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新婚》作者:绿药

  文案:

  酿酿顺风顺水了十七年,头一遭遇到了烦心事儿——她要成亲了,可是新郎不认识。盲婚哑嫁惨不啦叽。

  十里红妆喜烛成双,她坐在婚床上红了眼眶,怕那新郎官吊儿郎当。

  盖头揭开,酿酿忐忑抬起眼睛,在暖红的烛光里看见一个轩然霞举俊朗非凡的新郎官。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婚恋甜文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酱酱酿酿┃配角:怀荔,沈芝英┃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降良缘与蜜里调油

  立意:拥抱美好生活

  作品简评:一场太子设计的阴谋,机缘巧合之下让小郡主俞嫣和姜家六郎姜峥被赐婚。俞嫣自小得万千宠爱,明媚骄傲又有着少女的灵动娇憨。姜峥是京中有名的玉面郎君温文尔雅,实则喜洁成疾,内心拒人千里之外。本文讲述了两个性格差距很大的人在成亲之后逐渐相知相爱的故事。

  此文人物形象生动,行事不按照常理出牌,常给人意外惊喜。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穿插着细腻动人的情感。文风轻松温馨,情节张弛有度,人物互动甜蜜欢脱,让人忍俊不禁。

第1章

  春末夏初,支摘窗洞开。天水碧丝绸系着一串风铃在窗棂上,一阵清风吹来,小铜舌东摇西晃,敲出一阵细碎又清脆的连贯声响。

  侍女窃蓝小跑着穿过庭院里大片浓紫的番红花,脸上的笑容比花儿还要灿烂。她哒哒踏上台阶,迈进屋内,环顾左右,寻到俞嫣的身影。

  俞嫣侧坐在梳妆台前,她穿着蓟粉的细纱上襦和芙蓉红的裙,柔软的披帛一端掖在胸侧的束带里,一端松松垮垮地挂在小臂上。她微微侧过脸望着北牖下方走神,玉骨娇靥,姣若秋月。

  窃蓝顺着俞嫣的视线望过去,望见桌上叠得工整的男子大氅,她掩唇而笑,笑盈盈问:“姑娘,您不往前面去一趟吗?”

  虽是太后赐婚,这可六礼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今日是纳采之日,姜家带着媒人上门。整个韶盈阁的人可都跑到前院去看未来姑爷了。

  “有什么可看的?”俞嫣轻蹙了眉,别过脸去,连桌上那件大氅也不去看了。她低泠的声线里却暗藏着小女儿的娇嗔。

  窃蓝抿嘴一笑,说:“那我去前面替姑娘瞧着!”

  俞嫣垂着眼,捻着细软的披帛,没理窃蓝。当窃蓝走了,屋内只剩下俞嫣一个人,她才慢慢抬起眼睛,重新将目光落在北牖下桌上的男子大氅。

  那是姜家六郎姜峥当日裹在她身上的大氅。本该拾弄好郑重还回去,可一道赐婚的懿旨,让这件大氅成了这桩婚事的信物。

  俞嫣起身,朝北牖走过去。她伸出手来,用细白的手指头戳了一下这件大氅,再戳一下。

  她努力去回忆那日的情景,可姜峥的身影仍旧模糊一片。那天是万物复苏的春日宴,热热闹闹莺莺燕燕。偏生有些妃子暗中使手段,给要在湖心献舞的妃子的小舟做了手脚。而俞嫣好巧不巧地登错了小舟。

  春寒料峭,那日洒在百花之上的阳光是暖的,可湖里的水却仍旧寒得彻骨。她似坠入深渊,瞬间被冰寒包裹,冷水撞进眼眶里,好疼。俞嫣的视线变得晦暗下去,暖阳离她越来越远,只剩小小的一簇微弱光源。

  俞嫣最后的记忆里,看见一道身影自那抹微弱光源而来,又彻底遮了那道光。

  那个人就是这件大氅的主人,姜峥。

  俞嫣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香闺,她头脑沉沉,是落水造成的风寒之症。公主娘长舒一口气:“哎呦我的小祖宗,好好养着吧!病好了麻利嫁到姜家去!”

