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紧巴巴的脸上终于破出一丝笑意:“石老道,你的功夫硬得紧啊!”石镜笑道:“你雷老头也不赖嘛!”二人对望一眼,忽地齐声长笑。原来适才龙争虎斗,棋逢对手,两人均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卓南雁见两人大笑归座,跟林霜月对望一眼,心底均松了口气。这时风满楼已将那四五根熄灭的红烛尽数点燃。经他这一拨弄,红烛火苗蹿高了不少,更散出一股淡淡的白烟。卓南雁见他举着根蜡烛,鬼影般地飘忽来去,暗道:“这风满楼行事处处匪夷所思,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忽听席间砰然震响,却是扑散腾拍案而起,目光如电扫向罗雪亭,大笑道:“罗堂主,咱们今日终究该有个了断!”席间众高手均不知他们在五嫂鱼摊上的约定,但见天刀门主在席间公然叫阵“狮堂雪冷”,都觉又惊又喜。

罗雪亭却想:“这扑散腾貌似是个直肠汉,实则机心暗藏。他一直缠上我,想必早知老夫对阵沧海龙腾后,经脉受损,定是要乘机除了老夫,给他龙蛇变扫却一个心腹之患!”他自从翠鹤山与沧海龙腾完颜亨死拼之后,虽经卓南雁相授的天衣真气复原经脉,但终究伤损了元气。他一人江南,先遇巫魔,后探地府,功力损耗颇大,但“狮堂雪冷”却也是姜桂之性,明知此时难与刀霸抗衡,却也不愿示弱,呵呵一笑,便待挺身而起。

忽见人影一晃,风满楼手擎红烛,已凝立在了厅心,低笑道:“扑散门主,你与罗老这一南一北两大宗师之争,便留待压阵之战如何?山人要先向一位老友讨教一番。”扑散腾本来气势汹汹,但听风满楼言语间对自己推崇至极,心底大乐,扬眉道:“不知风先生要找谁算账?”

风满楼信手将红烛插在了一盆怒放的金色牡丹上,眼望幽幽跃动的火苗,悠然笑道:“久闻大慧上人精通禅理,山人心中迷团已久,想请上人以武言禅,指点迷津!”席间群雄哄然一震。便连赵祥鹤都想不到,总是自称好文厌武的风满楼会主动挑战风云八修中最神奇莫测的“禅圣”。

自风满楼现身堂内,大慧的双眸便没一刻离开过他。此时听得风满楼叫阵,大慧反觉正中下怀,淡淡地笑道:“破迷开悟,全在本心。风施主若不作茧自缚,便不会自迷自困!”谈笑间已缓步走到场中。

花团锦簇,红烛璀璨,更衬得一僧一俗道骨仙风。座上群豪见两人凭花静立,便似要谈禅论道,心底都生出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异感觉。

风满楼俯身掐了一大朵金色牡丹,放在鼻端轻嗅,笑道:“传闻当年灵山法会,释迦摩尼曾拈花微笑,三千弟子中大迦叶尊者当下顿悟。不知当日如来拈的是什么花?”席间众高手都是广博之士,也都深知这则禅宗公案,但听得风满楼忽有此问,均感疑惑:“姓风的一个术士,怎地跟禅圣斗起机锋来了?”

“什么花?”大慧昂头大笑,“我花开后百花杀!”笑声朗朗,震得花盆上的红烛光焰突突抖颤。座上的众高手均曾参玄修道,知道禅宗讲究妙悟自得,而大慧这句“我花开后百花杀”,大有气吞山河、不让佛祖的开阔意境。群豪都觉心神一震。

“好气魄!”风满楼依旧凝望着金灿灿的牡丹,“这姚黄牡丹乃花中之王,欧阳修曾赞曰:姚黄魏紫腰带,泼墨齐头藏绿叶!请上人细细品评。”说话之间,弹指轻挥,硕大花朵疾向大慧飞去。一朵柔弱妖娆的鲜花,被他一挥之下,竟也带着嗤嗤轻响。大慧笑道:“你这是焚琴煮鹤,可不是拈花微笑!”信手接住疾飞的花朵。

风满楼幽深的眸子内寒光一闪,低笑道:“拈花微笑,天花乱坠,都是佛家典故,看来佛法与花素来有缘。今日山人便借花献佛吧!”双手连挥,十余朵姚黄牡丹连绵飞来。初时只是香花,随即或枝或叶,或是残碎花瓣,漫天飘舞,向大慧头脸上撞去。金黄鲜花随着风满楼掌上激涌的劲气盘旋不定,实则只是惑敌眼目,乘隙而来的无数根碎枝细干却势挟劲风,或斜进,或直飞,呼啸电射,霎时间满堂都是醉人的花香涌动。

