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不顾旁人,只冲唐子淇笑道:“尝到苦头了?这番狼狈模样,羞也不羞?”

“你还笑我!”唐子淇心中羞怒,抬臂打去。

那少年连看也不看,举扇一格,反用扇骨在唐子淇头上轻轻一拍:“怎么?还不服气?”

“算你厉害,行不行?”唐子淇眼中一酸,赌气恨道,“把我打死了罢!”

唐子淇如何哭闹,那少年只是不理。兀自将手中折扇轻摇,转朝查、赵等人:“你们好大威风……舍妹受你们欺负得紧哪!”

赵平受了唐子淇谑耍,心下恼怒不已。听少年如是说,忍不住骂道:“是那贼丫头自讨的!”

“哦?”少年目光一凉,眼透杀机,“这么说来……倒是舍妹的不是?”

查仵作只想除了冯鲁二人灭口,不愿多生枝节,于是便冲那少年道:“少侠请了!还没请教……”

“唐子浚!”少年随口回道。

“原来是唐少主,”查仵作又道,“久仰久仰……小可姓查,是那天理教……”

“不必聒噪!”不等查仵作说完,唐子浚便制止道,“你是何人,我没兴趣!”

见唐子浚不留情面,查仵作早已暗怒,只是强压着火气,不便发作:“想我天理教……未曾与你们唐家堡结过梁子,而你们兄妹二人却屡屡插手我教中内事……嘿嘿……怕是有点欺人太甚吧?”

唐子浚指向唐猛,冷笑道:“他也算你教中人?”

“这是自然!”查仵作回道,“唐猛被你们驱出师门,孤苦伶仃……我收他入天理教,有何不可?你们唐门既不要他,又何苦咄咄相欺?”

“驱出师门?”唐子浚哼道,“唐门中,若子弟门徒犯了错,自有本门严律相惩,或是刑罚,或是处死,岂有弃驱之说?那唐猛心术不正,盗了本门秘宝逃叛。我此番前来,正为了清理门户!”

查仵作与唐猛相对一视,已知唐子浚言下何指:“这么说……唐少主是不肯通融了?”

“能窝藏唐猛这号贼骨头,你也定不是什么好人,”唐子浚将折扇一收,亮了架势,“多说无益,上招吧!”

“教主小心!”唐猛出言提醒道,“那小子扇中暗藏‘百涎流瘴’,沾上一星半点儿,便会毒发!”

“笑话!那‘百涎流瘴’,何其难炼?我岂会用在无名鼠辈身上?”唐子浚冷哼道,“跟你们动手,亦不需暗器。仅施拳脚,便也足够了!”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唐门有多大能耐!”查仵作将心一横,朝赵平、唐猛招呼道,“一起上吧!”

话音刚落,三条人影连疾疾飞出,登时将唐子浚围在中央。

见唐子浚被围,冯慎与唐子淇也是暗中焦急。无奈自身麻毒未清,也只能绕在一旁掠阵。

没想到唐子浚以一敌三,竟半点也不慌张。只见他身形突左突右、忽高忽矮,显然是游刃有余。

起初,查仵作等还忌怕他布毒施镖。未曾全力攻打,心下已然怯了三分。可缠斗一阵,却见唐子浚只是微笑闪躲,时不时用扇骨拨拉几下,活似顽猫戏鼠,不由得大怒勃然。

查仵作缩身横踢,踹向唐子浚下盘。只待他凌空跃起,再由唐、赵二人截击。

见查仵作踢来,唐子浚果真一纵。身子才跳起,赵平与唐猛便一左一右夹攻而至。查仵作随即出手,从下往上,直取唐子浚腰腹。

身子悬空,自然不像在地面上那般避闪灵活,更何况是三人同时出击。三人心下大喜,暗忖挨了这一下,那唐子浚定是非死即伤!

眼瞅着三人就要得手,唐子浚却突将掌腕一抖,“哗啦”展开那把折扇!

“百涎流瘴!”

三人大惊,同时撤招,齐刷刷地避退数丈。

“哈哈哈……”险境方缓,唐子浚便飘飘落下,大笑道,“我只是斗得热了,想扇扇风……用不着这般草木皆兵!”