  俞嫣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日,而落水第二日的一大早,赐婚的懿旨已经从和宁宫送了来。

  后来,侍女退红悄悄告诉她——当日扯开裹在她身上的大氅,她身上的春衫被水流冲得不成样子。

  越是因为没有记忆,不知道那日自己在姜六郎面前是怎么的不成样子,俞嫣心里越是拧巴。

  听见脚步声,俞嫣都没去看来者是谁,立刻转身,重新到梳妆台前坐下,掩耳盗铃般翻弄着妆匣。

  “姐,你这是对镜描红妆喜迎佳婿呢?”

  俞嫣随手抓了个胭脂盒,朝俞珂扔了过去。俞珂敏捷地避开,又变戏法似的蹦起来接住了胭脂盒,他将胭脂盒高高抛起来再稳稳接住,然后迈着吊了郎当的步子走向俞嫣,将胭脂盒放在她面前,手指一转,让圆圆的胭脂盒在妆台上陀螺似地转起来。

  俞嫣瞥了他一眼,哼声:“幼稚的小纨绔!”

  俞珂今年十二,正是从孩童往少年转的尴尬时期,时而孩子气,时而稳重。不管他在外面学来多少成年人的举止,在俞嫣面前总是会原形毕露。

  俞嫣语速很快地叨叨:“你怎么就不知道下水救我?还是亲弟弟吗?就杵在岸边看着?”

  “姐,我不会水啊!”俞珂忽又狡黠一笑,“姐你放心,我立马去学,跟姐夫学去!等你下回落水,我一定第一个跳下去救你!”

  看着姐姐气恼地瞪过来,俞珂的后半句话几乎是一边后退着一边说的。

  俞嫣果真气呼呼地起身去追他。

  “下一次?你咒我!”俞嫣起身太急,松垮挂在臂弯的披帛掉落下去,她干脆扯着披帛要去抽打俞珂。

  俞珂哈哈笑着绕着方正的大桌躲避姐姐,俞嫣捏着披帛追着要抽打他,却又一时追不上人。

  璧琴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姐弟两个又追逐闹起来。

  “阿珂,你兄长喊你过去一趟。”璧琴出言。

  绕桌追逐的姐弟两个立刻停下来。俞珂一改嬉皮笑脸,规矩喊了声“嫂子”,再道:“我这就去。”

  长嫂如母这话通常情况下是用在父母去后,可长公主是个懒得操心的性子,长媳进门第二年就将中馈交了。她自己赏花赴宴打牌吃酒,好不快活。是以,俞嫣和俞珂自小很是敬重长嫂。

  “嗯,瞧着这气色是已经大好了。”璧琴仔细瞧了瞧俞嫣的脸色,然后拉着她坐下。跟在璧琴身后的侍女将一个不小的红木雕鸳盒放在桌上。

  俞嫣略抬着下巴去瞧,看见里面的红玉雁雕。

  雁是专情之灵,成了纳采这日必不可少的礼物。只是习俗传下来,如今不流行送活雁,而是各种雁形礼。耳铛、玉佩、珠钗、甚至是衣衫、箱笼,五花八门。只要设计中加了雁,就算托了寓意。

  姜家送的这座雁雕,是用整块价值连城的红玉雕成。玉质通透洁净,有着像浸着水一样的光泽。最可贵的地方还是在用了这么大的一块整玉。

  “酿酿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吗?”璧琴询问。

  俞嫣轻咬了一下唇,小声嘀咕:“像硬绑在一起的。”

  璧琴笑了,柔声道:“你以为不管谁救了你,太后都会赐婚?这怎么可能呢,太后向来疼着你,婚姻大事,哪会委屈你。就算没这事儿,你日后的亲事,也只会在姜、赵、林、楚四大族中挑。如今有了这回事,不过是上天帮你从四大家族里挑出了姜家。”

