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落下,那个杀手的身子亦第二次落下来。

  他手中的匕首亦落下,连匕首他都已握不住,整个身子就像是烂泥一样。

  老蛔虫仍不罢休,又一脚将他踢上半空。

  他跟着问道:“那两个尸体你们弄到什么地方?说出来,我脚下饶你一命。”

  那个杀手竟真的还有知觉,赶紧道:“在前面巷子……”

  声落人落,这一次老蛔虫果然没有用脚,却一手将那个杀手后颈扼住。

  格一声,那个杀手从老蛔虫的手中飞出,亦飞落木头车上。

  老蛔虫叹口气道:“我说过脚下饶你一命,可没有说过手下也饶你一命。”

  他叹着气,又向前缓步踱出。

  到他不再叹气的时候,地上所有的尸体都已一个个飞到木头车上堆叠起来。

  然后他就将木头车推向那边巷口。

  车上堆叠着七具尸体已有好几百斤,他却一点也不显得吃力,一派轻轻松松的模样,就像推着辆空车子。

  七杀手的其余两具尸体果然就放在那边的巷子里面,巷子旁边,一下一上,一横一直,下面那具尸体的头已几乎一半浸在沟里的积水中。

  尸体面上的黑巾已被武三爷那两个杀手取走,昏黄的灯光照上去仍是青青白白。

  死人的面色据讲大都这样。

  老蛔虫看在眼内,又叹一口气。

  巷子实在够狭窄,两个尸体那样子一躺,已没有他用脚的余地。

  他只用手。

  好在他的身子已虾米一样,根本不必再弯腰,那只手一伸,就已能够将地上的尸体抓起来。

  他抓起了第一个尸体的胸襟,手指不觉亦碰在尸体胸前的肌肉之上。

  尸体的肌肉已发冷,一种难言的寒气从他的指尖透入。

  在他的心深处,立时亦有一股寒意相应冒起。

  他打了一个寒噤,手一挥,将那具尸体从地上拉起,摔往停在巷口的木头车去。

  上面那个尸体从地上飞起,下面那个尸体竟亦同时从地上飞起来。

  灯光刹那照亮了这两个尸体的脸庞。

  武三爷!这个尸体竟是武三爷。

  武三爷一飞起就一拳打在老蛔虫的心胸之上。

  这一拳老蛔虫已不能躲避。

  他一生小心谨慎,经过方才的偷袭,本就已更加谨慎小心,可是这下子,仍不免疏忽过去。

  上面压着一具尸体,半个头已浸在沟水之中的尸体,竟会是一个活人。这实在出他意料之外。

  武三爷身手之灵活,出拳之狠厉,更是他意料之外。

  “克勒”的一下,骨头碎裂声响,他的心胸猛凹了下去,他的整个身子却飞了起来,飞出了巷外。

  他着地整个滚身,居然还能够站起身子。

  武三爷几乎同时掠出巷外,手一掠头上湿发,冷冷的盯着老蛔虫,冷冷的道:“我换过尸体的衣服,那样子躺在巷内,你是否还能看得出来?”

  那根本就是废话。

  如果还能看得出来,老蛔虫又怎会让那一拳打上心胸?

  老蛔虫亦瞪着武三爷,动也不动,猛一下咳嗽,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

  血中一片片的小血块。

  武三爷那一拳非独打伤了他的心胸,更已打碎了他的内脏。

  他伸手一擦嘴角血渍,突然道:“你练的是铁沙掌功还是百步神拳?”

  武三爷道:“百步神拳。”

  老蛔虫道:“你是个少林弟子?”

  武三爷道:“百步神拳据我所知是少林一百零八种武功之中前二十种之一种,你以为外派弟子就没有机会学得到?”

  老蛔虫摇头,道:“据我所知连俗家弟子都没有机会,莫非你还是个少林和尚?”

  武三爷道:“十年前是的。”

  老蛔虫道:“你做和尚做了多少年?”

  武三爷沉吟着道:“我本来是个大盗,二十三岁那一年被一个少林高僧点化,入了少林寺,十年前我是三十三岁。”

  老蛔虫冷笑道:“当年你真的被那个少林高僧点化了?”

