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摸了摸她的脸颊:“放弃他吧,希亚,你要放弃的东西还有很多,真抱歉……你还这么年轻,就必须承担起这样的责任,等你成为女王——”

“女王?”希亚并没有丧失敏感。

特拉洛克女王制止了她的插话:“是的,希亚,你即将成为亚马逊人的女王,带领亚马逊人走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没有人可以教导你和帮助你,你必须学会冷酷无情,不是以后,是立即。”

希亚意识到,女王将说出亚马逊人真正的命运。

她不由自主的庄重起来,缓缓做起身子,并没有意识到她的伤势不知不觉地好转起来。

女王说:“希亚……你知道彩虹战士的传说么?”

彩虹战士,那是一个玛雅人古老的传说,据说在诸神死亡之后的年代,有朝一日,地球会变得污哕不堪,邪恶的力量占据了主宰的地位,大地母亲在呻吟中死去。

但就在最黑暗的时刻,黎明的曙光将会到来,各种肤色的战士们象彩虹的七种颜色一样团结在一起,他们四处消灭战争和灾难,消灭争斗和卑污,他们不分肤色的界限,没有种族的隔膜,他们集中了人类最高的智慧,带着创世神一般的爱,在一场历时弥久的不使用武力的争斗之后,七千年前的黄金时代将再次到来,诸神将复生在人间。

希亚哭笑不得:“我听说过……但是陛下,你不会要我相信这样的童话吧?”

特拉洛克女王静静地回答:“希亚,这不是童话,这是我们亚马逊人和天神真正的约定。”

希亚怔怔:“陛下……您伤得很重吗?”

特拉洛克女王长长吸了口气:“在创造这个王国之处,考特利秋陛下和天神另有秘约,神赐给我们七千年的和平与智慧,但是这一切都是需要偿还的,我们——将要回到亚马逊河的源头,唤醒大河之魂,埋下智慧的种子,然后安静地期待和天神一起复生。”

希亚不再嘻皮笑脸,严肃地问:“复生为人?”

女王说:“是的,复生为人,就像我们最开始的那样。希亚,你将在某一个封印开启的清晨,带着你的族人重返阳光下的土地,开始一场漫长而艰险的跋涉,抱歉……我不知道我们将付出什么样的牺牲,但是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牺牲,我们都必将付出。”

希亚激动起来:“就是因为那个约定?陛下,是天神抛弃我们,不是我们背信弃义,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若干年前的一句话做这种傻事?”

女王看着她,似乎要看进希亚的内心:“希亚,你真的觉得,我们如今的生活,是富足,快乐,幸福和自由的吗?”

希亚无语。

女王又说:“天神们所说的灾难,不仅仅是那些浅色皮肤的人,也不仅仅是梅迪纳,而这灾难的对象,更不仅仅是亚马逊人。希亚,此后的五百年,甚至一千年,这个世界会疯狂,所有的规则会被打破,所有的贪婪和邪恶将肆虐复活,这已经不是当年的黄金时代了,没有一个救世主可以改变这一切,即使今天我们杀死梅迪纳,邪恶一样会诞生,诞生在——这儿。”她轻轻的指了指心的位置。

希亚想起了女王寝宫前的争论,想起许多许多杀戮和暗算的念头,她慢慢说:“是啊……我们和平了太久,久得——”

女王说:“久得令我们忘记,究竟是没有罪恶的念头,还是没有罪恶的机会了。”她说:“希亚,真正的神,不是在命令和划分这个世界,而是在爱着这个世界的;不是高高在上地爱着这个世界,而是在血与火里,在黑暗和龌龊里,在死亡的恐惧里,都爱着这个世界的……你现在不会明白,但是你终将明白过来这一切。希亚,为我们的使命自豪吧,在大灾难到来的时候,我们并非碌碌无为地等待灭亡,我们有我们的神圣天职……那就是,传承智慧。”

希亚觉得这个所谓的责任,未免太重大了一点。

女王嘴角泛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希亚,我应该陪你久一点的,好孩子,没关系,你会在路上慢慢学会这些。勇敢些,不要怕,没有毁灭,怎么会有重建呢?”她悲哀的,但是坚定的把额头上的水晶王冠取了下来,慢慢带在希亚的头上:“这是亚马逊女王历代相传的,真正的秘密,希亚,你是完成它的那一个。”

