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参知道再这样下去,只怕会被卓南雁逼得跳下山崖,蓦地怒喝一声,紫烟剑凌空削来,剑势豪纵,映得崖上青茫茫一片。“这厮的天星剑法又有精进!”卓南雁心底暗赞之余,豪气顿增,长剑劈头迎上。

双剑相交,发出嗡然震响,南官参只觉手臂酸麻,更是一凛:“这小贼怎么内力大进?”紫烟剑反削卓南雁双足。这一剑精芒暴吐,剑气吞吐,将方圆丈余尽数笼罩。卓南雁冷哼声中,长剑划了个圈子,轻轻柔柔地裹了出去。

这一招“无平不陂”意境弘大,雄浑内气贯注之下,却使得不疾不徐。南宫参看他剑意似曲似直,变化难测,却又夹着一股蓬勃难御的沉厚剑气,心底又惊又慕,紫烟剑倏忽疾跳,瞬间生出一股雄奇怪力,竟将卓南雁的剑圈冲出一道细小缝隙。

“他这空谷流波,怎么又生出许多新意?”卓南雁暗自一震,只觉南宫参剑上劲道怪异,乍看似他南宫堡的绝门心法“空谷流波”,实则却又气象沉实,更胜于虚实相应的“空谷流波”。他一凛之际,南宫参已斜飞而起,终于斜身跃下圆石。卓南雁低啸声中,长剑已如影随形般地攻来。

自二人交手时起,南宫参便处处掣肘,心底实是恼怒无比,情知此时不能再退,蓦地怪啸一声,合身扑上,紫烟剑径抢攻势,道道紫芒凝而不散,如星河错落,连绵翻滚。卓南雁赞一声好,此时心底剑意奔涌,忽而施展大气磅礴的补天剑法,忽又化作轻灵飘逸的忘忧剑法,越战越是得心应手。南宫参见他剑法刚柔转变自如,心底更惊,脚下踏着南宫剑阵的奇门步法连环疾转,以守为攻。

两人拼斗正疾,唐晚菊忽地叫道:“卓兄,不好啦,下面火势渐大!”原来适才南宫参又扔下去两根燃火枯木,本是要给莫愁些厉害看看,不想这两根木头落下来时分落在树冠的东西两侧,莫愁阻住了西侧火势,东侧的古松枝干却烟腾焰飞,熊熊地燃了起来。

唐晚菊在那圆石上探身下望,道道黑烟之中,依稀瞧见莫愁乱扑乱拍,却仍阻不住火势,忙高声叫道:“莫愁!我跟卓兄在此,你且忍耐片晌,我们这便来救你!”莫愁听到来了救兵,又惊又喜,却大叫道:“你姥姥的,再忍片晌,我们两口子便成了烧鸡啦!”

唐晚菊被树冠烟火所阻,没瞧见龙梦婵,奇怪不知怎么出了个“两口子”,扭头见卓南雁剑气纵横,但一时三刻却仍难击退南宫参,忙喝道:“救人要紧!南宫掌门,抱歉得紧,区区不才要射你背心命门穴!”他苦斗龙须多时,身上暗器早尽,在崖顶拾起几块碎石,屈指弹出一块。

这一块石子又疾又准,正向南宫参背后命门穴射到。南宫参忙错步让开。唐晚菊又一声断喝:“小心!肩头巨骨穴!”碎石如电,果然射向他肩头。

南宫参百忙中挥剑震开,心底暗道:“这书呆子果真呆气十足,这会儿却还要事先报明暗器路数!”他听得崖下莫愁不断吆喝,声音惶急,料想卓、唐二人必然慌乱,当下稳守不攻,只盼对手自乱阵脚。

