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峥看着消失于俞嫣袖口的水痕,眨了下眼。

  俞嫣终于是没沉住气,有点不高兴地说:“没有你这样小气的人。说你的那些坏话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你要是为这个生气实在是太过分了。”

  姜峥直起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回忆她说了他的什么坏话。

  瞧着他这表情,俞嫣迷糊了一下。难道她猜错了?或许他只是因为今日事情凶险有些情绪紧绷并没有不高兴,是她太敏感想多了?

  姜峥望着她眼眸转动冥思苦想的模样觉得可爱,伸手用指背轻蹭了一下她的眼角。

  “只是觉得官太小了。”他说。

  “啊?”俞嫣有点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因为官职小不高兴?今日之事怎么就联想到官职大小了?再说了,他连翰林都没正八经去几次,直接当了鸿胪寺少卿,已经是破格。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八岁当县令十八当宰相?

  俞嫣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想与他再说这个。她郑重问:“你为什么要冒险杀了萨其拉?”

  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你说话啊!”俞嫣气得伸手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下。

  姜峥温声道:“我不知道。”

  俞嫣气急,在他的小臂上又拍了一下,这次使了劲儿。她愤愤嗔怒:“这是什么话!”

  姜峥定定望着俞嫣的眼睛,低声:“就当是——我没忍住。”

  俞嫣对他的浑话不满意,第三次去拍打他。可是她望着姜峥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的手缓缓落下去,贴着姜峥丝滑的袖料,慢慢往下落,直到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她才回过神。她别开眼,小声说:“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了!”

  “你怎么不喊我小字了?”姜峥忽然问。

  俞嫣惊讶地转眸望着他,发现自己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她眼波流转,低软的声音里噙着点疑惑:“青序?”

  姜峥眉间雪霁,霎时天晴。

  他笑言:“我的小字真好听。”

  俞嫣微瞪他,张了张嘴,又将话咽回去——呸,分明是想说喜欢听她喊他小字。

  侍女收拾好浴室过来,就看见小夫妻两个立在窗前拉着手互相对望。侍女赶忙收回视线,规矩禀告都收拾妥当了。

  俞嫣早想洗去身上的尘与汗,换下这身沾满尘土的骑装。她急忙往浴室走,人还没走到浴室,发现姜峥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来,道:“你又没打马球,回家再洗就是。”

  姜峥抻了抻身上中衣的衣摆,道:“总觉得血迹的恶臭透过了外袍,如今萦绕不散。想现在沐浴换衣。”

  俞嫣望着姜峥干净的中衣,闷声问:“你也不嫌外面的浴桶不干净?”

  姜峥微微笑着,温声:“行昌园的浴室皆是淋浴,而且一个人用水会有很多不方便,最好有人帮忙。”

  两个侍女低着头,当没听见。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侍女一眼,才轻哼一声,转身往浴室里去。

  姜峥跟进去。

  一进了浴室,俞嫣在长木凳坐下,一边解着小皮靴上的绑带,一边打量周围。

第82章

  行昌园所建之初非长住之地,而是亲王避暑纵乐小住之所。其中布置与寻常屋舍略有不同。

  一间间憩房不大,每间却都配着像模像样的浴室。紧贴着墙壁一侧,有一方不大的浅池,池底用理石所砌,里面还摆放着供坐的石凳。墙上有几个出水石洞,拨开狮头小雕开关,沐浴的热汤就会从墙上的孔洞倾斜而下,供人浴身。

  从石洞汩汩倾斜而出的热水并非有人烧成,而是巧夺天工地引了温泉水。毕竟这行昌园的选址,就因那处温泉。

  浅池外不远处有一窄的折屏,折屏另一侧的石桌上摆放换洗衣裳和沐浴用物。侍女刚将俞嫣的衣裳放在那里,得知姜峥要一起,用进来送了一趟。两个人的衣裳工工整整地紧挨摆放。

  那供人坐的石凳上已经被侍女铺垫了厚厚的棉巾。姜峥仍不满意,又去取了两条厚棉巾铺上。

  做完这些,他转身去了窗前,仔细检查了窗扇都关好,才转过身望向俞嫣。

  姜峥的目光不由稍凝。

  俞嫣正偏着脸打量墙壁上的浮雕。她身上仍穿着紧身的骑装,一双靴子却已经脱下,倒在她足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唯有踩在地面上的一双小脚光裸着,白得发光。束身的长裤勾勒着她笔直修长的腿。姜峥的视线缓慢上移,走过她勒身的骑装,眼前忽然就浮现了她今日里面穿的那件特别的小衣。

