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峥更用力地去握俞嫣的手,将她的手心更紧密地贴在他的心口。

  “酿酿,如果不生气了,仔细回忆一下这一个月里我们在一起的朝暮。你能感受到的,是不是?”

  “或者,我去取一把匕首来,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俞嫣将脸偏到一边去,安静地掉着眼泪。

  姜峥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没再挣扎,才将人拉到怀里,抱着她。

  他轻轻拍了拍俞嫣的后脊,带着抚慰的意味。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酿酿呢?酿酿这么好。什么都会,认真的样子特别好看。重情重义,又善良得一塌糊涂。就连发脾气也是好看的。”

  姜峥垂眸望向伏在怀里的人,暗暗感慨哪里都好,就是太要强太骄傲了。

  俞嫣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想被他看见哭花的脸,转过脸,将脸埋进姜峥的胸膛。

  姜峥再次摸摸她的头,温柔哄着“下次再生我的气,骂我打我向我捅刀子都好。不要再这样伤敌八百自伤八千了。”

  说到这里,姜峥心里又难受起来。

  春绒在外面叩门,禀告避子汤送进来了。得了允,她悄声进了屋,将东西放在床头小几上,也不乱看,恭敬退下去,关了房门。

  姜峥暂时放开俞嫣,起身去拿那碗避子汤,自己尝了一口,苦得他皱了下眉。

  他望向俞嫣,才发现俞嫣本是望着他,可他望过来的那一刻,她飞快移开了目光。

  “很烫,也很苦。不喝了好不好?”姜峥微微停顿,“也确实不需要。”

  姜峥又说“若你暂时还不想要小孩,下次我来服药。”

  “没有下一次!”俞嫣嘟囔一声,转身躺回去,面朝着床榻里侧。

  姜峥将这碗避子汤放回小几上。

  他应该去洗个澡的。这是他每日必有的习惯,何况他还淋了雨。只是他现在并不想留俞嫣一个人。他便没去浴室,只换了寝衣,然后熄灯上了榻。

  他上榻的那一刻,俞嫣又朝床榻里侧挪了挪,保持距离的架势。

  姜峥也不逆着她,只是给她盖好被子。

  他望着俞嫣背对他的身量,陷入思量。

  看着寝屋熄了灯,院子里的几个侍女们却还都没歇下。生怕夜里还有什么吩咐。

  俞嫣觉得姜峥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望向他。

  他合着眼,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吧?

  好半晌,俞嫣抬起手,用指端轻轻碰一碰姜峥脸上的划痕。

  他脸上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处理过。

  俞嫣蹙眉,那些侍女都是瞎子不成?

  好在划痕并不严重。俞嫣慢慢舒眉。

  又过了许久,俞嫣呼吸绵长已然睡着,姜峥才睁开一双清明的眼。显然,他一直没睡着。

  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去解俞嫣的腰带,皱着眉仔细去查看她的伤。见尚好,悬着的心才放回去,又轻轻给她整理好衣裳。

  她闹得狠了,现在睡得正沉。

  姜峥凝望着沉睡的俞嫣。

  今日之事,确实惊了姜峥。他受不了俞嫣这样的难过。思来想去,也唯有日后好好待她,再不让她这般动气。

  如果一场和谐的姻缘,感情付出是三七分。那就让他做这个“七”。

第94章

  第二天俞嫣醒得很晚。她睁开眼睛,望见床榻外侧已空,姜峥已经起了。

  她躺了一会儿,掀开床幔往外望去。窗牖开着,有夏日暖风偶尔飘进来。瞧一眼天色,已是半上午。

  俞嫣有点惊讶睡了这么久。她坐起身,刚要掀被子想到一件事。她立刻伸手将垂落的床幔拢一拢,将两扇床幔之间的缝隙遮好,才悄悄检查自己。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是昨日的疼痛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她拧着眉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榻。

