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那我就不硬留你和表哥啦。”俞嫣微笑着,继续和谢绮山谈了一会儿品馐堂,又谈到另外几家近两年谢家不在京中时,洛阳城新出现的好吃好玩的地方,两个人约着日后一同去逛。

  两人这就走到了府门,看见了正在说话的姜峥和谢云骋。看见姜峥的时候,俞嫣眼前浮现萨图雅那张脸,下意识地皱了眉,又很快被她藏起情绪。

  ——她总是要脸,不愿意外人看出来她与姜峥之间是好还是坏。

  可是谢云骋看见了俞嫣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所以,当谢绮山寒暄着要告辞时,他开口:“要不表妹和表妹夫一起去?”

  谢绮山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也对。一起去也好。虽然还约了别人,不过酿酿应该也知道那人。正好是今年的探花郎陈鸣衣,是个斯文守礼的读书人。”

  俞嫣第一个想到姜峥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每次在外面应酬回家他都会肠胃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心里的那点不舒服让她改了主意。

  “好呀。”她甜笑着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转眸望向姜峥,也是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用甜甜的嗓音带着点撒娇地询问:“青序也很愿意陪我去是不是?”

  “当然。”姜峥答应得干脆。和俞嫣是不是甜甜撒娇无关,和俞嫣跟谢云骋一起吃饭有关。

  显然,对于俞嫣要和谢云骋一起出去这件事的忌惮,让他暂时将冷她三四日的计划搁置到一旁。

  暂时搁置,暂时推迟一天。

  临上马车前,俞嫣亲昵地挽着谢绮山的胳膊,弯着眼睛对姜峥笑:“青序,我和姐姐坐一起说话。你和表哥坐一辆马车。”

  “好。”姜峥温声答应,含笑温润,如圭如璋。

  可是当真的和谢云骋坐进一辆马车,姜峥虽面上仍旧微笑,目光落在谢云骋靴子边的一点泥,心里很不舒服。

  他从不让别人坐他的马车。于他而言,马车是和床榻一样私密的地方,不该被别人沾染脏东西,不干净。

  他向来习惯伪装,一张玉面让人看不透心底的嫌恶。

  谢云骋自然也不知道坐在对面的表妹夫在嫌自己脏。他还在想着刚刚俞嫣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思索着这两个人拌嘴的可能性。

  俞嫣的小性子,谢云骋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琢磨了片刻,笑着主动开口:“酿酿自小被长公主娇养着,又多少染了一点长公主的脾气。幸好青序品行高洁和善包容,如此和她倒也能成就琴瑟和鸣的眷侣。”

  姜峥听着谢云骋这话,抬眼望向他。

  他谁?

  他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酿酿的娘家人?他够格吗?

  这言下之意,全是在说俞嫣脾气不好需要他包容。他的妻子怎么脾气不好了?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柔体贴又柔软的人。

  一点都不了解他的酿酿,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地瞎说。

  姜峥望着谢云骋的眼眸温如璞玉,甚至带着一点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收回了目光。

  谢云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说错话了吗?

  去品馐堂的马车上,俞嫣从谢绮山的口中得知今科的探花郎陈鸣衣最近竟是住在谢家。

  陈鸣衣从小地方而来,家中清贫,为凑他上京的盘缠,家中几乎花尽了积蓄,还向他人借了些。虽然如今考了个好成绩,毕竟刚入翰林,清贫节俭也在骨子里。他舍不得钱,仍旧住在环境脏乱差的小客栈。

  谢云骋看不过去,虽过继到书香门第逼着自己读书,却始终有一颗握刀纵马的侠义情怀,直接将人接进谢家小住。

  四人到了品馐堂,下马车之后,俞嫣始终挽着表姐谢绮山走在前面,根本不看姜峥一眼。

  谢云骋越发确定刚刚没有看错俞嫣一闪而过的皱眉。他不动神色地侧转过脸,打量着身边姜峥的神情。

  姜峥还是那个样子,身姿挺拔,眉目温润带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云骋皱皱眉,收回视线。

  姜峥那张玉面下,却攒积了更多的火气。怎么?他这就看出来俞嫣不高兴了?呵,这是自诩了解?