  指背上似乎又传来擦过她胸下时的触觉。姜峥垂放于身侧的手,食指几不可见地轻抬了一下。

  “酿酿”

  俞嫣转脸望过来。虽然窗牖已关,夏日午后刺目的光还是透过窗纱漏进来,于姜峥身后照过来,让俞嫣微微眯了眼。

  “我们做个商量呗?”俞嫣弯下腰,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抬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姜峥。

  “什么?”姜峥停在俞嫣面前,俯身去捡她身边东倒西歪的两只靴子,将其对齐工整竖放在一旁。

  他望向俞嫣莹白的娇靥,想要伸手碰触,终是因为嫌自己的手脏,而没有动作。

  俞嫣收回目光不看姜峥了。她垂下眼睛,托下巴的手也挪开。她双手撑着身子两侧,上身略向后仰,脚踝交叠着轻晃,整个人显出几分悠闲来。

  却偏偏不说话。

  她不说,姜峥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总是能一眼看透她欲言又止,甚至是藏在心里的话。

  “你总这样不好意思,行房的时候怎么办?”他问。用缓慢的、温柔的语气。

  俞嫣小声嘀咕:“到时候可以关灯……”

  “我夜视很好。”姜峥道。

  “你!”俞嫣盯着姜峥,却见他已经转身。她目光追随着姜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姜峥走出了浴室,立在门外吩咐了两句。隔着一道门,俞嫣没听清他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等姜峥再回来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的绸布。他背对着俞嫣立在窗前,将绸布两端分别挂在窗角的鹿角雕饰之上。

  他将绸布展开,从窗纱漏进来的白光逐渐被驱逐,整个浴室顷刻间暗下去。

  浴室内光线暗下去的那一刻,俞嫣心底却悄悄亮了一下。

  姜峥拂拍着绸布上的折痕,温声说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圆房这样郑重的事情,总不能在这样的破地方,在我们的婚床上才合宜。”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俞嫣小声嘟囔着,侧过身去坐,慢吞吞地开始解着衣衫。

  姜峥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俞嫣。

  他要一点点击溃她的羞怯,然后两个人再身心愉悦地进行人生中意义非凡的圆房,这样才完美。姜峥这一生始终走着自己计划的路,桩桩件件事情,皆符合他的完美要求。共赴巫山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也要计划妥当,圆满顺利。

  姜峥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知道这样盯着俞嫣,只会让她有一些紧张。他收回目光,走到西北角的洗手架旁,仔细洗手。

  本就是一日要洗手多次的人,今日手上沾了血,他更是要反反复复地洗。香胰的雪柔泡沫裹着他的一双长手每一个角落,沾了泡沫的长指交叉着穿过指缝。

  姜峥一边仔细洗手,一边陷入思量。既然提到行房,他难免多想了些。

  他不确定自己对这件即将到来的事情的反应会如何,是不是会抵触。以前应酬时,没少见到同行人对着妓人不规矩,看得让他作呕。

  姜峥对男女行房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兴趣,甚至是厌恶的态度。可夫妻之间不一样,这是夫妻之间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的确如之前对俞嫣所说,想体会这件人人喜欢的事。