  俞嫣的视线落在床榻不远处的秋千上。

  她昨天就注意到这秋千了,可是昨天那情况显然不适合去问姜峥为什么会在这里装一个秋千。

  可即使不问,她也知道姜峥装这个秋千大概是为了她——她在宫中的住处就有这么个一模一样的秋千。

  她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下。其上坠着的小铃铛立刻发出一阵晃动的清脆声响。

  过了一会儿,秋千安稳下来,那些小铃铛也静下来。

  俞嫣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微微偏着头,将额头轻触在粗绳上。她半垂着眼,虚无的目光显出她正在走神。

  身后的脚步声让俞嫣回过神,她诧异地回望,望向身后的窗户。她在秋千上挪腿,换个朝向,然后握着粗绳朝前轻荡,一直荡到近窗前,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去。

  姜峥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的身子已随秋千向后退去,看不见窗外了。她再次朝前荡去,确定姜峥在窗外经过。

  她穿着寝鞋的足尖点地,让晃荡的秋千停下来。略作迟疑,她从秋千上起身,推开寝屋里屋的房门,到了外间。

  外间门窗大开,一个人没有。

  她一眼看见外间软塌。一瞧见那个软塌,突然又让她回忆了一下昨日的疼。

  窗棂上悬的风铃轻唱声让俞嫣收回思绪,她朝软塌走过去,鞋子也未脱,跪在软塌上膝盖朝窗口挪去,她从开着的支摘窗探头,毫无征兆地撞上了姜峥的目光。

  姜峥好似早知道她会来这里探头望过来,静默等待着。

  他微笑着“醒了?那我让侍女准备早膳?”

  俞嫣没吭声,别扭地不想搭理他。她将目光移开,望向窗下的花圃。

  她悉心照料的花圃被她昨日一气之下毁了。而此时,姜峥正在外面栽种。那些被俞嫣踩过的花苗折了大半,姜峥将幸免于难的花苗挑出来重新栽种。至于缺的那些,再补就是。

  俞嫣悄悄抬起眼,望一眼姜峥手上的泥,轻哼了一声,缩回头,转身在软塌上坐下。

  侍女们听见响动知她醒了,推门进来。

  俞嫣望过去,发现是石绿。

  “你怎么回来了?”俞嫣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石绿脚步一顿,仔细瞧一眼俞嫣的脸色,才继续笑着往前走,道“家里事情处理妥当就回来了。”

  退红去了净室给俞嫣准备漱洗温水。俞嫣往净室去拾弄,石绿跟进去。

  净室地方不大,只主仆两个。

  石绿将擦脸的帕子递给俞嫣,问“郡主受委屈了?”

  俞嫣接过来帕子擦脸,没吭声。

  石绿赶忙又问“昨天晚上您想回公主府。大晚上回去是不太合适。现在还想回家吗?”

  “我昨晚本来也没想回公主府。”俞嫣奇怪地看她一眼,问“你怎么欲言又止的表情?”

  石绿斟酌了言词,压低声音“郡主,奴婢斗胆问您一句。姑爷昨天是不是对您用强了?即使是夫妻之间,也得两情相悦。您别委屈自己。”

  不怪石绿多想。昨天俞嫣闹得那么大,突然成了事,后来又要避子汤。

  俞嫣愣了一下,立刻说“没有!”

  又脱口而出“他不是那样的人!”

  石绿赶忙领罪“是奴婢乱议主子,郡主息怒。”

  石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松了口气。这夫妻之间,男子若是在床笫之间折磨女子,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昨日既然不是如此,自然很好。更何况石绿品着俞嫣下意识对姜峥的维护,心里便有数了——小夫妻这是闹完和好了。

  再出去时,石绿脸上的担忧不在,又恢复了笑脸。

  侍女正在摆膳,姜峥刚从门外进来。俞嫣看他一眼,脚步不停迈进里屋,去衣物间换衣裳。

  她慢吞吞地换衣裳,故意花了好长时间,才出去。

  早膳都已摆好,姜峥坐在那里等着她。

  俞嫣看也不看他一眼,坐下之后接过窃蓝递来的银箸,自顾自地用早膳。

  银箸夹起一块白笋,她咬了一口,突然将剩下的半口扔进了姜峥的碗里。

  正要去端茶盏的姜峥动作一顿,收回欲端茶盏的手,转而拿起银箸,吃了俞嫣扔过来的半块白笋。

  这半块白笋刚吃完,俞嫣又扔过来半块她吃剩的豆腐。

  接下来,俞嫣时不时扔些什么东西过来。姜峥尽数都吃下。

  一旁的石绿瞧着,心道看来这是和好了一半。不过她转念一想,她家郡主那性子,倒也正常。

  姜峥主动找话题“花圃西北角种什么花比较好?”