  俞嫣垂着眼睛不吭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披帛,重新绕在臂上。

  好半晌,她才闷声嘀咕:“和我想的不一样……”

  璧琴大致明白小姑娘的心思。酿酿不仅娇气,也傲气。在她原来的设想里,大概是要别人捧着花名册让她挑夫君,如今成了被动者,她心里不自在。忽然要嫁了,对方连一个“追求”的过程都没有,让她那点小傲气没地方施展。

  “你若实在不想嫁,进宫去向太后撒个娇就是了。去吗?”璧琴含笑凑过来,“若是去的话,嫂嫂吩咐人给你备马车。”

  “嫂嫂!”俞嫣生气了,一生气语速就快了起来:“在嫂嫂眼里,我是那么骄纵不懂事儿的人吗?我不知道这婚事很好吗?江家是四大族之首,几百年的世家,代代子孙或文臣或武将都有建树。就连那个姜六郎,听、听说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哼,和你说说心里话,你竟故意揶揄我!”

  “好好,我不说笑了。”璧琴笑着拉拉俞嫣的手,“明日姜六郎的旧衫就会送过来。你得在大婚前给他缝一身寝衣,还要绣一个荷包。”

  俞嫣将脸偏到一侧去,哼声:“我才不做。”

  璧琴但笑不语。

  她知道俞嫣不仅会做,还会尽心做。无关于对这门婚事是不是满意,娇娇的小姑娘心里要强得很,她总是事事拔尖儿。这代表着新妇手艺的传统之物,她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

  这天夜里,俞嫣又被梦魇缠住了。她自坠湖后时常会做噩梦。梦里她坠在湖底,冰寒和窒息感让她冷汗淋漓。她喘息着睁开眼,蜷缩着侧转过身,忽见榻侧躺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一瞬间,画面一转,她穿着嫁衣与姜六郎拜天地、交腕饮酒。

  原来她仍旧在梦里。

  后来的梦中,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姜六郎一直在她身边,可是她却始终看不清的脸。

  待俞嫣真正醒来,早已天光大亮。她坐起身,挑幔而望,发白的光隔着细密的窗绸漏进来,温柔照着桌上的大氅和红玉雁。

  俞嫣梳洗换衣之后,正在用早膳,退红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

  “姑娘,姜家又来人了!”

  俞嫣微怔,昨日才纳采,今日怎么突然又登门?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俞嫣来不及多琢磨,退红便解释:“姜家那位老寿星昨天傍晚摔了。”

  俞嫣轻“呀”了一声。

  姜家那位老寿星已经过了耄耋之年,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大寿星。身子骨再结实的老人家也经不起一摔。

  俞嫣心里咯噔一声,果然退红接下来说的话和她猜得差不多。

  “姜家今日登门,是想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婚期再往前提一提。”

  “不、不是还没到请期吗?”俞嫣向来伶俐的嘴,也结巴了一下。

  退红打量着俞嫣的脸色,道:“听大夫人身边侍女传的话,姜家可能希望婚期越快越好,所以过来问问意见。”

  俞嫣在心里琢磨着若是姜家那位老祖宗没了,姜六郎需守孝,她等上三年再嫁也挺好的,闺中日子乐得自在。但老人家还活着,这话可不能说。既无礼又不孝。

  可俞嫣也明白自己愿意等,姜家未必。她今年十七,姜六郎却已二十有三。再言,姜家必然也希望老寿星在时能看着新妇进门。

  本就是突然的婚事,若婚期再提,俞嫣心中难免惶惶。她望着桌上可口早膳,全然没了胃口。

  小半个时辰后,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匆匆过来——姜六郎想见她,问她可否方便。

第2章

  “嬷嬷先坐。”

  俞嫣问:“姜家是想将婚期提到什么时候?”

