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卓南雁料不到辛弃疾对张浚的评价竟比自己还要深刻许多,想到这位老臣张浚对自己一直青睐有加,自己今日却跟他吵闹一场,不由黯然长叹。

眼望着身周穿梭赏灯的人流,卓南雁又想起了林霜月,心中顿觉孤寂苦痛,似乎这满街的热闹喜气都与自己毫不相干。他一直将辛弃疾当兄长看待,从不隐瞒心事,当即便跟他告辞,想到大海茫茫,不知何时才能寻到林霜月,忍不住郁郁长叹。

“定能寻到的!”辛弃疾忙温言安慰。说话间二人转到宽阔的街头,忽觉眼前一亮,只见万千花灯如繁星闪耀。辛弃疾眼芒一闪,微一凝神,便道:“愚兄便以一阕《青玉案》相赠,盼贤弟再遇佳人。”璀璨缤纷的灯光映得他脸上光彩流焕,他朗朗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卓南雁沉郁的双眸不由一亮,深深一楫,道:“多谢大哥赠此佳句。天涯海角,小弟也要找到她。”再不多言,转身而去。

“这个肝肠似火的热血汉子啊!”辛弃疾驻足街头,望着他大步远去,忽然觉得,卓南雁那矫健的背影竟透出无比的寂寞。一转念间,那寂寞的背影终于完全消逝在热闹熙攘的人群中了。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四节:相知相重 此情此夜

一晃半年时光过去了。卓南雁信马由缰,踏遍了江南的多处山水,大云岛、医谷等地更是去过多次,却都难觅林霜月芳踪。莫愁、唐晚菊见他为情所苦,忧愁不堪,便发动丐帮和一群江湖朋友四处打探,依旧未得到林霜月的一丝消息。

“慕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一日卓南雁困顿之余,忽又念起辛辛弃疾元夕佳夜赠给自己的那阕词,眼前闪过火树银花的万千花灯,蓦地心中一动,“花灯观音,小月儿是否会去燕京?”跟着便想到当日林霜月和刘三宝为寻自己,在燕京卖花灯的情形。那时自己卧底龙骧楼,却不惜和林霜月在那小店铺中数次相会,虽然聚散匆匆,那段时光也万分温馨醉人。他虽想林霜月极不可能辗转远去燕京,但只觉再有一丝希望,也该一试,便即纵马直奔金国而来。

这半年间大师不少,赵构终于传位给赵瑷,自己到德寿宫走逍遥快活的太上皇。赵瑷登基之后,意气风发,第一件事便是拨乱反正,下诏追复岳飞,岳云父子的官爵,更为岳飞建庙立祠,使得天下民心一振。老臣张浚也立被启用,任江淮东西两路宣抚使,晋封魏国公。张浚终得全面调度两淮前线的诸路兵马,便即着手筹划北伐。

兵伐将起,淮上风声渐紧。卓南雁虽只一人一马,但悄然渡淮,也颇费周折。进入大金境地,北行不久,便到了徐州城下,忽见对面驰来一队快马,马上乘者都是锦衣侍卫,领先那人高声大叫:“前面的可是卓公子?”竟是应恒。

卓南雁料不到自己才入金国,便见故友,诧异之余,也觉欢喜。应恒老远便翻身下马,抢上前啦着他的手道:“公子怎地今日才到,万岁早念你多时了,快快随我进京。”卓南雁奇道:“乌禄大哥怎知我的行踪?”应恒笑道:“万岁得讯公子今日启程北上,早命我派人四处寻你。嘿嘿,卓狂生在江南大名鼎鼎,咱们虽已没有龙骧楼的龙须,但要打探公子动向,却一也容易得紧。”卓南雁想到完颜雍此时已是大金皇帝,倒懒得再去攀附,摇头笑道:“小弟此来,是寻一位朋友。皇兄那里便不去见了。”应恒忙道:“那怎么成?我若不将你带去,只怕万岁会砍我的头。万岁早叮咛过,你此去见他,只叙兄弟之义,不拘君臣之礼。”

