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团漆黑,慕容智摸索火石,正要点燃手中火把,林逸烟屈指一弹,指间飞出一团火光,已将火把点燃。众人这才看清眼前这座殿堂竟是向下倾斜的,前方一道黑黝黝的洞口,也不知还暗布着什么玄机。慕容智将手一挥,两只鸡鸭被抛了进去,一路只闻鸡鸣鸭叫之声远远传来,久久不绝。

林逸烟长眉一轩,左臂倏长,已扣住那哑巴老者的脖颈,凌空提起,猛向那洞口挥去。他这下出手快如鬼魅,事先又全无征兆,便以卓南雁之能,也猝然难防,待得惊觉,那老者已一路呜呜哀鸣着滚入了洞中。卓南雁向林逸烟怒视一眼,自慕容智手中夺过火把,大步闯入洞中。

洞内居然没有什么阵法机关,那老者正趴在石阶上呻吟。卓南雁忙上前将他扶起。林逸烟、慕容智等人远远瞧见他二人无恙,均自欢喜,忙疾步冲下。

众人拾级而下,便觉一股潮湿燠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卓南雁暗运忘忧心法遥探多时,心底蓦地生出一种奇异感觉:这偏殿的下方正与中央无极神殿下的深洞相通,那湿热的潮气正是那地泉发出的。

这深洞极是深长,越向下行,身周的热气越浓。卓南雁不时觉出胸口有道道清凉之气,沉寂多日的天罡轮又有些异动。“你知道自己要回家了吗?”卓南雁拍了拍怀中的天罡轮,也不知是凶是吉。

忽见前方耀出一片金光,慕容智等人齐声惊呼。闪耀的火光下,只见地下倒着两只檀木大箱,箱内滚出的珠玉和金锭,光闪闪地摊了满地。

娄千绝惊道:“他奶奶个熊,这箱子怎地倒了,难道是有人先到了?”慕容智摇头道:“不是。这箱子必是自然塌倒的,不然这满地宝贝怎地没被拿走?”抓起一串玛瑙,立时双目发亮,“好啊!教主,上好的锦红玛瑙。”

忽听娄千绝“哎哟”一声惊呼,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叫道:“前面还有!”众人举目望去,果然见类似的箱子竟有连绵两排。箱子都是五尺见方,雕饰精美华贵。慕容智手忙脚乱地撬开两只箱子,却见里面都是满盛金银。

一时间,众人都觉口唇发干,洞内便有阵阵喘息之声。南宫铎更是双目喷火,乘人不备抓起几把珍珠,偷偷地塞入怀中。娄千绝则一路大呼小叫地向前飞奔:“六、七、八…一共十只!哎哟,他奶奶的,这是什么?”

众人听他喝声有异,急忙跟上,却见一道石门正自缓缓转开。原来娄千绝毛手毛脚地竟触开了一道石门的机关。石门打开,众人全都惊呆了。

眼前都是神像,有黄澄澄的纯金神像,有白润润的玉石神像,更有剔透玲珑的各色宝石、翡翠、玛瑙雕就的神像,当真五光十色,异彩纷呈。众神像小者二三尺,大者与真人仿佛,或坐或卧或立或跃,神态生动,冉冉欲飞。

这道神秘石门背后的地宫中,竟是一个仙界,由道、魔共同守护的霞彩氤氲的仙界。林逸烟和慕容智都是眼光绝顶之人,一眼便看出那些神像非但质地昂贵,更兼雕工精绝,都是罕见的宝物。这满室神像,委实可算价值连城了。

“果然、果然有宝藏啊…”慕容智的声音都颤了。“这一个最大!”娄千绝大叫着,手指着当中那一人高的漆金坐像。林逸烟看他毛手毛脚地便要上前,生怕他踢倒了那尊玉像,忙喝道:“仔细些!”娄千绝立时驻足不动,指着那神像笑道:“教主,咱只要摸摸它,看看他是真是假。这神像最古怪,怎地跟个真人似的?”

当中那金色神像黄光霭霭,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态真与活人无异。“真身!”南宫铎叫道,“那…是九天司命真君的真身!万万动不得!”娄千绝笑道:“他奶奶的,只怕真是动不得,这上面有字。慕容兄,你学问大,来看看是什么?”