  “依姜家的意思,想将婚期定在四月初,立夏左右。确切的婚期还要再算算吉日。”

  “四月初?”俞嫣惊了,今日已经是三月廿一。俞嫣以前总想着走完六礼流程,再在吉日上挑来选去,等她嫁去姜家至少也是小半年之后的事情。

  一旁的退红喃声:“这是不是太急了?”

  若当真距婚期只十日左右,很多东西恐怕就算能赶制出来,也必然匆匆忙忙。退红抬眼望了俞嫣一眼,心道按照姑娘尽善尽美的拔尖儿性子,恐怕会不情不愿。

  果然,俞嫣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她问:“母亲答应了?”

  苏嬷嬷慈善的笑容告诉了俞嫣答案。

  苏嬷嬷柔声劝着:“结亲自然盼着两家欢喜。如今姜家这情景,我们若不同意,恐怕显得太无情了些,而且姜家是姑娘以后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这还未过门,最好不要留下隔阂。”

  俞嫣心里很不舒坦,她哼声质问:“凭什么呢?就因为他救了我,我就非嫁他不可了?我就万事都要顺着姜家了?姜家再这么没有礼数,这亲我不结了!别以为他抱了我我就只能嫁他了!哼,想娶本郡主的人多的是!”

  “哎呦我的小祖宗。”苏嬷嬷道,“这些气话在自己房里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外面说。”

  俞嫣垂着眼睛,摆弄着搭在腿上的柔纱披帛,没吭声。因她知道苏嬷嬷这话没错,她也的确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话。

  “当初是姜六郎连夜进宫请的婚,也同时说了要问问你愿不愿,若你无意这婚事。他自当尽力为你周全名声。是太后觉得这婚事很好,也没差人来府上问,直接将赐婚的旨意送了来。”

  “我怎不知这些?”俞嫣抬眸,一双滟泽秋水眸盈盈清皎,含着讶然。

  “之前你病着,旁人一提这婚事你就不爱听,谁还能不识趣地在你面前念叨?再说以前也是想着距离你出嫁还远,以后再说。”

  苏嬷嬷又言:“姜家礼数周全,今日过来尽是商量之词、恳切之意,但又不强求,给足了咱们拒绝的余地。姜六郎将话说得明白——这是姜家私心,若咱们家同意那是大善之举,若咱们家不愿,就当他今日未登门,一切仍按六礼流程来走。”

  俞嫣的脸色和缓下来,她小声问:“他当真这样说?”

  “我还能骗姑娘不成?”苏嬷嬷笑起来,“酿酿,听嬷嬷的话,咱们就给姜家这个人情,到时候嫁过去,姜家也会承了这份人情。于己于彼,都好。”

  不是长公主一意孤行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替女儿答应下来,而是长公主太了解女儿的性子了,知道俞嫣纵使嘴巴上不愿意,心里也是同意的。不管她表面上怎么骄纵,又确实是个识大体有分寸的人。

  俞嫣没有接苏嬷嬷的话,将视线落在挂在窗棂上的风铃。

  窃蓝小跑着进来,禀话:“姑娘,姜家六郎已经到院门口了。您见不见呀?”

  “不见!”俞嫣侧了侧身,将脸一偏。

  苏嬷嬷在一旁含笑柔声:“不见就不见。我去说一声。”

  说着,苏嬷嬷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诶?”俞嫣又急急转眸望过来,她有点心虚地小声唤了声:“嬷嬷……”

  ——不见会不会不太好呀?

