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绝对不行!老子憋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混得像个人了。眼看就要真刀真枪跟鬼子干上了,你们想撇下老子?不行!绝对不行!”

我对着杨建的背影说道:“杨兄弟,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杨建没有回头,气鼓鼓地说:“有屁就放!”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你兄弟吗?”

杨建大声说道:“可做兄弟的也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啊!”

我低吼道:“你就说是或不是?”

杨建转过身来,瞪着我眼睛,也大声吼道:“是!”

“那这里的这群弟兄是不是你兄弟?”

“是!”杨建的眼圈有点发红。

我抬起手,指着门外吼道:“那外面的那些士兵是不是你兄弟?”

杨建已经懂了我的意思,他声音有点哽咽,但还是大吼道:“是!全部都是!”

“行!”我点点头,声音放软了下来,“明天我们带走一百个弟兄去九日研究所,能不能回来不知道!但这剩下的六七十个弟兄,你要带好。远山里还有老鬼和振振,有机会你把他们接出来。如果我们都死了,端掉这九日研究所的重任,不能没有人接下这个担子。杨建,你之后的路比我们难!我们明天可以去混一个痛快,你…杨建兄弟!你明白我意思的!”

杨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跨到我面前朝着我胸口捶了一拳头,抽泣着说道:“邵德,你们这群王八蛋!”

说完扭头往门外跑,临到门口时却站住了,一个立正,动作很标准地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霍”地一下抬起手来,向我们敬了个军礼。

在场的所有人,也对着他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气氛愈加沉重了,大家心里都有些伤感。

然后,杨建放下手,带着哭腔又骂上了一句:“你们这群孙子!都给我小心点儿。”

说完,他和烂屁眼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我看了看大伙,哥几个都紧皱着眉头,一副肃穆萧杀的模样。我挤出点笑来:“都哭丧着脸干吗?憋了这么久的力气,明天就要有机会使出来了,应该开心点才是!”

大伙也回过神来,继续就着明天下午的细节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我让小五和金爷留在坂田这指挥楼里好好休息,我则跟着四哥、郑大兵、大刀刘去士兵那边,做其他的安排,以及给士兵们分好队…谁留下,谁上车。把这些细节落实好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的雨也打住了,新的一天来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微光,太阳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在这雨后的清晨若隐若现地悬挂着。

明天,我是不是还能看到这轮红日呢?

我咬了咬牙,脱下军装,往四哥他们几个身边躺了下去!

第七章 南造云子:灰衣人

邵统军的相片

在我决定要带着孩子们躲过这段不安稳的日子后的第二个晚上,我忍不住琢磨着一个问题:邵德为什么会进入到远山里来?

一个深陷在爱情里面的女人,总是那么喜欢幻想,我甚至天真地怀疑:会不会是他得知我并没有死于那场车祸,而混进远山来寻找我的下落?

四年前的一切,再次在我的记忆中浮现。

婚后,我顺利地搬进了陆司令的府邸,对外说我已经辞掉了丽春舞厅的工作。

陆正海的家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以前我们日本人没有进来时,这里是一个俄国沙皇手下大臣政治避难的住处。我和邵德住在二楼,陆正海和姜阿姨住在三楼。之前外界传闻陆正海视邵德如己出,在我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以后,才发现传闻并没有虚假。

据邵德讲述,他的父亲叫邵统军,和陆正海是战友,最初效力于蔡锷将军的部队。1913年,他俩一起跟随蔡锷将军调至北京,同年邵德的母亲怀上了邵德。可是,怀上邵德没几天,邵统军就接了一个非常机密的行动任务,他与当时蔡锷手下的三个江湖人士离开了北平。几个月后,带回给邵德母亲的只有邵统军的一捧骨灰,与一封交给陆正海的密信。

那封信的内容,陆正海没有给邵德的母亲看,便私自烧毁了。邵德的母亲坚持着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就是肚子里当时已经七个月的邵德。1914年1月,邵德出生的同时,这位早就因为邵统军的死讯,三魂少了七魄的普通妇人,因难产身故。

陆正海与他妻子,在邵德的母亲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收养了邵德为义子。随后在1915年蔡锷调去云南时,陆正海带着才一岁的邵德,举家迁至东北,投奔了张作霖。