慕容智上前两步,凝目盯着那神像莲花座上的几行金字,不由变色道:“果然九天司命的真身,这是几句谶语,说真君降服了妖鬼,告诫后人,万不可移动天君真身,不然妖鬼复生,此地将沦为魔域…”

“哎哟,给真君按着的,可不正是妖鬼吗?”南宫铎蓦地惊嗥一声,“这…这真身可万万动不得。”那真君的莲花座下还雕着一个背生双翼的怪物,正被真君那指地之手按住。卓南雁早瞧那怪物眼熟,听南宫铎一叫,才想起那正是在五通庙地下中见过的屏风上所绘的妖鬼形状。

“为何动不得!”久不言语的林逸烟忽地一声断喝,闷闷的声音在地宫中滚滚回荡,震得众人耳际嗡嗡作响。

“本座只信明尊!”林逸烟大笑道,“什么妖鬼天君,岂足一哂!”不知怎地,此时林逸烟胸臆间一股狂气冲荡,恍惚间山河大地都在掌握之中,大袖挥出,一股雄浑劲风直撞过去。那真身呼呼摇晃几下,居然不倒。

卓南雁心头一震:“这林逸烟的举止怎地大有魔气?”余孤天的影子忽在他眼前闪过。那时余孤天执意去斗仆散腾,战败仆散腾后,又赶去撕打完颜亮的尸身,最终触毒殒命。此时林逸烟那灼灼闪烁的眼神竟与余孤天颇为相似。

慕容智眼芒闪烁,幽幽地道:“这小小司命真君,居然敢跟教主顽抗!”林逸烟脸上异彩闪烁,大步上前,横臂扫出。便在南宫铎惊惶的嘶叫声中,那真身轰然倒塌。

神像倒塌下去,那巨大的莲花基座也被林逸烟的掌力毁坏,但听地下响如闷雷,滚滚远去。卓南雁猛觉胸前的天罡轮发出一道热流,热流荡到他身上,竟让他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这神奇宝轮正在痛苦嘶叫。一瞬间他心底也闪过一幅古怪的画面:这巨大莲花基座下存有某种枢纽,遥遥地与天机神殿下的巨大玉盘相连,神像倒塌之后,那覆盖在热泉上的巨大玉盘也随之断裂。

这画面怪异至极,却又无比清晰。胸前的天罡轮兀自传来道道热流,那画面愈加清晰,卓南雁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不知所措。

朦胧之中,忽听那哑巴老人呜呜痛呼,卓南雁心神一震,才见到那老人正被南宫铎揪住乱踢乱打。慕容智哈哈大笑:“这老儿留着也没什么用啦,一掌料理了最好!”身形一晃,便向那老者欺去。

“住手!”卓南雁斜刺里抢上,挥掌架住了慕容智的穿心指。慕容智怒道:“我自超度这老儿,干你屁事?”卓南雁冷冷地道:“老子瞧着不顺眼。”双手随意圆转,便将慕容智急风暴雨般的疾攻阻住,陡地反腿踢出,将蠢蠢欲动的南宫铎踢得惨号倒地。

慕容智被他逼得手忙脚乱,心下大骇,忙喊:“教主,这小子不守规矩!”林逸烟怒道:“南雁,快快住手!”生怕他二人一个不慎,毁损了金玉神像,忙横身上前。此时他心内急如油煎,十指疾飞,向卓南雁的双腕抓落,指间带起咝咝尖啸。

卓南雁哪敢怠慢,忙翻掌横切向林逸烟的脉门。林逸烟见他急切间变招,仍是圆转灵动,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息,心内大震:“这小子的功夫当真业已大成了。”他素来在意脸面,既已当着众下属的面答允了事成后让卓南雁与林霜月相见,自然不会与他为难,但此时一招之间,嫉才之心油然而生。

“大伙动手啊!”慕容智忽地暴喝一声。林逸烟心内微震:“当真要乘着人多势众,在此地做了这小子?”一闪念间,卓南雁的铁掌已横切在他右腕上,二人都知对方了得,忙各运内力相抗。这时慕容智和南宫铎已自左右拥上。

林逸烟见慕容智五指成爪,扣向卓南雁的咽喉,心内霎时劈落一念:“我林逸烟岂能如此卑鄙!”他大喝一声“不可”,陡觉风声飒然,一股阴狠掌力已印向自己背心。这掌力来势甚是隐秘,但洞庭烟横魔功之高,当时已不作第二人想,左掌斜推,立时封住那人掌力。哪知便在此时,慕容智抓向卓南雁的手爪陡然一弯,化爪成掌,端端正正地击在了林逸烟的小腹。同一刻南宫铎长剑疾挥,竟刺入林逸烟的左肋。

异变陡生,卓南雁不由惊呼出声,忙收攻后退。“巫魔!”卓南雁指着那满面狞笑的老者,大叫道,“你是巫魔萧抱珍!”他一见这老者身手,便知是巫魔萧抱珍。他实在料不到,素来优雅飘逸的太阴教主居然会纡尊降贵,扮作贫苦老者,更不惜让人打骂呵斥。

南宫铎的长剑刺破林逸烟的长袍,陡觉林逸烟的肌肤诡异滑动,他的长剑似乎刺入了一团水波中。恍惚间他觉得刺中了林逸烟,又似乎根本没有刺中。慕容智一招得手,便待后退,却觉林逸烟的小腹生出一股粘力,将他双掌牢牢黏住。

适才林逸烟心思浮动,双掌又分别被卓南雁和萧抱珍粘住,正给了南宫铎和慕容智二人可遇不可求的一瞬偷袭之机,竟让两人一击得手。只是南宫铎胆气不足,在林逸烟积威之下,这一剑出手虚浮,未曾刺中林逸烟的要害。卓南雁掣掌退开之后,林逸烟更发功将慕容智缠得进退不得。

饶是如此,林逸烟小腹中掌,实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巫魔?”林逸烟呵呵冷笑,左掌稳稳封住萧抱珍源源不绝攻来的阴寒掌力,却向慕容智森然笑道,“你何时跟他联手的?”