  可是俞嫣好强要脸面,这个问题有些问不出口。

  苏嬷嬷感慨小郡主到底还是个小女孩的心性,她慈爱地说:“婚前见不见都有道理。酿酿不想见就不见,没事。”

  俞嫣“哦”了一声,说:“那我去看书了。”她又是一幅浑然不在意的神情,径直去了窗下。

  待苏嬷嬷出去了,俞嫣终是忍不住偷偷从开着的窗牖望过去。可惜庭院深深,根本望不到院门口的地方。她手中握着一卷书册,久久不能看进去一个字。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俞嫣心里明白自己对姜六郎是十分好奇的。毕竟是她将要嫁的人,是要携手走一生的人。她有着即将出嫁的闺阁女儿娇羞,也有着对美好姻缘的悄悄憧憬。

  不行。她不能这么一直避着。她得去看一眼才行!若是姜六郎嘴歪眼斜不成样子,她才不要嫁。理智在这一刻击败了姑娘家的矜持。

  俞嫣放下书册,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外走。可她还是迟了一步。她到时,苏嬷嬷正往回走,而姜峥已转身走远了一段距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苏嬷嬷眸中笑意颇有深意,问:“姑娘怎么出来了?”

  “我要去母亲那里。”俞嫣神情坦然。

  “正好我也要去给公主回话。”苏嬷嬷道。

  俞嫣轻颔首,和苏嬷嬷一起去长公主的住处。俞嫣不需要故意张望,目视前方就能光明正大打量着姜峥的背影。

  第一印象,他身量颀长,行动间也端正。暖阳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菘蓝衣衫折出炫目的光。姜峥并非一人而来,俞珂走在他身边。他比俞珂高了一头。

  俞嫣蹙眉——弟弟已经和她一样高了。

  不知道俞珂说了什么,姜峥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俞嫣做贼心虚般瞬间偏过脸和苏嬷嬷说话。等她再回头,姜峥和俞珂已经走了不同路,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追出来的举动很好笑。她虽然没见过姜峥,可姜峥曾是探花郎。古往今来,探花郎就没有嘴歪眼斜的丑八怪。

  俞嫣到了长公主那儿,长公主正在吩咐身边的人准备俞嫣出嫁要用的东西。婚期匆忙,许多东西都要赶制。比如嫁衣,长公主决定要用三十个绣娘日夜赶工。

  “母亲。”俞嫣闷闷地唤一声。

  长公主回头,望向女儿,张开双臂,笑道:“快让母亲抱抱,抱一回少一回喽!”

  俞嫣瞪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您就恨不得早点把我打发了!”

  长公主强势地将俞嫣拉进怀里摁住抱着,拍着女儿的背,笑道:“母亲祝小心肝新婚燕尔甜甜蜜蜜,日后长长久久如胶似漆!”

  “松手,松手!”俞嫣拍着长公主的胳膊,“母亲的大珍珠链子硌着我了!”

  长公主这才松了手,说:“你也赶紧准备着。婚期匆忙,给青序的寝衣不用做了,荷包可得好好做。大婚第二日你跟着青序去向长辈敬茶,他身上得戴着你亲手做的荷包。”

  “那么匆忙,糊弄一个就是了。”俞嫣微微抬着小下巴,神情傲然。她又悄悄在心里将“青序”二字默念了一遍。

  原来他的小字是青序。

  第二日,姜家和媒人再次登门,带着一车车令人咋舌的聘礼。这一回,把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的流程一日走完。

  婚期定了,四月初二。

  整个公主府一片喜色。韶盈阁更甚,侍女们嬉笑着讨论姜家送过来的聘礼有多少,又有多好。公主府本就是个金窝银窝的地方,今日姜家送来的聘礼竟比俞嫣长兄当年成亲送出的聘礼还要翻一倍。

  侍女们的娇笑谈论传进俞嫣的耳中,俞嫣慢条斯理地合上丹青图册,懒洋洋道:“我困了要午休,不要吵闹我。”

  侍女们立刻噤声,福了福身退下去,且将院子里说话的几个小丫鬟也请到远处去。

  俞嫣躺在床榻上,暖暖的风从支摘窗卷起来,温柔地徐徐抚过她的如花娇靥。怕扰她入眠,棂上的风铃已经摘了下来,可俞嫣还是睡不着。

  她终是起身,快速穿了鞋子,走到博古架旁,踮起脚尖取下上面的一块拳头大小的鹿雕,将东西藏进袖中,匆匆出了韶盈阁,去寻俞珂。

  俞珂正睡着,被俞嫣摇醒。

  “你是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帮我保密,姐姐就送你。”

  哈欠连天的俞珂一下子清醒了:“姐,你想知道什么?快问!快问!”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你、你见到姜六郎的那几回,他身上有没有荷包?”