“小心了,”唐晚菊又喝道,“双足涌泉穴!”那涌泉穴在双足足底,南宫参顿时一怔:“他暗器功夫再高,又怎能射得我的脚心?”猛听风声飒然,一块碎石却直向他脑顶百会穴射来。南宫参猝不及防,险被射中,这时才知上了老实人的恶当,不由破口大骂。他苦斗卓南雁,本就大落下风,此刻被唐晚菊的声东击西之术一扰,心头大乱,猛听“嗤”的一声,肋下衣襟竟被卓南雁挥剑挑破。

卓南雁一剑得手,乘势直进,剑光如怒隼划江,追云搏浪,凌空卷来。南宫参见这一剑气象威猛,若再闪避便形势尽失,对手势可开山断流的剑招展开,自己必难敌得五招以外。高手相较,纯是意气神志之争。南宫参怒号声中,左掌猛自剑底穿出,横击卓南雁心口,此刻宁走险招,也不肯输了半分气势。

他掌风一起,便带起一股甜腻腻的幽香。卓南雁蓦地大喝一声,声若惊雷,左拳也电射而出。拳掌交击一处,方圆丈余顿时沙石暴腾。南宫参猛觉一股大力自卓南雁拳上袭来,浑厚难当,直如山洪崩泻。他一惊暴退,忽觉肘臂间一股麻痒之感倏地蹿向腋下。

南宫参顿时脸上变色。原来他的七仙香雾掌未臻绝顶,与卓南雁硬拼内家真力,掌上毒气却被卓南雁的雄浑真气逼得倒撞了回来。大惊之下,南宫参忽地大喝一声:“且住!”身如大鹏展翅,横空跃出丈余,笑道,“我跟莫愁公子也无大仇,此刻救人要紧,咱们便点到为止,如何?”此时只盼着快快寻到一处静地疗伤,却又决计不敢让对手看出端倪,

卓南雁微一皱眉,他虽知南宫参忽然间笑脸相迎,必是全落下风之故,但听得山崖下莫愁不住口地大叫嘶号,此刻也只得收手,傲然道:“终有一日,咱们会杀个痛快!”

“那是自然!”南官参眼芒一闪,拱手笑道,“再会!”口中“呵呵”哂笑,潜运内功逼住逆行的毒气,心中暗道:“这小贼怎么忽然间武功大进?嘿嘿,我既已得了那门神功,不出月余,便能炼成‘南宫九重天’的最后一重心法‘地火剑熏’。到得那时,要收拾这小贼,还不易如反掌?”想到得意之处,不由朗笑大笑,大袖飘飘,转身下山。

忽听莫愁在崖下嘶声狂叫:“不成啦!火…火…”卓南雁忙跟唐晚菊抢到那圆石上向下观瞧,却见崖下火光熊熊,烟气滚滚,那古松庞大的树冠已尽数起火。莫愁和一女子缩身树下,不住躲避从空坠落的带火枝叶。两人脚下四五尺宽的青石上,也有蒿草燃起了火来。

“莫愁!”卓南雁大叫道,“快砍断那松树树腰!”莫愁早情急智昏,听他一喊,才明白过来,挥动断剑疾砍古松。可那松树树干粗如大瓮,坚韧之极,急切间哪里砍得断。“我来助你!”卓南雁大喝声中,腾身跃下。

四下里烟雾弥漫,火星四溅,卓南雁闭住口鼻抢到树下,挥掌拍出,掌力到处,“哗啦啦”一声巨响,燃火的树冠带着半截树干凌空飞起,如一团火球般横掠数丈,直落入碎石如斗的山谷深处。

烟火散尽,熏得几人连连咳嗽,卓南雁忽地“咦”了一声,却见黑头黑脸的莫愁怀中横抱一个白衣女子,却是龙梦婵。“大雁子,”莫愁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叫道,“快来看看我家娘子,她怎么昏了过去?”