因为对邵德的爱,我对于他的过去,包括他童年的一切,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我身份本就特殊,陆正海离开蔡锷,投奔张作霖的原因,我便故意在邵德那儿打听。邵德的回答是…老一辈的一些秘密,他不好过问。

我真正的目标,始终是陆正海的亲生儿子…不在东北的陆旭。可是陆正海全家,很少提起陆旭,好像这个儿子并不存在一样。有时候我假装随意地问起,陆正海也不过是打个哈哈,对我说道:“我那儿子的行踪你还不如问邵德,他俩是光屁股玩大的,陆旭和邵德比他跟我还亲。他们哥俩才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于是,我又把这同样的问题,在邵德面前随意提起。可是邵德的回答不过是:陆旭跟着陆伯伯一个以前的朋友,混迹在商界。上海南京四处跑动,偶尔写信回来也不过是说现在手里钱多,身边的美女多这类破事。

我自然不好追问,免得起疑,再说与邵德的朝夕相处,早就让我对于自己真实的身份产生了动摇。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脱离特高课,变成一个普通寻常的女人,陪伴着邵德,走到慢慢变老的那一天。

我的这些小心思,终于被特高课的高层洞悉。特高课找了个机会安排陆正海和邵德去了一趟内蒙,那几天便把我调回本部,进行询问。所有的征兆,都指向着我没有朝着计划的任务一步步行进,上头非常气愤,质问我是不是无法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我只能咬着牙说,原因是陆正海老谋深算,抑或是他和邵德确实不知道陆旭在做些什么!上头负责这计划的军官拍了下桌子:“南造云子,你不要以为有土肥将军看重你,就太过放肆,不服从军部的安排。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没有突破,特高课会另外安排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任务…在我走出关东军司令部时,突然觉得这名词那么的陌生,好像这一切,不应该被掺和到我和邵德的夫妻生活中。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回家。路上我想了很多,甚至还考虑是不是对土肥长官直接说出我现在的心思。但多年的特务生涯让我明白,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一个特工人员,如果动了感情,那么,她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价值。因为,这是一个只允许使用理智的职业,一旦有了感性融入进来,那么,诸多的机密,在这个特务的记忆里被存放着,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于是,当晚我便趁着姜阿姨睡着之后,偷偷潜入到了陆正海的书房,希望有所发现。推开房门的刹那,职业的敏感让我驻足。我蹲了下来,用小手电仔细地照着门口的地面。陆正海是一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潜入到他在剿匪司令部办公室的特务早就仅馈过来一些细节,陆正海和训练有素的特务一样,有一些在门口以及关键位置布置固定痕迹的习惯。这一点,也是军部对陆正海产生怀疑的原因之一。但话又说回来,陆正海统领着沈阳城的士兵,自然也是南京政府的眼中钉。所以,他的这些防范,也很有可能是对于南京方面的提防而已。

果然,在我脚边,我发现了薄薄的一层尘土。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跨过了那一块陆正海布置好的固定痕迹。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他的书架前,仔细地观察书架上面的书。

我的注意力之所以没有放在书桌,而首先选择书架,是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书桌的抽屉是锁放机密文件的位置。所以,就算我打开了书桌的抽屉,相信也找不到机密文件。书架…却是可以理解为若干个存放秘密资料的所在,因为每一本书的每一个夹层里,都能轻松地放入两张薄薄的纸,并且,从外面完全无法看出来。

我凑近了书架,用手电在那一排排书的上方缓缓地照过。积年累月,书上面都或多或少会要积攒下一些尘土。从这些尘土的多少,可以分析出这些书的主人,经常翻阅与拿下的是哪一本。而对于书房的设计,很多中国人都有隔间的安排,隔间的机关,也多数是在书后。

很快,其中一本《资治通鉴》成为我重点关注的对象。我小心翼翼地把这本书抽了出来,然后,在书后面的墙壁上,一个红色的按钮出现了。我有点欣喜,可是伸向开关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现什么,如果只是陆正海一些个人的秘密,那么对于我们大日本帝国来说,也会适当的允许,毕竟他是我们统治东三省的一颗不错的棋子。我真正害怕看到的是…陆正海身为间谍的证据。这一点一旦被证实,特高课会毫不犹豫地制造一场意外,让包括邵德在内的陆正海全家,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按下了按钮,书架缓缓地向两边移动,一个隔间出现了。这是一个隐藏在书架后的狭小房间,大概十平方米左右。里面架着一个小小的行军床,床上的一套军被整齐地叠在床头。

