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拉了拉爸爸的胳膊:“爸爸,我要听叔叔弹琴,我不要回家找妈妈——爸爸,我要嘛——”

梅迪纳转过头,几乎是恼怒的:“弹琴,他妈的!”

西德的琴声立即响了起来,这是一曲关于天鹅和清澈湖泊的歌谣,高音如同微风下的浪花一样欢笑,这是很讨孩子们喜欢的音乐。

小姑娘一边听一边努力扯着爸爸的耳朵:“爸爸,你不认真听——”

“认真认真。”梅迪纳努力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眼角冷厉的光从西德脸上闪过,他已经动了杀机,他痛恨这些在他面前玩小把戏的人,好吧,这曲子听完了,西德,你生命的终点也就到了。

“西德?”远处,一个惊诧的声音响了起来。

塞壬,是塞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迪纳居然一脸痴迷状在听西德弹琴!

但她立即就明白过来。

她大步走了过来,挽起梅迪纳的胳膊:“梅迪纳,晚饭做好了,我们回家吧。”

西德感激得望了她一眼,但是梅迪纳抽出胳膊,“你来的正好,抱希阿拉回去,我马上就到。”

塞壬回看了西德一眼:“可是……”

梅迪纳冷冷说:“没有可是。”

他的声音不容反驳,塞壬低了低头,好吧,是西德自寻死路……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她也不喜欢这些人的造访。她抱起女儿,向一边走。

小姑娘却不干了,蹬着腿:“我不回去,我说了不回去,我要弹琴弹琴弹琴!”

塞壬微笑着:“可是宝贝,爸爸他——”

小姑娘蹬起眼睛:“没有可是。”

塞壬要怒了,真不愧是梅迪纳的女儿。

“爸爸……”小姑娘不满:“爸爸……我要哥哥回家嘛。”

梅迪纳无语。

小姑娘继续哭:

“我要哥哥回家……”

“我要哥哥陪我玩……”

“我要哥哥弹琴……”

“我要要要要要……”

梅迪纳投降了,唔,算了,这孩子一直没人陪她玩,怪寂寞的,西德就西德吧,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梅迪纳回头冷冷说:“起来!回家陪我女儿玩。”他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是不是变化得老了一点?西德那小子凭什么就“哥哥”起来了?

小姑娘不哭了,西德看着她的眼睛,明澈,湖水般湛蓝,有微微一丝狡黠和得意。

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她看得出父亲对这个人的敌意,而且她朦朦胧胧的知道,如果不大哭大叫,这个好看的哥哥很快就会像原先一些忽然出现的客人一样消失掉,再也不回来。

她满足地笑,多么幸福,只要大声说“我要”,哪怕真的要摘下天上的星星,她的父亲都会为她办到呢。

西德跟着梅迪纳一家三口向前走去,他不确定梅迪纳是不是真的要放过自己——虽然他千真万确只是想和塞壬切磋一下音乐上的技巧,但是你看,这个世界往往不相信一个人的本心。

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脚——西德低头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从土里钻出来,小声说:“喂喂,你疯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西德继续向前走,小男孩似乎打定主意跟着他,也在土里钻了一段:“他会吃人呢,你趁早走吧。”

西德不理他,吃人,切,别说吃人了,梅迪纳连神都照吃不误,那时候这小家伙还没出生呢。

小男孩特别热心:“你是不是走不了啦?我救你吧。”

西德忍不住低头:“我的事不用你管。”

小男孩来兴趣了:“我不管谁管?”口气真大。

梅迪纳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他回头,严厉的:“小家伙,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不要到这里来?”

小男孩眨眨眼:“我没有父亲。”

哦,忘记了,树族精灵是不讲血亲的,梅迪纳说:“索利芒斯总教过你?”

小男孩得意大笑:“大人都说,听话是人类的劣根性,嘿嘿,我不怕你。”

希阿拉从爸爸肩膀上跳下来,太好玩了,她一跳一跳地想要从土里抓住小男孩,但是小男孩速度太快,两个孩子你追我赶,围着三个大人转起圈子。

“够了。”梅迪纳决定重塑一下自己在下一代心目中的地位,他低头:“小伙子,回去跟你父亲——不,跟索利芒斯说,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放过你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他挥了挥手,泥土顿时变得像铁一样坚硬,让那个小孩子哭着找路回家吧,他不该这么多管闲事。

西德无语叹息,他已经隐隐从梅迪纳的话锋里听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这位冥王实在不是好人,小男孩回家之后,有索利芒斯头疼的——他发誓,索利芒斯绝对没有告诉这个孩子有关他母亲的事情。

“到家了”,塞壬微笑起来。

梅迪纳和塞壬的眼睛里,都有了种无比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温暖,一种放松,也是一种默契。这是每一个孩子梦里的房子,很大,杂乱无章,石头的大厅,巨木的阁楼,吊在树枝上的童话小屋,房间里的帐篷和喷泉——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小女孩咿咿呀呀地说,爸爸我要,然后,她的梦想就立即实现了。

