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时,却见乌云满天,随风游动的阴云快压到屋檐上来了,他心底也是阴沉沉的,“我回去得越晚,她越会思念忧急!”不由闭上眼,缓缓念叨着,“你定要等着我,我定会将紫金芝给你带回去…”微带哽咽的声音在岑寂的院落里幽幽回荡着。院中风摇疏竹,竹叶潇潇低吟,便似林霜月的浅笑,轻飘在他耳旁。

他怅怅地也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得脚步声响,孙公公领着一位内侍快步而来。“卓公子。恭喜啦,”孙公公进门便喊,“这位是伺候刘妃娘娘的陈公公,特来传贵妃娘娘的旨意!”

“卓大国手,”陈公公笑吟吟地道,“贵妃娘娘传你过去!”卓南雁皱眉道:“去做什么?”陈公公笑道:“自然是陪贵妃娘娘下棋!嘿嘿,刘妃娘娘在赵官家跟前说一不二,伺候好了,你这小子有什么罪过,便全免了。走吧!”

阴晦的苍云下,孙公公看着卓南雁晃荡荡地跟着陈公公走远,不由啧啧连声:“到底是皇上和娘娘跟前的红人,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得!”暗自庆幸没有得罪这位少年棋士。

宋时嫔妃居所都是以阁为名,刘贵妃便住在倚晴阁。跟着陈公公进得阁来,卓南雁正瞧见凝思不语的刘贵妃。她手中正胡乱翻着一本棋经,身前的玉案上还摆着一副棋枰。天色已见凉爽,刘贵妃的脚上还踏着清凉去火的水晶垫子,只是看她娥眉颦蹙之状。似乎颇有些心烦急乱。

“你来得正好,”刘贵妃见卓南雁垂首施礼,忙摆了摆手,“过来瞧瞧,这道珍珑可怎么解?”

眼见这娇滴清的刘贵妃忽然间竟对围棋生出了兴趣。卓南雁心底暗自称奇,走上前细瞧,却见只是一道二十余子的珍珑,可说筒简单单,平平无奇,他微微一笑,拾起棋子,或点或靠或跳,连摆了三种破解之法。

经他一番解说,刘贵妃连连点头,喜道:“不愧是大宋第一棋士,想得清楚,说得明白!嗯,想必你还不知,皇后娘娘近来玉体违和,赵官家更是日夜都忙着跟那几个女待诏下棋,便将你和那三位棋待诏全交给了我。我近来也动了心思要学棋,学棋自然要找最好的棋士。你有什么秘笈诀窍,不可藏私,快快传给我。”

卓南雁昕她说赵构“日夜都忙着下棋”之时,话中酸意难耐,心底好笑,便道:“自尧圣造棋以来,围棋流传几千载,自来易学难精,若要学有所成,须得耗尽一生心血。贵妃娘娘既要学棋,便须安下心来,循序渐进,这围棋决没有什么速成的诀窍的!”

“什么耗尽一生心血!”刘贵妃秀眉—挑,“你不是年纪轻轻便得了天下第一棋士之名了吗?”卓南雁给她问得一愣,转念又想:“老子又不想在这宫中伺候他们一辈子,便随口敷衍这婆娘几句算了。”当下淡淡一笑,“那便依娘娘所说,咱们这便开始吧。”

刘贵妃其实只算粗通下棋落子的义理,诸般棋理一概不晓。卓南雁先给她讲解棋诀棋理,从起手布局讲起,就有诸多讲究。刘贵妃耐着性子听了多时,便觉气闷无比,忽道:“沈丹颜那贱婢,学棋时也是从此学起的吗?”

卓南雁恼她出言不逊,想到沈丹颜仍在与赵构虚与委蛇,心中更是一痛,淡淡地道:“旁人的事,臣下不晓得。”刘贵妃媚目中寒芒一闪,冷冷地道:“你怎地会不晓得?听说你们同道进京,一路上两情缱绻,缠绵得紧呢!”