  “假的。”武三爷叹一口气:“我当年因为武功不好,做案遇上较强的对手,很多时就给打的落荒而逃,实在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的再练上几年武功,少林寺对我来说就最适合不过。”他又叹一口气道:“只可惜少林寺的武功太复杂,我本来只打算练三五年就还俗去了,谁知道这一练不知不觉竟练了我二十年。”

  老蛔虫道:“你专心练武,又做了二十年的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相信已不低?”

  武三爷道:“的确已不低了,换了第二个人,一定不肯放弃那个地位,我虽然不在乎,却不想再练下去。”

  老蛔虫道:“为什么不再练下去?”

  武三爷道:“我不想做六根清净的老和尚。”

  老蛔虫道:“你就算再多练十年,也不算老。”

  武三爷笑笑道:“就算我的样子还不老,浑身也充满气力,有样东西如果再不拿出来用一下,再搁十年只怕就不能再用了。”

  老蛔虫忍不住大笑道:“你那二十年和尚到底是怎样做的?”

  他不笑还好,一笑血又从口内溢出,面上的肌肉一下抽搐,那条腰弯的更厉害。

  武三爷没有回答,只是叹气。

  老蛔虫勉强忍住笑,道:“于是你就偷出少林寺?”

  武三爷道:“以我当时的身份,随便找一个理由,都可以打从正门大摇大摆的下山。”

  老蛔虫好像很感兴趣,只问道:“下山之后第一件事你要做的是什么事?”

  武三爷道:“一个穷和尚还俗,第一样最需要的东西你又知道是什么?”

  老蛔虫道:“钱!”

  武三爷笑笑点头,道:“所以我夤夜劫了几户人家,一来充实一下自己的腰包,二来也乘便找套像样的帽子衣服。”他又笑,这一次笑得有些暖味:“然后你可知我跑去什么地方?”

  老蛔虫道:“酒楼!”

  武三爷道:“酒楼跟和尚并没有多大的缘份,我去的地方一定能够找到一些与和尚很有缘份的人。”

  老蛔虫听不明白。武王爷笑道:“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却有一类人,做一日钟,撞一日和尚,你可知那一类人是什么人?”

  “妓女!”老蛔虫叹一口气。“你跑到妓院去了?”

  “原来你也是个聪明人。”武三爷捧腹大笑。

  老蛔虫却笑不了出来,一张脸已如白纸。

  武三爷大笑着道:“我一共要了两个妓女,她们本来都奇怪我怎能够应付两人,可是到我脱下了衣服帽子,她们就完全不奇怪了。因为在她们的面前除了一个小和尚之外,还出现一个大和尚。”

  这句话出口,武三爷已笑弯了腰。

  老蛔虫的腰却反而直了,整个身子标枪一样飞向武三爷。

  人未到,手已到,一只手斜切武三爷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捏向武三爷身上的小和尚。

  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杀手,只要一只手落在武三爷的身上,武三爷便死定了。

  以现在这种情形来看,武三爷分明得意忘形,老蛔虫应该可以得手。

  谁知道他的双手还未落下,武三爷笑弯了的腰猛可一扭,整个人变了滚地葫芦,左脚贴地右脚借力一蹬。

  噗一声,老蛔虫正往下扑落的身子便转了起来。

  一声怪叫惊破长空,他的人,最少飞高三丈。

  武三爷旋即从地上跃起身子。

  他的面上已没有笑容,冷冷的盯着老蛔虫半空摔下,冷冷的道:“那一拳不能使你闭上嘴巴,这一脚总该可以的了。”

  老蛔虫烂泥一样摔在地上,动也不动,声也不吭。

  武三爷那一脚非独已可以要他闭嘴,连那半条人命都蹬掉。

  那一脚也正就蹬在他的命根子之上。

  武三爷却似乎当他还活着,又道:“做到第十年少林和尚,我已经懂得分心二用,以你经验的老到,怎么竟会看不出我一面跟你说笑,一面已准备给你一脚?”

  死人又岂会回答?老蛔虫人已死了,一双眼仍睁的老大,像死的并不甘心。

  他经验老到,武三爷却是城府深沉。

  这条老蛔虫并未能进入武三爷深沉的城府之中。

  在武三爷的老谋深算之下,终于给那一拳那一脚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