  俞嫣和谢绮山先进了雅间。陈鸣衣早已经到了。听见开门声,陈鸣衣站起身相候。

  俞嫣瞬间移开目光,跟谢云骋说话:“姐姐说要把你家的游鱼花盆给我。”

  姜峥收回目光,也收了脸上面具一样的温润浅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坐下。坐在他讨厌的气味之中——品馐堂道道菜肴皆是人间美味,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振。可姜峥嗅着只觉得难闻得令他作呕。

  谢云骋已经坐下了,发现陈鸣衣还站在那里,开口道:“鸣衣,坐啊。”

  陈鸣衣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浮现被恩师认可的喜悦。他下意识地想先喊姜峥恩师,忍住了,先认认真真地朝俞嫣喊了声“师母”,再带着笑地小声喊了声:“恩师……”

  也不知道他今日回去是不是又要胃不舒服……

  俞嫣对于这件事儿心里十分好奇,可是她才不要这个时候向姜峥询问。

  “没有您的提点,断然没有鸣衣的今日!”陈鸣衣十分诚恳。可是他也不敢执意这样喊,怕给人留下攀附的印象。

  “陈公子。”谢绮山福了福身,含笑解释:“我表妹和表妹夫一块到了。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

  她软绵绵地“哦”了一声,语气状若随意地说:“我还没想好呢。”

  姜峥与谢云骋进来时,就看见俞嫣仔细盯着陈鸣衣打量。

  姜峥却转过头来望向俞嫣,温声询问:“酿酿,上次说来年有空带你出去走走。让你挑地方,挑好了吗?要不要去九阳?”

  “不用不用,久仰大名。”陈鸣衣向俞嫣作揖时,却迟疑了一下,暂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所以将称呼省去。

  她又要往哪跑?

  俞嫣努力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看过的山河志,继续追问:“梅仙山整座山都是粉色,如仙境,山间还有无数冒着粉雾的温泉!崤山高大陡峭站在山端好似踩在白云上。还有陀螺山!因为云雾和丛林,从远处瞧着真的像一个荡在半空的陀螺!”

  俞嫣没说话,又吃了一口甜甜的奶糕。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姜峥,见他竟然也在吃奶糕。

  姜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去书房。”

  俞嫣轻颔首,就跟着谢绮山坐下。她上下打量着陈鸣衣。上次见他,离得很远,一眼瞧出他的容貌不凡,今日近距离地打量,越发觉得这人生得极好。不仅五官生得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不仅明亮,更澄澈、赤城。于成年男子来说,实在罕见。

  俞嫣也不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姜峥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默默吃东西。

  姜峥走了两步,听见俞嫣在身后吩咐侍女拿一身出门的衣裳。

  陈鸣衣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姜峥开口打断。

  “给给给。”谢云骋佯装无奈,“你要什么,我们不给你。”

  “不过提点一二,这声恩师倒是不必。”姜峥缓声婉拒。

  ——姜峥说:“叫师母。”

  陈鸣衣犹豫了一下,没有入座,反而是又迈出去一步,然后朝着姜峥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恩师。”

  在座另外三人都有点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看看陈鸣衣,又看看姜峥。

  “对对对,是这样,各有各色。”被他乡人夸了家乡,陈鸣衣也很高兴。他说:“不仅山河志和诗词里描述的山景好看,我们九阳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山峦也都有各的美。若他日有机会,郡主……”

  到了家,两个人沉默往回走,又分开,一个回寝屋,一个去书房。

  “咦?九阳?”俞嫣急忙追问,“我从书上看的,九阳有很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峦将九阳这个地方组成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陈鸣衣立刻坐下,将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像极了面对恩师的听话学子。

  扑鼻的香气让姜峥皱了下眉。他在这令他不适的香气中,抬了抬手,示意陈鸣衣坐下吃饭。

  几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唯陈鸣衣没那么熟,自然不愿冷着他,很多话题落在他身上。提到陈鸣衣的家乡,得知他的家乡在九阳的一个小村落,俞嫣顿时来了兴趣。

  姜峥已舀了一勺奶糕。他瞥着勺子上晃颤的奶糕,没胃口极了,终是没送入口,而是撂回碗中。

  姜峥抬眼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不急。你慢慢想。”姜峥道。

  店里的伙计鱼贯而入送上膳食。

  俞嫣没再说什么,想着那就自己去徐家。

  这难熬的一顿饭。

  ……原来他还记得。俞嫣口里含着一口奶糕,软糯的奶糕里夹着点甜丝丝的蜂蜜。

  “家乡是有很多山。”陈鸣衣道。

  回家的马车上,俞嫣问:“回家之后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俞嫣轻轻咬了下勺子。

第76章

  姜峥沉默地走进书房,在书案后坐下。青叶跟在后面,看他就那么坐下了,有点懵。他仔细瞧了瞧姜峥的脸色,询问“您不更衣净手了?”