“难道她知道了我跟丹颜的事?”卓南雁的俊脸顿时一红,但瞥见刘贵妃酸溜溜的眼神,又心底一宽,“她只是犯酸,信口胡言罢了。”刘责妃见他红着脸不语,“咯咯”一笑:“怎地不言语了?瞧你怪俊俏的一个人儿,脸红起来,怪让人心疼的,当真是我见犹怜,那沈丹颜如何不动心?”笑语柔媚,曼妙如夜风缭绕。

卓南雁心中怦地一动。他本来一直奇怪刘贵妃为何会替自己求情,此刻听她接连提起沈丹颜,已知端的:“莫非她已看出我和丹颜有情,留下我便是为了对付丹颜?嘿嘿,后宫女子往往奇计邀宠,不得不防。”

他却不愿跟她多言,将十几枚棋子信手摆成了一副珍珑,道:“请娘娘试解此局。”

刘贵妃笑道:“哟,摆起老师架子来了吗?”卓南雁只是要岔开她的心思,这珍珑摆得简之又简,刘贵妃凝神看了多时,动手拆解,居然解开了。“本宫这悟性也不错吧?”她又娇笑起来,“你倒说说看,本宫的棋艺何时能赶上那姓沈的贱婢?”

卓南雁听她又辱及沈丹颜,不由浓眉一轩,心底暗骂:“你便再学上八辈子也是休想!”但终究不忍伤地,只淡淡地道,“各人禀赋不同,又何必强求?”

刘贵妃粉面一沉,冷哼道:“什么禀赋不同,难道我还及不上那贱婢吗?她沈丹颜算什么,勾栏里的货色,一个狐媚下贱女子罢了!”

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亢声道:“她不是下贱女子!”这一喝声音不低,震得阁内嗡然一响,刘贵妃玉手发颤,两枚棋子叮盯咚咚地落在地上。

“反了,当真是反了!”刘贵妃两日间没怎么见到皇帝,早窝了满腹的委屈和邪火,这时全翻江倒海地撞上来。她一脚踢翻了那镶着水晶的脚踏,几块亮晶晶的水晶摔成了银星碎玉。

陈公公闻乱,忙率着几个内侍和宫女跑进来。刘贵妃指着卓南雁,酥胸呼呼起伏,喝道:“给我拿下了!杖责…杖责三十!”两个内侍一拥而上,将卓南雁架起来便往外推。

“慢着!”刘贵妃冷森森地道,“便在这里给我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自然无法褪去卓南雁的衣襟。一个宦官抄起大杖,只顾往他后背猛拍。卓南雁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片刻闻便挨了十下。

“卓大国手,”刘贵妃只觉那大棍击肉的“啪啪”声响极是爽耳,语声也不由绵软起来,“滋味如何呀?”她香唇一张,那宦官便停杖不打了。卓南雁却昂起头,望着刘贵妃“呵呵”冷笑。

刘贵妃自知容貌倾城倾国,各臣僚侍卫见了自己时,毕恭毕敬中无不夹杂着几许惊艳和热辣,但多次跟卓南雁相视,她都觉得这少年看自己的目光便如看草木顽石一般。此刻跟卓南雁四目相对,她更觉得这个少年的目光寒凛凛的,眼神中没有火热,更没有克制,只有一股掩不住的高傲和不屈,霎时间她芳心内又酸又怒,森然道:“那沈丹颜是不是个下贱女子?你想清楚了,那二十杖便不必挨了。”

“不必想!”卓南雁直盯住她,冷冷道,“她不是!”刘贵妃玉手一挥,将纹枰和棋子一股脑地扫落在地,冷笑道:“那就再打,打到你想清楚了才算!”内侍的大板子应声而下。

这小宦官为了讨好贵妃,落手狠燕。每一杖下去,都是响声沉闷,血痕立现。卓南雁身体衰弱,拼力挨了二十多杖,已是脸色煞白。陈公公看得心惊,忙低声道:“娘娘,这卓南雁乃是太平棋会的状元,可别、别打出人命来…”