  “哦——姐姐你——”俞珂拉长了音。

  “不许笑!”俞嫣一手指着俞珂,一手举高玉石质地的鹿雕,“再笑我就把它摔了,让你得不到!”

  “好好好,我不笑,也不跟别人说!”俞珂保证,“我一共就见过姐夫两三次,他腰间不坠荷包,有一回戴着块玉佩。我又不是心细的小姑娘哪会注意那么多啊。要不你问兄长?同朝为官,兄长肯定和他经常见面。”

  俞嫣再问:“那他身上衣衫有什么绣纹?”

  俞珂努力回忆了一遍,一一说给俞嫣。然后他摸了摸下巴,朝俞嫣伸手。俞嫣轻哼了一声,才将小鹿雕塞进他手心。临走前,俞嫣趁着俞珂不注意,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壳,哼声:“还有,他还不是你姐夫!”

  俞珂被戳疼了,瞪着姐姐往外走的背影,嚷嚷:“姐,你这么凶巴巴的,小心嫁过去以后,姐夫揍你!”

  俞嫣回头瞪他,俞珂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接下来几日,公主府里所有人突然走路都带起风来,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唯独俞嫣日日悠闲地赏花品茶,偶尔身边人提醒她做荷包,她总是轻飘飘地敷衍:“知道了。”

  然而,每个理当小睡的午后,俞嫣都一个人坐在软塌上,一针一线仔细逢着荷包。

  哼,从她手里出去的东西当然要完美无缺,人人夸才行。

  从支摘窗飘进来的微风徐徐抚着她的鬓发,陪伴俞嫣度过最后几日的闺阁时光。

第3章

  转眼到了四月初一。到了这一日,公主府里的人已经不止走路带风了,简直像踩着风火轮。

  今日要将俞嫣的嫁妆送去姜家。虽然东西昨日已经检查妥当了,今日临送去前,长公主仍旧吩咐人再查看一遍,不能出半分纰漏。

  俞嫣的嫁妆,也不是这几日才开始准备。在俞嫣还小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帮她备好了丰厚的嫁妆。只是姜家的聘礼着实夸张,纵使婚期匆忙,长公主也大手一挥临时给女儿的嫁妆再加了一倍。

  别的都是虚的,嫁妆这东西才是疼爱女儿的铁证。

  长公主发话不管姜家送来的聘礼有多少,俞嫣的嫁妆只多不少。在这种事情上,长公主绝对得给女儿抬脸。

  洛阳城的人前几日看着姜家往公主府浩浩汤汤地抬聘礼,今儿个又围观了长公主大张旗鼓地往姜家运嫁妆。两家像是打擂台似的比财力,最后自然成为了洛阳人茶余饭后艳羡的谈资。

  俞嫣单手托腮坐在支摘窗下,听着耳畔时不时响起的风铃声,望着外面庭院里捧着东西脚步匆忙的下人们。她慢吞吞地嘀咕一句:“至于拿出这阵仗吗?”

  今日不仅要往姜家送嫁妆,还要新娘子身边的人过去铺床。长公主身边的刘嬷嬷、苏嬷嬷,还有俞嫣身边的退红、窃蓝,甚至前段日子回老家今日刚回来的石绿也过去了。

  “姑娘,您看一眼这两副镯子选哪个?”侍女快步进来询问。

  俞嫣瞥了一眼,随手挑了一个。

  这个还没跑出去呢,又快步走进来一个侍女,一臂挂着一套襦装,问:“姑娘,明儿个二等侍女们穿哪条?粉的还是红的?”