我仔细留意了隔间的地面,没有发现事先布置好的痕迹。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仔细地打量着隔间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那张行军床,隔间里就再没有其他的家什。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墙上挂着的一顶帽子吸引了过去…那是一顶清朝士兵戴着的类似于中国斗笠的帽子。我把它轻轻地摘了下来,翻过来往帽子里面看,因为满清士兵有一个把自己姓名缝到帽子里面的习惯。陆正海最初隶属于满清政府,之后才追随蔡锷将军加入新军,所以他有这样的军帽,并不稀罕。

可是,奇怪的是,帽子里面缝了一张白色布条,让我很疑惑。那张布条上,除了缝着陆正海的名字以外,还缝了这么一行字:军机处天字一号亲兵。

“天字一号”在中国文化里,代表了最高,而军机处,又是清政府最高的军务机构。我反复地琢磨着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会不会在看似庸腐的清政府里,实际上也有着某一个秘密机构,是外人所不知的呢?这个秘密机构,所从事的工作是不是也和现代间谍所从事的工作一样呢?或者,陆正海在隶属于满清政府时,就已经是一个秘密情报人员呢?

这个发现让我激动起来,对于陆旭的现在,我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可是陆正海的这段过去,却是一个不小的收获。我拿出相机,对准了帽子的内里。按下快门前我犹豫了。特高课的多疑是出了名的,如果让他们发现到这一点,自然会对陆正海另眼相看。这个所谓的天字一号是个什么机构,也肯定会成为特高课感兴趣的一个议案。

我没有按下快门,放下了相机,把帽子挂回到了墙上。我决定不上报这个普通线索。

我再次把目光放到了行军床上,被子与下面的褥子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是一套简单的军用被褥。我把视线缓缓移到了床板上,用手电轻轻地敲打每一块木板,聆听木板发出的声响。如果木板中间有夹层,那么发出的声音也会有异常的。

很快,我锁定了一块声音不对的木板。我麻利地把它掀开,借着手电的微光,发现了一张夹缝中的纸条。我用一个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夹了出来,居然是一张泛黄的相片。

我把手电对准了这张相片,只见上面是四个年轻汉子的合影。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里面没有陆正海,四个汉子的容貌都很清晰,但是很陌生,我不认识。相片的右下方还用钢笔写着“1913年9月19号”的字样,也就是说,这张相片拍下的时候,邵德还没出生。

我记下了这四个人的模样,在看到第三个时,一种女人的直觉,让我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熟悉:浓眉大眼,脸上布着横肉,眉眼间和邵德一模一样。密密的胡须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左眼上方有一颗大黑痔。可是,我还是能够通过这相片,初步判断出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邵德的父亲…邵统军。

四个汉子都剃着光头,身上穿着二十几年前传统中国百姓的衣裤,脚上蹬着的一双长靴与身上的服装极不相配。右边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棍子模样的玩意儿,因为这棍子是放在他手的背面,再加上那相片本就泛黄,所以看不清细节,我也没有太往心里放,毕竟在传统中国文化里,有很多奇怪的兵器。

我的注意力从这四个人身上移到了相片的背景:这是在一片陡峭的山壁前面,光秃秃的山壁上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脚下也只是普通的泥土,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据我所知:1913年拍摄照片时,中国很少有人拥有照相机这样的高科技物品。那么,给四个人拍照的会是个什么人呢?我再次盯着相片下方的日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段,应该就是邵统军离开了怀孕的妻子,出去执行机密任务的那段日子。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邵统军在执行那项机密任务时照下的呢?如果我的这一判断正确的话,就意味着在照完这张相片不久,邵统军就死了,这张相片,应该就是他的战友带回来交给陆正海的最后遗物。

我开始犹豫起来,是不是需要把这张照片翻拍下来,交给特高课研究。就目前这些发现看来,我本来的目标…陆旭的身份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倒是陆正海与邵德的父亲很有可能曾经隶属于满清政府的某一个秘密机构,并且这一机构在1913年有过一个机密的任务,这一新的发现让我更加激动。相片中的邵统军与另外三个人,潜伏进入了一片山区。只是,他们是要去探寻什么?最终发现了什么?他们在执行这项任务时,又出现过什么样的状况,导致邵统军死掉了?这一系列的疑团,相信会成为多疑的特高课非常感兴趣的新议题。