“什么太平棋会!”刘贵妃粉面通红,恨声道,“压根就是汤思退那厮打的幌子,引那几个狐媚子进宫!”想到赵构正借着对弈之名,跟沈丹颜欢会,登时怒气勃发,喝道,“只管打。留下一口气便成…”

大棍“啪啪”地落下,搅起一阵阵钻心地痛。卓南雁终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无尽无边的黑暗中,他忽觉胸口传来一道热流。这热流忽强忽弱,似乎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在他前胸要穴揉按。卓南雁浑身一震,终于醒了过来,却见四周漆黑一片。

“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地狱吗?”卓南雁睁大双眼瞅了多时,才隐隐看出自己正卧在一处冷寂空旷的殿宇中。

这似乎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冷宫偏殿,夜风穿殿掠过,带着一股潮湿霉臭之气,破碎的窗纸咝咝低鸣,恍若幽人饮泣。殿顶破碎多处,点点幽光直洒下来。他忽觉胸前坚硬,翻了个身,才见那天罡轮一直被自己压在身下,适才那一道热流,必是这天罡轮所发。

他怅然掏出了天罡轮,伸手摩挲着,便摸到了轮上那一道深深的裂痕。那是来京途中与萧长青和青龙六宿相搏时,被他们用兵刃两次砍斫所致。他心中一痛:“这本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却给那几个狗才砍坏了,当真可惜!”挥手轻抚,只觉一股热力正缓缓消散,他才明白:“原来适才又是天罡轮激发了我体内元气,将我救醒。”

多日来他时常在灯下揣摩这天罡轮,都是毫无所得,此时殿内幽黯,他却自那道裂缝中看到一线红芒,若隐若现。卓南雁登时心底一热:“此物乃是前代真人所留,莫非果然藏有奇物?”凝神再看,轮内那团幽暗的光芒却又不见了。

这时他身上已回复了一些元气,忙又摆弄抠索,但摇晃几下,便又臂酸无力。他长叹了一口气,忽想:“当日父亲曾以此轮施展藏魄大法,难道这轮上还有些许灵气,在我危难之际便加援手?”胡思乱想,也没个头绪。索性将天罡轮又揣入怀中。

忽又想到适才在倚晴阁内冒死顶撞刘贵妃,他蓦地觉得倚晴阁中那个愤然刚硬的自己跟在御膳所内唬退孙公公的自己当真判若两人,不由“呵呵”苦笑:“卓南雁,你这小于又何必跟刘贵妃那婆她一般见识?嘿嘿,你到底是聪明过了头,还是个天生的蠢材?”

正自晒然自笑,忽听窗外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落,雨水顺着殿顶破洞直向他头脸上灌下来。他这时伤上加伤,双腿痛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浑身只有双臂还有些力逮,只得撑着地,向旁挪开。但这冷宫荒废多年,屋顶四处漏雨,这处哗哗,那处沙沙,远近都是斜风乱雨,卓南雁挪了两处,照旧有雨水飘摇而来。

“既然躲不开,那便挨着吧!”他“呵呵”地大笑起来,索性仰面躺在漏雨最厉害的大殿正中,任由雨滴直落到头脸身躯上。

雨越下越大,肆虐无比地直拍到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让人心灰意冷的寒意。渐渐地,卓南雁的头脑昏沉起来,只觉雨水冰冷刺骨,自己全身却是火烧火燎。他又跌入了那团光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南雁蒙蒙眬眬地觉得似有什么人拨弄自己的身子。两个宦官尖细的嗓音隐约传入耳中:“这厮快断气啦,不如扔出富外算啦!”“不成!你哪里晓得娘娘的心思,她是等着姓沈的那狐媚子来看他,待他们卿卿我我,咱们给她来个抓奸抓双…”

一通鸭鸣般的嘎嘎笑声荡了起来:“眼瞅着就是七夕节啦,却还得分心看这破烂货!走吧,这大雨瓢泼的,姓沈的小狐媚子怎地会来?”