旁观的唐千手、雷震均是当时暗器名家,但见风满楼飞花挥叶的手法逞奇斗幻,妙不可言,登时大声喝彩。

大慧内功精深,虽不惧他真气灌注的激射花叶,但风满楼既以花为题,摆明了要先较暗器功夫,当下低笑一声:“梅到寒时香愈清!这牡丹香气太过浓艳了。”说罢屈指轻弹。他指上真气灌注,花瓣枝叶未及近身,便纷纷倒飞而回。群豪见他出指轻若拂羽,意态清雅淳和,望之如仙佛降世,也不由高声叫好。

无数朵姚黄牡丹给两人精纯的真气击碎,花瓣纷飞如雨,满堂盘旋起落,或飘在酒宴间,或坠在群豪的衣衫上。堂中香气潮涌,人人都觉心底陶然:“这场比试别开生面,佛经上说的’天花乱坠‘便是这等风采吧,不想今日有幸得见!”赵祥鹤、扑散腾等高手却更醉心于两人层出不穷的精妙指法,喝彩之声接连响起。

说来也怪,两人僵持片刻,大慧上人的肩头、长袖上都落上了几片花瓣,风满楼身上却无一花片叶。此起彼伏的彩声中,风满楼缓步踏上,笑道:“禅宗有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看来禅圣还是修为不足!”低笑声中,大袖疾挥,十余片金色花瓣猛向大慧鼻端射出。

花雨纷飞中,陡闻大慧一声闷哼,踉跄退开。众人均是一震:“难道禅圣竟败了?”大慧脚步疾错,犹如喝了醇酒般踉跄不定。猛听嗤嗤疾响之声连绵不绝,四五根细小碎枝分插在大慧的日月、渊腋、幽门等胸腹要穴上。

大慧脸色潮红,身形微晃。风满楼骤然欺近,袍袖倏挥,一掌扫在大慧肋下。不知怎地,这一掌大慧竟然没有避开,闷哼声中,一口鲜血喷出,终于缓缓坐倒。

赵祥鹤眼见风满楼大获全胜,却觉心底怅然若失,扬眉赞道:“好武功!上…上酒!”满空缤纷花瓣缓缓坠落,群豪气荡神摇,心神恍惚,实在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禅圣会在一场风雅曼妙的比拼中败在名不见经传的风满楼之手。

“大和尚…”罗雪亭眼见大慧垂眸静坐,忙高声叫道,“你莫不是受了旁人的暗算?”话一出口,陡觉胸中气息淤塞。他心底登时一凛,转头对赵祥鹤怒喝道:“赵大人好大的本事,好厚的脸皮,竟在酒中下了毒?”

这时激战一停,莫复疆、南宫参等人紧绷的心神稍松,才先后觉出四肢微麻。虽然这怪异之感微乎其微,但必是中毒无疑。

群豪心底震惊无比:“难道格天社如此无耻,竟要将我们这些江南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赵祥鹤强自笑道:“罗堂主说的什么话来…”他潜运内气,脸上忽地一白,扭头向唐千手喝道,“唐掌门,你这下毒的手段可是高明得紧啊,不知找某人哪里得罪了你?”

“莫非赵祥鹤也中了毒?”群豪听他言语,心下更惊,均知若论使毒,天下罕有人能与唐千手相抗,目光便全集在唐千手身上。哪知唐千手也是面红如醉,沉声道:“不是老夫!下毒的是龟儿子!”他素来文质彬彬,这时额头上汗珠滚落,全力与毒力相抗,却不由爆出粗口。

却听砰砰声响,靠在明柱旁的几个丫鬟和铁卫都醉了酒一般萎顿倒地。卓南雁跟林霜月都觉震惊无比,二人暗自运功,幸喜都觉无恙。但此刻真凶难辨,两个人对望一眼,索性也跟着倒下。

盘坐在地的大慧霍地低吼一声:“是…是曼陀罗花!”众人一凛,才见风满楼静静凝立,枯瘦的五指间仍拈着一朵黄灿灿的姚黄牡丹,空中兀自弥漫着阵阵甜腻腻的幽香。

赵祥鹤苦笑道:“风先生,原来是你做的好事!”风满楼“嗤嗤”一笑,并不言语。赵祥鹤脸上若无其事,心底却惊怒欲狂:“这厮将我也暗算在内,到底是何居心?”潜运真气,觉得内劲还残存几分,当下暗呼侥幸,不露声色地悄然聚集内力。