王冠离开女王额头,特拉洛克女王的神色渐渐灰败了下去,那是死亡的颜色,但也是期待的神采。

“陛下!陛下!”希亚急了,她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女王已经悄悄地完成了王位继承的过程,她的全部法力和生命力,已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不要害怕……我的小希亚……我的……陛下……”女王的眼里泛出无比慈爱的光来:“我们会重逢的,在……彩虹战士……降临的……那一天……”

希亚用力摇晃着女王的身躯,想哭,却被什么重压堵着无法嚎啕,只是啜泣:“陛下,你不能这样走——我要怎么办?大河的源头在哪里?我去了之后要做什么?智慧、智慧怎么才能传承?公民们不会相信我的,我要怎么证明?”她那么的无助,在此之前,无论做错什么,总是有人在身后谆谆地教诲,甚至在一天之前,她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被废黜的问题——可是,片刻之间,所有的压力一起落到她的肩上。

但是,女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希亚象一个在花园里蹒跚学步的孩子,一回头,忽然发现身后的父母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猎食者的荒原,没有力量,也没有了方向,只有暴风雨,在不远的低空咆哮着,即将到来。

“希亚女王?”

“希亚女王?”

希亚欣喜若狂:“是谁?”她立即发现声音是来自脚下的——是那只巨大的,活了七千多年的沉香龟。

沉香龟的声音回荡在祭坛四下:“特拉洛克女王已经回答不了你了,陛下,你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但是真正的答案,只有靠你摸索,即使神也不清楚未来是什么……”

洪水还在上涨,很快超过了刚才的水位线,一点一点地逼近最高处的岩壁。

塞壬坐在秋风身上,等着最终被湮没的时刻到来——秋风是不可能载着她回到地面的,那条甬道实在是太长了,对于一个亚马逊姑娘来说,只是无聊的一段旅程,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她必将在中途死亡。

塞壬似乎并不害怕,不知为什么,她只是有一丁点的遗憾——那个年轻人说,她的歌喉只有他的七弦琴配得上,呵,真是遗憾了。

“啊!洪水停了!”不知是哪个孩子第一个叫了出来。

“只有陛下才有这样的力量啊!”有人啧啧惊叹着,“陛下是怎么做到的?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恐怕救不活希亚了吧?”

“什么希亚?”有人不满:“叫公主殿下!这次公主的表现多么勇敢。”

“嗤,公主活下来还不一定是公主哪,如果死了,就更不是了。”那人嘴硬。

“门开了——快看!是陛下!不……是希亚!”

大剧院的门缓缓打开了,希亚一步步走了出来,前所未有的威严和沉重,额上的水晶王冠发出耀目的、新生的光华,她缓缓举起手里的冥王之杖,示意所有人安静:“不是希亚,也不是公主殿下,从今天开始,我是亚马逊的女王。”

她身上的光华如此夺目,夺目地令人看不清她的脸,那上面还有未曾拭尽的泪痕。

亚马逊女王[下] BY 飘灯

13,背后的信任

斐帝南并不确定浮出水面的瞬间,天空是不是出现了一道彩虹,唔,怎么说呢,说是彩虹,未免太过谨慎了一点,那几乎是七彩流光,幕布般地垂在整个雨林的背后,好像天堂伸手可及一样。

“如果以后有人再对我说灵魂没有份量,我就——”斐帝南苦着脸,把破布一样的梅迪纳拎出水面,他的灵体已经破损不堪,偏又顽强地不肯消散,被水流打得动摇西晃,大腿以下几乎消失不见。

斐帝南皱皱眉头:“你可以把头发去掉,不必费这么大力气凝聚这种无用的东西吧?”

梅迪纳晃了晃金发上的水珠:“发型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你见过几个秃头的魔君?”

