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收复中原的天赐良机葬送,还要厚颜无耻地向大金照旧输送岁币,赵官家在朝野间的声威顿失,连赵构自己也觉心力交瘁,便对外宣称自己要以“淡泊为心,颐神养志”,这实际上已在暗示要退位了。新君极为自己还要筹备些时日,但虞允文等中原朝臣都知道赵瑷登基,已是大势所趋了。赵瑷未及身登大宝,已在暗中筹谋抗金之策,派虞允文亲来健康召张浚进京。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卓南雁想到这大金人心不定、士气低的大好时机,又被赵构白白错过,顿时念起了岳飞自朱仙镇无奈班师时的这句话,忍不住拍案长叹,虞允文的脸色也是一黯,道:“万岁确是老成持重了一些,但殿下却锐意奋发。他还未登基,便要启用张浚大人,筹谋北伐抗金大计。张大人明早便要随我去行在朝见太子了,今晚要在腹内设宴,跟健康诸位旧友辞行,幼安兄也在府上,南雁老弟来得正是时候,便跟残歌一道咱们去见和国公。”

卓南雁想到与辛弃疾多日未见,慨然应允。三人纵马如飞,直感到张浚府上。辛弃疾果然正在座上,与几位文士高谈阔论。故友相见,自是一番欢喜。

张浚于完颜亮侵宋的危难关头被赵构起用,却只领了个健康知府的虚衔,且不得参与前沿军务,让这位一心抗金的老臣痛苦不已。近日得知赵瑷之意,想到即将一展平生抱负,大是意气风发。忽见虞允文领着卓南雁进来,张浚更是欢喜,亲自拉着卓南雁的手,请他入座。

少时筵席摆上,张浚当先举杯大笑:“明日便是元宵佳节,老夫却须一早动身,不能与诸君赏灯了,咱们今晚一醉尽兴。”众人尽皆举杯。

卓南雁心中苦闷,不免借酒消愁,喝得甚猛。当日他自镇江任上远走,视法度官府如无物,颇有轻藐朝廷之嫌,但张浚、虞允文都是识见高远之人,仍跟他谈笑风生。张浚更劝他跟赖知府捐弃前嫌,回去做官,为朝廷效力,至于皇上面前,自有他去周旋。卓南雁却早觉心灰意懒,只是苦笑摇头而已。

“南雁,”张浚眼见劝他不得,忽地伸掌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大笑道:“你不是一直要学岳飞,矢志收复故土吗?这可到了你报效国家的时候啦!”卓南雁奇道:“朝廷这么快便改变主意,要北伐了?”张浚到:“万岁自然无此雄心,但殿下登基之后,快则半年,迟则一年,自会出师北伐》”

“半年时光?”卓南雁却摇了摇头,叹道,“太迟了。若是此时伐金,金国君臣不稳,士气低落,或许还有胜算。但若过了半年,,给金国新君立足根基,那时换成我们劳师远征,必难建功。”张浚怫然不悦,到:“小兄弟说的什么话!当年岳飞北伐,大金尚有完颜宗弼等雄才悍将,决非君臣不稳,士气低落之时,岂不照旧被岳飞长驱中原,杀得溃不成军?”江南的抗金义士敬重岳飞,提题他来,都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岳少保”,只张浚却因当年岳飞做过他的下属,估而直呼其名。

卓南雁拱手道:“若是岳少保在世,自然有望收复故土,但今日之朝廷,近视赖知非那等昏庸之辈,以眼下大宋之力去冒险远征,决计难以如愿,只会使士卒白白流血丧命、百姓多遭屠戮而已。”他做官的时日不久,却已看透了大宋官员的昏聩,深知赵宋官场实如一潭污水,虽有胡铨,虞允文,辛弃疾等一二卓绝之士,终究难挽颓势。他自幼便有雄心,武功大成之后,更觉横扫千军不在话下,但直到亲手杀死义弟,才骤然发觉兵戈之凶、征战之苦,更因亲见战时百姓惨遭涂炭,反熄了满腔厮杀立功的雄心。