“是曼陀罗花粉…涂在了姚黄牡丹的花瓣上!”唐千手低喝道,“嘿嘿,姚黄牡丹的浓香正可掩盖曼陀罗这毒花的异香,好手段啊好手段!”群豪均知曼陀罗花乃是剧毒奇花,花香浓郁,更可致人昏醉,愈发心中惴惴不安。

风满楼悠然笑道:“唐掌门是此中行家,可惜只说中了一端!”唐千手冷笑道:“老夫早瞧出你这茶酒中也下了半熟的草乌头,谅这点分量也兴不起什么风浪!”风满楼道:“山人早知道要瞒过旁人容易,要瞒过唐掌门可当真是难于上青天。半熟草乌头只是酒中’明枪‘,还有一味’暗箭‘七阴散,看来已逃过唐掌门法眼!”唐千手心中一凛,登时住口不言。

“七阴散这最寻常不过的毒物居然让唐掌门漠然不察,山人这番苦功终究没有白下。”风满楼俯下身子,挑了挑那粗大红烛的烛芯,一股白烟嗤地蹿起。

“七星海棠!”唐千手身子剧震,惊道,“这蜡烛里放了七星海棠?”风满楼呵呵低笑:“七星海棠散入蜡烛,随风人气,可封闭真气;七阴散羼入酒茶,随水入血,可麻痹肢体。但诸位都是行家,这两样毒物只能潜移默化,还须一记药引,才可生效…”

“这药引便是涂有曼陀罗花粉的姚黄牡丹!”唐千手面色煞白,惨笑道,“怪不得你要跟大慧上人比拼暗器,天花乱坠,为的便是让大伙狂吸花毒,毒效早发。”风满楼苦笑道:“大慧上人素不饮酒,茶又喝得少,若不先将他放倒,可大是麻烦!”

莫复疆却向唐千手怒目而视:“你既瞧出来这酒水中有毒,何不早说?”当时唐千手瞧出了酒内蕴有微毒草乌头,早就暗服解药,只盼稍后渔翁得利;也因那草乌头之毒下得太过外行,唐千手只道下毒之人的毒功毫不入流,一时大意,便没看破那味微不足道的七阴散,哪知竟连自己也被算计在内了。

这时听得莫复疆喝问,他老脸一红,恼道:“老夫偏偏不说!”莫复疆骂道:“驴球龟蛋!”挥掌向他拍去。唐千手横掌一封,两人内力都已大减,双掌相交,双双栽倒在地。

“风先生,”赵祥鹤忽地扬起脸来,干笑道,“今晚你妙计安排,将这些大宋逆贼一网打尽,居功至伟,老夫回头到相爷处给你请功!你…且给老夫解了这毒吧。”群豪一听,登时大怒。石镜喝道:“赵老贼,你说的什么话呀,谁又是逆贼了?”莫复疆更是破口大骂:“日你姥姥的,你这驴球给秦桧那国贼效命,才是真真的大宋逆贼!”

风满楼瞥了一眼赵祥鹤缓缓地摇了摇头:“纵然旁人的毒都解了,你的毒也定不能解!”赵祥鹤身子一颤,沉声道:“你莫忘了…明日还有瑞莲舟会的重任!”风满楼一字字地道:“明日的瑞莲舟会,山人替你去。赵大人该做的事,山人会做得更好。”赵祥鹤蓦地想到秦桧重病,林一飞和秦熺争权夺利已到了紧要关头,这风满楼是林一飞的谋士,莫不是将自己当作了秦熺死党欲加诛杀?一念及此,冷汗不禁渗出额头。

“明日一早,天下群豪便会得知格天社曾在赵大人的私宅洗兵阁中摆下了鸿门宴,”风满楼冷森森的目光在莫复疆、雷震等人脸上依次扫过,嘿嘿笑道,“格天社在宴席上暗下杀手,吴山鹤鸣与狮堂雪冷、大慧禅圣、丐帮帮主诸派首要人物,同归于尽!哈哈,江南自此太平无事,岂不大快人心!”他声音干涩阴冷,浑然不似人声。群豪这时才明了他的歹毒用心,心底均是又惊又疑,实不知他何以要将江南黑白两道的好汉一并剪除。