他们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有人得意,有人无奈。

几个劫后余生的吸血鬼陆续爬上岸来,他们本能地觉得,在亚马逊周转一圈,反而倒是那个手持炽天使之剑的年轻人更值得信赖——虽然这种信赖让斐帝南无奈地想哭,这是一群什么样的非人类啊,嗜血,残暴,凶狠,打完了打输了,又变得绵羊般软弱无赖。

斐帝南看看梅迪纳:“我们向哪里走?”

梅迪纳脆弱地哼哼一声。

斐帝南的目光匆匆转过诸人,迭戈神情冷漠神态肃穆,西德完全成为一尊思考者的雕像,劳瑞哼哼唧唧显然除了纯血什么都不渴望,而薇娅则干脆利落地说:“我是女人,在这个时候是不适宜拿主意的。”

斐帝南良好的素养及时阻止他开口咒骂,他扶着剑柄,缓缓站起身子:“我想……至少我们现在,应该离亚马逊人远一点。”

薇娅无比地赞成他的意见,亚马逊河水已经恢复了川流不息,无数人类的尸体从那个无底的洞口被成团地抛出,然后堆积在河流表面,不知什么力量在左右着,竟然执拗着不肯随波而下。

天渐渐黑了,尸体越堆越多,浩瀚地一眼望不到头的亚马逊河似乎多了一个尸冢的盖子。

“梅迪纳……你背信弃义。”尸首中,一个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薇娅叫:“你们听见了没有?”

梅迪纳无力地摇摇头,身为吸血鬼应该明白——如果你可以抛弃肉身发生可怕的变化,那么,别人也可以——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阴森,一听就可以辩别,来自达马。

梅迪纳单手撕开地面,双脚在泥土里渐渐恢复原形,他本来不想贸然使用亡灵召唤术,但是,如果再不行动,他将再没有机会。

河水中的尸体都被泡得面容浮肿、冲击得骨肉分离,根本辩别不出哪一具才是达马,但那深深的怨咒越来越强烈,尸体们的四肢,缓缓开始游动。起初,就好像是血泊里的一堆蚂蚁,四下乱挤分不出方向,但是很快那个怨念的声音就占据了上风,雇佣军的尸首们开始向着河滩,一点一点地漂了过来。

“斐帝南,你要走还来得及。”梅迪纳吸饱了亡灵的力量,重新站起身。

“已经来不及了。”斐帝南叹了口气,背对着梅迪纳,炽天使之剑发出赤红色的战斗光芒。

那是多少年前?他们已经习惯于把后背交给彼此,从大洋的彼岸到亚马逊河畔,从神采飞扬的少年,到逼不得已的死亡。

“梅迪纳,你不是冥王么?那些死人怎么会攻击你?”斐帝南低声说。

梅迪纳摇头:“那些不是亡灵……我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妈的,我怎么知道人死之后有这么多鬼花样?”

尸体已经开始登陆,腐肉和肠子拖拖拉拉地拽了一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急切凶残的号令,每一具尸体都开始行动,伸手撕扯开自己的胸腔和腹腔,将脓血、腐肉,筋脉和内脏毫不吝惜地扔在地上,食腐的鸟类被冲天的臭气吸引,在墨蓝的苍穹盘旋,但竟不敢落下,那是如何的诡异?好像两万人在公共浴池里一起庄严肃穆地脱衣,只是他们脱去的,是自己的肉体而已。

尸骸群中,一具中等身材的白骨走了出来,伸出嶙峋的手,从下颌伸进自己的脑子里,把黄黄白白的脑浆掏了出来,随手扔在地上,然后那声音就从空洞的骨骸里传了出来:“排出废物,真是一身轻松——梅迪纳,这当然不是亡灵,你应该听说过白骨军团吧?”

梅迪纳当然听说过,在许多古战场上,都曾有过白骨军团复活的传说——据说最深处的恨意会在临终时深入骨髓,维系着白骨不朽,而白骨之间有着异常强烈的感应,如果一个骷髅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就能够成为骷髅王,进而影响到周围一小批,最后则会带动整个地下的骷髅兵。由于骷髅是没有脑子的,他们行动战斗都会异常彪悍,无论是人类战士还是亡灵军,都对这种奇特的物种怀着深深的恐惧——传说在洪荒的时代,某处的人类曾被亡灵军团和骷髅兵灭国,而之后对灵魂和白骨的争夺引发了两个可怕力量之间的大战,其结果是导致诸神时代提前一千年结束。

神一旦死去,邪恶的力量就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来。

斐帝南闭了闭眼睛,他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梅迪纳低声说:“怎么了?”