“去便去。”卓南雁看他满面惶急,倒有些不忍,哈哈笑道,“卓某也挺想念大哥,便跟他去喝上几杯。”他本就是狂放之辈,只觉既有交情,管他是金帝宋皇、乞儿大侠,都可把酒言欢。应恒早命备好了厢车宝马,一行人即刻出发,路上非只一日,便感到了燕京。

当日完颜雍在大金东京称帝,本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不想后来形势风起云涌,因完颜亮南侵不利,思乡的金兵一拨一拨地赶来投靠。完颜亮瓜洲度兵变被杀之后,耶律元宜更亲领大军赶回拥立。众望所归的完颜雍便率一群臣子趋入燕京,未发一兵一卒,唾手而得大金江山。

完颜雍到了中毒燕京,先以先帝幌子之礼厚葬了余孤天,又纠正完颜亮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举贤任能,轻徭薄赋,重振大金朝纲,其时大金西北路的契丹诸部因反抗完颜亮的暴役横敛,起兵反叛,完颜雍登基之后,招抚与围剿并重,话了数月功夫,才平定叛乱,至此大金民心思定,上下相安。

闻知应恒接了卓南雁来,完颜雍大喜,在宫中摆布筵席,为卓南雁接风洗尘。虽已贵为天子,完颜雍这款待御弟的酒宴也只数道菜肴。别说比之宋皇的蕃话御宴,就是比起镇江知府衙内的奢侈筵席,也是打有不如。卓南雁瞧在眼内,暗自称奇。兄弟二人自分别之后,都是经历艰险,此番重逢,自有一番欣喜。

酒过三巡,完颜雍拉着他的手笑道:“兄弟,听说张浚那厮掌了大权,便要厉兵秣马,妄想侵我大金。你没有留在南宋助他,却赶来我大金投奔我,很好很好。你在我手下为官,才好一展雄才。”卓南雁微一皱眉,随即笑道:“大哥,我来燕京,还是为了寻访一位故友。小弟闲云野鹤,哪里受得了官场的羁绊。”

“你还是当年的那副脾气。”完颜雍扬眉笑道,“嘿嘿,当日是你护着我逃脱刀霸和巫魔歪道毒手,让我从容赶回东京。逆亮侵宋,又是你深入金营,助耶律元宜斩杀了完颜亮这逆贼,为大哥我除去了这一心腹之患。哈哈,说来大哥我得这皇位,还是你老弟出力最多。我一生从不亏欠人半分,若不封你个大官,可让我如何报答这份厚恩?”

卓南雁忙道:“大哥说哪里话来?自古做皇帝的,都是天明使然。”眼见完颜雍意兴甚浓,心中一动,又道,“大哥真要赏赐,便答应小弟一桩事吧!”完颜雍道:“什么事,先说说看。”卓南雁道:“兵伐征讨,只苦了天下百姓,便请大哥不要妄动征伐之念。”完颜雍微微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卓南雁倒:“大哥笑什么?”完颜雍大笑道:“挥师南征,欲将宋朝一口吞下,只有完颜亮那独夫大逆才想得出。目下宋金势力相当,谁也吃不下谁,相攻只能两败俱伤,修文偃武,才是正途。”

卓南雁大喜,道:“大哥这时可是皇帝,金口玉言,那便再也不会发兵征宋啦?”完颜雍将金盏在案上重重一顿,道:“好,答允你了。”眼见卓南雁满面喜色,又哈哈得笑起来,“欢喜什么,天底下说话最不作数的,便是皇帝啦!”卓南雁道:“大哥答允了,总比不答允强。”

“到底事你明白。”完颜雍忽一扬眉,傲然道,“兄弟,我若真是挥师伐宋,你会助哪一边?”卓南雁神色不变,将酒一口饮了,笑道:“这还用说,自事拔剑卫国,与大哥兵戎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