  俞嫣不理他,慢悠悠地喝着桃汁儿。

  姜峥便径直说下去“我觉得月季不错,或者鹤望兰。”

  “以前是种芍药的!”俞嫣说。

  姜峥微微笑着。他当然知道那地方以前被俞嫣种了芍药。他轻轻颔首,说“好。芍药很好,酿酿真会挑。那西南角呢?”

  俞嫣抿抿嘴,不吭声了。她才不要第二次受骗。

  刚用过早膳,大太太便过来了。

  俞嫣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她知道昨天自己闹得很大,如今府里应该都知道她昨天和姜峥闹起来了。后来她又要了避子汤,说不定也被很多人知晓。

  婆母这个时候过来,她难免得做些思想准备。

  “母亲过来了。”姜峥起身相迎。

  俞嫣也站起身。

  大太太先望了俞嫣一眼,才开口“都下去。”

  瞧着婆母将侍女们都撵了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三个人了,俞嫣心里越发觉得大太太恐怕要说教一回。

  “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大太太盯着姜峥,“你太过分了!”

  言罢,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俞嫣身子颤了一下,望着姜峥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又停下。

  姜峥垂目而立,默不作声。

  大太太继续指责“我是怎么教你的?男子莫要仗着天生的力量悬殊欺负女子。即使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该粗鲁逼迫。”

  姜峥继续沉默着,一点给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大太太气急“要不是你逼迫,我这么好的儿媳怎么会要喝避子汤?”

  俞嫣瞧着大太太还想打人,急急走过去拉住大太太的手,说“母亲误会了。青序没有!”

  “是吗?”大太太怀疑。

  俞嫣也生气了。她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以为姜峥把她给强了。她气恼地说“一定那些下人们乱传!”

  “青序真的没有欺负你?”大太太摸着俞嫣的手,“我怎么听说他昨日把你气得不轻?”

  “没有……”俞嫣辩解,“我、我们好好的,岂容那些下人说三道四。母亲别信。等我揪出来是谁乱说,一定严惩!”

  “哦……”大太太拉长了音,“没有就好。看来是我老糊涂,听信下人碎嘴了。”

  大太太又叮嘱了两句,也没久待,就走了。

  刚出了姜峥的院子,大太太摸了摸自己的手,对身边的刘嬷嬷说“应该不疼吧?”

  刘嬷嬷当时不在屋里,也没看见大太太打姜峥的场景,却笑着说“您慈母心,怎么会将人打疼了。”

  “可是我瞧着青序脸都红了一块。”大太太心疼地自言自语。

  “六郎乃习武之人不碍事的。”刘嬷嬷劝慰着。

  大太太并没有误信下人。自己儿子什么品行,她心里清楚。可是这一巴掌必须打——在俞嫣的面前打。

  她知道长子要脸面,已经故意将下人都屏退。至于俞嫣?在妻子面前丢脸面不算个事儿。

  都是从儿媳走过来的,初为儿媳时的委屈与祈盼,仍在心里。她自己没得到过的,倒是想弥补给儿媳。只要小夫妻和睦就好。

  屋子里,姜峥坐在桌旁。春绒正在装敷脸的冰袋。

  俞嫣立在不远处,时不时将目光移过来,瞥一眼姜峥。

  石绿从外面进来,瞧着春绒刚要给姜峥敷脸。她快步过去,说“春绒,库房里丢个重要的东西。”