饶是卓南雁机智过人,却也料想不到龙梦婵怎么成了莫愁的“娘子”,但这时却没空细问,他忙伸手搭上龙梦婵的玉腕,将一股内气输入她身内。好在龙梦婵只是苦斗南宫参后内力大耗,又兼中毒,身子虚弱,给卓南雁的纯和真气游走经脉,片刻后便即转醒。莫愁欢喜无限,龙、卓二人四目对望,却是心底各有滋味。

此刻也无暇细说,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离开这峭壁绝地。卓南雁要背着身子无力的龙梦婵攀山而上,莫愁却大头连摇:“不成不成!你这大雁子比本公子还要英俊潇洒几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碰她!龙姐姐,本公子背你上山!”一句话逗得卓南雁哈哈大笑,龙梦婵却不禁红着脸又狠扯他的耳朵。

当下莫愁用龙梦婵的长带和金龙鞭将她结结实实地绑缚在背上,鼓起余勇,在山壁间奋力攀缘向上,又得卓南雁从旁相助,三人终于爬上了崖顶。

经得一番波折,三兄弟再又相见,见到各无大碍,俱是欢喜。

莫愁忙将怀中的紫金芝塞到卓南雁手中,笑道:“大雁子,这宝贝玩意儿你可要藏好!老兄我为了它险些丢了小命!他姥姥的,这一路上,先是遇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龙须,追得本状元东躲西藏,龙须刚退,便又窜出这南宫老儿!嘿嘿,你再晚来半步,我跟我家娘子便得给那大火逼得跳崖殉情!”

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龙梦婵却妙目含嗔,在莫愁腰间狠掐了一把。一阵欢笑声中,卓南雁忽地凝立当场,隐约觉得心底似有一个极大的疑惑,急切间却又揣摩不透。

“大雁子,”莫愁见他怔怔发愣,忙一拍他肩头,“你又寻思什么了?”卓南雁蹙眉苦笑:“适才心中好像有一件事琢磨不透,可惜被你一拍,却想不起什么来啦!”

“哈哈,你定是想问我家娘…”莫愁哈哈大笑,忽地瞥见龙梦婵秀眉微蹙,忙转口道,“我家龙姑娘的事情了。嘿嘿,待本公子在路上再跟你们细细表来…”

下山之后,四人再买了坐骑,扬鞭疾行。黄昏时分,进得一处市镇,四人在一座偏僻客栈落脚打尖。

莫愁对龙梦婵一直前后关照,晚膳之时更是嘘寒问暖,不住倒水添菜。龙梦婵本无大碍,在路上运功多时,便已回复了七八成,给他如此照顾,倒觉颇为新鲜好玩。莫愁得知她伤势尽复,心底大安。

卓南雁见莫愁不时向龙梦婵偷偷凝望,胖脸上满是笑意,想到莫愁所说的两人离奇波折的相遇相识,心底也替莫愁欢喜,便向龙梦婵笑道:“龙姑娘,还得多谢你临危拔剑,这个大忙,我等感激不尽!”龙梦婵笑道:“又来了!刚下山时,你不是早就谢过了吗?”卓南雁道:“那是谢你救了莫愁的性命,这回是替霜月谢你,若非你仗义相救,紫金芝被南官参那老贼夺去,霜月的伤情…”说到此,心底一阵后怕,不由沉沉一叹。

“谁说我是仗义相救?”龙梦婵却明眸一转,嫣然笑道,“师尊让我来夺那紫金芝,我便一路赶来,先在道上擒住了莫愁,眼见大功告成,哪知恶人自有恶人磨,凭空杀出了南宫参,将我打得重伤。哼哼,夺那紫金芝,我这妖女是有心而无力,却不是改邪归正,归顺了你们大宋的这群侠客豪杰!”

莫愁大吃一惊,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红着脸道:“好姐姐,你…你这可不是说笑吧?”龙梦婵见他急得满面通红,却悠然道:“自然不是说笑。我本就是个妖女,你当我跟你们同行,还是安着好心吗?”

