,听到没有?!马上放开他!”他高喊着。然而,拉夫勒的话音刚落,他自己就倒向了科斯坦,科斯坦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居然遭到了攻击!拉夫勒暴怒,立刻采取激烈的反击。他一声不响地扑向那个海员,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着他的脸和侧腹又抓又踢。海员迅速站了起来,转而反击拉夫勒。他们俩抱在一起扭打了一会儿,科斯坦也加入了战斗。三个人一起倒在地上,扭打着滚来滚去。
拉夫勒和科斯坦慢慢地站起来,俯视着趴在眼前的海员。
“也不知道他是酒醒了,”科斯坦说,“还是被咱们制伏了。无论如何,现在都该把他交给警察。”
“不,先生,不行。”那名侍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下仍然不稳,“不能叫警察,先生!斯比罗先生不喜欢警察。您应该能理解,先生。”他抓着科斯坦的手,哀求道。科斯坦望向拉夫勒。
“当然不叫,”拉夫勒说,“没必要给自己添麻烦。警察迟早会把他带走的,这个无法无天的醉鬼。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先生,那个人,他走路的样子很奇怪,我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扑过来打我,还说我偷他东西。”
“和我猜测的差不多。”拉夫勒贴心地扶着那名侍者往前走,“快回店里处理一下伤口吧。”
这位侍者被感动得好像要哭出来了似的。“先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拉夫勒拐进通往斯比罗餐馆的过道。“不不,不要放在心上。快走吧!如果斯比罗先生有什么疑问,你可以让他来问我,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救命恩人!”餐馆的门在他们俩身后关上,拉夫勒隐约听到这半句话。
“你也看到了,科斯坦,”坐下来数分钟后,拉夫勒说,“文明社会里也会有这种奇葩!全身都是臭酒味,别人稍微离他近点儿就大打出手,恨不得把一个无辜的陌生人打死。”
科斯坦试图忘掉刚才那紧张的一幕。“就算是小心谨慎的猫,在烦躁的时候也会想喝上几杯。”他说,“我看,那个船员的心里肯定也有说不出的委屈。”
“委屈?哦,当然,他的委屈就是没法控制自己的野性。”拉夫勒抱着手臂,说道,“我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等着吃肉呢?不仅是为了满足生理要求,也是为了满足溶于血液的本性。回忆一下,科斯坦,我说过斯比罗是文明的缩影,现在你明白为什么这么说了吧?他是个聪明人,懂得人类的本性,但又与其他人不同,他费尽心思满足我们内心的渴望,却绝不会影响周围的旁观者。”
“我回忆了一下美妙的艾米斯坦羊,”科斯坦说,“就明白你想说什么了。对了,是不是快到供应招牌菜的日子了?距离上次吃到它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正为他们倒水的侍者犹豫了一下,说道:“抱歉,先生,今晚没有招牌菜。”
“哦,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拉夫勒咕哝道,“看来我没有再吃那道菜的福气了。”
科斯坦望着他。“怎么会,这怎么可能。”
“真的,见鬼。”拉夫勒一口气喝下半杯水,侍者马上又为他添满,他继续说,“我临时决定要去南美进行一次秘密考察。一两个月吧,老天知道到底要在那儿待多久。”
“那里的情况很糟吗?”
“没法更糟了。”拉夫勒突然笑了,继续说道,“我一定会怀念在斯比罗餐馆吃的每一道菜。”
“我怎么没在公司里听说这件事呢?”
“如果你听说了,就不能算秘密考察了。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现在再加上你。我想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看看他们到底在那边搞什么鬼。我会跟公司里的人说我去短途旅行了,或者去疗养院调养被工作压垮的身体。无论如何,公司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们了。特别是你。”
“我?”科斯坦非常惊讶。
“明天你上班时会接到一份升迁令。非常抱歉,我无法亲手交给你。别多想,此事和我们的友情无关,你一向表现优秀,对于这一点我必须表示衷心的感谢。”
受到夸奖的科斯坦脸红了。“听你的口气似乎今晚就出发?”
拉夫勒点点头。“我费了点儿心思预定了机票。如果一切顺利,这顿饭将是我们的告别晚餐。”
“事实上,”科斯坦缓缓地说,“我真希望你订不到座位。对我而言,在这里与你一起用餐意义非凡。这是我从未想过的。”
侍者的声音插了进来。“先生,可以上菜了吗?”两人都表示可以。
“当然,当然,”拉夫勒急忙说道,“我没注意到你还站在旁边。”
侍者离开后,拉夫勒转过头对科斯坦说:“唯一让我烦恼的是,没能吃到艾米斯坦羊。事实上,我已经把出发时间延后一周了,总想着能等来一个运之夜。如今真的不能再推迟了。我希望下次你坐在这儿享用艾米斯坦羊时,能或多或少替我感到一丝欣慰。”
科斯坦笑道:“一定!”然后低下头用餐。
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一位侍者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不是平时招待他们的那位,而是刚才被海员暴揍的那个人。
“嗯,”科斯坦问,“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侍者完全忽视科斯坦,而是紧张地对拉夫勒说:“先生,”他的声音很小,“救命恩人!我欠您的,一定要报答!”
拉夫勒讶异地抬起头,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他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明白了吗?你的谢意已经足够报答我的所作所为了。现回去工作吧,别再提这件事了。”
侍者纹丝不动,但声音提高了一些。“先生,我向您信仰的神发誓,即使您不需要我也要救您!先生,千万不要走进厨房。我是押上生命对您说这话的。无论今晚还是以后任何一个晚上,都绝对不要进斯比罗餐馆的厨房。”
拉夫勒靠在椅背上,惊讶得目瞪口呆。“不要进厨房?倘若哪天斯比罗先生心血来潮,邀请我去厨房参观,我难道不能接受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了科斯坦的椅背上,另一只则抓住侍者的手臂。侍者像被冻住了似的,僵在原地,嘴巴紧闭,目光低垂。
“什么怎么回事儿,先生们?”带着喉音的声音说,“我似乎来得正是时候。和往常一样,适时到来,回答你们的一切问题,对吗?”
