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冯慎刚推开寝处厅门,便发觉唐家兄妹正立在外头。

见唐家兄妹身背褡裢,冯慎不由得一怔:“唐兄弟、唐姑娘,你们这是?”

唐子浚拱了拱手:“我与舍妹叨扰的日子不短了,今日特来向冯兄辞行。”

冯慎惊道:“什么?你们也要走?”

“是啊,”唐子浚点点头,“马车已经雇好,现正在院外候着。”

“这也太急了!”冯慎央挽道,“唐兄,再多住些时日吧!咱们匆匆一聚,还未得尽兴,怎可生生别过?唐姑娘,你说呢?”

唐子淇见问,却不声不响,只把脸别向一边,眼角泪珠滢然。

唐子浚拍了拍妹子肩膀,叹道:“冯兄,我们又何尝舍得分别?为这事,昨夜阿淇还与我争执了半宿……”

冯慎忙道:“既然不舍,那就再留上几天……”

“不了,”唐子浚摆了摆手,“眼下腊月将尽,除夕即临,想必家父在堡中正日夜翘首。我们兄妹此行,除了叛贼,夺回了宝卷,是该回堡复命、与亲眷团圆了。”

冯慎叹道:“也是……时近年关,令尊必是盼子殷切……既如此,我也不拦着你们尽孝了,走!我送送你们!”

三人刚行至院口,香瓜与冯全闻信,也都赶了过来。众人帮唐家兄妹打理好行装,还是难舍难分,跟随着马车一直送到城门外。

出城后,唐子浚跳下马车,含泪冲冯慎一揖:“冯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回吧!”

冯慎紧握住唐子浚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唐兄弟、唐姑娘,路途遥远,多多保重!”

唐子淇红着眼圈,从头上拔下一支小簪。待要递与冯慎,想了一想,又交在香瓜手中:“香瓜……这根簪子给你,留个念想吧……”

“唐姐姐……你对俺真好……”香瓜接来,又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俺也得送你点什么……哎呀,俺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啥首饰……腕上那件甩手弩,是黑儿娘的遗物,俺也不好给你……”

香瓜一瞥,突然看到冯慎腰间悬块玉坠,便一把扯下,塞与唐子淇:“唐姐姐,这坠子你拿着。”

唐子淇没接,却瞧了瞧冯慎:“你舍得吗?”

“舍得!”冯慎微微一笑,“就怕唐姑娘瞧不上。”

“我瞧得上!”唐子淇面上一红,将玉坠抓来,小心掖入怀中。

“唐姐姐,”香瓜拉着唐子淇,“你过完年后,记得再来找俺玩啊。俺听常妈说,他们打春了就做春卷吃,你快点回来,俺让常妈多做些,给你留着!”

唐子淇破涕为笑:“嗯,给我留着吧,我一准来吃!”

“好了阿淇,该上路了。”唐子浚上前一步,朝冯慎与香瓜一抱拳,“冯兄、田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冯慎一拱手:“后会有期!”

车声辘辘,渐行渐远。半空中,开始飘下稀拉拉的雪花。回到城内,冯慎百感交集。他让冯全先带香瓜返家,自己一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雪,越下越大。簌簌纷纷,悄悄裹盖了整个京城。茫茫的街道上,已鲜现人迹,只空余着几排杂乱不堪的脚印。

突然,一阵弦音响起,引得冯慎不禁驻足。只见街角的棚檐下,正窝着个唱弦子书的老汉。那老汉衣衫褴褛,面前摆着一只落满雪的破碗。他手持小三弦,腿缚节子板,一面拉弦击节,一面颤巍巍的唱道:

龟为灵壳 翠为毛

香獐为麝 兔为毫

鹰为眼尖 戴皮帽

画眉嘴巧 困在了笼牢

人为刚强 把头宰

马为能行 背上了鞍鞒……

那苍凉的歌声,如泣如诉,使得这空旷的街上,更加肃杀。冯慎长叹口气,缓缓走上前,掏出几枚铜板放入那破碗中。

老汉感激地朝冯慎望一眼,又扯开沙哑的喉咙,唱得更加卖力。

劝君子 三条大路中间走

不义的宾朋 休与他交

休看他 嘴似砂糖甜如蜜

可恨得 心似狼虎未长毛

从古来留下了两个字

忍又忍来 饶又饶

饶字身边 三滴水

忍字心头 一把刀

闲无事闷坐家中编书卷

也不知先写哪一朝

提笔写世态炎凉四个字

又写上人情冷暖有厚薄

劝诸君 忠孝仁义心头记

莫学那 小人过河就拆桥……

(第一卷《帝都妖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