卓南雁心中一动,连连点头,正色道:“说得是!龙姑娘为了师门,从来都是尽心尽力,每一出马,更不会无功而返。咱们可得小心在意,别给龙姑娘巧施妙手,尽数放倒了。”

“算你机灵!骗倒莫愁容易,骗倒卓公子和唐公子可就要费些心机了,”龙梦婵“格格”娇笑几声,却手托香腮,悠然道,“但我却仍要试上一试!从今晚起,你们喝的酒,饮的茶,吃的饭,都须万分小心。我这妖女可从来都是心狠手辣,下手无情!”

莫愁见她美目流盼,笑语盈盈,似是说笑,更似说的实情,心底愈发惴惴不安,正要细问端详,龙梦婵却一笑而起,飘然转回卧房,留下他三兄弟面面相觑。

草草吃罢了饭,莫愁便去龙梦婵的厢房外叩门,哪知龙梦婵却房门紧锁,任他如何央告,也不开门。莫愁只得苦着脸回到客房,这一晚都是辗转不宁,难以合眼。

翌日清晨,卓南雁和唐晚菊早早收拾行装,却久候莫愁不至。唐晚菊正要去屋内寻他,忽见莫愁巴巴地赶来,哭丧着脸道:“大雁子,我家娘子走啦!”卓南雁轻叹一声,道:“我早已猜到了。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奠愁满面通红,自怀中摸出一张纸笺,道:“这是她插在俺扇头的,嘿,本公子却一直不知!想是她昨晚便已走啦!”

卓南雁接过纸笺,先入眼的却是两行娟秀小楷:“离情苦似酒,不如两相忘!”下面又是七字行书,“死胖子,莫来寻我!”这七字甚是潦草,似是最后加上去的。

莫愁叫道:“小桔子,那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唐晚菊叹道:“前一句是说她跟你分别之际,芳心徘徊,愁苦难遣,正是温庭筠词意,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后一句嘛,便是说,既然如此,不如两两相忘,省却无尽烦恼!正是庄子所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本公子学富八车,怎会不解这其中的骚意!”莫愁大急,嚷道,“我是问你们,她…她到底还要不要做我娘子?”唐晚菊跟卓南雁对望一眼,一起摇头道:“不知道!”

莫愁仰头一声大叫:“他姥姥的,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本状元千方百计,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定要让她做了状元娘子!”大叫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飞身上马,疾抖缰绳,大叫道,“走吧!先去救小月儿!”

当下三人全力赶路,饥餐渴饮,困极之时,才在马上稍稍合眼,眼见马力不耐,便急换新马。这一路之上,倒是太平无事,不一日间,终于赶到了医谷。

再见到医谷满目幽绿的绿竹秀木,卓南雁的心却不禁紧了起来。

“萧先生,”将紫金芝交到萧虎臣手中时,卓南雁的声音竟突突发颤,“她…她怎么样?”此刻他恨不得一步便跨到林霜月的床边,但又觉心底无比虚软。

萧虎臣似是嗔怪他又将唐晚菊和莫愁这两个生人带入谷内,竟全然不理卓南雁,只全神凝望着手中的紫金芝。卓南雁见他颠来倒去地只翻弄那紫金芝,又看又嗅,却不说林霜月病况如何,心内焦急,却又不敢多问。

过了片刻,萧虎臣才点了点头,沉沉地叹道:“果然是紫金芝!好药啊好药…只是…”卓南雁见他凝眉不语,忍不住叫道:“怎么了?只是什么?”他这时心头“咚咚”狂跳,声音竟出奇得大。

“只是…”萧虎臣的目光沉甸甸的,叹道,“已然太迟了!”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十七节:真爱为药 美妃做礼

卓南雁只觉双耳嗡然一响,险些栽倒在地,惊道:“霜月她…她到底怎样了?她在哪里?”许广满面愁云,忙道:“老弟勿慌,林姑娘嘛,唉,说来话长…她那日第一回醒来,不见了你,便急惶惶地向我们打探。师尊便骗她说,你给他的一位师兄带走疗伤,其实师尊哪里有什么师兄!好歹劝说,总算让她安了心…”卓南雁此时心急火燎,听他慢悠悠地“从头道来”,心底当真火煎一般难受。