  春绒回望,瞬间了然。她将冰袋放在一旁,禀一句先过去看看,就和石绿一起出去了。

  俞嫣瞪了石绿一眼。她哪里看不出来石绿和春绒这是故意走开?借口可真蹩脚。

  她拧着眉看向姜峥。他安静坐在那里,半垂着眼,似乎并不想自己敷脸。

  “没了下人伺候,你连敷脸都不会?”她终于主动对姜峥说了第一句话。

  姜峥抬眼望过来,无辜道“我自己看不见。”

  四目相对,俞嫣用力蹬他一眼,才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朝他走过去。她拿起那个冰袋,在姜峥面前弯腰,将冰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

  也是才离得这样近,让俞嫣更清楚去看姜峥微红的脸。姜峥肤白,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脸上很轻易地留下了印子。

  她仔细瞧他脸上的红印子,又视线轻轻上移,去看他脸上昨日留下的划痕。

  她瞧得太认真,忽视了两个人极近的距离。当姜峥的手搭在她的后腰,她才反应过来。

  俞嫣还未来得及直起腰,姜峥已经揽她腰身,让俞嫣坐在他的腿上。

  俞嫣望过来,对上他带笑的温柔目光。

第95章

  “哼。”俞嫣轻哼了一声,握着手里的冰袋用力往姜峥的脸上撞。撞得姜峥头部跟着微偏。

  她握着冰袋一下又一下使劲儿摁上他的脸,敷脸之余,发泄的意味不言而喻。

  大太太的那一巴掌没让姜峥的脸上留下多明显的红印子,倒是她这一下一下怼过去,让姜峥的半边脸都泛了红。

  好半晌,俞嫣手上的力气才消了消,动作慢下来。

  姜峥含笑温声“不生气了?”

  “我没力气了而已!”俞嫣将冰袋放回去,掰开姜峥搭在她后腰的手,她站起身,转身就往外面去。

  俞嫣去了书房,打算去画完那幅给怀荔的春日图。

  她在她的画桌后坐下,调好颜料,开始专心地描绘。一幅画还未画完,姜峥便来了。

  姜峥望一眼专注的俞嫣,也不打扰她,在一旁的书案后坐下,随手拿了卷书来读。他时不时瞥一眼一旁的俞嫣。

  当俞嫣画好的那一刹那,他适时开口夸赞“酿酿画技精湛,北苏南齐两位大师也不见得比你造诣高。”

  俞嫣全当没听见,仔细打量着这幅春日图,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

  远处的山林颜色好像浅了一点?

  她换了笔,蘸了点绿色颜料,想要添补。可是颜料调好了,她再打量山林,又觉得不需要添色了。

  她看了看蘸了颜料的笔端,慢吞吞地转过脸望向姜峥。姜峥一直瞧着她,见她犹豫不决,道“我觉得尚好,不需要再添色。”

  俞嫣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姜峥瞥一眼她手里的画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过是瞬间的迟疑,他便靠过去。

  俞嫣微微抬着小下巴,握着手里的画笔在姜峥的脸上画画。手中画笔蘸了绿色颜料,那就往姜峥脸上画一棵树。

  她松了手,瞧着姜峥洁净皓白的脸颊多了一棵树,满意地翘了翘唇角。

  一棵树太孤单啦。

  俞嫣撂了手里的画笔,再换一只,调了地血色,在那棵树下画一只小王八。

  颜料有着不好闻的味道。这种微刺鼻的味道因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刺鼻。粘稠的颜料粘在面颊,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颜料渐渐凝固,让他的脸颊肌肤跟着紧绷。

  姜峥努力忽略脸上的脏东西,尽量将所有注意力凝在面前的俞嫣脸上。

  “酿酿真美。”他说。

  俞嫣瞪了他一眼,重新去调颜料。

  青叶刚好走到门口,看见俞嫣往姜峥脸上画画的一幕,惊得瞪圆了眼睛。他赶忙收起惊愕,毕恭毕敬禀话“大太太让六郎和夫人晚膳之后过去一趟。”

  这样的场景,青叶不愿意多待。禀了话就想走,却听姜峥吩咐“拿面铜镜来。”

  “是。”青叶应了一声,赶忙去取来。

  姜峥拿着铜镜照了照脸,在看见那只小王八时不由皱了皱眉。

  俞嫣瞧他皱眉,找吵架似地问“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不仅好看,寓意也好。”姜峥道,“千年王八万年龟。酿酿这是希望我长寿。”