  与俞嫣近一个月的相处中,从碰触到相拥同枕眠,再到过分亲密的亲吻,一步步走来,他从未有过不适。这最后一步,也应当会如此。

  姜峥换清水净了手,再拿干净的新帕子擦去手上的水。

  他猜着,自己对那事不会太喜欢。就像人人都夸得天花乱坠的一道菜,尝过即可。

  他从不会让自己沉溺于某事。更何况那种湿漉的麻烦事也不值得他沉溺。

  不可能的。

  姜峥将擦过手的帕子放回去,转过身。

  刚好看见俞嫣在浅池石凳上坐下的那一幕。纤腰盈盈,落座之处又腴润。

  俞嫣故意背对着他,面朝墙壁。

  她知道姜峥转过身来了。她褪衣时一直悄悄观察着姜峥。正是因为知道他转过身来了,她才匆忙迈进无水的前池背对他坐下。

  一定是天太热了,她才会觉得脊背火辣辣。她有一点局促地将左手搭在腿上,右手轻搭在左臂上,架在身前的手臂也成了一种保护。

  片刻的僵坐之后,她听见姜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回过神,匆忙伸手去拨墙壁上小石狮开关。

  温泉水一下子从四五个石洞涌出。细细的水柱直接朝她的头脸喷去,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俞嫣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顷刻间湿漉湿透,水珠从她的下巴一滴滴坠落。

  一片湿漉漉的黑暗里,俞嫣听见姜峥问:“水温可还好?”

  她胡乱点头,幅度小小,也不管姜峥有没有看到。然后伸手去擦脸上的水。可水柱直接朝她的头脸浇过来,她的擦拂成了徒劳。

  “酿酿,”姜峥低柔的声线里带着一点含笑的轻哄,“别一直让水浇头脸。”

  俞嫣仍旧闭着眼睛,她在劈头盖脸浇过来的温泉水柱下,轻轻咬了下唇,才慢吞吞地侧转过身。

  从石洞倾斜降落的水柱落在她一侧的肩背,沿着她的身子慢慢向下浇淌。

  没了水柱落在脸上,俞嫣终于颤着湿黏的眼睫睁开眼睛。她满脸都是水,可是却没有再擦,而是将一双手放在腿上,虚虚遮挡。

  她抬起眼睛看向姜峥,姜峥却在她望过来的前一刻移开了失礼的目光。他走进浅池,去调整那面墙壁上的水柱开关。小石狮开关好几个,作用也不相同。他依次调整了水柱的方向,还有水流的大小。

  俞嫣睁开眼睛时发现姜峥没盯着她,莫名让她的紧张稍消。她没有移开目光,仍旧打量着姜峥。他穿着一套白月的中衣,连鞋子也不知何时褪去,长脚踩在前池里的大理石地面,水流弄湿了他的脚,还渐湿了一点他的裤腿。

  “青序,你给我讲讲故事?”俞嫣小声说。

  讲故事?姜峥沉思了片刻。这夫妻之间所讲的故事自然只能是风花雪月。

  姜峥转过身来时,俞嫣特别想遮挡,可是她强压下了遮挡的心绪,做出若无其事的大方模样来。

  “好。”姜峥挨着俞嫣在石凳上坐下,也不故意去看她的身体,给她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让老和尚给他讲故事,老和尚给他讲从前座山山里有座庙……”

  俞嫣愣了一下,嗔道:“这算什么故事啊!”

  她又轻哼了一声,嘀嘀咕咕:“谁和你是和尚了……绕弯子糊弄人……”

  她的声线里,总算是带了点笑,那些紧张又散去了些。

  姜峥重新给她讲:“从前有一个耀如旭日的小郡主,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她漂亮爱笑,又心善仗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精,纵马玩乐亦潇洒。后来机缘巧合,天赐良缘,嫁给姜家六郎。”

  水柱直接或间接砸落理石地面,水声嘈嘈纷乱,将姜峥的声线衬得好似水洗过一般清朗。

  俞嫣轻轻翘起了唇角,软声问:“那后来呢?”

  “不知道。”

  俞嫣转过脸来望向他,蹙着眉追问:“故事怎么能讲一半?”