梅迪纳不是一个喜欢隐藏自己实力的人,他渴望为自己爱的人打造天堂,更要命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塞壬抓不住他骄傲的心,但显然这个孩子做到了。

梅迪纳言简意赅:“你想弹琴就赶快弹,弹完赶快走,西德•曼图亚先生。”

冰冷的回忆连同曼图亚这个词一起涌进西德的脑海,呵,那个月桂树下的家族,那段岁月。

他扶起琴:“歌者塞壬,我只想完成自己的承诺。”

然后琴声就响起来了,那是每个人梦里听过的天赖之音,那么自然,似乎分不出低音与高音,听不出技法和停顿,只有淡淡的忧伤,安静流淌。

亚马逊女儿

你失去了永生的希望坐下来哭泣

你用长矛当成你的风笛

你穿过长发

看着你所爱的人走近

亚马逊女儿

你赞美他苏铁一样虬健的身形

你说我们阔别了无数世纪

你拾起长矛微笑相迎

吐出火热的芬芳的话语

拥抱吧我爱的人

用你即将杀死我的手臂

塞壬的高音和琴声一起反复回旋,那是种令人惊讶的默契,他们了解彼此的情感,第一次合作就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就像古早之前的吟游诗人,将绝望的爱情和失落的信仰反复吟唱,彼此致以最高的敬意。

“喂——”粗野的儿童的声音打断了这段合鸣:“快上来,我带你出去!”

没等到西德反应过来,那个小男孩已经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离地面,小男孩驾驶着一辆绿色的云雾之车,风驰电掣地从他们头上闪过。

塞壬惊叫一声冲上去拉住梅迪纳的手臂:“放过他们,看在希阿拉的份上——”她太了解她的丈夫,梅迪纳不可能容许一个人在他面前玩这样的花招,那孩子胆子太大了。

梅迪纳没有动手,只是目光冷冷注视着云车——云车在半空中停顿了,西德的头发痛得要死,眼泪都流了下来,那孩子一手驾驶着飞车,一手努力把他向上提,但是手忙脚乱,几乎把车子弄翻。

“希阿拉,爸爸陪你玩个游戏好不好?”梅迪纳柔声对女儿说。

小女孩拼命点头,啊,太有趣了。

梅迪纳继续看着云车,一道闪电在车子四周划过——云凝聚的车子居然慢慢下起雨来,男孩大声叫着,很快他的脚露在半空,然后是腰,梅迪纳目光露出一丝狠意,呵,不要仗着年纪小冒犯强者。

“爸爸,他们要摔下来了,会痛的!”希阿拉拽了拽梅迪纳的胳膊。

梅迪纳叹口气,收住即将要迸发的一道闪电——小男孩和西德一起摔在地上,小男孩眼里含着泪水,但是坚决不肯落下:“你弄坏了我的车子——”

这种云车是森林之王特有的精灵族宝物,想必耗费了索利芒斯若干心血吧。

“呸呸!”小男孩跺着脚吐着口水:“你这混蛋。”

梅迪纳笑了,呵,他没有办法和这个年龄的男孩交流,他挥挥手:“带着你的大朋友回去,问候你的父亲,说梅迪纳问他好。”

小男孩叉着腰:“你也回去问候你的父亲吧,就说兰波儿问他好!”

梅迪纳厌烦起来,索利芒斯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啊……他不能保证继续说下去,会不会不小心弄死这小东西——梅迪纳挥了挥手,剩下的一小半云车被风卷起,挟着小男孩和西德,向远处飞去。

“当啷”一声,西德的七弦琴掉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嗯?”梅迪纳伸手从琴盒里捡起一块小小的黑色水晶。

塞壬跟了过来,“这是?”

梅迪纳坐下,回头搂过女儿:“希阿拉,爸爸出去几天,好好听妈妈话。”

希阿拉不满:“兰波儿说,听话是人类的劣根性。”

梅迪纳哈哈笑了起来,孩子总是自己的亲,那小鬼胡扯的时候只想扇他个耳光,怎么什么话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可爱了呢?

他亲了女儿一下,回头:“塞壬,我必须用点手段把这里封印起来,你看见了,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

塞壬坚决摇头:“不行。”

梅迪纳皱眉:“为什么你这么固执?不是你问我要希阿拉快乐的童年?”

塞壬还是摇头:“梅迪纳,我不想我的女儿重蹈我们的覆辙,藏起来是没有用的,到了真相揭开的一天她会受不了,她的单纯和快乐会被耻笑——不要在她身上滥用你的灵力,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办?”