斐帝南的唇角抽搐:“没什么。”

那些挖开土就能找到力量的亡灵当然不会明白,他饿了,头晕,手指在微微颤抖,人类迷人的肉体是禁不起如此反复的兴奋和衰竭的,他需要进食然后休息,最好一觉睡醒可以忘记眼前的一切,炽天使之剑确实有源源不绝的力量,但这力量需要肉体去承担。

梅迪纳转瞬明白过一切,稍微移动身躯,转为自己面对已经逼近的骷髅军团:“达马,你要什么?”

达马没有回答,第一个骷髅已经冲了上来,这是一次小心翼翼地短兵相接,梅迪纳并不确定冥界的力量可以对眼前这个枝枝杈杈的家伙起多大作用,达马更不敢小觑那个昔日恶梦一样的伙伴兼对手。骷髅的骨架和梅迪纳的身躯在空气中交错而过,实体没有接触,但力量在空中对撞,骷髅兵的骨架像狂风中的枯枝一样被吹散,而梅迪纳的胸口却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肋骨的影子。

斐帝南立即明白,梅迪纳的力量在亚马逊水底几乎消耗殆尽,完全没有硬拼的资格,他一步迈出,炽天使之剑横扫,一阵骨骼断裂的清脆响声,三个骷髅被拦腰折断——但是随即,断裂的双腿依旧大步迈向前,而地上滚了几圈的骷髅头凌空飞起,向着他的面门直咬了过来。

斐帝南的剑锋直穿过骷髅的巨口,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炽天使之剑带着三个头骨第二次横扫,准确无误地击中面前骷髅兵的脊椎骨,一地齑粉。

一个武器攻击力超强然而体力透支,一个奄奄一息而冥力并无用武之地,梅迪纳回头:“斐帝南,放弃你的肉身,我把力量给你。”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相撞,都强硬到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只是片刻——可能只是一具白骨走出一步的时间,梅迪纳让步了,他甩了甩长发的影子:“斐帝南,你快跑,留心那几只吸血蝙蝠,我有办法。”

他伸出手,目光微微迟疑,手臂立即伸向了在一边呻吟颤抖的劳瑞,劳瑞一声惊叫还没完全脱口而出,梅迪纳的指爪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一口吞了下去,他并不是特别厌恶那个人,但此时此刻,最弱的一环必定要被牺牲。

“哥哥——”西德被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得清醒,攥紧双拳就要向上冲,斐帝南一把拉住他,转身就向丛林深处跑去。

劳瑞丧生的实在太快,快到灵魂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吞噬,而他的身体立即被扑上的白骨湮没,一阵啃蚀撕扯,新鲜的、血淋淋的白骨已经诞生。

白骨军素来是以这种方式增添新生力量的,达马还没来得及阻止,梅迪纳已经冷冷笑了起来,他双臂展开,嘴唇微微嗡动,而劳瑞的上下牙床也跟着动了起来。

达马反应过来,“拆开那具骨头——”

可是已经来不及,电光石火之间,新的骷髅王诞生了。

刚刚吞噬了生魂的梅迪纳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活力,他展开的双臂越伸越长,向着天空如双翼般招展,一种奇怪的、粘稠的,死亡的黑色在天和地之间蔓延,无数食腐的秃鹫兀鹰惊觉不对,振翅就要高飞,但是立即被那层黑雾粘住,黑雾开始翻腾,鸟儿们的羽毛像是在沸水中一样纷纷脱落,血肉淋漓成雨;而黑雾钻进地面,也像是有形有质的液体一样渗入土壤中,那些年代久远的骨骸推开土壤和植物的根蔓,也踉跄颤抖着钻了出来。

在丛林中,大多数的骨头都被啃吃干净,完整的骨骸并不多见,这支新的军队看起来实在寒酸,骨骼上带着陈年的牙印,骨缝里夹杂着砂土,甚至还有蚯蚓和蚂蚁在骨架上爬来爬去,懵懂地咯吱咯吱向前走去,被不知名的召唤引向不知名的战场。