“你怎知当世便没有岳飞:“张浚手拈须髯,面色沉冷了起来,”嘿嘿,没有胜算,便一辈子束手束脚了不成?流点血算什么,自古建大功立大业者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

“自古建大功立大业者,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卓南雁只觉这句话万分耳熟,忽然想起,完颜亮竟也说过类似言语,不由愕然呆愣。虞允文看他二人竟是针锋相对,忙出言相劝,说道卓南雁必是酒后醉语,该当罚酒三杯。卓南雁也懒得再多言,呵呵一笑,举杯连尽三觞。

张浚将得重用,正自踌躇满志地筹谋大事,他深知卓南雁之能,本要延为己用,原以为自己一提抗金,卓南雁便会热血沸腾地鼎力相助,哪知他却说出这等话语,张浚顿觉无比扫兴。“南燕,”他放下酒杯,冷冷笑道,“听说今日的大金新君,完颜雍,当日流落江南,还曾跟你结义,做了你的义兄?”卓南雁只觉一股酒意直撞上来,挺身而起,亢声道:“不错,乌禄虽是我义兄,但他若敢侵宋,我卓南雁第一个去跟他拼命!”这一起身大吼,满堂宾客尽皆愣住。张浚看他声色俱厉,倒放了心,点头笑道:“很好,这才是老夫心中独一无二的卓狂生。南燕莫忘了自己平生之志,大丈夫并该忠心报国。”卓南雁道:“忠心报国决非轻锐好战,望和国公深思之。”说完之后,拱手一楫,也不管满屋人的惊愕之色,转身大步而去。张浚双眉连抖,目光厉如寒霜。辛弃疾忙到:“南雁今日必是醉了,我去劝劝他。”大步追出。

元宵节将临,健康百姓都挑起了花灯。更因金兵溃退、民心大振之际,今年这花灯摆弄得犹见精巧,歌馆酒楼店铺富户门前更架起了各色彩棚,将阑珊夜色点缀得七色斑斓。卓南雁跟辛弃疾并肩而行,叹道:“我何尝不想大宋一统天下?我与乌禄虽有兄弟之义,又岂能跟家国大义相较?嘿嘿,真到了我大宋国势大振、兵强马壮的那一天,我自会请缨,似岳少保一般,率军直驱中原,收复河山。”

“你卧底龙骧楼,力破龙蛇变,采石矶、瓜洲渡大战更是奋不顾身,诚可谓为我大宋出死入生。”辛弃疾的目光透出一片至诚,道,“‘忠心报国’这四字,你若当不得,旁人更当不得了!我不是来劝你回心转意的。”卓南雁正自困闷,忽听得辛弃疾这一番慷慨言辞,顿觉一股热气涌上喉头,低声叫道:“辛大哥…”

“老弟的心意愚兄知道!”辛弃疾点点头,“当年岳少保便说过,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张浚偏要在我国弱民贫之际出师北伐,这不是收复失地,只会丧师辱国。”卓南雁心中更起知己之感,道:“正是!兄弟在镇江做了几日的小官,如同掉入混沌污浊的粪坑,头不出一丝气来。”

辛弃疾语音萧沉:“老弟还记得当日你去齐山赴林姑娘的登坛盛典,愚兄送行时曾对你说过这的话吗?朝廷中有人名不副实!”卓南雁目光一闪,道:“是啊,小弟那时便奇怪,不知大哥说的是谁?”

辛弃疾叹道:“我说的这热…便是和国公!”卓南雁也是微觉震惊,暗道:“原来竟是张浚,辛大哥看事总是入木三分,不知怎生瞧出来的?”

“那时我与张大人只匆匆数面,却觉他虽然刚烈奋发,锐意恢复,却谋事不周,才略不足。”辛弃疾沉缓的声音中透着深切得无奈,“近日与他在健康共事,更觉他有识人之眼,无容人之量;有恢复之心,无规复之能。殿下不愿苟安,一意直捣虏廷,这原是极好的,但若用张浚,指派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