听他戏谑,三人不由得暗自羞恼。都涨红了脸,气得牙根痒痒。

赵平屡屡受挫,早就憋了满腹邪火。他大吼一声,挥拳又上。见了赵平这副拼命的架势,唐子浚也不愿与他硬拼硬对,脚下滑挪几步,跃开身法与他缠避。

查仵作与唐猛间不容发,高声长啸着,施展出浑身解数,分作两头夹攻。

三人出拳挥掌,招数一次比一次狠辣。而唐子浚游闪于三人之间,却丝毫不落下风。

冯慎见唐子浚如此手段,不由得高叫声“好”。而唐子淇更是满脸得意,只盼着兄长将三人制伏,好替她出了恶气。于是,喊打助阵之声自是不绝。

听得喝彩声,查仵作不禁暗皱愁眉。唐子淇与冯慎在一旁,若待他们毒解,定会上前相助。不若借着唐子浚分心,先除了冯慎与唐子淇,倒也省不少周折。于是,查仵作趁着游斗的空隙,暗中示意唐猛。

唐猛见查仵作不住地朝自己暗示,心里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所以,他借着查、赵二人抢攻,自己却撤身在外,暗取了毒钉,便要朝着冯慎与唐子淇施发。

唐子浚何等眼力?他见查仵作与唐猛鬼鬼祟祟,心里早已留神。又见唐猛退招取钉,自然知晓了他的图谋。

说时迟,那时快。唐子浚双臂一展,登时蹿上赵平肩膀。没等赵平反手来捉,他便单足一点,又直直抢在唐猛面前。

唐猛光顾着瞄打二人,却没留神唐子浚越人而至。方要发钉,手腕已被唐子浚拿住。

唐子浚不由分说,抡起手掌,朝着唐猛脸颊掴去。复又两脚,将唐猛狠狠踹翻。

“下三滥的狗东西!”唐子浚大怒,指着唐猛骂道,“唐门的脸面,皆被你丢尽了!”

待要再骂,赵平又从后面攻来。唐子浚动了真火,下手也不再容情。他转身回侧,将那扇骨充作短锏,迎着赵平便猛抽而下。

赵平自恃皮厚拳硬,根本不怵。心道你那扇子无非是木竹所制,一拳下去,必毁无疑。

不承想,扇、拳刚接,一阵骨碎声,竟从赵平指间传来。赵平惨叫一声,捂着拳头滚扑在地。

唐子浚击倒赵平,又将扇子一掷,狠狠击向查仵作。查仵作躲闪不及,被飞扇击中了胸窝,身子猛的一顿,口鼻里淌下血来。

原来,那唐子浚手中折扇,扇骨皆为镔铁所铸。一扇狠击下去,自然是伤骨断筋。非但打折了赵平指骨,而且撞得查仵作内伤吐血。

“哈哈!打得好!”见兄长连伤两人,唐子淇欢喜的笑道,“哥!再打!再打!”

唐猛狠瞪了唐子淇一眼,转向查仵作道:“教主!你没事吧?”

查仵作胸中气血翻腾,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摇摇晃晃,勉强立得住脚。

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见查仵作已是强弩之末,唐子浚有心先去拿他。只要查仵作被制,剩余赵、唐二人,自然不在话下。想罢,唐子浚便弓步一弹,掣身去抓查仵作。

查仵作大惊,急急避闪,可他步法轻功远不及唐子浚,此番重伤之下,更是无力回天。唐子浚每抢一步,查仵作却滞上半拍。仅躲了几招,前襟已被唐子浚一把攥住。

见查仵作受制,唐猛慌了。他忙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擎在手中,朝唐子浚高声叫道:“你且这边看!”

听得唐猛高叫,唐子浚不由得将头一扭。可待他看到唐猛手中之物时,面上突然一紧。

“啊!”唐子淇惊呼一声,“哥……那是《辨闻谱》……果真是被他盗去!”

“收声!”当着外人的面,唐子浚不愿多提及本门之事。他低叱一句唐子淇,便撇下查仵作,朝着唐猛步步紧逼。

“站住!”唐猛一手一面,将那册子扯在掌间,“你再进一步……我……我便将它扯烂了!”

对那本册子,唐子浚显然极为看重。闻听此语,赶紧驻足不前:“唐猛,若敢毁了宝卷……哼哼……你是知道下场的!”