  “因为这个故事的后续很长,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讲。”姜峥微笑着,转过脸来望向俞嫣。

  俞嫣望着姜峥,讶然得小口微张,娇红的唇早已湿透。她皙白如雪的脸颊上盈着一层水雾,又挂着几滴水珠。水珠沿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下滑,其中一滴水珠忽然快速地坠,坠落酥山,沿着山尖滑去。

  姜峥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亲眼看着那滴水珠是如何慢慢消散融于山尖。

  黑绸遮窗,挡着外面灼亮的夏日光芒。浴室里光线昏暗,俞嫣还是看出了姜峥眸中情绪变化。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遮挡时,姜峥忽然俯身,吻落酥山去尝消融的水珠。

  水流浇落,浇在姜峥后颈和后背。浇湿他俯首的发,也浇湿他月白的衫。湿衣紧贴,勾勒出他微绷的肩脊。

  姜峥迟疑了——非要在婚床上吗?

第83章

  赵琼今日没来,原本在家中给爱妾贺生辰。等他赶过来时,萨其拉已经死了。原先还想着身为储君要提前与温塔人打好关系,甚至昨日还与萨其拉约了明日去花楼。

  人就这么死了?而且还要打仗了?还是当众被姜峥杀了?

  这件事情的重点是,姜峥当众杀了温塔王之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降罪。

  赵琼整日花天酒地的脑子里突然晃了一下,闪过一个让他自己震惊的想法——姜峥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后向来器重姜峥,他自小和姜峥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日后自己继位后的重臣。如果姜峥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难道他有异心?

  “走。”他领着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快步往圣上那边去,企图探听些什么。

  淋浴里,温泉水源源不断从墙壁石洞斜着降落,浇着坐在石凳上的两个人。

  温泉水逐渐积进理石浅池,浅浅的一层温泉水,将要没过足背。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自池中水面徐徐升起。浴室里的温度又升高了些,开始变得有些闷。水珠儿溅在俞嫣肩头,她不由自主想向后略仰躲避水珠。可她坐在石凳上,脊背无所靠,不由生出几许无所依的不安全。

  俞嫣悄悄望一眼姜峥,想要去攀姜峥的肩,柔荑还未搭上去,从石洞斜降下来的水流冲进她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唔哼了一声。

  姜峥在嘈嘈水声中听见她的细声,这才有些回神地放开她。他抬起头,用一双染了水汽的眼睛去望她。见她眯着眼睛揉眼,知她眼睛里落了水。

  姜峥立刻侧身去拿一旁石桌上已经泛潮的帕子,动作轻柔地帮俞嫣擦了擦眼睛周围的水痕。

  “眼睛好些了吗?”他低声询问。

  俞嫣仍闭着眼睛,却点了头。

  姜峥又握着俞嫣的小臂,带她一起侧了侧身,避开浇下来的温泉水,免得再弄疼她的眼睛。

  眼睛不难受了,俞嫣这才慢慢睁开眼。她淋湿的雪靥上透出一点诱人的红,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微眯,时不时轻颤着湿黏的眼睫。她望过来的目光好似也染了水雾。

  姜峥望着她的娇靥,忽然说:“叫我小字。”

  俞嫣抿了下唇,却意外吃到了唇上沾的温泉水。“青序。”她低低唤出的声音很软,染着如水的温柔。

  姜峥轻轻地笑着,撒谎:“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俞嫣望他一眼。她以为是带着嗔意的一瞥一瞪,落在姜峥眼中却是烟视媚行的勾引。

  “青……”

  从俞嫣口中将要吐出的后一个字已落进姜峥的口中,没有距离地齿间相述。

  俞嫣整个人都湿透了。从墙壁上倾斜而落的温泉水将她浇透,他的吻也将她浇透。不仅是身体,还有五脏六腑,以及骨血好似都是湿漉漉的。

  俞嫣又慢慢闭上了眼睛。水滴不知何时会流进她的眼里,他的吻也不知何时会再次覆上她的眼。

  眸上温软,是他赖着不肯走的亲吻。他缓慢碰抵她每一根眼睫。她搭在姜峥肩上的手带出几分推却。可是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抱离了石凳。

  他不再细吻她的眼睛,轻吻落在了她的唇。两个人的吻上沾着些温泉水。

  石凳上铺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巾,棉巾尽数被淋湿淋透。俞嫣忽然望见自己微陷在湿棉巾里的膝。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跨坐在了姜峥的腿上。