“嘿嘿,你他娘的莫非是想刘婉仪跟前的徐妹妹啦?那就走吧,贵妃娘娘也没让咱们长久守在他身边…”

那人说着,一脚踢在卓南雁肋下,见他动也不动,“呵呵”笑道:“走咯!七夕节,牛郎织女渡鹊桥…这鸟雨可别连到七夕,看不到星星月亮,可扫了小徐妹妹的兴儿!”唠唠叨叨的,两人趟着满地泥泞的雨水走远了。

又过了多时,卓南雁忽觉头脑间一阵温软。昏昏沉沉地,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瑞莲舟会,回到了凄风冷雨的西湖孤山,他身中毒针,横卧地上,恍惚间只见林霜月将自己紧紧抱住,涟涟热泪。直落到自己的脸上…

“月儿,你莫哭,莫哭,”卓南雁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忽见她俯下身来,便要给自己吮吸毒汁,忙道,“不成,月儿,我伤上有毒,你万万不可碰我,万万不可…”

他正自仓惶大叫,忽觉一股苦涩的药汁从嘴里直灌入腹内,跟着头脑间渐渐明白,睁开眼来,却见自己正横躺在沈丹颜怀中。她手中撑着—把伞,挡住了头顶的淋漓雨线。一个十三四岁的红裳宫女正给自己喂服汤药。

“原来是姐姐!”卓南雁“呵呵”一笑,忽觉一阵难言的惆怅痛楚钻入心底,“小月儿,终究没有在我身边…”

“我才得了讯息。”沈丹颜的泪水不住地淌下,“可苦了你啦。咱们这便走,姐姐送你回碧梧苑…”才说了几句,便已泣不成声。卓南雁经那小宫女喂服了汤药,神志渐清,摇头笑道:“这地方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的,你擅自送我回去,她定会找你麻烦。”他知这冷宫仍在禁宫之中,去紫芝堂盗药,倒方便许多,一时也懒得回去。

沈丹颜不依,执意要送他走。卓南雁道:“外面风雨好大,去碧梧苑的官门也早锁了吧,我便在此将就两晚再说。”沈丹颜叹道:“那你且委屈一下,姐姐这便去求赵官家…”揭开他衣襟,见他背后伤痕纵横,她眼眶又红了,“旧伤没好,又添新痕,他们下手好狠。”一边流泪,一边将那太子所赐的伤药给他涂上。

“赵官家已宽恕了太子,让他出宫了,”沈丹颜叹道,“只是你正落难,他这当日走,也不是时候。”卓南雁苦笑道:“我已给太子找了许多麻烦,且莫烦劳他啦。”忽然想起什么,低呼道,“你也快走吧!你深宵冒雨来看我,可别让刘贵妃捉住,这难保不是什么诡计!”

他头脑偶尔清醒,依旧十分灵光,一迭声催促沈丹颜快走。沈丹颜拗他不过,忽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紫金芝已被赵官家自紫芝堂移走了,你且莫冒险,姐姐自会给你打听消息。”卓南雁心底一沉。

“姐姐先走了,明日便是七夕节啦,宫里会热闹一阵子。”沈丹颜说着玉颊倏地红了起来,幽幽地道,“皇后娘娘和刘贵妃都会去望月瞻斗乞巧,赵官家也会去凑趣。那时姐姐再来看你!”她和那宫女将卓南雁挪到屋角避风挡雨之处,又把一件蓑衣给他披好,才恋恋不舍而去。

厚厚的蓑衣围拢在身上,卓南雁便觉暖和了许多,倚在墙角,沉沉睡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二节:难补情天 再悟冲凝

转过天来。沈丹颜又遣那小宫女前来给他送来饮食汤药,又给他伤处涂抹了膏药。到得午后,卓南雁已是精神稍振,长长地睡了一大觉,终觉气力回复了许多。得自御药院的膏药甚是灵验,连涂几次,卓南雁后背和腿上的杖伤已好了七八成。