“劳瑞。”梅迪纳收拢双手,他知道这样无节制的使用冥界力量的后果,但是已经别无他途。

劳瑞的骨架走了过来,如同对着昔日的迭戈:“主,喀喀,人。”

梅迪纳伸手摘下一朵淡紫色的,长着长长藤蔓的小花,从劳瑞空洞的眼眶里穿了过去,拍了拍他的头骨:“我给你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劳瑞,去吧,带着你的新同伴,给我除掉那个骨头架子。”

劳瑞可能是第一次毫无畏惧也毫无依赖地点头,“是。”

梅迪纳微微一笑,很是得意于自己的审美眼光,空中的白骨群鹰弩箭般向着达马的军团俯冲,短兵相接,骨头和骨头勾连在一起,折断、牵连、碰撞……梅迪纳知道这队力量并不能支撑得太久,但对于斐帝南他们,已经足够,白骨军团适宜平地作战,在丛林里根本寸步难行——他伸手招来一只最大的骨鹰,疲惫地跃了上去,在达马的注视下向天飞去。

这真是奇特的景色,漆黑的夜幕里,银月的光华洒满雨林,一只白骨的鹰竟然从月光下飞过,白色的骨翼之上,赫然站立着一具漆黑的,只能隐约分辨出人形的躯体。

那一刻,无数人类正在甜睡之中,而他们古老祖先的灵魂,被不知名的力量惊动,渐渐苏醒。

黑影掠过大地,斐帝南抬头,遥遥一望,他看不分明,但是知道那就是梅迪纳,毕竟,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不畏惧摔死的一再飞高。

望向天空的一瞬,斐帝南的左手稍微松了松,一阵剧痛传来,接着小臂酥麻甚至冰冷,他低头,然后看见了西德一张扭曲到狰狞的脸,他吸得那么疯狂那么饥渴,来不及灌进喉管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斐帝南的右手依旧握着炽天使之剑,只要轻轻一挥,再也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立即做出了决定,顺手把剑往地上一插,右手扼住了西德的咽喉,费力地吼:“松口,西德!杀死你哥哥的不是我。”他手上用力,一边紧扣西德的喉头一边向上抬着他的下颔骨,西德的嘴无力地张开,露出了斐帝南血肉淋漓的左手腕。

身后冲撞的劲风传来,一左一右,左边那个迅捷凶狠如影随形,而右边那个多少有些柔弱迟钝,莫名其妙地争斗,斐帝南想,嗜血的欲望真的可以大过求生的可能?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和角度迟疑——他奋力甩开西德,身躯向右边急闪过去,如果注定要死在吸血鬼的手里……那么,就让那个他曾经深深爱恋过的女人解决了自己。

西德的身子重重撞在半截被砍断的杉树树桩上,随即滚落在地,他的眼睛血红,第二次站起身,现在梅迪纳或者迭戈对于他而言并无分别,他们都是魔鬼和畜生,既然注定要死在这兄弟俩手里,不如拼了。然而,一个柔软冰冷的身躯,撞上了他的怀抱。

“走开。”西德颤抖。

薇娅的双手缠上了西德的脖颈,原本洁白的牙齿凭空多出四颗獠牙,既妩媚又诡异,只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的忠诚:“西德……杀了我吧,如果可以平息你的愤怒,你杀了我,就像我哥哥杀死你哥哥那样。”

“白痴,你们要做的是杀了那个拿剑的人。”迭戈一把抓住薇娅的头发:“梅迪纳就要来了,快,趁着剑不在他手上,吸了他的血,我们快走!”

“迭戈•瓦尔德兹,我想你或许忘记了,我是怎么从亚马逊人手里拿回我的剑的。”斐帝南缓缓站了起来,左手的伤口被一团青翠欲滴的雾气包裹,极速愈合,地上的炽天使之剑好像被一股气流活动,轻轻一跃,跳回他的手中。斐帝南克制着自己的暴怒和厌恶:“你们三个够了没有?”