中国有句俗语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放下了相片,思考起来。我的任务是找出陆旭是否有秘密。我潜伏的结果,可以是没有收获,那样就证明了陆旭确实只是个普通的商人。陆正海是满洲国高级军官,军官选择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搅入政治与军队,这种心理符合普通中国人的传统心态。那么,我已经对邵德付出了所有的感情,是不是应该放弃给特高课汇报这些发现,让邵德与陆正海的生活如现在一般平静呢?

我把相片塞回了木板,然后把一切按之前的样子整理好,退出了隔间,退出了书房。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后,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辗转难眠。我清楚隐瞒这些是不对的,违背了一个专业特工人员的基本准则。可是,我打败不了内心里作为一个小女人的心思,我向往着与邵德的平静生活,哪怕这段生活注定是短暂的,甚至在一个月后可能就会结束。我依然像一个吸食鸦片上瘾的瘾君子,哪怕只是最后的一个月,我也期待着好好品尝这个中滋味。

第二天我给特高课的电话里,只提到了书房里有一个隔间,但没有说起隔间里的发现。出生行伍的军官都有保留军营休息处的习惯,这一点不止陆正海有,我们关东军很多高级军官也都有。所以,对于我说到隔间里除了一张行军床外,没有任何发现时,特高课并没有起疑。再者,我在特高课里本就是有着一定分量的高级特务,我说的一切,他们一般不会起疑的。

两天后,邵德跟着陆正海回到了沈阳,我像一个普通小女人一样,在门口接过了他的行李…我爱他,这就是我愿意为他隐瞒一切的原因。

回忆总是甜蜜的,我靠在山洞洞口,注视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时的远山,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甜甜的,似乎还是那些日子留在我心里的余味。邵德,你还记得我吗?记得你的李春梅吗?春梅并没有死,她就活在你的身边,活在这远山里。

我决定走出山洞,去寻找邵德。哪怕不能与他相见,我也希望能够偷偷地多看他一眼。我站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在洞深处睡着的孩子们,他们具备着如骆驼般的一种本领,在没有食物时,他们会选择安静地睡着,尽量不消耗身体的热量。

我轻轻地咳了一下,孩子们的眼睛马上就睁开了,鼓得圆圆地看着我。我吞了吞口水,我的语言功能在这三年里,似乎也有些退化,说话没有以前清晰,我对他们伸出手,一边比画一边说道:“妈妈去下面找点吃的,你们等妈妈回来,不要出去。”

孩子们听懂了我的意思,紧挨着伙伴睡下了。我转过身,抓紧洞口的一根树藤,正要往下爬,这时,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定眼一看,是其中的一个孩子,他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

我笑笑,说:“妈妈下去找点吃的,很快回来。”

他应该没听懂我这话的意思,倔强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安,似乎害怕我下去后,会遗弃他们。

我心里浮出一种不舍,点点头说:“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孩子笑了,跳到我背上,搂住了我的脖子。他们都喜欢用这种方式跟着我出洞,好像搭在我背上是很温暖的享受过程。

我背着他,爬下了山洞,然后跳过鸿沟,落到了地面。

我带着这个孩子,直接走到了山崖,抓紧了山藤,再次下到了山下面的丛林里。孩子游过了小河,在那边林子里跳跃,应该是在寻找猎物充饥。我越过那道狭窄的河道,与嘴角挂着血水的孩子会合。我选择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之前那晚遇见邵德的地方。可是,在那个水潭附近,我什么都没找到。

我还去了埋葬孩子的那块空地,也是一无所获。接着,我又带着这个孩子,奔跑到了那个夜晚没有士兵驻守的村庄,村庄里非常安静,没有人烟。

找了整晚,却没有收获,我决定回到山崖。我记得山崖有一个不显眼的洞口,里面有一片洞天的。只是,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进入那个山洞,我没有搜索过。

独眼人

天微微地亮了,我和孩子上到山崖后,没有选择在显眼的崖壁边行动。我始终担心会暴露在可能出现的日军士兵视线里。我们在山崖上的林子里前进,依然选择在树上跳跃。很快,那个不显眼的洞口就出现在我视线中,洞口的周围光秃秃的,不远处有一块大大的石头。