  然后他又靠过来重新轻吻俞嫣的眼睛,然后是鼻梁,最后是唇上。

  姜峥曾经觉得黏黏糊糊不干净的唇齿抵吻,如今竟也日渐沉迷。

  俞嫣微抬着头,睁开眼睛望向昏暗屋顶上蓄结的一颗颗水珠。每一刻水珠都沉甸甸,不知何时会坠落。她把眼睛闭上了,怕那水珠再坠落在她眼中。

  姜峥覆过来的手上好像捧了温泉水。

  窗外树枝上的知了也叫够了,暂时歇一歇。日头太晒,将风烤得微炙,蛐蛐儿也要找个阴凉,懒得张嘴哼唱。

  黑色的绸布遮挡着窗牖,将外面的阳光以及外面的一切都隔离,隔出一方氤氲湿漉的天地,一方只有俞嫣和姜峥的天地。

  院子里。

  退红脚步匆匆地远处过来,却被窃蓝拦在了门外。

  “什么事?”窃蓝压低了声音询问。

  退红望了一眼窃蓝身后紧闭的房门,先小声问:“郡主是睡了吗?”再道:“怀荔公主的宫婢请小郡主过去。”

  “怀荔公主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等小郡主……”窃蓝顿了顿,“睡醒了再说。”

  退红诧异地瞥向她。忽见窃蓝抿嘴笑了笑,然后拉着退红到一旁去嘀嘀咕咕。

  浴室里,俞嫣望着理石浅池里面积得越来越多的温泉水,眸中却慢慢浮现了一点困惑。

  “洗好了,”姜峥说,“我们该出去了。”

  俞嫣那丝困惑还来不及深思,便被姜峥打断,她小声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没洗干净。”

  姜峥靠过去,亲一亲她的头顶,低声问:“哪里没洗干净?”

  俞嫣不吭声了。片刻后,默默将手递给他。

  “好。”姜峥眸底染上浅笑,“帮酿酿重新洗手。”

  俞嫣在他怀里偏过脸,枕着他的肩,视线落在自己被姜峥捧在掌中的手。他修长的指握着胰块,在她手背涂。

  他洗手总是很仔细,不管是以前给自己洗手,还是此时帮俞嫣洗手。

  默了默,俞嫣又小声补充一句:“还有你的手。”

  “好。”姜峥望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他握住俞嫣沾满香胰沫沫的纤纤素手,让她手上的泡沫往他自己的手上沾去。

  俞嫣枕着他的肩,安静地望着浸在香胰沫子里交握的两只手,又看着姜峥将他们交握的手放到水流下。

  水流冲刷,将他们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上的香胰泡沫慢慢冲去。

  “好了吗?”姜峥用重新洗过手,弓起指背,轻轻刮一下俞嫣的脸颊。

  俞嫣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躲在姜峥的怀里。不去看他,也不动。反正……反正是他帮她洗澡。眼下她也不介意让他帮着擦身和穿衣。

  姜峥将两个人仔细收拾妥当。当他抱着俞嫣走出浴室,俞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有点不适应刺眼的光。

  浴室里的窗口被姜峥用黑色的绸布遮挡,里面昏暗。可是外间却没有遮挡窗口。窗扇甚至是开着的。炽白的夏时日光从开着的窗扇照进来,让在浴室里待了太久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

  俞嫣闭上眼睛躲避阳光的下一刻,却突然抗着刺眼的日光,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伸手去捂姜峥的眼睛——她觉得刺眼,他也会啊。

  姜峥抱着她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垂眸往下望。视线被遮,他只能望见俞嫣覆过来的手心。

  俞嫣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外间耀眼的光线,这才一点点松开捂着姜峥眼睛的手。她的手移开,她的视线便对上了姜峥含着温和浅笑望过来的目光。

  俞嫣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小声说:“放我下来。”

  姜峥这才抱着俞嫣继续往前走,将人放在床榻上,缱声:“时辰还早,睡一会儿我们再回家。”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你呢?”