“未必这么容易!”唐千手忽自牙缝里迸出一声冷笑,“这三般毒物全为掩人耳目而施,要破它却也不难,只需以甘草、绿豆,配生姜捣汁饮下,便可解毒。”赵祥鹤听他说的甘草、绿豆和生姜都是寻常之物,心底狂喜,大叫道:“来人啊…”

“没有人啦!”风满楼的声音依旧冷飕飕的,“你洗兵阁中的仆妇差役此刻已尽数昏睡。山人晚来了片刻,早已查验明白。”卓南雁这才想起为何一入洗兵阁,便见众铁卫昏昏欲睡,只怕是早被风满楼做了手脚。他转头望去,却见林霜月一直在凝视风满楼,美眸中尽是惊骇之色。

赵祥鹤忽然间明白为何风满楼一直对自己谦恭无比,他巧妙擒获卓南雁后,更将威胜神剑献给自己作贺礼。在卑辞厚礼赚得自己信任之后,又对这洗兵阁之会百般热火张罗,这满室的姚黄牡丹、异种红烛,风满楼都说是林侍郎千挑万选送来的佳品…只恨自己一时大意,为了迎合林一飞,对风满楼这“文士”全没提防。

他越想越怒,脸色殷红欲滴,忽地振声大喝:“来人,快快来人…”凄惶的声音遥遥传出,却没一丝回音。风满楼悠然摇头:“赵大人这洗兵阁地处深谷,景物幽致,便是喊破了喉咙,也全无用处…”垂眸静坐的大慧上人这时忽地一声轻叹:“林逸烟,事到如今,你还要藏头露尾吗?”

这道叹息低沉舒缓,听在众人耳中,却不啻惊雷轰鸣。群豪错愕无比,便连垂首喘息的赵祥鹤都昂头惊道:“上人,你说…这、这风满楼,竟是林逸烟所扮?”

大慧的双眸似睁非睁,沉声道:“林教主,你这一番卧薪尝胆,可是高明得紧啊!但你出掌打伤老衲时所使的魔门真气,终究还是难以尽藏。”风满楼哈哈大笑:“禅圣果然慧眼独具!”笑声已由干涩化为清朗。他身子“咯咯”作响,转瞬间由矮而高,由瘦而阔,跟着鼓气吹开蒙面黑纱,撕去贴面的人皮面具,现出俊逸有神的白净面庞。

“果然是林逸烟!”卓南雁心底剧震,“缩骨易容,潜入林府作那座上客这多时日,天下也只有林逸烟能办得到。”忽然想到此人曾当着林一飞的面,杀了对他忠心耿耿的慕容行,心底更是一寒,“嘿嘿,只为了显露手段,他便诛杀自己属下,这洞庭烟横的行事之毒,当真世间罕见。”

林霜月更是芳心扑颤,美眸大张:“怪不得我每次见到这风满楼,都会生出一种怪异的亲近之感。原来他、他竟是…”忽然间明白为何林逸烟时时踪迹不见,而每次在明教内现身,也是来去匆匆。

众人尽皆愕然,赵祥鹤更是目瞪口呆。罗雪亭冷冷地道:“林教主纡尊降贵,煞费苦心地去迎奉秦桧,为的便是将我等江湖武人一网打尽?”

林逸烟这时形势全在掌握,兴致颇高,傲然摇头:“单为了你们这些赳赳武夫,又何必费上本座许多心思?”罗雪亭“嘿”地一笑:“老夫倒忘了,林教主一直心怀大志。是了,秦老贼病入膏肓,林一飞蠢蠢欲动,却苦于无人辅佐,正给了你个千载难逢的晋身之机。你先以巫术魔功骗得秦老贼父子的青睐,再鼓动秦老贼对朝廷重臣狠下杀手,这些大宋股肱一去,你明教便可乘乱扯旗造反了,是不是?”

“罗堂主还有些见识!”林逸烟昂头大笑,“那龙蛇变既可帮着秦桧夺权,更可将太子和重臣一起绞杀,于我明教大是有利。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天下大乱,赵宋朝廷元气大伤,我明教才能乘势举义。”群豪又惊又怒,但想到这位明教教主心思之奇、手段之诡、城府之深,均是不寒而栗。

蓦然间人影乍闪,赵祥鹤已快如掣电般欺到林逸烟身前,双掌倏翻,猛地向他前胸印去。莫复疆等人全力对抗毒力,仍觉四肢酸麻,但见赵祥鹤中毒后兀自动若山飞,掌势磅礴,不禁同声喝彩。南宫参更是纵声高叫:“赵大人好掌法!控鹤掌真乃天下第一掌法!”

