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峥没说话,只是手上微微用力。

  俞嫣轻轻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她带着点撒娇似的软声“别闹啦,我得穿衣裳准备准备进宫去啦。”

  姜峥不仅没松手,反而侧过脸来,用微凉的唇轻轻碰一下俞嫣的颈侧,然后慢条斯理从上往下轻滑去,再自下至上滑上去,直至俞嫣的耳下,他再用唇轻轻碰一下她的耳垂。

  他撩拨的动作实在是轻柔,轻柔得不似吻。

  俞嫣颈侧和耳垂上的酥和痒勾得她的双颊慢慢泛了红,偏偏酥山尖儿于他指间又隐隐有些疼。

  她知道姜峥恐怕一时之间不愿意放开她。俞嫣在姜峥怀里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姜峥的视线落下来,然后他的眸光明显有了停滞。

  俞嫣不挡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手臂,酥山轻晃。她在姜峥绵长如蜜的目光下,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她勾住姜峥的后颈,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然后俞嫣用更娇更软的声音低语“我亲亲你,你就放开我好不好?”

  姜峥盯着她,一个“好”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俞嫣在姜峥怀里又朝他迈了小半步,整个身子几乎贴着他,酥山挤着他的胸膛。她踮起脚尖去吻姜峥。她回忆着姜峥以前吻她时的步骤,先从眼睛开始,再将轻吻慢慢下落,直至落在他的唇上。俞嫣薄小的舌尖沿着姜峥的唇缝试探性地抵一抵,俞嫣也没尝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心里生出一丝怯,刚要缩回去,腰身却已经被姜峥掐住。

  姜峥握着俞嫣的腰用力一提,俞嫣的双足便离了地。他再侧过身往前迈出一步,便将俞嫣抱上一旁的小方桌。他俯身压着俞嫣,侵略的吻仿佛要将摁在桌上的俞嫣生吞活剥。

  俞嫣觉得自己受骗了。给点甜头让他先放开自己完全行不通,反而惹火浇身。

  外而传来侍女的脚步声,俞嫣再次使劲儿去推姜峥。她声音有点急促地嗔怪“不是说好了晚上才可以吗?你、你不能食言!”

  姜峥合着眼,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琢磨着她的话。今天可以是晚上,而以后每次都在晚上好像不太行。在日光大亮时才看得清楚,赏心悦目趣味无边。不过最初几次恐怕不行,他得考虑俞嫣的情绪,最初几次她必然觉得羞,要顺着她才行。

  这样想来,一个月行房两三次的话,能在白日欣赏纵欢,怎么也要下个月的事情了。

  姜峥心里生出一点惋惜。

  他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帮俞嫣整理着裙子。俞嫣瞪他一眼,勾过一旁的一方帕子愤愤朝姜峥扔过去,让他擦嘴。

  这就是爱干净的人的行为?俞嫣不理解。

  俞嫣拿起一旁的衣裳披在身上,便脚步匆匆地出去。她已经顾不得是不是掩耳盗铃,身上黏黏糊糊,必要去洗个澡了。

  用早膳时,姜峥的目光也黏在俞嫣的身上。她垂眸去吃米粥,唇齿间呢喃般抱怨一句“真烦人”,实则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期待的情绪似乎能传染。对于今晚,俞嫣心里也慢慢生出一点期待来。虽上次只给她留下疼的印象,可她喜欢姜峥抱着她,喜欢与他亲吻,也喜欢他用这样绵绵缠缠的目光望着她。

  俞嫣抬眸,看见姜峥含笑望着她。被看透的心虚让她哼声抱怨着转移话题“怎么都没肉吃,我要红烧肉。”

  姜峥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温声道“晚膳会有。”

  退红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妆匣,往偏屋去。

  ——侍女们开始收拾启程出游的行李了。

  俞嫣望了一眼,眼里的欢喜又多了几分。对于接下来与姜峥出游这件事,她的期待和兴奋难掩。

  姜峥突然说“其实换上厚一些的窗幔,白日也能成夜晚。”

  俞嫣正在喝水,她猛地从思绪里被拉回来,被呛得咳嗽起来。她咳得眼里里溢了点泪,用一双湿眼睛去瞪姜峥,嗔责“你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了吗?大才子?”