  俞嫣一愣,瞪他一眼,嘀咕“满口胡言。”

  他既这样说了,她便拿了笔,在那只小王八上乱涂,直到小王八看不出来了。

  “酿酿,我也想要春日图。”姜峥指了指自己的脸。

  俞嫣一手拿着一支画笔,两支画笔交叉,互相拍了拍,才重新去调颜色,继续往姜峥脸上画。

  小王八没了,就用地血色描一片山峦。然后再换几种颜料,寥寥几笔地图画,姜峥的半边脸上葱郁丛林踩着山峦,昂吻九霄云。

  画好了。

  俞嫣将大大小小的画笔扔进洗笔瓷碗里,偷偷去看姜峥。

  他正对着铜镜细瞧脸上的写意画,神情没瞧出多少厌恶来。俞嫣“啧”了一声,阴阳怪气“有的人忍着不难受嘛?想去洗就去洗咯!”

  姜峥放下铜镜。他望过来,忽然抱住俞嫣。俞嫣还来不及反应,姜峥的脸凑过来,用力贴一贴她的脸颊。

  “你……”

  “春色不敢独享,分你一半。”姜峥放开俞嫣,望向她沾了颜料的脸颊。

  他脸上的颜料干了大半,如此往俞嫣脸上贴,也只沾到一点颜料。画不成画,景不成景,只是一抹抹色块。

  “哼,谁跟你分了!”俞嫣不理他,起身出了书房,径直往浴室去,要把脸上和刚刚手上沾的颜料洗净。

  姜峥含笑望着俞嫣气冲冲地跑出去,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才起身,去了书房的小净室,仔仔细细地洗脸。

  擦过脸的帕子被他扔进铜盆,姜峥望着晃动的水面中映出的自己的面颊,露出些许苦笑。

  他知道俞嫣恐怕还要跟他别扭一阵子。不过这也没什么,顺着她哄着她,听她娇滴滴的哼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姜峥走出去,盯着书房西北角的大箱子——面装着满满的红蜡烛。当然了,他还是希望他的酿酿这小别扭早点结束。

  下午,俞嫣午休时,姜峥出府了一趟。

  没有旁的事,只想给俞嫣买些小玩意儿,哄他开心。

  今日日头足,午后更是晒人。姜峥不喜晒。青叶跟在他身后,为他高举着一柄遮阳伞。

  姜峥迈进一家茶肆,青叶手脚麻利地为他擦拭了一遍桌椅,姜峥才坐下。

  点茶这种事,向来不需要姜峥亲自来。他在窗边闲坐,青叶过去点茶。并非店里的伙计不勤劳,而是姜峥并不饮外面的茶。青叶去向店家借了水,用自带的茶器冲了茶。

  临桌的议论飘进姜峥的耳中。

  “那是谁家的马车?也不知道谁家的闺秀,瞧瞧那阵仗。”

  “小郡主的马车你都不认识?”

  闻言,姜峥从窗口望出去,果然看见了俞嫣的马车。俞嫣正从马车里钻出来,和沈芝英一起朝一家裁缝铺去。

  原来姜峥出门之后,俞嫣也出门去找沈芝英了。

  “这满京城的闺秀,也就小郡主当得上‘明珠’二字。”一人感慨。

  姜峥听着这话,轻轻颔首,以表赞同,然后端起青叶递来的茶抿一口。

  “可惜啊。”另一人惋惜感慨,“可惜一场意外,让她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姜峥刚喝了一口茶,一下子被呛住。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不能吧。姜家那样的门第,就算有病也能找名医治啊!”前一个人质疑。

  “真的啊!”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姜六郎长了那么一副天上有人间无的好皮囊,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女色不沾,那不是有病是什么?我跟你说啊,我有个兄弟偶尔会往姜府送货,一来二去跟府里的丫鬟勾搭上了。听说姜六郎那不是一般的清心寡欲,美人脱光了躺他床上,他也能毫无反应啊!这还不能证明他不能人道?他二十有三,我今年二十四,我大娃都八岁了!”