我跳下了树,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确定没人。可孩子却扯了扯我的头发,鼻头抽动着,然后对我小声地哼哼,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不明就里,对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朝那个山洞跑去。

我趴在山洞朝上的洞口处,小心翼翼地移开洞口的枯藤与野草。果然,洞里面闪着一丝火光,接着,我看见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正坐在一堆篝火旁。

我把头埋在草堆里,悄悄地观察着他们。洞里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正泡在山洞一旁的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坐在火堆旁的是一老一少,两人在说话,身边放着一杆长枪。

首先可以确定下来的,他们应该不是日本士兵,因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非常陈旧,有点像几年前皇协军士兵的军装。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种军装在我还没有离开九日研究所之前,就已经开始退役了,新的皇协军军装,应该是前几晚我看到的邵德与他身边那群士兵穿的那种。那么,他们是什么人呢?为什么穿着几年前的皇协军军装,又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山洞呢?并且,他们的头发都不长,明显有着近期剃过的痕迹,那么就可以证明他们并没有在这远山里生活太久。

正想到这儿,围在火堆旁的那个年轻人正好抬头发现了我。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我是不是非常吓人,但他的表情非常惊恐,对另外两个人大吼了几句,紧接着,在水里的汉子快速地爬上岸,捡起地上的长枪,拉开枪栓对准了我。

很奇怪地,我并没有因此而惊恐。反倒是,他们害怕的表情让我有一种快感,刺激了恶作剧的心理。

他们的表情非常惶恐,没有开枪,肩挨着肩慢慢后退。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我身边,在看见下面的三个人后,误以为对方想要伤害我们。于是,孩子咧着嘴,飞快地滑下了洞口的树藤,跳去了山洞里面。

那三个汉子猛地转身,跳下了身后的水潭,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对孩子喊道:“赶紧上来。”

孩子愣了一下,抓紧洞口的树藤,飞快地翻出山洞,回到了我身后。我仍旧趴在原地,纹丝不动地观察他们留下的痕迹。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美云!”

我愣住了,迅速从草丛里抬起头来,只见几米开外,一个黑头黑脸的男人正面带着欣喜地看着我。我连忙爬了起来,往后退去,双手握拳,随时准备给这个人来上一拳。

这个男人并没有露出攻击性,倒像是看到亲人那般欣喜。拂晓的微光让我能看清他的样子:他皮肤惨白,到处布满细细的血丝,就像是个长期泡在液体里的实验品。胡子稀稀拉拉,头发乱糟糟地直到肩膀,并且很多头发都已经发白。可他眼神热切,完全不像老年人那样暗淡。

最恐怖的是,他的双眼…不,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但仍在闪闪发亮。另外的那个眼眶里,只有一颗白得瘆人的眼珠,无神地镶嵌在眼眶中,就像一颗玻璃球,被硬塞在原本不属于它的地方。

跑!不管他是谁!我往后退了两步,准备跑回山洞。

独眼人比我先行动,他双唇颤抖,双手张开,朝我扑了过来。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地移动到了他的身后…是我那个孩子。孩子趴在地上,右手抓住了独眼人的右腿。

独眼人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头磕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我,然后很不情愿地闭上了眼,晕了过去。

我愣住了,孩子激动地趴在独眼人的身上,张大嘴,细小尖锐的牙齿发出瘆人的光,作势要朝独眼人的脖子咬下去。

“住手!”我连忙喊住了他。这个独眼人把我看成美云,想必他也认识阮美云。何况,他并没趁我不备时进行突然袭击,反而如老友重逢般激动,这一切足以说明他是美云的旧识。

我阻止了孩子的进攻,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捏了捏独眼人的胳膊。他已经昏迷过去,所以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胳膊很瘦弱,肌肉松弛,说明他不是军人。

我抬头望了望天,天边已经微亮。我对孩子挥挥手,然后转身往藏身的山洞方向奔去。

很快,我带着孩子回到了山洞。其他的孩子还在睡觉,见我回来,只是随意地抬头望了我一眼。

我把洞口爬满的山藤整理了一下,严严实实地掩盖洞口。接下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洞口,透过树藤的缝隙往下望去。