拉夫勒松了一口气。“哦,斯比罗,感谢上帝你来了。这人正警告我说千万别进你的厨房,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
斯比罗咧开大嘴笑了,露出两排牙齿。“当然,这位可爱的朋友好心警告你,是因为我那个情绪化的大厨不知从哪儿听说我要带一位客人参观他那宝贝厨房,这可把他气疯了。他生起气来很可怕,先生们!他甚至扬言说要跑出来警告客人们。他要真的跑出来大喊大叫,会对斯比罗餐馆产生什么影响,两位先生肯定能理解,对吧?幸好我向他保证说,我一定会挑一位真正受人尊敬又懂得欣赏美食的先生,来现场观摩他的工作。现在他已经平静多了。明
白了吗?”
斯比罗放开侍者的手臂。“你不是负责这张桌子的吧?”他平静地说,“下次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侍者仍旧低着头,迅速离开了。斯比罗搬来一把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用手轻抚着头发。“看来我的小秘密泄露了。拉夫勒先生,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今晚邀请你参观厨房。现在惊喜没了,就让我好好招待你吧。”
拉夫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真的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意思是,今晚我们将有幸参观店里的美食是如何烹饪的?”
斯比罗用尖锐的指甲在餐桌布上划了一道,在亚麻桌布上留下细细的痕迹。“哦,”他说,“您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他严肃地望着那道印痕说,
“您,拉夫勒先生,照顾我的餐馆长达十年,但这位先生——”
科斯坦举起一只手,插嘴道:“我完全理解。这份邀请只针对拉夫勒先生,我在这里让您很难办。正好,我今晚还有其他安排,现在差不多该走了。你看,大难题解决了。”
“不!”拉夫勒说,“绝对不行!这样太不公平了。科斯坦,我们一直共享美食之乐,如果没有你,我这段经历的乐趣也会减掉一半。斯比罗,情况特殊,就为今晚破一次例吧。”
两人同时望着斯比罗,他只是遗憾地耸耸肩。
科斯坦赶紧站起来。“拉夫勒先生,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搅乱您来之不易的厨房之旅。而且,”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在气头上的大厨,举起砍肉刀扑向你。再见了。”为掩饰拉夫勒自责的沉默,科斯坦继续说,“我把你交给斯比罗先生了,相信他一定会为你呈现一幕精彩的表演。”他伸出手,拉夫勒紧紧地握住,力气大得甚至令科斯坦有些疼。
“你真是位绅士,科斯坦,”他说,“希望你能继续来这家餐馆吃饭,直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不会太久的。”
斯比罗站起来为科斯坦让路。“欢迎你再次光临。”他说,“再会③!”
科斯坦在昏暗的门厅稍事停留,整理围巾和礼帽。当他从镜子前转过身时,心满意足的拉夫勒和斯比罗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斯比罗的一只手将厨房门使劲推开,另一只手则无限怜爱地搭在拉夫勒肉乎乎的肩膀上。
注释:
①希顿古装:古希腊人贴身穿着的宽大长袍。
②至圣所(sanctum sanctorum),犹太教术语,指位于早期的帐幕后或后来的犹太圣殿中最内层的位置,用帷幔与外面的圣所隔开。至圣所被认为是耶和华的住所,只有大祭司才能一年进入一次,在赎罪节上,祭祀牲畜在铜祭坛上献祭,血被带进至圣所。
③此处原文为法语。
艾伯比先生井然有序的生活
01
艾伯比是个打扮整齐的小个子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成中分。他会心满意足地对你说,自己井然有序的生活中从不存在乱套的可能。所以,当他决定应该把有效的好方法整理一下,综合运用于处理自己的妻子时,自然知道该去哪儿看一看。
在一家二手书店的书架上,他发现了本有关法医学的书。架子上还有许多同类题材的书,不过都破破烂烂的,边缘如同被狗啃过——这一点是他的死穴——于是他选中了这本,至少破损程度还在忍受范围之内。仔细研究后他发现,书里列举的大部分案例,都是对疯子和性变态犯下的罪行(还配有鲜活的插图)的可怖分析。这些当然引发正常人的无限联想——这世上到底住着多少恶魔啊。然而,有一桩案例似乎很对他胃口,于是他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这桩案例讲的是X夫人(整本书都是X夫人、Y先生或Z小姐)在自家的小地毯上摔了一跤,不幸身亡的事。看起来像是场意外,然而一位律师提出,死者亲属中,有人指控死者的丈夫蓄意谋杀,随后进行的法医检查也证明了他的罪行。不过这场控诉最终因为被告突发心脏病猝死而终止。
按理说,这样的结果应该会让艾伯比先生大失所望,因为他此时正迫切渴望立即占有妻子的财产,这一点与书中推断的X先生的动机惊人地相似。不过艾伯比先生更看重这桩案例中的细节。据X先生说,当时X夫人正要给他送杯水,不料脚下的小地毯——正如所有的小地毯都会出现的情况——突然滑了一下。
而那位不屈不挠的控方律师却出示了一份法医授权书,上面通过大量图表(这些书中都大方地呈现出来了)清楚地证明,只要丈夫在伸手接水杯的时候耍一个小儿科的把戏——将一只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下方,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再突然推一把——就能制造出与被小地毯绊倒一模一样的惨状,而且不会留下一丁点儿作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