  这是姜峥的习惯,每次回家第一件事都要先洗手换衣,才能舒服地做别的事。

  姜峥微怔,继而皱眉。他没让青叶打水,起身回主屋。他迈进外间,穿过方厅直接往净室去仔细洗了手,然后才进了里屋,要去衣物室拿衣裳。

  尚未走近,他的视线落在衣物室虚掩的房门,里面隐约有衣物摩挲声。

  姜峥知道俞嫣在里面换衣服。

  他脚步停下,没唐突再进去,只候在外面,看着俞嫣换好衣裳从里面出来。

  她穿了条扶光对襟上衫,衣襟处滚着牡丹的绣纹。下面再搭一条洒金郁金裙,不管是从颜色还是款式都显得很端庄大方。就连发上的首饰也比往日少,只两支简单的玉簪。

  是自打她嫁进姜家来,没穿过的风格。

  姜峥多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

  俞嫣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问他自己这身衣裳是不是怪怪的。嘴已经张开了,音还没吐出来,俞嫣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呢。

  她立马闭了嘴,全当没看见姜峥,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前,弯着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合适的手镯。

  姜峥视线落在俞嫣弯下去的腰身,刚朝她迈出一步,到底是嫌弃自己身上这身衣裳沾了外面的脏东西,先去衣物室换了身。当他出来,俞嫣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歪着头,对镜戴簪。

  天色已暗,铜镜里有些看不清。她戴了一次没插到满意的地方,取出来重新戴。

  姜峥快步走过去,拿过她手里那只镶着红宝石的银簪,帮她戴在云鬓间。

  昏暗的屋内,红宝石的光闪烁着。

  姜峥的视线从这颗红宝石移开,望向铜镜中的俞嫣。他未直起身,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温声“这支比刚刚的素簪更适合酿酿。酿酿眉眼如仙,闪亮耀眼的东西才配得上。”

  俞嫣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唇角,小声嘀咕一句“又胡说……”

  她移开视线,摆弄着放在妆台上的几个手镯,询问“喏,哪个好看?”

  她这是暂时不生气了,还有心情主动让姜峥帮她挑首饰了。

  姜峥也不敷衍,仔细瞧了瞧那几个手镯,最后选了个红玉双镯。他捏着俞嫣纤细的指尖,抬起她的手,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的一小截手腕。

  “酿酿肤白皓腕纤柔,戴哪只镯子都好看。这两只红玉镯,倒是能和簪子映衬。”姜峥微顿,“当然了,我自然没有酿酿眼光好。酿酿挑中的才是最好的。”

  俞嫣也不知道哪个好,她只知道被姜峥夸了又夸,这人又开始花言巧语。

  “那就这个吧。”她刚要去拿红玉双镯,姜峥已经先拿了起来,亲自套在她的腕上。

  姜峥用指腹摸了下凉滑的红玉镯,又去轻蹭了下俞嫣的手腕,他一本正经地说“这镯子竟是没有酿酿的手腕滑嫩。”

  “瞎说……”俞嫣笑着站起身,对着铜镜转了个圈。洒金的郁金裙摆动。

  她确实很少这样端庄的打扮,只是想到沈芝英婆母那个德行……她顾虑了一下沈芝英的处境,选了这么一身。

  俞嫣的一举一动落在姜峥眼中,便成了悉心打扮,他的眸色沉了又沉。眼看着俞嫣就要出门去,姜峥脱口而出“所以……”

  只两个字,又生生顿住。

  俞嫣回过头望向他,等着他没说完的话。

  姜峥终于语气随意地问出那个他憋在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要去哪?”

  俞嫣疑惑了一下,原来她刚刚没有说要去哪儿吗?她直截了当地说“去徐家。”

  姜峥眸光浮动,片刻之后又恍然。

  “这样。”姜峥轻颔首。他眼底所有的沉暗褪去,逐渐风光霁月,眸底酿春。

  “你……知道我去徐家做什么?”俞嫣诧异问。

  “自然是明日打马球的事情。”姜峥道。

  俞嫣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姜峥心情已是大好,道“天色将黑,我陪酿酿去。”

  俞嫣“咦”了一声,询问“你不去有事急着去书房吗?”