“格老子的!”唐猛咬牙道,“让你逮回去,也没甚好果子吃!横竖是个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说完,手掌加劲,还真把那册子撕出道小裂口。

“不可!”唐子浚大急,想去抢下,又怕惹恼了唐猛。只是逡巡道:“你待怎样?”

唐猛赶紧道:“放……放我们教主过来!”

唐子浚冷哼道:“我又没绑他,他有手有脚,难道自己不会走?”

查仵作一听,也顾不上逞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捂着胸口,慢慢地绕回唐猛身旁。唐子浚正眼也不瞧一眼,任凭查仵作经过。

“现在呢?”唐子浚又道,“是该原物奉还了吧?唐猛,门中铁律你清楚……若是你执迷不悟……少不得受那‘三刀六眼’之刑!速速还来!”

唐猛眼珠子一转,掂起那本册子:“这劳什子破书……那便还了你吧!”

说完,手腕一抖,竟从袖子撒出一堆银色粉末。那粉末刚落在册子上,便腾起阵阵青烟,迎风一吹,燃起一股子幽绿的火苗。

“炽磷粉!”唐子浚脸色一变,便要冲上抢书,“唐猛,你好大的狗胆!”

见唐子浚扑来,唐猛赶紧冲着他身后高叫道:“老赵!还不出手?”

唐子浚只顾着夺书,这会才记起身后还有个赵平。被唐猛一叫,下意识便转头去瞧。可一看之下,方知被唐猛诓骗。那赵平半死不活地蜷在地上,哪里曾动过?

趁着这个间隙,唐猛左手搭住了查仵作,右臂疾挥,将那烧着的册子朝着远处狠命的一扔:“寻你的宝贝!”

见二人要逃,唐子浚本想拦阻。可一看唐猛扔了册子,怕册子烧毁,只得先去灭火。

一退一夺的工夫,唐猛已架着查仵作逃至了数百丈开外。唐子浚拾卷在手,赶紧按在地上,压灭了册上明火。心急火燎地翻开一看,那烧得页焦卷煳的册上,竟无一字!

唐子浚心道不好,又胡翻几页,发现那册子上除去灰屑炽渣,其他果是空空如也。

“狗奸贼!”唐子浚暗骂一声,气得顿足连连。他将册子往地上一摔,转身便朝唐猛追去。

这时候,唐猛虽说逃远,可毕竟身上还负了个查仵作。唐子浚深提一口气,快步疾奔,死死地跟在后面。

听得身后靴声橐橐,唐猛已知唐子浚追来。他左手紧揽着查仵作,腾出右手抄出一把子毒钉,便没头没脑地朝唐子浚射发而来。

见毒钉扑面逼袭,唐子浚忙将铁骨扇一展,左挥右挡,将施来的毒钉尽数打落。

唐猛这番施钉,只是缓兵权宜,也知打唐子浚不中。所以,为多争些逃命时间,自然是连波续击。没等唐子浚再赶,唐猛又是一阵钉雨。

这二番施射,唐猛可是铆足了气力。不但掷了毒钉,就连身上暗藏的铁蒺藜、丧魂砂等零碎暗器,也一股脑儿地射将出来。

随着唐猛频频扬挥,那繁多暗器如飞蝗流矢,铺天盖地地朝向唐子浚打来。

纵是唐子浚身法灵便,一时间也难以招架。他一面躲闪,一面将铁扇疾挥,只求护住了头脸身体,再图打算。

暗器激撞在铁扇上,溅起火星一片,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格档间,不少毒砂蹭到唐子浚袍边,竟蚀起浑烟阵阵。

唐子浚暗暗心惊,心道这数月不见,唐猛炼毒的功夫似又精进不少。若没铁扇护体,怕这番下来,他唐子浚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可唐子浚又一转念:这两拨施射后,那唐猛身上所藏暗器,怕也所剩无几。待他黔驴技穷后,正好一举擒获。

正想着,身后忽闻一声惊叫。唐子浚打个寒战,是唐子淇的声音!