黄昏后吃罢了饭,他独自静坐了多时,也不见沈丹颜前来。他心底郁闷,不由信步走出殿来。

那两个宦官这时正叽叽咕咕地别了回来,忽见卓南雁负手闲立院中,登时一惊,忙要缩到假山之后,却已迟了。卓南雁见那两人在假山后探头探脑,扬眉笑道:“两位在瞧什么,捉奸捉双吗?要看便大大方方地出来看,这般偷偷摸摸,可别抻坏了脖子!”二人给他窥破了心思,恼又不是,骂又不是,低声嘀咕两声,只得转身溜走。

望着两人灰溜溜的背影,卓南雁不禁哈哈大笑,笑了数声,却觉空荡荡的笑声在院落里滚动回荡。他心底忽地一阵凄凉,转头四顾。却见这院中四处廊庑冷寂,蒿草丛生,对面一处假山上尘灰深结,几块崩倒的山石散横山下,也不知这院落是哪个不受宠的嫔妃所遗。

这时月色初升,广袤的天穹给雨水洗过,爽净得如同清亮的墨玉,更衬得那月辉分外得明丽。却见对面的一块嶙峋如铁的山石横探出来,却折了半截,那断处兀自如无锋之剑,直指苍穹。

他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气,上前抚着断岩,苦笑道:“石老兄,咱们是同病相怜,嘿嘿,这皇宫大内。除了丹颜,便只你老兄磊落干净,且受我一拜!”忽然间狂气大发,躬身便给那山石行礼。一揖到地。却见断岩下方斜倚着一块青石,显是折断的那半截,上面写着“魁峰”两字。

“魁峰,”卓南雁蹙眉沉吟,“原来这处假山名为‘魁峰’…”但觉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横着,似乎是一件紧要之事,却又咀嚼不透。

蓦然间两句话倏地划过脑际,他心中剧震,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剥极坤始七夕月,魅斟峰旁影独明!”这正是那晚他听得三才妙使韩娇娇跟百毒太岁常百草念叨的词句,此时机缘巧合,他却忽有所悟,暗道:

“那诗中说‘魅斟峰旁’,‘魅斟’二字之‘旁’。岂不正是个‘魁’字吗?常百草曾说这大内禁富内假山众多,却决没有一座‘魅斟峰’。他哪里料到,南宫笙那时深陷牢狱,迫不得已之下自会打个字谜,他说的必是这座‘魁峰’!”

他对那南宫笙所藏的天衣真气原本秘笈本来没什么好奇,但此刻无意中想破了其中一个关窍,心中忽又生出些惊喜好奇,便待推敲这两句诗的全意。

“这口诀你果然听到了?”一道柔媚的笑声忽在此刻钻入他耳中,“好乖乖,你可让姐姐找得好苦!”

卓南雁愕然回头,便见一个红衣宫女不知何时已悄立在身侧,看她眉目妖娆,正是三才妙使中的韩娇娇。那晚二人曾在闪电照空时对望个满眼,彼此都是心中有数。“什么口诀?”卓南雁却装傻充愣地“嘻嘻”

一笑,“姐姐是伺候哪位娘娘的,瞧着好生眼生?”

“你瞒得了谁,卓南雁!”韩娇娇冷笑声中,缓步踏上,“你这副俊俏横样,任谁看了一眼,都会牢记在心,何况姐姐和你已是老相识啦。为了寻你,姐姐这些日子可是吃尽了苦头。”当年巫魔率三才妙使曾在燕京萧裕府中伏击龙骧楼主完颜亨,其时卓南雁身在明处,未及瞧清三才妙使的横样,但韩娇娇却已将卓南雁的形貌默记于心,其后卓南雁连挫巫魔门下的第一高手龙梦蝉,三才妙使亦是早有耳闻。

卓南雁看她款款行来,忙退了一步,掣出冷玉箫,当胸一横,笑道:

“姐姐笑声无力,面色苍白,莫非是受伤了吗?”