只听许广道:“她醒了的那两日间,我们给她喂食芝药,配以金针刺穴,维持其体内生机。两日之后,师尊再喂她千年醉,让她昏睡五日。后来嘛,这位胖胖的莫仁兄,又送来了参龄久远的地精神参和许多灵药,喂服之后,倒也有些效验。只是…唉,这丫头甚是机灵,真所谓智者不寿,大有道理。她渐渐明白了自己必是患了重病,有几次醒来后便急着问你的下落。不知怎地,那一次醒来,她却不再多问了,只是在医谷中四处走走游游…

“也怪我多嘴!”许广说着狠狠一拍大腿,“那日我在屋内,跟师尊说起你去给林霜月求药,过了这么久,怎地还不回来?师尊便骂我多言,我们师徒不免争吵了几句。忽听窗外‘扑通’一声响,我疾奔出屋,却见霜月跌倒在地,原来她竟都听到了。得知了你身无武功,却去替她求药,这小丫头顿时哭得眼泪汪汪,更哭骂我们不近人情,不通情理…嘿嘿,她骂得对,骂得对!”

“自此之后,这丫头便终日价忧心忡忡,再也不饮那千年醉,日思夜想,只盼着你早些归来。但几日之后,她忧虑伤神,竟不思饮食,身子愈发虚弱。”许广连连叹气,掐指算了算,“算来到今天,她已近十日粒米未尽,每日里只靠人参的药力吊着,自大前日起,她便昏昏沉沉地,迄今未醒…”

卓南雁强撑着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攥住他的手,喝道:“快带我去见她!”许广被他攥得痛入骨髓,连连痛呼,忙带着他向外疾走。萧虎臣叹息一声,也大步跟出。

踏入后院一间四壁雪白的屋宇,扑面而来的便是浓浓的药气,似乎这屋子四壁都是用药垒成的。卓南雁一眼便看见了僵卧在床的林霜月。分别许久,林霜月没有一分血色的玉颊又消瘦了许多,此刻双目紧闭,没有一丝声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鬟正给她擦拭额头。

奔波多日,终得再见佳人,卓南雁却觉浑身酸软,四肢被吸干了真气般没有一丝劲力。他一头栽倒在床前,紧握住那柔软却又冰凉的玉手,大声呼喊:“小月儿,我来啦!你快看看我…”

嘶喊数声,林霜月那长长的睫毛丝毫没有颤动一下,卓南雁一颗心似要跳出喉咙,扭头向肃立不语的萧虎臣叫道:“萧前辈,你…你快救救她!咱们这时不是已有了紫金芝吗?您不是说过,填精气,起虚劳,这灵芝最是灵验,快快给她吃呀!”此时他心底惶急,声音哽咽,言语更是全无伦次。

“不是那个道理了!”萧虎臣沉沉一叹,“医家诊病,最重病人胃气,所谓胃气在则人在,胃气绝则人亡!霜月这丫头十日未进粒米,胃气已尽,莫说是紫金芝,便是太上老君的金丹…也救不了她啦!”饶是大医王心坚如铁,说到此处,也不禁眼眶发红。

卓南雁只觉耳内轰轰乱想,几乎昏倒,摸她仍有微弱脉搏,忽想:“我便将这一身内气全输给她,也要救她醒来!”正要运功送入,忽觉手中的柔荑泛起微微的一丝颤动,他的心怦然一震,忙大叫道:“霜月,月牙儿,小月儿…”声音带着哽咽的呼喊,全自肺腑中喷涌出来,喊着喊着,许多往事便在心底翻腾起来,声音便成了一片呜咽。