方才一番格挡,那些暗器虽没伤着己身,可不少还是朝后飞射。唐子淇与冯慎皆行动不及,说不定已被误伤。那唐猛所发暗器,尽数煨毒,若施救有个半分延迟,恐将回天乏术。唐子浚顾不上再追,赶紧拔腿回奔。

而唐猛借着这空,带着查仵作抽足狂奔。不多一会儿,便逃进道边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迹。

到了唐子淇身边,唐子浚暗松了口气。只见冯慎挡在唐子淇身前,解了棉袍在手。二人灰头土脸,却也没被射中。地上,还散落了不少暗器。

原来,冯慎也担心唐子淇闪躲不便,趁着暗器袭来前,便解了棉袍抡打。虽拙手笨脚,可真还就挡下了凶险。

唐子浚冲着冯慎拱了一拱手,谢道:“有劳兄台。”

冯慎点头还礼:“分内之事,理当如此……”

“阿淇!”唐子浚转朝唐子淇道,“好端端的……你胡叫什么?害我好一番担心!”

“哼!”听兄长埋怨,唐子淇小嘴一噘,满心不悦,“我被射死,方称了你的心!”

“这丫头!”唐子浚面上一沉,挂下脸来。

冯慎见状,忙朝身旁一指:“方才唐姑娘失声尖叫,应该是受此所惊……”

顺着冯慎指向,唐子浚扭头观去。只见原本在地上伏着的赵平,身背、脑顶处,钉着几排暗器。整个人动也不动,显然是死透了。

几人蹙起眉头,打量起那赵平尸身。看来,唐猛方才发射暗器,一方面是为了逼退唐子浚。而另一方面,便是要将这赵平灭口。

眼瞅着赵平气息奄奄,救自然是救不走了。可一但赵平落在对方手中,拷问之下,难免会露了口风。故唐猛发了狠,趁着唐子浚招架之机,分镖另打赵平,使之气绝身亡,保他们机密不泄。

想到这一层,几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寒气。这天理教行事果真歹毒,为求自保,竟连贴身弟兄也不放过。

唏嘘一阵,冯慎突然想起鲁班头还重伤倒地,顾不得与唐家兄妹客套,赶紧四下里寻他。

借着月光,冯慎看到鲁班头伏在道旁,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奔至近前。

“鲁班头!鲁班头!”冯慎一边急唤,一边将鲁班头扶起。

鲁班头满脸血污,牙关紧闭。冯慎抬手试了下鼻息,发觉好像还有丝活气。

冯慎忙在他人中上按压几下,见鲁班头还是不能转醒,也只好做罢。

这会儿,冯慎体内残毒稍解,虽不敢提息运劲,可也恢复了不少气力。此一番从顺天府出来,带出的马快都横死在这里。看着满道的尸首,冯慎不由得悲从中来。他咬着牙,费力地将各马快的尸首找齐了,一具具拖在路边。

“哥……”见冯慎此举,唐子淇扯了扯唐子浚衣角,偷声问道:“咱们怎么打算?那人……好可怜啊……”

“唉,”唐子浚叹息一声,道,“按说官家之事,咱们唐门不便插手……只是见这姓冯的公人不屈不挠,却有几分血性……”

“是啊,”唐子淇点点头,道,“他自己受了毒伤……还曾两番替我挡镖……功夫笨了点儿……人倒也还不错……”

“哦?”唐子浚一愣,转而一笑,“难得听你夸人啊……”

唐子淇脸一红,嗔道:“我哪有夸他?你莫要瞎说……”

“好了,”唐子浚不置可否,“老实在这待着,我去助他。”

说完,便走上前,帮着冯慎抬尸。

当马快的尸首归拢好,冯慎已是精疲力尽。他与唐家兄妹互通了名号,又拱手称谢。

正说着,冯慎突然想起:那赵平、唐猛既扮做了赶尸匠,那那些尸身必然还在附近。天理教之所以大费周折,想必那些尸身上定有玄机。眼下唐猛、查仵作已逃,说不定他们会先到藏尸之处。

想到这儿,冯慎赶紧把这层意思一透,还没等说完,远处便传来一阵马嘶。

嘶鸣声虽隔得远,可还是随着风声传将过来。

不肖说,这肯定是唐猛携了查仵作,来到了那藏尸之地。那些马快所骑的官马多半也被他们提前牵到那里。估计情急之下,唐猛将马惊了,故传出阵阵嘶鸣。

唐子浚脸色一变,跃步提形,施开轻功身法,便朝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