卓南雁横卧地上,听得南宫参这时高声谄媚,本来心底暗笑,但见赵祥鹤掌势才起,便有鹤翔九霄、龙游四海的蓬勃气象,也不禁暗自喝彩。林逸烟“咦”了一声,身子飘然疾转,堪堪避开铁掌。赵祥鹤周身一动俱动,双手如两只大鹤翻飞,瞬间疾拍数掌,掌影错落,将林逸烟的全身尽数罩住。

林逸烟不得不展开身法,全力应付。堂内群豪多是武学宗匠,见这号称“江南第一手”的绝世掌法控鹤手施展开来,浑如烟云横生,天然入妙,忍不住彩声再起,南宫参的喝彩声尤其高亢。众人均知只有“吴山鹤鸣”胜了,群豪才有生机,不论与赵祥鹤交情如何,都全力为他鼓劲呐喊。一时间喝声如雷,在厅中回荡不休。

猛听林逸烟“嗤”的一声冷笑,倏地转到赵祥鹤身侧,左掌横推,花盘当中那根红烛上登时腾起一股白烟,疾向赵祥鹤撞去。赵祥鹤挥掌疾封,激荡的掌力却仍旧阻不住飘摇的白烟。

唐千手忙喝道:“屏住呼吸!烟内有七星海棠!”却听林逸烟长声怪笑,鬼影般打个盘旋,右掌擎起蜡烛,左掌连推,烛光摇曳,白烟纵横,如一条条跃动的白蛇般向赵祥鹤缠去。赵祥鹤虽已拼力屏息,但缕缕烟气依旧顺着鼻孔钻入。他本就勉力支撑,烟气入体,更觉真气淤塞。林逸烟笑声未绝,左掌飘忽抖动,也加一缕青烟般钻了进来,向赵祥鹤怀中印到。

赵祥鹤此时双臂酥麻,欲救不及,暗自叫苦。猛然间人影疾闪,横封一掌,却是罗雪亭斜刺里扑到。林逸烟今番算计精妙,使的毒物虽不及当日龙吟坛长老耶律瀚海算计完颜亨时所用的毒酒猛恶,但他是花、烛、酒三管齐下,毒效虽缓却广,以狮堂雪冷、吴山鹤鸣之能,也无法急切间运气将这三种毒物迫出。罗雪亭也看出此时若不与赵祥鹤并肩一战,只怕再无生机,因而双掌鼓气而出一出手便是六阳断玉掌的“玉碎势”。众人眼见吴山鹤鸣竟与狮堂雪冷联手,精神又振,鼓噪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二位这时竟还能一战,当真让山人佩服!”林逸烟好整以暇地在两人呼啸的掌影间穿来插去,低笑道,“那异种草乌头人体之后,与这七星海棠相配,便能麻痹经脉真气。二位越是运功,功力耗损越快!”莫复疆破口骂道:“放你姥姥的狗臭屁,咱们都不运功,难道让你一掌一个尽数杀了?”他和雷震等人功力稍逊,无力上前一战,便只有切齿大骂。

林逸烟毫不为意,口中说笑,左掌却呼呼急推,白烟盘旋四溢。他手中擎的蜡烛也不知添过什么佐料,激荡的掌风吹之不灭,而那烟气却越来越盛。每一道白烟滚来,赵、罗二人的掌力便均是一滞。

卓南雁又惊又怒,本待上前一搏,但一眼瞥见赵祥鹤腰间悬着一剑,正是自己的威胜神剑,登时心底犹豫:“我的宝剑给余孤天掠去,自是那假扮风满楼的林逸烟为了讨好赵祥鹤,献了给他。嘿,姓赵的卑鄙无耻,我怎能与这等狗贼联手抗敌?”

略一转念间,只闻林逸烟纵声长笑,猛然反手将红烛向罗雪亭抛出,红焰白烟,激射而来,罗雪亭不敢硬接,侧身避过。林逸烟身形电闪,双掌连绵拍出,罗雪亭、赵祥鹤胸前同时中掌。二人闷哼声中,身形斜退,踉跄栽倒。赵祥鹤激战良久,受伤犹重,身子抖颤,“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痛快!痛快!”林逸烟昂头狂笑,“一日之间,连败狮堂雪冷、吴山鹤鸣与禅圣三大绝顶高手,天下第一英雄,舍我其谁?”石镜双目泛红,骂道:“放屁放屁!放你格老子的狗臭屁!”莫复疆大笑道:“不敢真刀真枪,只会偷偷摸摸,天下第一狗熊,舍你其谁?”