忽然间,林霜月美丽的睫毛抖了抖,双眸竟缓缓地张开了。四目对望,霎时两人全都痴了。

“雁郎,”林霜月的樱唇微微阖张,声音细若游丝,“我…我又在做梦了吗?”卓南雁欢喜得也觉阵阵恍惚,忙一把抱住她柔软的娇躯,颤声道:“是真的!是我,是你的雁哥哥回来啦!”忽然间泪水如雨滚落。

“真的是…我的雁郎!”林霜月的双眸泛出了光,她的玉颊本来苍白得似要透明一般,但眼内的异彩竟让她一下子耀出许多生机,“你…你让我摸摸…”她举手要抚摸他的脸,但颤巍巍地却没有气力。卓南雁忙伸手握住那柔荑,抚在自己脸上,贴在她玉背上的手已将一股内力柔柔地送入她的体内。

浑厚的内气注入,林霜月渐觉有了气力,玉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喜道:“你、你的伤病…竟全好啦!”卓南雁见她此时此刻,仍记挂着自己的内伤,便止不住点头,却再难说出话来,泪水潸然垂落,直打在她美玉无暇的脸上。

不知是那泪水的魔力,还是源源注入的内气,林霜月的玉颊竟跃出了一抹微红。她痴痴地凝望着他道:“别去弄什么紫金芝啦…只要、只要你回到我身边便好,我…再不让你走了。”说着紧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抠着,轻声道,“…我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在长长的冰河里走…四周好冷,连个人影也不见。那冰河好长,走了好久,也不到尽头,隐隐约约地,我似是听到你在喊我…”

卓南雁觉得她体内温热,怕她身子柔弱,不能承受,便不敢再注真气,听了她的话,心内怜惜,只将她紧紧搂住,道:“是我喊你!好月儿,那疗你毒伤的灵药紫金芝,雁哥哥也给你带来啦。过不了几天,你便能复原,便能跟往日一样!”

听了此话,林霜月不由双眸一亮。萧虎臣忽地踏上一步,道:“小丫头,你若要跟你的雁郎恩爱终生,便该吃饭,吃了饭有了胃气,才能服药,才能跟你的雁郎天长地久,长相厮守!”

林霜月“哦”了一声,忽道:“是,我是有些渴了…便给我…来碗粥吧。”此时求生之念大起,竟觉身上有了几分气力。许广见她竟肯吃饭,心中大喜,忙带着丫鬟出屋去整治粥饭。萧虎臣转身叮咛道:“先给她熬一碗参汤,人参要二两以上的。”许广匆匆而出。

三人忙碌之间,林霜月的手却一直紧握住卓南雁,似乎怕稍一松动,他便又会离己而去。少时参汤捧上,卓南雁便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林霜月的纤手仍紧攥住他的袖子。

喝了参汤,林霜月的玉颊又增了些血色。许广喜道:“好极好极,小姑娘肯喝汤,那便有了生机!”萧虎臣也是又惊又喜,给她把了脉,眉毛掀动,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才是给她疗伤的圣药。情之所至,起死回生!老夫行医几十载,才头回遇到。”

林霜月听了萧虎臣的话,不由娇靥生晕。卓南雁更是大喜若狂。过不多时,那小鬟捧来了稀粥,卓南雁让林霜月靠在自己怀中,慢慢喂粥给她喝。林霜月此刻心底踏实,气血运转,便觉腹内空荡荡得饥饿难耐,竟一口气喝了两碗粥。

唐晚菊和莫愁没敢进屋,一直在屋外徘徊。听得许广出屋说了林霜月病情好转,两人才松了口气。莫愁自称有功,连呼大医王该当好好款待一下他这个“小月儿的救命大恩人”。萧虎臣心情大佳,居然好不嗔怪莫愁的大嚷大叫,反命手下仆役即刻整治酒宴。

日暮时分,医谷正堂上破天荒地摆上了一大桌酒菜。萧虎臣师徒陪着莫愁和唐晚菊觥筹交错。许广连说:“这么多年,可也没见师尊如此高兴过!”萧虎臣笑道:“林丫头肯喝粥吃饭,小命便保住了大半条,又有那紫金芝祛毒补气,身子复原便只在旬月之间。这让老夫如何不喜?”