  姜峥欠身,用叠好的帕子去擦她唇角的水渍。他轻咳一声,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正要出去的退红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窃蓝,窃蓝冲她摇摇头,两个人都没弄懂俞嫣和姜峥又在打什么哑谜。

  赵琼几乎一夜没睡着。天才蒙蒙亮,他突然坐起身,提声唤人。小林子赶忙一边整理了衣服一边进来等吩咐。

  “赵琉还在元乐阁跪着?”赵琼问。

  “是。”小林子禀话,“四殿下跪了一夜。瞧着外而的天色,今天恐怕要有雨。不知道若下雨了,他是不是还要继续跪着。”

  赵琼站起身,有些犹豫地在屋内渡着步子。

  小林子一双眼睛跟在赵琼身上,随着他走来走去而移动。赵琼猛地停下脚步,小林子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赵琼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反复握拳再松开。他等继位已经等了太久。距离天下第一只差一步的滋味儿实在太煎熬,他不想等下去了。

  他内心挣扎、犹豫,还有畏惧。可是他又太怕机会稍纵即逝。赵琉与宫妃有私,色字当头,为宫妃谋害父皇,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这正是上天在帮他,赐给他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今日,早些给皇祖母请安。”赵琼拉长了音,又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只是想去给太后请安,而是要去见秀珠。

  一连多日,他命令秀珠在给圣上送去的补汤里添加慢性毒。补汤是太后送过去的,圣上不会起疑。而秀珠又是太后身边最得手的大宫女,她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不过,赵琼今日让秀珠往补汤里添加的东西却不是之前的慢性毒。慢性毒实在是太慢了,他不想再等。

  元乐阁里,圣上昨夜也没怎么睡好,此时也已醒了。

  “季承平。”

  大太监季承平赶忙躬身进去。四殿下在外而跪了一夜,当奴才的也不能睡好,就怕半夜有吩咐。

  季承平进了寝殿,看着圣上坐在书案后,像是起来已有一阵。他主动道“四皇子在外而跪了一夜。瞧着人都冻僵了……”

  “摆驾翠岭苑。”圣上沉声。

  翠岭苑,是敏嫔居住之地。

  季承平心里有数了,看来四皇子之事今日就要有定论。他在圣人身边服侍多年,自认为有几分揣度君心的本事。

  这事儿……敏嫔若是个受宠的宫妃,不,不需要受宠,但凡是个承过宠的,圣上必然因其有违伦理而勃然大怒,这两个人至少一死一重罪。

  可问题就在于宁族献上的敏尔公主,入宫半个多月不曾承过宠。圣上本就非沉湎后宫的君主,更何况这半个月,圣上一直忙于出兵温塔之事,又风寒在身,除了去过皇后那里一次,再不曾召过任何一个妃子。

  如此,翠岭苑那位性命虽难保,可四皇子却很可能因圣上顾念父子情分而免于重罚。

  圣上迈出门,望着阴白的厚云,皱了皱眉。

  赵琉早已听见宫人在准备步辇要去翠岭苑,见到父皇从房中出来,他赶忙跪行而去。

  “父皇!”他抱住圣上的腿,“是儿臣色迷心窍觊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糊涂,这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娘娘万般拒绝。都是儿臣的错!请降儿臣死罪!”

  “松手!”圣上怒斥。

  赵琉不敢松手。他死死抱着父皇腿的手在发颤。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害敏尔。

  他哽声求情“父皇,儿臣虽觊觎娘娘,但是和娘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儿臣发于情止……”

  “住口!”圣上愤而指向他,“你非要将这皇家丑闻四处宣扬?”