林逸烟转头冷笑道:“你这驼子胡言乱语,活得不耐烦了吗?”莫复疆瞪起双眼,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南宫参忽地颤声高叫:“林…林教主,你要造反便造反,要帮秦桧便帮秦桧,可我们这些人…却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碍事的人总是不少!”林逸烟转头四顾,傲然笑道,“先有个卓南雁自不量力,处处作梗,已给本座幽禁在九幽地府。而那没露面的罗大却是太子死党,罗堂主和大慧上人更要一意阻拦’龙蛇变‘,莫帮主、石镜老道素来跟罗堂主一个鼻孔出气,也是不得不除。还有这位赵大人,一直在秦桧跟前与我风满楼争权夺势,自然也该顺手除去!”

低笑声中,林逸烟陡然横移丈余,“噗、噗”两声,两个横卧在地的侍女被他挥掌拍死。这一下出手又快,又颇为出人意料,瘫倒堂内的众铁卫、丫鬟齐声仓皇惊叫。林霜月芳心更紧,不禁握住了卓南雁的手掌。

“姓林的!”罗雪亭怒道,“你杀了我们也就罢了,何必对这些无辜的仆役下手?”林逸烟凝住身形,笑道:“洗兵阁中之人知道了本座这天大秘密,自然一个活口也留不得。好吧,罗堂主既有这妇人之仁,本座便先杀你们这些大宗师、大高手。嘿嘿,太子明日便会陷入龙蛇变的重围之中,秦家又被我操控在手,何愁天下不定!”朗笑声中,缓步向群豪走来。

他眼见南宫参离他最近,五指翘起,缓缓向他按去,脸上笑容兀自优雅无比:“南宫掌门挺秀飘逸,神采夺人,便第一个死吧!”南宫参蓦地嘶声大叫:“林教主,求你…求您饶我一命,我南宫世家愿归附圣教,为圣教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林逸烟的五指陡然凝住,低笑道:“当真?”

南宫参本来早就骗了唐倩的《万毒秘要》副本,更巧施手段自许广手中谋夺了可吸拿毒虫的甘露瓯,准备精研毒功。但他近来的一腔心思都在这临安瑞莲舟会上,对于毒功终究无暇苦参,哪料到会在此遇见连使毒祖宗唐千手都能被骗倒的林逸烟。他素来所谋甚大,哪里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这时见到林逸烟眼内精芒闪烁,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旁人投来的鄙夷目光,大喊道:“朝廷昏庸,金兵肆虐,能救天下黎民于水火者,唯我圣教!圣教主福德被笼四海,仁爱上通九天,睿智烛照世间,神功无敌宇内…”

他素来与格天社桂浩古等人交厚,“福德”、“仁爱”云云本是桂浩古挂在口边称颂秦桧的话,南宫参情急生智,将“圣相”信口改作了“圣教主”,更加上句“神功无敌”。眼见林逸烟面上笑意渐浓,南宫参心头狂喜,愈说愈是激愤,猛然挣扎跪倒,慨然道:“我…小人南宫参素来景仰圣教主,今日得以追随圣教主,实乃南宫参三生之幸,南宫堡阖堡之幸!”

“当真要举大事,说不得还得动用他南宫世家阵内的宝藏,这南宫参实在有些用处!”林逸烟心念电转,见他叩头连连,忙轻挥袍袖,笑道:“好极好极!南宫掌门迷途知返,皈依圣教,实是可喜可贺!”南宫参给他袍袖上带起的一股柔力托起,稳稳坐回椅中,登时满面都是惊喜钦佩之色:“圣教主的神功当真傲视古今,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群豪听他谀辞潮涌,早就鄙夷万分。莫复疆再也忍耐不住,哈哈笑道:“南宫参,既然你那龟教主的武功古往今来独一无二,你何不这就磕头拜师,作他的徒孙?”石镜大笑道:“作个徒孙未免太过见外,不如认祖归宗,你作他的龟孙子吧!”