梅迪纳淡淡冷笑。

塞壬说:“哦,抱歉。”

梅迪纳摸摸塞壬的面颊:“没什么可抱歉的,塞壬,你和我一样,只是爱自己的孩子而已……希阿拉是我女儿,我该给她的,一样都不会缺。”

希阿拉正沮丧奇怪地盯着他。

梅迪纳这才发现,小家伙不知什么时候用力抽走了他屁股下的小木墩,但是很显然游戏效果不大令她满意。

梅迪纳连忙跌在地上,啊哟啊哟地喊了起来。

希阿拉抱着木墩气鼓鼓地走回房间:“一点也不好玩。”

塞壬看着梅迪纳:“你看,你不能给她一个有血有肉的父亲,梅迪纳,她长大了终会明白一切,求你,不要让她发现你是个嗜血的暴君。”

梅迪纳站起来:“她不会发现的,那些多嘴生事的人全部消失,她自然不会发现。”

他大步走了出去。

塞壬绝望地跺脚:“亡灵就是亡灵,果然听不懂人话的啊!”

呵,梅迪纳,你是个多么迟钝的男人啊……

而与此同时,梅迪纳捏着黑水晶,一路按捺着自己想要杀戮的欲望……塞壬不认识这个东西,他可是认识的,这是亡灵术里很邪恶的一种,用活人眼里的精血练制成水晶,到水晶变色的时候,就可以在千里之外看见水晶周围的一切,几乎任何高明的法力都无法察觉。一对眼睛只能炼出粉红的水晶来,而这款的成色已经紫得发黑,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对眼睛。

梅迪纳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但他在乎自己的女儿——每每想到有人在偷看他的希阿拉,他的塞壬,梅迪纳就忍不住愤怒到发狂。

如果……我给你和平,你不珍惜,那么我们不妨走着瞧。

2 魔鬼之城

一旦识我,必要服从。

——冥王梅迪纳

魔鬼之城上,梅迪纳的手迹历历在目。

平心而论,他的字迹是属于比较难看的那一种,但是领导人的通病就是四处题词,似乎不如此不能显出他的威严。在三年前魔鬼城大致竣工的时候,梅迪纳试图在四面大门都提上词,被斐帝南耻笑为“狗占八泡矢”,如此,他才讪讪作罢。

这是一座白骨城池,身为死亡世界的王者,梅迪纳长期以来是以之为骄傲的。

但是今天,他怒气冲冲,大步向里走去,所过之处噤若寒蝉,连温度都猛然降了下来。

梅迪纳转身,坐在正中的鹰骨王座之上,扣了扣扶手,下令:“把西德和红一起带来。”

冥灵侍卫为难地躬身:“这……陛下……”

梅迪纳脸色冰冷:“带来,斐帝南如果阻拦,告诉他是我的意思。等等……如果西德是和一个小孩子在一起,不要被那个小孩子看到行踪。”

“是的,陛下。”侍卫微微躬身。

梅迪纳稍微平缓了一下怒气……那个来自东方的女人已经让他忍无可忍,如果这一次查证属实,确实是那个女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那么,就算是斐帝南,也护不住她。

“陛下,西德带到。”冥灵回话,梅迪纳的手下,办事效率一向一流。

“还有一个呢?”梅迪纳问,冥灵犹豫地把眼光投向殿外。

斐帝南按剑大步走入:“怎么了?好大的火气,什么事情惹到我们冥王大人?”他笑容明朗,左手挽着红——五年了,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为十八岁的成年女子,带着东方特有的雍容和神秘,安静微笑,一如初见之日。

梅迪纳伸手把黑水晶掷了下来,看着西德:“说,琴是谁给你做的?”

斐帝南不满:“梅迪纳,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迪纳不理会他:“东方红,你要躲在斐帝南身后到什么时候?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不妨直接开出价钱,不要跟我玩这一套。”

西德涨红了脸:“我的琴是自己做的,和这位女士无关。”

“哦?那这个呢?”梅迪纳目示黑水晶。

西德愤愤:“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这玩意儿。”

梅迪纳吸了口气:“斐帝南,今天这小子到我家去了,找我的女人弹琴,我在他琴里发现了这个——我告诉你,如今懂这个法子的,只有我一个人,再有,就是你这位可怜无辜的东方小妹妹了。”他把目光转向红:“你是聪明人,直接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不想浪费时间逼供——姑娘,别说咬断舌头,就算你死在这儿,我一样能问出答案来。”

有人回禀:“薇娅求见。”

梅迪纳点头:“让她进来——斐帝南,坐下吧,我今天请你看一出好戏。”

薇娅气喘吁吁地跑上:“陛下,水晶是我放的……我只是想看西德,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我没有冒犯陛下的意思。”

梅迪纳挑眉,斜眼看着红:“是这样?”

红伸手——是的。

梅迪纳猛然站起身子:“是的,是这样?红姑娘,这块黑水晶至少要五百个活人的眼睛才能炼成,你告诉仅仅是为了监视一个女人的情郎?”

斐帝南护住红:“梅迪纳你吓到她了,红对你没有恶意。”

梅迪纳冷笑:“斐帝南,听听你说的话,她的父亲她的族人死在我手里,你说她对我没有恶意?红,你站出来说话——你想要报仇我给你机会,不要再挑拨我的兄弟!”

红急切地伸手,想要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