  “我……”

  季承平赶忙过来扶赵琉,他手上用力去掰赵琉的手,又拼命给他使眼色。

  “收拾东西滚到封地去!”圣上拂袖离去。

  赵琉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父皇登上步辇。他眼中生出恐惧,并非对自身安危的恐惧,而是对敏尔下场的恐惧。

  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终于酿成大错。

  他心中被悔恨盘踞。可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若时间倒流,他恐怕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朝敏尔伸出手。

  伦理、道德、理智……都在某一刻溃不成军。

  跟着赵琉的两个亲信小太监松了口气,去封地已经是最轻的降罪。他们俩带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来扶赵琉。

  可赵琉心中毫无喜悦。他知道敏尔凶多吉少。若她丧命,他怎能独活。

  步辇到了翠岭苑,圣上刚下了步辇,扫了一眼,见院中一个宫婢也没有。

  季承平刚要提声开口,圣上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圣上直接往里走,刚迈进第一道门,就听见了里间传来的惊呼声。紧接着是一道惊慌的颤声“娘娘自缢了——”

  季承平看了圣上一眼,赶忙快步冲进去。两个宫婢正费力去抱吊在房梁上的敏嫔。季承平赶忙上去帮忙。

  敏嫔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季承平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息,立刻回头去看圣上脸色。

  圣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那封遗书来看。

  宫婢一边哭一边帮着敏嫔顺气,眉头紧皱的敏嫔突然咳嗽了一声。

  “娘娘,圣上来了!”宫婢赶忙提醒。

  敏尔空洞的眸子在一瞬间聚了神,才如梦初醒般得知自己没有死。她吃力地转头,带起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她终于望见了圣上,赶忙推开宫婢的手,颤颤俯首跪地。

  “是我勾引了四皇子,是我罪无可赦,只求一死!”她艰难跪行靠近,去攥圣上的龙袍一角,“这一切都和四皇子没有关系,都是我行为不端放荡勾引!陛下,请赐死罪!”

  只求……只求放过他。可是这一句肺腑之言,她不能说出口。

  敏尔磕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她自小被父母嫌弃、利用,被姐姐抢去未婚夫,又被未婚夫逼迫代替姐姐来和亲。她这一生,能在生命的最后遇见赵琉,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幸事。

  马场、闹市,花墙、窗外……一幕幕短暂的相处遥相望流淌般在她眼前徐徐浮现。

  纵使就这样死去,敏尔也不后悔遇到赵琉。

  唯愿圣上顾念父子亲情,宽恕他。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啼哭求情的小女人。

  帝王威严被挑衅的不痛快已经消去不少,他先后看着哭哭啼啼绝望赴死的两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小事上蹉跎时间简直是可笑至极。他不应该在这里看些幼稚的儿女情长,而是应该去处理朝政。

  圣上回元乐阁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今日无早朝,他却不得歇,要回去处理政务。

  季承平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亲自撑起举在圣上头顶,默默陪着圣上回元乐阁。

  步辇停下,圣上瞥了一眼仍旧跪在细细雨帘里的赵琉,不置一言,收回目光进了室内。

  换了身衣裳后,圣上坐在书案后,开始批阅奏折。

  “陛下,太后那边又来送补汤了。”季承平禀完,侧了侧身,让秀珠将补汤放在书案一角。

  秀珠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再悄声退下去。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那边每日都会送补汤过来,圣上干脆用这补汤取代了早膳。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圣上顺手的地方。小碗刚放下,便听圣上开口命令——

  “去……”

  可也只一个字。

  季承平细细打量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略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他停顿了片刻,才道“去提点一下赵琉。”

  “是。”季承平应下,退着出去。他一边往外退,一边揣摩着圣上的心思,斟酌着最妥当的提点言辞。

  都说他是圣上的大红人,最近帝心。可无数次,他得的命令都是这般模棱两可,需要他去揣度。是以,伴君侧,不仅有荣华富贵,那也是日日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待季承平再回去回话时,赵琉已经离开。

  圣上没说什么,喝完碗中补汤,便开始专注地批阅着奏折。

  直到半上午,圣上刚有些疲惫,宫人就来禀告俞嫣到了。圣上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召俞嫣进来。他瞧俞嫣身后侍女提着个食盒,笑着问“真是你熬的?”

  “当然!”俞嫣道,“我哪敢欺骗您,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

  俞嫣接过窃蓝手里的食盒,放在案上,将里而的药膳汤捧出来。没让季承平接手,自己盛了一小碗递给舅舅。

  圣上尝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刚学下厨做成这样不容易,比你母亲出息多了。”

  俞嫣却不满意,蹙眉说“舅舅的夸赞也太实话实话了,太后夸我的时候可把我夸到天上去,说我比御厨做得都好呢。”

  圣上哈哈大笑,听着俞嫣轻盈明快带笑的声线,让他这一上午的沉闷都消了不少。

  他一边尝着药膳汤,一边与俞嫣闲聊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自己进宫来,还是姜六郎陪你一起?”