鸦雀无声,迭戈和西德的手慢慢放松,无力地垂下——炽天使之剑是吸血鬼的天敌,他们没有送死的胸襟。

半空,黑影一闪,梅迪纳的白骨坐骑碎成一地狼籍,梅迪纳笑嘻嘻地站在四个人之中:“我说,你们在干什么?”

斐帝南压低声音:“妈的,我明明看见你从天上飞过去,看见我们做什么不下来?”

梅迪纳笑得和蔼又可亲:“从来没有这么威风过,不好意思,多炫了一会儿。”

斐帝南一拳打过去,“少来这一套,梅迪纳,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梅迪纳毫无尴尬:“好兄弟,我也只是好奇——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从亚马逊人手里拿回这把破剑的。”

斐帝南眨了眨眼:“你呢?又是谁告诉你冥界的秘密的?梅迪纳,别告诉我你一看见冥王就有吃了他的冲动。”

梅迪纳的眼光里询问的意思渐渐浓起来——是她?

斐帝南的目光中确是肯定:是她。

梅迪纳猛地转过身:“走,斐帝南,我们去找她,看看那个小巫婆究竟在搞什么鬼。”

斐帝南收起剑,从梅迪纳身侧毫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我玩这种花样。”

梅迪纳跟了上去,无辜地笑笑:“抱歉……斐帝南,你知道的,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迭戈发现根本没有人和他说话,那两个“人”并肩前行,他们明明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但是站在一起的时候,却有着一种难以言述的信任和默契。

迭戈开始理解梅迪纳宁死救出斐帝南的想法了,只是他不服气,梅迪纳明明比自己更险恶更暴戾,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随时随地给予他背对背的信任。

而那个人比梅迪纳更神奇,他还是人的肉体,却不知如何就获得了奇迹般的力量,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在所有人都煞费苦心谋求力量的时候,凭空跳出来一个斐帝南,打破了人类和灵界的所有平衡。

迭戈眼里喷着火,看着包裹着斐帝南手腕的那团青雾渐渐消失,不仅带走了斐帝南的伤口,似乎还带走了饥饿、虚弱和疲倦。这是哪里来的灵力?而梅迪纳和斐帝南打得又是什么哑迷?这片土地里,究竟还藏着什么样未知的秘密?

迭戈决心抛开面子跟随过去,这当然不是出于所谓的好奇心,而是——他已经隐隐听见了白骨军团披荆斩棘的前进声了。

14 龙与炽天使

这是一场逃亡。

梅迪纳天才地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无论是人类世界还是冥灵世界,能量都是守恒的——他实在已经疲惫之极,即使是风吹草动,他破败不堪的灵体也会随时出现状况。

白骨军团如果经历适当的挑选和历练,绝对是纵横人界与冥界的可怕力量,但是眼下这一堆骷髅兵连筋肉都没有剔干净就迫不及待地被驱入战斗,追击和迎战,对它们来说,难度未免太大了一些。更何况达马原本只是个商人,无论多么聪明的商人,总不如训练有素的军人来得坚韧,短短一天,经过了历险,死亡,重生,激斗……达马的判断力和体力下降得极快,但是,还是足够轻而易举地消灭他们五个“人”。

“不行。斐帝南,我们得想个办法。”梅迪纳目测了一下前面的道路,拉住了斐帝南。

斐帝南回应:“只要不让我变成你那鬼样子,什么办法,随便你。”

梅迪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暂时的……我们互相借力,打破人类和冥灵的界限,甩掉那帮骨头渣子我再回来,如何?”

斐帝南谨慎选择措辞,生怕给了梅迪纳可乘之机:“你,要附在我身上?”

“不不不不……”梅迪纳一迭声否认:“哪能呢?你这样的肉身,真的被我一附,也就不剩什么了,来,美男子,转过身去。”

斐帝南握紧剑,一边转身一边小声说:“我警告你——”

梅迪纳的手指已经在他后背戳了个小小的血洞,然后将自己的后背贴了上去,转眼间,黑色的冥界力量顺着斐帝南的血脉行走全身,而人类的血液也令梅迪纳精神一震,他们变成了连体的两个人。

斐帝南诅咒:“够了够了,不要用我的血修复你衣服的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