  姜峥这才想起来去书房这茬。他轻咳了一声,只道“走吧。”

  他直接往外走,经过俞嫣身边,牵了她的手。

  上了马车,俞嫣才发现姜峥马车里的所有东西都换了新的。不管是桌椅、垂帘还是软垫,甚至地毯。

  “不是前几日才换新的吗?”俞嫣问。

  “不小心弄脏了。”姜峥随口敷衍一句,又温笑着转移了话题。

  夏日晚风清凉惬意,马车里的小夫妻暂时忘记了那点酸味儿的不愉快。俞嫣跟姜峥说了些沈芝英的事情,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徐家和沈家的事情,姜峥原先知道一些。不过那细节的事却是不知。

  俞嫣万万没想到,来徐家会撞见沈芝英被罚跪佛堂的一幕。

  得知俞嫣过来,徐家的下人快跑着去往徐夫人面前禀话。被罚跪佛堂的沈芝英才得以提前回来。

  “我这衣裙脏了,得回去换一身。酿酿,你们先稍坐等我一会儿。”沈芝英微笑着,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气愤。

  俞嫣扫见沈芝英裙摆上的茶水渍,忍下一肚子的询问和恼火,点头说好。

  沈芝英的侍女丁香端着茶水过来。她眼睛发红,明显哭过。

  “丁香,发生什么事情了?”俞嫣询问。

  丁香真的很想替自己的主子哭诉一场,找一个能替自己主子撑腰的人。俞嫣问起,她眼睛发亮像有了希望,可是想到沈芝英的叮嘱,又眸色黯然下去,说“郡主,您与我家娘子关系好。若您能劝一劝她最好。奴婢是……不能说太多。”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沈芝英从外面进来。她声色寻常,脸上的表情也坦然。

  她款步走进来,先朝姜峥福了福身,姜峥颔首回了礼。

  沈芝英微笑着走到俞嫣身边坐下,询问“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俞嫣迟疑了一下,却突然改了口“没事。路过过来看看你。”

  沈芝英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裙摆。她已经换了身衣裳,如今的衣裙干干净净。可是摔在脚边溅在裙摆上的茶渍好似永远都洗不掉。

  她微微笑着,问“是为了明日与温塔公主打马球的事情?”

  显然,今日俞嫣当众应了萨图雅明日打马球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俞嫣抿了抿唇,没想到被沈芝英猜到了。和萨图雅的马球赛,她当然不想输。她第一个想的就是沈芝英,想请她帮忙。毕竟沈芝英打马球比她好,沈芝英也曾教过她一些,算她半个老师。

  可是沈芝英如今这处境……

  俞嫣弯着一双眼睛,甜笑着说“不是呀。区区小地方的公主刚学的打马球,我还能输了她不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真的只是路过来看看你啦。”

  沈芝英掖了掖鬓发,不接俞嫣的说辞,微笑着说“我帮你。”

  俞嫣愣了下。她本来今日上门寻沈芝英,已是左思右想。她也没报太大希望,甚至也做好了提都不提的打算。是以,沈芝英问起时,她的借口也是早就想好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说,就被沈芝英猜到来的目的,她又是这样爽快答应。她的婆母定然又要……

  沈芝英轻叹了一声,道“除了这件事,我也没什么能为怀荔做的了。”

  千言万语堵在俞嫣嗓子里,沈芝英一句话让她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她蹙着眉,迟疑着。她不可能不顾虑沈芝英如今的处境。俞嫣也曾天真的以为日久见人心,沈芝英的婆母早晚会改变态度。今日所见,让她明白确实是自己天真了。

  沈芝英抬起眼,阻了俞嫣含着担忧的欲劝,她认真道“我心里有数。”

  望着沈芝英认真的眉眼,俞嫣有一点恍惚似乎又看见了曾经那个纵马飒姿的阿英。

  略迟疑之后,俞嫣重新笑起来,说“那明天早上我派人来接你!”