  ——真是大事小事都来问她。

  俞嫣无奈地又随手指了一下。

  时不时有人进来跟她讨指示,让俞嫣没时间去缝那只荷包。荷包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完成,可就是因为还差一点点并没有彻底做完,就成了她记挂的心事。

  下午,公主府去姜家的人都回来了。俞嫣身边没跟过去的侍女们立刻围住退红、窃蓝和石绿,仔细询问姜府的情况。这也是今日让新娘子身边人过去一趟的原因——让她们提前认识那边的管事、有头脸的下人,弄清楚姜府的布置,也不至于明日嫁过去时,突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得慌乱。

  俞嫣以为出嫁前一天的晚膳时,一家人聚在一起,总要掉些离别的眼泪。

  可是公主娘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愣是没看出来不舍得。

  更别说俞珂了,他甚至哈哈笑出声给俞嫣道喜。盯着他灿烂的笑脸,俞嫣深深怀疑弟弟巴不得她赶紧嫁了日后没人欺负他。

  唯有长兄俞瑞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

  俞嫣望了嫂嫂一眼,心道如果那个姜六郎胆敢整日对她板着脸,看她怎么揍扁他的脸!

  俞瑞忽然开口:“嫁过去之后,不再是小姑娘家了,收收小性。”

  “是。”俞嫣垂着眼,规矩地应下长兄的话。

  父亲去得早,长兄对弟妹两个管得很严。

  璧琴在桌子下轻轻拉了一下俞瑞的衣角。俞瑞轻咳了一声,望着俞嫣再补充道:“不过也不必处处谨小慎微,让自己受委屈。若你做错了,为兄不会偏袒。若是姜家的错,尽管回娘家,家里人给你做主。”

  长公主瞥了长子一眼,笑道:“这说的才像个人话。”

  长公主又对俞嫣说:“快吃。吃完还有事儿。”

  俞嫣茫然不解。

  后来俞嫣回到房中没多久,公主娘带着苏嬷嬷来寻她。长公主在一旁坐下,将俞嫣身边的下人都屏退。

  “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俞嫣蹙眉念叨。

  “讲课。”长公主抬抬下巴示意苏嬷嬷。

  苏嬷嬷福了福,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对俞嫣讲授出嫁前一晚都要学的东西。她一边讲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各种生动形象的道具来示意。

  俞嫣听傻了。

  她先是红了脸,再是红了眼,最后气呼呼地说:“恶不恶心啊!”

  她眼巴巴地望着长公主,委屈地问:“我的亲亲好娘亲,我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长公主望着女儿委屈又无助的模样,心下一软。可是女儿大了总要出嫁的。她端起桌上的小茶杯,喝一口温茶。

  “哼,”俞嫣很费解,“我好好的身子为什么要去承别人身体里的汤汤水水啊!”

  “噗。”长公主被呛了一口茶。她强忍着脸上的笑,用帕子擦去唇角沾到的一点茶水。

  俞嫣既气恼又委屈地抱怨:“拖到今晚才跟我说,是不是想着让我没办法悔婚啊!”

  苏嬷嬷忍不住笑,急忙说:“这怎么可能呢?谁家嫁女儿都是今晚讲的。”

  “哼,那就是谁家都打算拖到今晚让人来不及悔婚!”

  苏嬷嬷被噎住了。她时常觉得俞嫣总有歪理,可又总是让她无法反驳。

  俞嫣耷拉着眼角,嘟囔:“太恶心了……”

  “胡说。你还小,不懂。”长公主瞪了她一眼。

  俞嫣不说话了,她眼巴巴地望着长公主,流露出极少出现的可怜态。

  长公主瞧着心疼,她从椅子里起身,走向床榻在俞嫣身边坐下,拉了俞嫣的手,安慰:“你要真觉得恶心。咱们换一种思路。你想啊,这么恶心的事儿两个人一起做了,所以才能互不嫌弃不离不弃荣辱与共携手一生啊!”