韩娇娇玉面一冷。适才她确是在独自搜寻那魅斟峰时露了形迹,给两个大内侍卫发觉,仓促间动起手来。不想那两个侍卫武功精强,她虽连施媚术毒功,将那两个侍卫斩杀,肋下却也中了一掌。仓惶间她便只拣没人的地方跑,恰巧遁入这座无人的冷官,哪想却遇到了卓南雁。

“乖弟弟好眼力!”韩娇娇这时伤处隐隐作痛,却媚目流波地格格娇笑起来,“你适才念叨那口诀时大喜若狂,莫非悟出了什么,说给姐姐听听,咱们好好参详参详。”卓南雁心底极力戒备,见她笑吟吟地逼上。

忙又退开一步,游目四顾,没见到那常百草的身影,才暗自松一口气。

韩娇娇笑道:“你那箫儿是玉做的吧?给姐姐玩玩。”说笑之际,左掌倏地疾抓过来。卓南雁见她掌上劲风隐隐,情知难以抵挡。只得将玉萧一挑,反戳她掌心劳宫穴。他心法眼光全在,这一下以轻御重。看上去就似韩娇娇要自己将要穴撞向他玉箫一般。

韩娇娇看他这一招气象高远,登时心底一震:“都说这小子在舟会上受了重伤,怎地还有这等身手?”左掌疾收,右掌飘忽而出,印向卓南雁头顶。卓南雁玉箫斜挥,半途中斫向她脉门。这一招仍是料敌机先,以静制动。韩娇娇不知他内力全失,便给戳上了也没甚太碍,慌得急忙撤掌变招。

顷刻间两人一攻一守,疾拼了数招,韩娇娇都只使得半招,便给卓南雁逼得变招。她暗自称奇,却不知卓南雁重伤之后,勉力支撑,已是强弩之末。

忽听得院门口传来一声娇呼:“住手!你是哪里的宫女,为何跟卓待诏动手?”正是沈丹颜恰在这时赶来。

古来便有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传说,宋时无论宫廷还是民间都视七月七日为良宵佳节,女孩儿家更是有拜月望星、穿七孔针以乞求心灵手巧的风俗。其实这乞巧只是个表面文章,女孩儿家心底下却盼织女星保佑,能得个如意郎君,更有一种传自汉时的五色线,名为“相连爱”据说以此锦线穿针许愿,便能得佳偶。皇帝赵构最会享福,如此七夕良宵,官内自是安排了许多赏心乐事。沈丹颜心里却只念着卓南雁,见赵构忙着应酬吴皇后和刘贵妃,苦心候到玉兔东升,便匆匆赶来。

她这突兀而来,激战的的两个人都是吃了一惊。“丹颜,”卓南雁大喝道:“你快走!”

沈丹颜微一迟疑,韩娇娇已斜刺里扑到,挥掌拍向她顶门。卓南雁大惊,自知难以赶去抵挡,只得大喝一声:“看暗器!”飞足将两块碎石直踢了过去。韩娇娇出自擅施毒器的巫魔门下,对诸般暗器毒物倒更是忌惮,听得风声忽响,忙飘身疾闪。

她这么微微一避,玉掌扬起,倒让过了沈丹颜的顶门要害,饶是如此,掌风仍是扫中沈丹颜,登时将她拍得昏了过去。

卓南雁看得真切,刚自暗叫一声侥幸,韩娇娇已合身扑回,五指如钩,无声无息地抓向他前胸。她瞬息间倏进倏退,全是巫魔一派的诡计路数。卓南雁这时却已筋疲力尽,奋力疾闪,却仍给她指尖扫中。