林逸烟长眉一轩,怒道:“死到临头,还逞什么口舌之利?”话音未落,陡觉身侧红芒乍闪。他应变奇快,身子疾弹,犹如一道黑光般骤移数丈。但听霹雳炸响,一道红焰破窗射出,却是一直闷头不语的雷震陡然发出一枚独门暗器雷神珠,但他中毒后手臂酸软,这势在必得的一射仍被林逸烟躲过大半。

饶是如此,林逸烟半边衣衫焦黑,口边竟也渗出血丝,显是受伤不轻。“雷老贼!”林逸烟低喝声中,黑影疾闪,“噗”的一声闷响,一掌已按在雷震脑顶。这一掌快逾急电,卓南雁浑没料到他会骤下杀手,险地惊叫出声。雷震傪哼一声,七窍流血,颓然倒地。

“雷掌门,你是条好汉!”石镜忽地瞠目大喝,“老道先前骂你,大是不该!这便给你赔礼了!”自地上挣扎而起,向雷震磕下头去。雷震眼内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消散,溘然而逝。唐千手掌中本来扣着数枚暗器,但见雷震惨死,心底一寒,暗器便不敢射出。

南宫参面色微红,心下却暗自庆幸:“这些人待会儿都会被斩尽诛绝,江湖中人又有谁知道我这番言辞!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大振我南宫世家雄风,便稍作忍辱,又有何妨?”转头向石镜喝道:“米粒之珠,也敢与日月争光!看来圣教主若不立威,你们这些蠢材是死不悔改了!”

林逸烟给他一言提醒,冷笑道:“石镜老道,你既敬重雷震风骨,便跟他同赴阴曹吧!”挥掌便向石镜顶门按来。他存心立威,这一掌缓之又缓,定要看看石镜死前的惊恐之色。哪知石镜哈哈大笑,紧盯林逸烟,双目眨也不眨。

蓦然间一股劲风袭向林逸烟背心。林逸烟耳听八方,只觉这掌力磅礴,浑若山洪激涌,暗自一凛:“难道大慧上人竟已疗好毒伤?”顾不得伤人,反手挥掌相对。

砰然一声震响,林逸烟斜斜抢出两步。卓南雁浑身的骨骼格格作响,脚下连退,在地上踩出三个深深的足印。他和林霜月都没饮过毒酒,作为药引的毒花便无从“穿针引线”,更不须惧怕毒烟。但他蓄势良久的这一击,却仍未在林逸烟掌上讨得便宜。

“好小子,原来是你!”这时卓南雁已撕下面具,莫复疆一见是他,当先拍掌大笑。罗雪亭、石镜等群豪都知卓南雁武功精强,见他忽然神兵天降,登时精神大振。卓南雁大叫道:“雄狮堂和丐帮群豪已尽数杀到,大伙儿一起上啊,莫要放炮了林逸烟这大魔头!”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三节:临危拔剑 锐身排难

林逸烟听得喝喊,微一吃惊,随即察觉全是卓南雁虚张声势,沉声冷笑道:“竟又是你这小贼!”他化名风满楼潜入林府,苦心孤诣地终于赚得秦桧父子青睐,甚至为得林一飞信任,不惜亲手毒杀本教明使慕容行。这几日间,他以林府军师的身份与秦熺死党赵祥鹤连手,为秦家设计扳倒太子,眼见万事俱备,便想过河拆桥,乘机除了赵祥鹤这个与他争宠之人。但他今晚一门心思地对付赵祥鹤,便浑没留意这些酒囊饭袋的铁卫,这时陡见卓南雁穿着铁卫服饰骤然现身堂中,心底震惊无比,暗骂自己大意。

卓南雁却知此人武功太高,乘他心神微乱之际,合身抢上,“独鹤与飞”、“荏苒在衣”、“握手已违”连环三招拼力抢攻,全是龙虎玄机掌中的精妙招式。

林逸烟见他掌势飘逸冲淡,不敢怠慢,黑袍飘飞,鬼魅般自掌影中飘出,凌空一爪,抓向卓南雁顶门。这一爪浑如鲲鹏振翅,破云高飞,登时将卓南雁的万千掌影压了下去。卓南雁把牙一咬,并不回掌自保,霍地挥出一招“玉碎势”,宁肯两败俱伤,也不丧失先机。林逸烟冷哼声中,陀螺般地诡异转开,嘶的一声,顺手将他肩头衣襟撕开。

南宫参忙不迭地喝彩:“圣教主好掌法,端的如风行水上,不着痕迹!属下今日大开眼界!”林逸烟洒然低笑:“这小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还能反上天去?”脚下展开天罗步,飘忽如烟,快捷如电,当真变幻莫测,双掌施展大天罗掌,铺天盖地般向卓南雁身上卷来。

卓南雁则将龙虎玄机掌和六阳断玉掌两套掌法交互为用,有时更将忘忧剑法和补天剑法的精妙剑招化入掌中,倏刚倏柔,针锋相对。但饶是他奇招妙势层出不迭,却仍旧先机渐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林逸烟飘忽不定的影子,浑若无数鬼魅满堂飘舞。