莫愁笑道:“难得大医王这么喜欢小月儿,那便等她病好之后,收她做干女儿吧!”萧虎臣手拈须髯,微笑不语。许广道:“师尊是喜欢林姑娘的聪明伶俐,便不收作干女儿,也会收她为徒,传她一身医道。”唐晚菊和莫愁齐声大笑。

这边笑语欢声,尽兴痛饮。那边林霜月的小屋内灯光闪烁,宁静温馨。卓南雁一直在塌旁陪着她。两人轻诉别情,林霜月累了便合眼歇息,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望着他,絮叨别离经过。

卓南雁不敢让她过于劳累,看看天色已晚,便劝她早些安睡。林霜月却摇了摇头,娇靥红晕,望向他的盈盈秋波中满是依恋之意。卓南雁知她病后心神虚弱,索性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她身侧,将手轻轻环在她的纤腰上。两人紧紧依偎,过不多时,林霜月便酣然入梦。

借着穿窗而入的淡淡月辉,卓南雁又瞧见她曼妙的樱唇宛然翘起,隐含笑意。他不禁想起自己闯出无极诸天阵的那晚,她也是这般在自己怀中含笑安睡。那股熟悉的淡淡幽香又在鼻间飘荡,恍然若醉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在山谷间起伏飞舞的美丽动人的萤火虫。

第二日再起来,林霜月便能自己进粥了。这回萧虎臣却不让她再喝参汤和荤腥,只以米粥调理脾胃。待三日之后,她脏气缓和,萧虎臣再将紫金芝分作十数块,每日喂服她一块。千载灵芝果然效验奇特,林霜月服后总爱酣睡,或是平日无故地便香汗淋漓。萧虎臣说,她嗜睡乃是紫金芝补其虚劳,出汗则是脏腑强壮后的排毒之象。

林霜月想到萧虎臣曾说过,卓南雁体内还有那古怪缠绵的龙涎丹残毒,便要将紫金芝分给卓南雁服用。哪知萧虎臣给卓南雁把了脉,却惊觉他体内再无毒质,细问他在皇宫内的神奇遭遇,料想是那天罡轮内的金丹有炼骨壮脉、熔治脏腑之妙,让卓南雁残毒尽去。众人俱都欢喜。

七日之后,林霜月气力大增,娇靥上莹光粉致,已能自如行走。又经萧虎臣投以金针药石调养,眼看着她的病情一日好似一日。

这些日子,莫愁却常常独自发呆。卓南雁总是打趣他在思念龙梦婵。每次听他如此取笑,莫愁都是死撑着不认,有时更会为了分辩“本公子决非那等样人”而争得胖脸通红,但每到他一人独处之时,莫愁又会怔怔出神。

顽皮嬉笑的莫愁竟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思念一个女子,这女子竟还是艳名远播的金国妖女龙梦婵,卓南雁想想也觉好玩。眼见林霜月病势将愈,卓南雁怕莫愁“相思成病”,便请唐晚菊陪他先行出谷。莫愁大喜,说道他这是耐不住谷内清净,决不是思念龙梦婵。

卓南雁亲送两人出谷,三兄弟踏着医谷的柔柔青草,缓步而行。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唐晚菊悠悠叹道,“当真想不到,才医好了卓兄和林姑娘,又让莫愁犯了相思病!”莫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叹了口气:“唉,本状元取笑小桔子多年,今番终于被小桔子揪住了短处,从今往后,只怕要时时挨他奚落了。”

卓南雁笑道:“莫愁,你瞧那位龙姑娘,当真对你有意?”莫愁脸色微变,眼望远处山色,怔怔出神不答。唐晚菊叹道:“莫愁忧心的不是龙姑娘,而是他那帮主老爹!”卓南雁心头一紧,道:“不错,莫帮主嫉恶如仇,只怕不会让莫愁跟龙梦婵…哈哈,不对,龙姑娘早就改邪归正,已不是什么邪恶妖女了,莫帮主也嫉之不来呀?”