  沈芝英弯了弯眸,道“今晚早些歇息。”

  又寒暄了两句明日打马球的事情,俞嫣立刻告辞不多留。沈芝英一直将人送到马车上。

  出了徐府家,俞嫣才说“阿英,什么都不如自己舒心。人这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道理平白给自己添那么多的枷锁。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这话是错的,投胎只一次,婚嫁却并非只能一次。若实在不舒坦,那不如一拍两散。和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家过得不舒心很可能是因为本就不是对的人,对的人在前面等着你。再说了,不婚嫁一个人也乐得自在。”

  一旁的姜峥转过头来,静静望着俞嫣认真的眉眼。

  俞嫣还欲劝,听见了马车声,看见徐思博回来了。她并没多说,别过沈芝英登上马车。

  徐思博的马车在家门前停下,他下了马车看见沈芝英立在檐下,便道“明天姑姑一家会过来小坐,你招待他们的时候……”

  “明天我有事。”沈芝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徐思博对沈芝英的反应有点意外。她以前从不会反驳他,更不会打断他的话。他还没想明白,沈芝英已经转身走了。

  徐思博皱眉,陷入沉思。

  马车上,俞嫣歪着身子靠着一侧的车壁,脑子里一会儿想着怀荔的事情,一会儿想着沈芝英。

  坐在一旁的姜峥将目光移过来三次,她也没注意。

  姜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刚对沈氏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

  “当然啊。”俞嫣不假思索。她当然是真心劝沈芝英脱离苦海啊!那么个牢笼似的婚姻,留着有什么意思?

  姜峥深看了俞嫣一眼,慢慢收回视线。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大片暗影,遮了晦暗不明的眸色。

  马车里许久的一阵沉默之后,俞嫣也从愁思里回过神。她这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仍旧一动不动。她才小声开口“青序,你……”

  姜峥抬眼望过来,眸色沉沉。

  倚靠着车壁的俞嫣坐直身子,软声问他“你有没有胃口不舒服?”

  她一直都记得他今日先去与草原人应酬,又被她赌气拉去品馐堂。

  “没事。”他虽然面带微笑,可是语气里却隐约有一丝疏离。

  俞嫣敏感地觉察出他情绪的不对劲,她刚要说话,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姜峥下意识抬手护住俞嫣的腰身,将人往怀里带,免得她磕碰到车壁。

  “怎么骑马的?”车夫在外面质问。

  “实在对不住,内人确实不太会骑马,我正在教她。对不住,对不住……”一道年轻的声音忙不迭地道歉。

  俞嫣掀开垂帘,朝外望去,看见一对小夫妻共乘一匹马。夫君抱着身前的妻子,握着她的手温柔抚慰“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卿卿再练练就好。”

  坐在他怀里的小妻子回过头,对夫君甜甜一笑。

  月色下,相拥凝望的小夫妻如胶似漆。俞嫣瞧着这一幕,情绪也略有感染,情不自禁眉眼间带了笑,又小小声地呢喃一句“感情好好哦。”

  身后却突然传来姜峥冰冷的斥言“有伤风化!”

  俞嫣微怔,赶忙放下垂帘,回头望向姜峥,纠正“他们是夫妻呀。”

  “你也知道他们是夫妻!”姜峥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愠意险些压不住。

  俞嫣懵了。她慢慢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姜峥。

  刚刚发生了什么了?

  姜峥凶了她?

  他居然凶她?

  姜峥皱了下眉,亦开始后悔自己的语气不善。他一直自诩虚伪永远戴面具,却第二次在俞嫣面前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去拉俞嫣的手,道歉“我不是凶你。酿酿,我向你赔礼。是我言辞不当语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俞嫣甩开了姜峥的手,将手背在身后。

  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被姜峥欺负了。成婚还没有一个月,他就凶她。那下个月他是不是要打她?第三个月呢?半夜抹她脖子吗?

  “停车!”

  马车里俞嫣的一声高呼,让悠哉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急急拉马缰。马嘶车晃。

  看着俞嫣迅速泛红的眼睛,姜峥顿时手足无措,他所有的游刃有余与狡诈心机都没了用处。他隐约明白不给俞嫣一个合理的解释,哄不好她。

  可他怎么解释?直说他吃醋谢云骋教她骑马?

  他怎么可能这么说。

  太没面子了。

第77章

  俞嫣觉得这个时候就该昂首挺胸地下车,头也不回就走人。可是她出门时没带侍女,只和姜峥两个。眼下外面黑漆漆,她才不要失了理智地一个人走夜路。

  有心想将姜峥撵下去,偏又是他的马车……

  一声“停车”气势汹汹喊出口,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唯有咬着唇,气恼地瞪着姜峥。

  片刻的僵持之后,坐在前面的车夫小心翼翼地询问:“继续走吗?”