  姜峥俯下身来,手撑在俞嫣的身侧,他去吻了一下俞嫣的眼睛,才解释:“我要去我父亲那里一趟。过一会儿就回来,若回来得早些,酿酿还没睡,就和酿酿一起躺一躺。若酿酿已经醒了,咱们就回家。”

  “哦……”俞嫣慢慢闭上眼睛。

  姜峥将窗扇关了一扇,才出去。

  俞嫣在姜峥走了之后,慢慢睁开眼睛。她望着门口的方向,眼底又浮现了困惑。

  他说要去找他父亲。

  是了,今天发生了温塔的事情,他应该还要处理些事情。

  他又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圆房这样郑重的事情,总不能在这样的破地方,在我们的婚床上才合宜。”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吧?

  明明是她觉得两个人还不熟悉,有些尴尬和羞怯地想要推迟行房。可是今日……

  俞嫣蹙了眉,眼前浮现朦胧水雾里姜峥的克制。当他真的做到听从她的意思往后推迟,俞嫣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正常吗?

  或许,会不会一直以来并不是她一个人想推迟圆房这件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俞嫣吓了一跳。紧接着,她整个人都有一点懵。她睁大眼睛,怔怔望着屋顶的目光有一点空。

  婆母对她说:“盲婚哑嫁的小夫妻不急着生儿育女,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头一个月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圆房这回事不用急,新婚头一个月内完成大礼就不迟。”

  然后婆母又欲言又止地说:“最好一个月内。有些老祖宗的讲究,和新婚头一个月婚床不能空的讲究一样。”

  俞嫣双手交叠地搭在身前。她手指头动了动,默默数了数日子。

  今天,是她和姜峥成婚的第二十四天。

  姜峥去见了父亲,果不其然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姜远领兵打仗多年,早已习惯了沙场上气势汹汹的大嗓门,就算如今不在军中也没收敛太多。当姜峥离去,耳朵还在疼着。

  他回去接俞嫣。临进门前,他不知俞嫣有没有睡醒,放轻了脚步,同时也在眉宇间挂上浅笑,又变成曾经的温润模样。

  俞嫣坐在床榻上。

  见了她,姜峥在父亲那里挨训的坏心情缓解不少,眉眼间浮着的那层浅笑也更真些。他温声开口:“酿酿醒了。”

  俞嫣抬眼望过来,目光有一点奇怪。

第84章

  “刚醒。”俞嫣微微偏过头,将鬓边的一点碎发掖到耳后。

  姜峥再去细瞧她的神色,却又没看出什么,怀疑自己可能看错了。他笑笑,说:“我们回家吧。”

  他朝床榻走过去,在俞嫣身边刚坐下,俞嫣却站起了身。姜峥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突然意识到刚刚不是自己看错。她的确有一点不对劲。

  俞嫣一边往梳妆台去,一边说:“刚刚怀荔派了宫婢来寻我,我要先去她那里一趟。”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拿着小梳子梳理睡乱的头发。

  姜峥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后瞥一眼妆台上的妆匣,瞧出是她平日里用的那一套,而不是行昌园里备的不干净东西,他才伸手去拿俞嫣手里握着的小木梳。

  俞嫣迟疑了一下,没立刻给他。

  “怎么了?”姜峥垂着眼,直接问出来。

  “什么怎么了?”俞嫣若无其事地反问,也同时松了手,将梳子让给他,让他帮她梳发。她再辩解一句:“只是觉得你不会挽发。”

  “试试。”姜峥温声道。

  他以前的确没摆弄过女子的发型,不过并不觉得有什么难,毕竟之前看过好多次俞嫣挽发的步骤。他握着木梳将俞嫣的长发慢慢梳一遍,然后回忆着以前俞嫣挽发的步骤,给她梳头。

  俞嫣端坐在梳妆台前,从而前的铜镜望向身后的姜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时不时看见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不多时,姜峥给俞嫣梳好了头发,倒也像模像样,没什么差错。他略俯身,从俞嫣身前的妆匣里取出珠钗步摇依次戴在她的云鬓间。

  当最后一支流珠步摇插戴完,在流苏珠串的轻晃下,姜峥俯下身,下巴几乎贴在俞嫣的肩上,他第二次问:“酿酿怎么了?”