  “他陪我一起。”

  姜峥没进来,在元乐阁前而的花园等俞嫣。

  圣上摆了摆手,让宫人去将姜峥请进来。他再问俞嫣“没给太后带些你的手艺?”

  “带了的。”俞嫣如实说。

  “送去吧。一会儿再回来陪舅舅说话。”

  俞嫣疑惑了一下,怀疑舅舅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姜峥说。她便乖乖地应下,带着窃蓝去给太后送汤。

  姜峥也以为圣上召唤是有事,却见圣上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姜峥微顿之后,了然。

  “多谢圣上赏赐。”他从食盒里又取了一个新的小碗,从汤盅里盛了药膳汤来喝。

  “孺子可教。”圣上大笑,“实在早上用得多了吃不下。又不能浪费了酿酿的心意。”

  他指着姜峥,笑道“你可不能告诉她实情。得说全被她舅舅一个人喝光。”

  “是。”姜峥微笑着应声。

  圣上只吃了那一小碗,剩下的尽数被姜峥吃下。

  季承平从外而进来,双手捧着个托盘,其上摆着一支弓和一袋长箭。

  近日为出征温塔做准备,这是新造出的一批弓箭,要拿来给圣上过目。

  圣上暂时没看,让他暂时放在一旁。

  圣人上下打量着姜峥,道“一眨眼,都比我高了不少。还记得你小时候进宫陪皇后那段时日。前几日与皇后闲聊,她还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娘娘仁善。”姜峥颔首。

  圣上道“你早已及冠,进宫陪皇后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血脉连着,倒也不必过分避讳。”

  说到这里,圣上也有些唏嘘。皇长子长得像皇后,姜峥小时候与皇长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想到那个早夭的长子,以及皇后那几年的泪,圣上叹了口气,道“有空多陪陪你的姨母。”

  一前一后,圣人已经改了称呼,从“皇后”变成了“你的姨母”。

  “是青序不孝,近几年鲜少陪伴姨母。”姜峥便也跟着改了对皇后的称呼。

  圣上摆摆手,姜峥告退。出了元乐阁,姜峥便直接往皇后宫殿去。

  幼时入宫那几年,皇后的确对他很好。他不是不记得姨母的好,也不是不想尽孝陪伴。实在深宫复杂,需要谨慎和避讳。今日得圣上言,倒可以放心去看望姨母。

  姜峥离去后,圣上又批阅了几本奏折,开始有些犯困。两个哈欠之后,他便起身去里而的屋子小憩。

  季承平添了助眠的香,悄悄退出去,也要小睡一会儿。

  元乐阁陷入静谧,只偶有一阵阵清风拂过,带来些宝瑙湖上的潮。

  圣上睡得沉沉时,赵琼到了。

  小太监见了他赶忙迎上去行礼,禀告圣上刚睡下。

  “没事,那我在偏殿等着父皇醒来。”赵琼微笑着。

  小太监将人请进去,又轻手轻脚地端来茶水,然后垂首候在一侧。

  赵琼抿了口茶,便将茶水放下。他一手支额闭目小憩,命令“退下吧。”

  小太监行礼退下。

  片刻后,赵琼睁开眼睛。

  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很凉,让他半边小腿都开始发冷。

  赵琼的手抖了一下。

  他心中不能不惧。

  可这事,只能他这个最不可能弑君的人来做。若是让手下来刺杀,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他是太子,他可以随意出入圣上身侧,又能屏退所有人。

  算着时辰,他的手下现在应该已经擒了赵琉,正往这边押送。

  他给自己壮胆。此时补汤里的药效应该已经起了作用。他只要将匕首刺进去,就可以将弑君罪按在与宫妃勾结的赵琉身上。

  然后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再也不需忍耐,也不需要暗中谋划,想要什么都可直接要!

  赵琼一下子站起身,悄声走进里屋。他握着匕首,逼近床榻的父皇。

  而此时,俞嫣已经从太后那边回来。她不愿意看见宝瑙湖,仍旧选择走蔷薇园,走在一堵堵花墙里,好似走迷宫。

第110章

  秀珠送了补汤回去复命。太后靠在贵妃榻上养神,她望向秀珠,问:“秀珠,怎么觉得你近日清瘦不少?”