  俞嫣不说话,姜峥也没开口。

  车夫在前面挠挠头,心里想着这小两口是闹别扭了。一壁之隔,他要是真听见了什么,反倒是没好果子吃。他灵机一动,说:“爷,小的想去方便一下,稍候就回来。”

  姜峥这才道:“去。”

  车夫赶忙又将马车往前赶了一点,停靠在路边,然后跳下马车,往远处去了。

  没了外面那双耳朵,姜峥轻咳了一声,再次朝俞嫣伸手,绕过她的细腰,去握她背在身后的手。

  不出所料,俞嫣再一次甩开他的手。

  姜峥知道俞嫣在气头上,他不愿在这个时候仗着男子天生的力大,强硬拧着她。他收了手放在腿上,又垂下眼。永远挺拔的身段,又显出几分静谧。

  “有一件事郁结于心多日。我明知这想法不该有,还是抑制不住去联想、介意,还有惋惜。”

  俞嫣的眉头揪起来,略略歪着头去打量着姜峥。他在说什么?

  虽没听懂姜峥在说什么,可俞嫣隐约觉得他要说真话。这个意识让俞嫣心里的气恼竟是消了不少。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时常觉得姜峥是一个永远微笑的完美人,太过完美导致不甚真实。

  而这份不真实感,让俞嫣没有踏实感。总觉得他的一切美好都如镜花水月一样。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沉默下来没了他话。俞嫣还是没沉住气,前一刻在心里嘀咕自己才不好奇,后一刻没忍住嗡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事情让你介意又惋惜的?嗯……和我有关系?”

  姜峥迟疑着,思量着最得体的言词。

  显然俞嫣耐心有限,见他还是沉默,竟是从洒金郁金裙下探出小脚,朝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姜峥望着视线里俞嫣晃动潋滟的郁金裙摆,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俞嫣好奇的目光。他说:“只是惋惜,不是我教酿酿骑马。”

  四目相对,俞嫣眨了下眼睛。

  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俞嫣也说不清心里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不过,不管是惊还是喜都被她压了下去,她眉眼间是气恼的模样,她轻哼了一声,恼声:“你都在胡想些什么!表哥教我骑马的时候我才八岁!”

  姜峥明显愣了一下。

  “八、八岁?”向来温文尔雅冷静沉着的人,竟也有结巴的时候。

  “不然呢?”俞嫣气呼呼地反问,“难道我会双八年岁和表哥搂搂抱抱一起骑马吗!”

  姜峥忽然就笑了。

  不是微笑,亦不是偶尔的轻笑一声。他虽及时偏过脸,还是难藏眼底的灿动。他极少笑得这样生动。石坠寒潭、明月撞霞,波光潋潋,璀色生温。

  俞嫣盯着姜峥的脸看了一会儿,一双眸子在眼眶里动来动去,最后她也将脸偏到一侧——和姜峥相反的方向。

  前一刻还在面对面吵架的两个人,仍旧保持着面对面的坐姿,却奇异地将脸各偏到一侧,而他们的脸上却都是带着笑的。

  姜峥先转过脸,他直接凑过去,在俞嫣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俞嫣微怔,顾忌着这是停在路边的马车里。她愕然转过脸来,想问他怎么敢如此唐突?

  一个“你”字刚吐出来,姜峥已再次凑过来,用力亲了一下她微启的小口。

  说是亲,俞嫣却觉得像是被撞击了一下。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着一双眼睛瞪着姜峥。

  “你怎么这么粗鲁!像、像村头挑担子的莽夫!”因捂着嘴,俞嫣发出的声音也闷软。

  姜峥点点头,望着俞嫣的眼睛,认真温声道:“是有些粗鲁唐突了。”

  他第三次俯身靠过去,这次温柔地将吻落在俞嫣捂着嘴的手背上。

  他与她的唇间,隔着她纤薄的手。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目光相凝,连气息也变成同步缓慢的调子。

  车夫哼着小调回来,俞嫣吓了一跳,立刻身子向后缩,躲开和姜峥这样暧昧的姿势。她端正地坐着,垂着眼,动作不太自然地掖了掖鬓发。

  姜峥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亦坐正。

  车夫是故意哼了小调回来,就怕撞见小两口吵架,暗示车里的主子他回来了,若是不该他听,知道他回来了也能提前将他撵了不是?

  可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马车静悄悄。他立在马车下望着紧闭的马车门,挠了挠头。

  幸好,姜峥的声音很快从车厢里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