  俞嫣揪了一下眉头,心道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是把酿酿弄疼了,还是……”姜峥手掌覆在俞嫣搭在腿上的手背上,慢慢握紧她的手,“不喜欢那样?”

  汤汤水水浇在手心的感觉一下子又在手心烧了一下,俞嫣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蜷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脸,微张的唇瓣却若有似无地擦过姜峥的而颊。

  “你别说了……”她颀长的颈悄悄向后挪一点,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姜峥下巴贴着她的肩转过脸,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俞嫣有一点心虚地辩解:“打马球累着了,我只是有一点没睡好!”

  他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好似能够看透她的小心思,看到她的眼底。俞嫣迟疑了一下,凑过去,轻轻亲一下他的唇角,软声:“真的没有事啦。”

  姜峥在她低软的声线里,听出了一点撒娇的意味。心尖一痒,如春风扫。

  ——这才是为人妇的本分。

  姜峥直起身,道:“刚刚回来时看见有辆马车很像怀荔公主的,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回宫了。”

  “走了吗?”俞嫣蹙了下眉。不过她转念一想,这里不是宫中,这段时日怀荔一直不太能出宫,回宫去了也正常。

  她转头朝门口的方向唤人,连喊了窃蓝三声,窃蓝才远远应了一声,跑着进来。

  “到哪儿贪玩去了?”俞嫣问。

  她向来不喜欢拘着下而的人,喜欢她们个个笑盈盈。不过这不是自己家里,人离得那么远,她有点不高兴。

  “就在院子里候着,哪也没乱走。”窃蓝再解释一遍,“站得远了些,让郡主没寻到人。窃蓝领罚!”

  窃蓝有苦说不出。石绿之前提点过她,如今小郡主刚成婚,正是燕尔新婚时,这干柴烈火的新婚小夫妻不知何时何地就能开始卿卿我我,让她们机灵点,避一避……

  俞嫣没懂其中弯弯绕绕,姜峥却在窃蓝的表情里猜到了一些。他开口:“去看看怀荔公主可否还在园里。”

  “公主殿下已经走了。”窃蓝赶忙禀话,“怀荔公主走之前派宫婢过来了一趟,说她没什么大事,等郡主有空了再进宫和她说话。”

  俞嫣想了想,道:“那去接阿英。”

  “徐夫人也走了。”窃蓝再道。

  “走了?”俞嫣有一点惊讶。

  马球赛之后,俞嫣忙着设计萨其拉的事情,沈芝英和其他一起同她打马球的姑娘们被她安排在了憩房休息。她与沈芝英提前说好,等这边事情结束了,她会亲自送沈芝英回徐家。

  俞嫣很清楚沈芝英如今的处境。沈芝英来帮她打马球,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她想着亲自送沈芝英回徐家,也是有些担心她。

  诬陷萨其拉的时候,俞嫣有些绷着神,倒是没注意那些臣子。她询问徐思博在不在,得知徐思博今日也在行昌园时,俞嫣心口惴惴,有一点不安。

  她想了想,决定明日去一趟徐家。

  眼下,她也没在行昌园多留,和姜峥一起回家。

  路过莲花池时,俞嫣瞥了一眼。这莲花池占地而积不小,瞧上去水也有些深。她的视线很快被姜峥用身体挡住了。他绕过她,将她和莲花池隔开。

  俞嫣抬眼望向他,刚心道他居然还记得,就隐约听见了争执声。她寻声望过去,看见在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太子赵琼正和怀珍公主说话。怀珍公主板着脸,没什么笑。赵琼说着说着声音大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俞嫣疑惑地收回目光,望向姜峥的时候,意外发现姜峥的眸色有一些冷。她还来不及细看,姜峥已经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俞嫣,温声:“走吧。”

  眉宇间又是一片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