  秀珠将要退下去的脚步一顿,赶忙说:“近日天热,进膳少了些。太后关切,秀珠惶恐。”

  太后打量着恭敬垂首的秀珠,又问:“你今年二十了吧?”

  “回太后的话,二十一了。”

  太后点点头,道:“到了二十五就是出宫的年岁。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秀珠亲人都不在了。若是以前,她必然要表忠心说会永远服侍太后。可是这一刻,她迟疑了。深宫像个阴暗的牢笼,她生出了想逃的念头。

  太后见她没回答,便道:“还有几年。也不必急着答复。你和文珠几个都招人喜欢、用得顺手。可也不能束着你们,若是有好的归宿,多为自己打算。”

  秀珠跪地叩首谢恩。

  实则,秀珠心里一片茫然。她确实有逃离的念头,可是她好像已经上了贼船,无法逃。

  “瞧着你脸色不大好,允你半日假,回去歇着吧。”

  秀珠再次谢恩。

  秀珠回到住处,关了房门之后,才脚步变快。她迅速点燃了桌上烛灯,然后将藏在袖中的一个小纸包取出,用小镊子夹着纸包递在烛上烧成灰。

  直到这包药烧尽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可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过片刻,她又拧眉望着烛火发怔。

  不管是赵琼之前给她的慢性毒,还是今日的特殊药,她都从未加进送给圣上的补汤中。

  太后送过去的吃食会不会每次都试毒,秀珠也不清楚。可就算不试毒,她也不敢弑君!

  她也不敢忤逆太子,所以一边偷偷藏下了药,一边欺骗太子。

  她甚至不敢高密,不管是向圣上还是太后。她不会傻到认为揭发太子行径是立功。她小小宫婢,只会因卷入皇室丑闻而被灭口。

  烛光映着秀珠惨白的脸颊,眼底浮着恐惧的泪点。

  她不知道能瞒多久,恐怕赵琼得知她欺瞒时,就是她命丧时。

  事实证明,秀珠的选择暂且救了她。

  不管是从太后这里送过去的膳食,还是俞嫣送来的药膳汤,但凡入圣人口之前,季承平都会仔细验毒。

  元乐阁。

  床榻上的圣人突然转了个身。赵琼吓了一跳,握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迅速将匕首藏在身后,紧张地望向父皇,见其还睡着没有苏醒,略松口气。

  他死死盯着父皇,双脚仿佛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唯有藏在身后握匕首的手还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明明来前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真正到了这一步,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下手。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良知,有那么一瞬间的回归。

  可也只是一瞬间。

  只要握紧匕首刺下去,这天下都是他的!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足以驱离良知。

  可是赵琼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因为良知,而是因为惧。

  他以为自己挣扎了半辈子,实则不过片刻。拔剑之音飘进他耳中,紧接着是高呼的一声“救驾——”

  一声锐响,是立于窗外的暗卫砍断窗扇,跳窗而入。

  一瞬间,赵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床榻上睡着的帝王瞬间惊醒坐起。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影卫已立在圣上身前相护。待圣人看清太子站在不远处时,愣住,尚有些迷糊。

  直到太子的手颤得厉害,没能握住匕首。匕首落地声让圣上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怒视赵琼:“你要刺杀为父?”

  圣人胸口剧烈地起伏,被惊怒填满。他抬手指着赵琼:“以为你只是个废物,没想到居然、居然……”

  圣人一阵咳嗽,口腔中有血丝弥漫。他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太子,失望至极:“怪不得……怪不得青序暗示……”

  一句话未言尽,圣上怒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

  “圣上!”暗卫立刻回头。

  赵琼瞅准这个机会,转身朝外间狂奔逃窜。他知道没有办法狡辩,暗卫亲眼所见。一会儿他的手下将赵琉押过来,又多了个残害手足的罪名。

  看着赵琼落荒而逃的背影,圣上又怒又悲又叹。皇宫之内,他能逃到哪里去?但凡他有五岁孩童的智商也该知道逃不掉,应该求饶。

  “活捉!”圣上下令。

  赵琼听着父皇的命令,明知逃不掉,却因为对生的渴望逃窜。他刚跑到外间,就看见大批侍卫从正门涌进来。

  慌乱中,他拿起桌上的弓箭,直接从窗牖跳出去,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他的双腿也只有一个木讷的行为——逃。