只听“嘶”的一声,他胸前衣襟已给她尖尖的指甲划开,怀中的天罡轮倏地滚落下来。

韩娇矫目光犀利,见那轮子散着沉沉乌光,心下称奇,左掌疾翻,便向天罡轮抓去。卓南雁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拼力疾抓。两人同时握住了天罡轮,各自向回猛拽。“放手!”韩娇娇冷此声中,右掌已多了一把长不过尺的金刀,反向他脉门划下。

“此物得自诸天阵,乃是父亲遗物,岂能落在这妖妇手中!”卓南雁又惊又怒,猛觉掌心一热,一股力道忽自轮内传来。这力道虽不甚大,却也让他瞬间将天罡轮拉过半尺,只听“当”的一声。韩娇娇的金刀正劈在天罡轮上。

这天罡轮曾被萧长青等人砍出一道裂缝,韩娇娇这势道十足的一刀恰巧又重重地斫在裂缝上。只听一声怪响,火星四迸,两人手心剧震,同时松手。天罡轮竟被斫出一个缺口,疾向地下落去。

光芒闪处,猛见一道红芒自轮上那缺口跃出。

卓南雁手疾眼快,右掌疾向那红光抓去,左掌盘旋,掌势如秋水横生,向韩娇娇拍去。韩娇娇忽觉他掌上劲风猎猎,气势大增,心底暗惊,忙柳腰一摆,飞退丈余。

卓南雁一把抄住那红光,百忙中低头一瞧,却见一枚光陀陀、圆滚滚的红色丹丸在手心游走不定,更有道道热力不住射出。他心底称奇,此刻却也无暇细想,怕这红丸丢落,忙含在口中。

只这么稍一分神,眼前红影倏闪,韩娇娇又一次扑到,莲足飞出,迅疾如风地踢在他右胸。卓南雁胸前剧痛,摇摇晃晃地退开几步,却不栽倒。“乖乖,躺下吧!”韩娇娇媚目溢彩,急冲飞身掠来,修罗指全力戳出。

哪知便在此时,摇摇欲坠的卓南雁蓦地向前一扑,正是忘忧剑法中的那招“贵妃救局”这一招暗含扑、闪、纵、拿四种身法,当年他曾以此招逼退过天下第一高手完颜亨,实乃解困救危、以攻为守的妙招,此刻骤然施来,更增威势。

韩娇娇惊呼声中,卓南雁已倏地扑入她怀中,玉箫顺手戳出,疾点她腹下关元穴。韩娇娇万科不到他山穷水尽之际,仍会施出这等奇招,一时双臂都给拦在了外门,只得拼力横扫一掌。

两人同时闷哼,齐齐中招。卓南雁这一扑算度巧妙,他虽身子无力,但箫上的大半力道却全仗着韩娇娇的前冲之力,重重点中了她腹下要穴。

只是卓南雁这一下也耗尽了全身气力,给韩娇娇的玉掌扫中肩头,登时横飞丈余,掠过昏倒在地的沈丹颜,才重重栽倒。

他这一下摔得不轻,“咕嘟”一声,竟将口中那丹丸咽了下去。

这时沈丹颜才“嘤咛”一声,缓缓张开眼来,眼前兀自金星乱冒,忽见卓南雁和那妖媚宫女分别倒在自己身子两侧,不由吃了一惊。她哪里料到在她昏倒的片晌,这两人已是兔起鹘落、惊心动魄的几番斗智斗力。

“死鬼,下手好重。”韩娇娇要穴被点,浑身乏力,却仍是格格低笑,“你可丁点儿也不知怜香惜玉!”卓南雁笑道:“谁说的,小弟我这便好好地怜惜你。”竟奋力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原来韩娇娇适才关元穴被点在先,挥掌击中他时已是力道大减,卓南雁不过受了些外伤。

韩娇娇见他竟能站起,大吃一惊,却妙目一转,娇喘吁吁道:“好啊,姐姐受伤好重,这会儿半分力道也没有了,你快来扶我起来。”卓南雁看她眼中媚光四射,酥胸更是急剧起伏,不禁心神一荡,知她在施展媚功,急忙凝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