“小子,用剑!”赵祥鹤曾见过卓南雁以长剑大胜管鉴,知道当此之际,唯有补天剑法或能与林逸烟一战。低喝声中,他解下腰间的威胜神剑,便待抛出,但重伤之下,手臂突突发颤,居然难将长剑送出。

蓦然间红影闪动,林霜月飘然掠到,夹手将长剑连鞘夺下。“接剑!”林霜月娇喝声中,拔剑在手,运劲向卓南雁挥出。群豪见这面容怪异的红裳丫餐居然身手不凡,微微一惊,随即齐声喝彩。

“是月牙儿?”林逸烟听得林霜月的那声娇叱,心底大震。稍一分神,卓南雁已接剑在手。“孽障!”林逸烟霎时恼怒欲狂,大喝声中,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倏地闪到林霜月身侧,挥指如电,戳中了林霜月腰间麻穴。

“住手!”卓南雁已腾身掠来,剑气如龙,拦腰卷向林逸烟。林逸烟反手在剑上一弹,飘然滑开丈余。自林霜月夺剑送出,林逸烟出手制人,再到卓南雁接剑疾攻,这几下兔起鹘落,又瞬间由动转静,群豪看得目不暇接,惊呼连连。

林霜月娇躯酸软,斜靠柱上,向卓南雁轻声道:“我没事!你自己要紧…”想到心上人和生身父亲之间偏要来一场生死恶斗,芳心紊乱如麻,两眼热泪盈眶。卓南雁知道林逸烟决不会对林霜月下狠手,听她语音如常,心中略宽,将长剑一横,昂然喝道:“林教主,咱们做个买卖。待会你败在我剑下之后,便再也不得难为小月儿,我也饶你一条性命,如何?”

莫复疆、石镜等人听他大咧咧地口出狂言,跟着轰然叫好。只有南宫参大声叱骂:“无知小子飞蛾投火,以卵击石,真是自取灭亡!”

林逸烟目射寒光,低沉着嗓子道:“少废话,过来受死吧!”十指间白芒突闪,劲气吞吐,蓄势待发。卓南雁知他顾念身份,决不会先行出手,便振声长啸,长剑斜斜削出。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长剑一直在顺势盘旋,道道剑气绕空呼啸,已将补天剑法周流六虚、生生不息的蓬勃剑意展露无遗。

群豪齐声喝彩,便连一直蹙眉不语的仆散腾都眼芒一亮。http://www.qxtxt.com/

陡见白芒凛凛跃动,却是林逸烟双掌悄然探出,手指上光影灿然,数道白芒先后击在威胜神剑上,发出铮铮锐响,震人心魄。林霜月的芳心随着紧密的劲响怦怦乱跳,不敢再看,怅然闭上双眸。

剑指相交,林逸烟登时心内凛然。他这几下赤火白莲剑,几乎倾出全力,本拟震得卓南雁长剑不稳,哪知交击数下,对方意浑若无事。

其实这时卓南雁也是难受至极,只觉林逸烟适才指剑上传来的劲气,如重锤,如电击,浑身气血翻涌。此时有进无退,卓南雁一声不吭地又再扑上,长剑剑气流转,犹如长江大河般向林逸烟卷去。

林逸烟眼内寒芒大盛,十指飞旋,劲气奔涌,浑如雷殛电轰、水银泻地般当头迎上。两人数日间第二次激战,输赢胜败,却事关数十条人命乃至大宋气运,便较之上回更多了十分的险恶。

霎时间剑气纵横,四下激涌,几扇窗棂都被剑气震碎,轩敞无比的大厅内烛火乱颤,阵明阵暗。群豪初时还不住大声替卓南雁鼓劲喝彩,但过了片刻,只见卓南雁剑剑都是不顾自身安危的以命搏命,进退分合都是间不容发,群豪看得目眩神驰,心惊肉跳,竟忘了呐喊。

激战之中,林逸烟指上劲力一招重似一招,真气凛冽,浑如怒浪天降般不住轰击。卓南雁终究功力不及,剑影渐渐黯淡,已被洞庭烟横十指上的道道白芒压了下去。

“圣教主好剑法!”南宫参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叹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东坡词意不足以形容教主神功之万一!卓小子蚍蜉撼树,灰飞烟灭便在眼前。”

莫复疆大怒,咧嘴咆哮:“放你姥姥的狗臭屁!你再叫喊一声,老子拼得性命不要,先将你一口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