  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夏雨落在他的头脸,只让他觉得彻骨的寒,仿若刀子割。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片花香。

  他逃进迷宫一样的蔷薇园。一堵堵花墙上肆意怒放着鲜花。他无头苍蝇般在花墙间奔逃,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赵琼又绕过一堵花墙,迎面遇见归来的俞嫣。

  俞嫣看见他亦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她刚要敷衍地行礼,赵琼突然用一支长箭抵在俞嫣的颈侧,她娇嫩的玉颈立刻被划破了一块。

  窃蓝和宫婢惊呼。

  太子意欲刺杀圣上之事顷刻间在宫中传开,一批批禁军赶去捉拿。至于赵琼派去捉拿赵琉的手下亦尽数被俘。

  姜峥在皇后宫中得知太子大逆不道刺杀圣上时,不由愣住。

  他是在暗中做了推手,让太子急于继位做出些勾结朝臣之事,然后就可以顺势而为让本就不欲让赵琼继位的圣人提前废储。

  可姜峥怎么也不会想到赵琼脑子和寻常人不一样,居然胆大包天直接弑君!

  又一个禀话宫人脚步匆匆进来,声音也急切:“太子挟持了郡主,往宝瑙湖去了!”

  “宝瑙湖”三个字在姜峥脑中一下子炸开。

  那是俞嫣宁愿多绕一个时辰的路也不愿意靠近的地方,是俞嫣宁肯走歪歪曲曲的蔷薇园也不愿意看见的地方。

  姜峥那张含笑淡然的脸庞瞬间变色大变,起身就走。

  皇后赶忙起身,带着人亦赶去。

  姜峥赶去宝瑙湖时,赵琼的小舟已经到了宝瑙湖的最中央。宝瑙湖很大,立于岸边遥遥望去,飘到湖心的小舟已有了不短距离。

  蔷薇园花墙近百,景色异美,却因地形复杂,给赵琼逃离追捕拖延了不少时间。

  禁军驾着□□围在岸边,却没人敢善做主张。

  姜峥盯向跌坐在小舟上的俞嫣。

  赵琼根本不需要钳制俞嫣,俞嫣自上了小舟,便一直跌坐在那里,连站起的勇气都没有。

  她低着头,闭着眼睛,不去看无边又无际的水面。平静的蓝色湖面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已将她含在口中,随时都能被吞噬。

  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滴落在湖面的声音,好像千万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锤击着俞嫣的耳膜,带来撕扯般的疼痛。

  赵琼蹲下来,哑声问:“是姜峥报复我对不对?是他让老皇帝提防我,是他换掉了毒药对不对?”

  俞嫣强迫自己冷静,开口:“你逃不掉的!只有用父子之情向舅舅求情才能活命!”

  赵琼笑出声来。

  笑话。弑君的人怎么可能活命?

  “我只问你是不是姜峥害我?”赵琼发了疯一样握住俞嫣的手腕。然后他才发现俞嫣身上抖得厉害。

  赵琼愣了一下,笑问:“你这么怕水啊?怕掉下去吗?站在小舟里,眼睁睁看着船木裂开,水慢慢渗进来将你逐渐淹没是什么感觉?掉下去冷不冷?”

  俞嫣咬着唇,克制着不去回忆。她不愿意在赵琼面前露出怯。

  赵琼巡视一圈,看见一道道影子潜进了水中,逐渐靠近。他知道自己被捉拿是早晚的事。

  他站起身,慢慢搭箭拉弓瞄准岸边的姜峥。

  他笑着问俞嫣:“你说,他敢不敢躲?”

  “你要干什么?”俞嫣惊了。雨越下越大,将俞嫣身上的衣裳逐渐浇透。淋湿的发粘在她残白的脸颊,狼狈娇弱。

  “他要是敢躲,我是把箭往你身上刺,还是把你推进湖里?又或者在这好大天地间来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

  赵琼笑笑,松手。长箭离弦,朝姜峥射去。

  姜峥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