外面的天空终于亮了,我眼里的世界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依然那么安静。猛地,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为什么刚才这个独眼男人可以看到我?按理说,我此刻应该生活在一个没有活物的世界里,即便他也进入了和我一样的世界,我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存在。因为在我能看到的世界中,除了我已知的人和事以外,其他生物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这一发现让我的心往下一沉。我一直以为黄碧辉所说的平行世界中,我现在所存在的这一面空间里,是不会出现我未知的活物或者人。我所看到的一切,应该是我意识里原本就存在着,所以我才能看见对方。除非…这个独眼男人原本就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我越想越乱,始终没有任何头绪,远山里有着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因素,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突然,一个小黑点远远地从我遇见独眼人的方向移动过来。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那个独眼男人,他正朝我所在的山壁方向奔跑过来。他紧挨着崖边奔跑,速度很快。这一发现让我不安起来,难道,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藏身处?

他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还不时回头,往身后望去,好像在他身后有什么人或者生物,正在追踪他一样。

只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不时回头是为什么呢?

我换了一个位置,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悬崖下方小河的角度。我伸长脖子望去,只见四个提着长枪的人影出现在下方,其中一个身影让我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感觉非常熟悉,就像是邵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是,邵德比他要高大得多,强壮得多。

独眼人应该没有发现山崖下方的四个人,此刻已经跑到了我们这块山壁的正下方。我往后退了退,害怕他发现我的存在。

独眼人面对着山壁,不知道在干什么,接着,他跳下了那道鸿沟。只是,他跳下去干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那四个提着长枪的人,转过头却没有了他们的身影。这四个提枪的人是谁?他们与邵德有何关联?又或者,是清晨我看到的那几个灰衣人的伙伴?

我无法安静下来了,身子往前探了探,往下方的丛林深处望去。果然,十几分钟后,山崖下方的丛林里再次出现了人影,没想到居然是邵德。

对!就是他…我深爱的邵德,就算是距离这么远,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他的身影早就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慌乱地冲进洞深处,里面放着我在那个宪兵尸体上拿回来的狙击枪和黑匣子。我握着狙击枪,然后从瞄准镜里,往邵德那边望去。

只见他跟在两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汉子后面,正从林子里飞快地冲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个子,留着长发,双手各握一把长枪。大个子身后,除了快速奔跑的邵德,还有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和邵德一起从水潭里出来的男人…也就是那个让我觉得眼神非常熟悉却又非常陌生的人。

我身子往前一挺,不由自主地想要冲下去。可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跨过那条小河,朝山壁中的一条缝隙里钻了进去。

林子里并没有安静下来,在邵德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了之后,一队日军巡逻兵也随后出现,冲出了丛林,跑到了小河边。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在大声喊叫,举着枪四处搜寻,目标应该是邵德及同伴。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邵德是陆司令的人,隶属于皇协军,可是日军为什么会端着枪追捕他?

我依然安静地趴在原地,透过瞄准镜观察。士兵们搜索了有一两个小时,始终没有注意到邵德钻入的那道缝隙。我回忆了一番,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那道缝隙是可以进入到一个狭长的山洞的,那个山洞通往远山里的瀑布。山洞非常潮湿,不适合人居住,这也是我发现后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原因。

终于,那群士兵重新返回了树林。山崖下的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的心却无法平静,捡起那杆狙击步枪,抓紧山藤,蹑手蹑脚地往下爬。现在是上午,白天的时间相对比较长。我深知现在下去所要承担的风险很大,可一想到邵德正处在危险中,我就无法说服自己不管这件事。

鸿沟里还是死气沉沉,此刻独眼人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我提着长枪,下了那道悬崖,直接进入了丛林。借着丛林的掩护,我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着朝瀑布的方向奔去。邵德消失的那道缝隙是通往瀑布后的一个洞口,我期待着能在那里看见邵德。

瀑布落下的水声越来越大,下方的水潭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犹豫了一下,把狙击枪藏到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我不想让任何人认出我。如果没有这把枪,就算我被他们发现,我的长发也应该能够遮住我的脸,他们只会以为我是山林里的怪物,而不会和现代世界的我联系到一起。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期待看到邵德,同样又非常矛盾,害怕他看到我。

我趴在大树上,紧紧地盯着瀑布后那个山洞的位置。山洞后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人影在晃动,这个发现让我欣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