  苏嬷嬷掀了掀眼皮,望了长公主一眼。她忽然觉得俞嫣满脑子的歪理是从长公主这儿遗下来的。

  俞嫣拧巴着眉头望向公主娘,将一言难尽的情绪写在眼睛里。

  她闹过了,又耷拉着小脑袋瓜,拨弄着裙子上的绣凸,认命了似的小声嘀咕:“原来孩子是这么生出来的……”

  “对。”长公主在一旁点头。

  俞嫣小声感慨:“母亲居然生了我们三个,真伟大!”

  长公主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反正能讲的,已经给俞嫣讲过了,其他的事情就让她日后自己慢慢弄懂就是。

  长公主道:“明日要忙碌一整天,今晚就早点歇息吧。对了,你乳娘几年前回老家了,你身边现在也没个年长的嬷嬷。我把苏嬷嬷给你。”

  “不要。”俞嫣拒绝,“石绿够用了。”

  俞嫣不希望出嫁之后身边还跟着个母亲使的嬷嬷,总感觉怪怪的。尤其今晚是苏嬷嬷给她讲了课,她莫名更加不想带着苏嬷嬷去姜家了。

  长公主想了一下,石绿已成亲好几年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为人处世也稳妥,倒也同意了。

  长公主拍拍俞嫣的手背,再次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明天才能做整个洛阳城最美貌的新娘子!”

  “嗯。”俞嫣闷闷地点头。

  可是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俞嫣的脑袋里都快被乱七八糟的联想塞满了。

  她原本悄悄藏在心底的对新婚的甜蜜憧憬,突然变了味儿——变咸了。

  夜深人静,俞嫣最后一日睡在自己的闺房。将要睡着时,她忽然一下子坐起身。

  荷包!

  荷包差的那一点点,其实不继续弄也可以。继续弄,是锦上添花。是将荷包绣好,还是早早歇着,明日有个好气色?

  俞嫣纠结了一小会儿。向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她,终是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个荷包,坐在床榻上,熬夜将那只荷包剩下的一点绣活儿弄完。

  剪断线头,将荷包翻过来,俞嫣盯着这只荷包,自言自语地微弱念叨:“姜峥,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希望你是个爱干净的人,汤汤水水不会那么脏兮兮……”

  四月初二,宜婚嫁。

  俞嫣忍着疼被开了脸,又被拉到一旁坐下,好几个人围过来给她描妆、拢发,甚至给她纤纤手指涂上娇妍的丹蔻。

  窃蓝问:“姑娘,要扇子还是盖头红?”

  如今女郎出嫁有的仍用红绸遮脸,也有开始流行以扇遮面,催新郎官念却扇诗。

  俞嫣拿起梳妆台上巴掌大的小镜,仔细打量自己的脸。纵使所有人都说她气色好,夸她上了妆之后国色生香,可俞嫣还是觉得昨晚没睡好,对自己的脸色不满意。

  所以,她选了盖头,要把脸都遮起来。

  一上午,俞嫣悠闲地看着周围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把焦急写在脸上。

  她实在不懂他们在紧张什么。

  直到媒人那十分有特色的含笑腔调拉着长音说:“姜家来了——”

  只这四个字,让俞嫣一上午的淡然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稀里糊涂地被盖头蒙了头脸,视线受遮,俞嫣心里的那小小一簇紧张霎时炸裂开,溢满了整颗心脏,逐渐演变成慌乱。

  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

  “姐?”俞珂喊她,“你是不是紧张啊你?”

  “闭嘴吧你!”俞嫣轻斥。

  俞珂会背着俞嫣上婚舆。他本来想逗逗姐姐,故意吓唬她骗她想让她跌跤。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俞珂难得乖了些。他将姐姐稳稳背在背上,小声说:“姐,你就放心吧。就算你出嫁了,你房里没带走的那些宝贝我不会抢的。”

  俞嫣心绪不宁,没有理俞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