  “你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可怜了人间绝色小郡主怎么就因为一个意外被讹上了?这一辈子独守空房可真够惨的……”

  姜峥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起身快步往外走。

  青叶瞧着这一幕,有些意外。

  以前姜峥和太子等人应酬时,没少被玩笑说他不近女色恐是身有疾。可姜峥一直都不在意他们的玩笑话。

  今儿个怎么突然在意别人怎么看了?

  青叶不多想,赶忙收拾了东西追出去。

  姜峥以前确实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他不近女色,不少人以为他有毛病,他是既无奈,又懒得解释。

  他只是觉得和不同女子有肌肤之亲不干净而已,只想和自己的妻子亲近罢了。

  他以前不在意、懒得解释,可是现在那些碎嘴的人开始编排俞嫣了。再联想到夏浮跑到俞嫣面前说的那通话……

  姜峥皱眉。

  他不在意别人眼光,可是却在意别人对俞嫣的编排。

  他立在长街这一边,看着俞嫣从对街的裁缝铺走出来。她偏过脸对沈芝英说话,笑得眉眼弯弯,姝色无双。

  不行,这么好的她。别人提起时,只能夸赞、羡慕,决不能惋惜。

  可是他要怎么证明?

  三年抱俩?

  俞嫣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姜峥。她脸上的笑容明显稍消,又几若蚊鸣地轻哼了一声。

  沈芝英顺着俞嫣的视线望一眼,问“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啊。”俞嫣嘴硬。

  沈芝英停下脚步,微笑着说“好啦,我得回去了。最近事情忙。”

  俞嫣点头,笑着说“过两日我去芙蓉街看你。”

  沈芝英说好,沿着长街回家。她今日出门是为了订做一些骑马的衣装。

  俞嫣目送沈芝英走远,她回过头时,姜峥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低声问“怎么出来了?不疼了吧?”

  俞嫣微怔之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自然。他怎么可以当街问她还疼不疼?即使这样问,落入旁人耳中什么也听不懂。可是她做贼心虚啊!

  俞嫣瞪他一眼,无声摆口型“闭嘴。”

  姜峥轻咳了一声,颔首以示明白。他转移了话题,道“这就要回家了吗?正好一起。”

  “谁跟你一起回家……”俞嫣嘀咕。

  姜峥诚恳道“出来时觉得天气不错,只靠一双腿走来,如今走得久了,实在很累。小郡主就带我一程吧?”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先看见了熟人。

  “刚出了翰林院要回家就遇见师父、师母。”陈鸣衣走过来,恭敬作揖。

  有外人在,俞嫣倒是不会不留脸面地不准姜峥上马车了。简单的寒暄之后,正要辞别。陈鸣衣欲言又止片刻,终是问出来“刚刚无意间听见与师母同行的女郎要教女子打马球。”

  “是啊。”俞嫣望向他。

  “是这样。”陈鸣衣仔细解释,“我有个远房表妹正好想打马球。能不能请问师母的友人在哪里教学?”

  姜峥瞥了陈鸣衣一眼。他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赴京赶考,哪来的远房表妹?

  俞嫣听他这样说,能给沈芝英拉学生自然高兴。若是旁人问,她恐怕要多思量一会儿去分辨对方是否有歹意。可是陈鸣衣唤姜峥师父,又是今科探花郎,倒是没什么值得怀疑。俞嫣便把沈芝英的住址告知了他。

  辞过陈鸣衣,俞嫣先登上马车。她下意识地将手递给窃蓝,当姜峥扶住她时,她才发觉是他。

  陈鸣衣还伫立在一旁,俞嫣又忍下来拍开姜峥手的打算,这么钻进了马车。

  当姜峥上了马车,俞嫣又是朝一侧挪一挪,离他远远的。

  姜峥朝她靠过去,每靠一点,俞嫣就挪一点,直到她半边身子完全贴在车壁,再无处可逃。她轻蹙了眉心,嗔声“你挤我做什么?”

  “我有事情跟你说。”姜峥一脸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