莫愁狠狠地叹道:“俺那帮主老爹才不管那个呢!”卓南雁笑道:“无妨,实在不成,我替你向令尊求情!”唐晚菊也劝道:“实在不成,你跟我一同去西夏,咱们啸傲塞外,岂不快哉!”莫愁却忽地咧嘴冷笑:“实在不成,我便去求罗堂主罗大伯,嘿嘿…嘿嘿!”

卓南雁瞧他那笑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皱眉道:“罗堂主的面子,料来令尊定然会领,但你怎知罗堂主定会为你说话?”莫愁嘿嘿一笑,更是大卖关子,道:“你们可知罗堂主为何跟他老哥罗大,一直不大合得来?”

二人齐齐摇头。“这事说来话长,”莫愁洋洋得意,笑道,“罗堂主的原配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便故去了。他中年丧妻之后,便一直未娶。不想却在五十多岁时,跟一位倾慕自己多年的女弟子倾心相恋了一回。嘿嘿,那漂亮女弟子只因倾慕罗堂主,多年未嫁,那时总有二十五六了,比罗堂主整整小了二十多岁,又曾是他的弟子,嘿嘿,这岂不比我娶金国妖女为妻更加胆大妄为?”

唐晚菊和卓南雁都是大吃一惊。唐晚菊叹道:“我知道罗堂主行事洒脱,却不料还有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后来怎样了?”

莫愁叹道:“那时罗堂主的老哥罗大极是不愿,说他们师徒婚嫁,太也不成那个体统。听说罗老伯却力排众议,竟动了迎娶那女弟子之心,为此更跟他老哥闹翻啦。只是那女弟子事到临头,却又担忧害怕起来,说是不敢坏了罗堂主的名头。再后来,那女弟子身染重病而亡,倒让罗堂主伤怀了好长时间。”说着小眼一瞪,“这件事只有罗堂主的亲近至交知晓,你们可别四处乱说。”

卓南雁叹道:“罗堂主果然睥睨世间礼法,至情至性,却才是豪杰风骨!”莫愁点头笑道:“老爷子曾说过一句大有道理的话,无情未必真英雄,怜香如何不丈夫!嘿嘿,他老人家的教诲,本公子便只记住这一句!”卓南雁与唐晚菊一起大笑。

行出谷口,卓南雁又送出好远,才与二人殷殷分别。

卓南雁在医谷这段时日,余孤天带着副使施宜生等一干人等早沿江南河乘船北上,过镇江直抵楚州,渡过淮河便到了金国境地。众人不敢稍歇,又换快马,一路加鞭疾行,匆匆赶回了燕京。

跨过那轩昂挺阔的大安门,在皇宫正殿大安殿下肃立片刻,余孤天忽觉心底一阵难言的酸楚:“这本是我家的江山,这大安殿,本该是我完颜冠坐的地方啊!”虽然早已觐见过金主完颜亮数次,但余孤天每次弯腰候在巍峨的殿宇下时,都不禁心神荡漾,恍惚间,他总觉得自己便是那端坐金銮俯瞰芸芸众生的至尊天子!

“宣余孤天、施宜生觐见——”内侍们一声接一声悠长的吆喝,自大安殿内一层层地传了开来。余孤天心神一竦,缓步踩上大安殿那光洁开阔的玉阶。他的步子踏得极慢极稳,待进得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余孤天的心思已从缥缈的九霄降到了平实的尘寰。那个高高在上的完颜冠早烟消云散,他又成了谦恭谨慎的余孤天。

今日的早朝气氛有些别样,满朝文武都战战兢兢地肃立不语,大殿当中却跪着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