震惊无比的娄千绝这时才如梦初醒,怒喝一声:“够贼,竟敢背叛教主!”掣出腰间伏魔杖,疾冲过来。萧抱珍心叫不妙,厉啸声中,一股雄厚掌力暴吐出去。林逸烟身子微震,终于斜退两步。慕容智一个踉跄,也脱开了他的掌握。南宫铎早撒手放脱了长剑,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萧抱珍觑见娄千绝扑得凶猛,连绵两掌凌空拍去,登时将娄千绝逼得退开两步。慕容智咧嘴冷笑道:“何时?便是知道风满楼乃是你林大教主假扮之时。舍弟对你忠心不二,你却为何杀他?”

原来他为人阴沉毒辣,却始终与慕容行兄弟情深,当年闻知慕容行在临安失踪,便欲赶去相救,但听得林逸烟说慕容行必然无恙,便也没有在意,及至听得兄弟惨死之事,实是悔痛不已。后来他在金鲤初会上重伤逃遁,觅地潜修,事后不久,便听说了林逸烟不慎失手洗兵阁之事。慕容智一直以为兄弟慕容行是被那怪人风满楼所杀,得知风满楼便是林逸烟乔扮的真相之后,实是恚怒欲狂。

痛定思痛,慕容智才知自己兄弟都不过是林逸烟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生死存亡,实在无关痛痒。其后一段时光,慕容智一直跟林逸烟虚与委蛇,心内早在盘算复仇之策。他思前想后,便想到了投靠巫魔萧抱珍,欲借金人之力与林逸烟相抗。只是那时宋、金大战将起,萧抱珍忙于征战,只跟他约定了联络之地,命他待机而动。后来完颜亮兵变身死,萧抱珍才去寻他。

这时慕容智正受林逸烟之命,全力筹措入阵寻宝事宜,二人一番计议,便定下了先借林逸烟之力入阵,事后乘机杀林之计。南宫铎本就是被慕容智收服的,被慕容智软硬兼施,已是服服帖帖。萧抱珍更许以事成之后,帮他重振南宫世家,南宫铎便也全力效劳。

为绝林逸烟的疑心,萧抱珍不仅化身为贫苦老者,更不惜锁住一身真气,让慕容智和南宫铎不住折辱厮打。最险的一次是林逸烟适才在偏殿外揪起 他抛入地宫,萧抱珍惊骇之下,几乎泄露身份,好在那偏殿地宫内没有埋伏。也因这一着,让林逸烟对他再无怀疑。这计划本来天衣无缝,最终却因南宫铎这位世家子弟胆小畏死,那一剑出手犹豫,没有要了林逸烟的性命。

“好,连你也敢背叛我!”林逸烟眼射寒芒,“那你便去寻你的兄弟去吧!”身形一晃,便向慕容智欺去。萧抱珍忙斜身阻挡,哪知林逸烟的身子倏地一弯,已揪起呆愣一旁的南宫铎,掌力到处,南宫铎哼也未哼,便即毙命。

巫魔见他重伤之下,出手仍是如鬼如魅,心内震荡,尖啸声中,修罗阴风指绵绵攻到。林逸烟肋间还插着那把长剑,脸色被那些璀璨珠宝映照,兀自惨白如纸,但信手挥洒,已将萧抱珍的疾攻阻住。一旁的娄千绝奋不顾身地冲上,慕容智急忙上前拦住。慕容智的武功原比娄千绝高出一线,但自当日重伤之后,功力打了折扣,一时竟与娄千绝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地宫甚是广大,四人便在诸多神像面前捉对厮杀,道道劲风扰得火把光芒忽明忽暗。卓南雁静立一旁,一时也不知上前相助哪一方,但见那四人生死相搏,奇招妙式层出不穷,他心内反生出一股难言的厌恶之感,只想掉头走开。

“你们自寻死路,也怨不得我了!”林逸烟蓦地仰头大笑,“天雷殷殷,地火熊熊…”狂笑声中,掌上耀起道道电芒,轰然击落。萧抱珍心内大骇,他已自余孤天手下领教过这大光明天雷术的厉害,只觉林逸烟掌间带起的雷声罡风,较余孤天犹有过之,但此时此地,也只有勉力运功迎上。

四掌訇然相交,地宫内如有闷雷响起。便在此时,忽听隆隆怪响,连绵而来。“不好!”卓南雁大叫一声,“这阵底的戾气发作啦!”喝声未落,便觉有一股潮气自莲花座下涌入。一时间红芒闪烁,厉响不绝,整座地面都在微微颤抖,忽然头顶掉下一块砖石,将一尊白玉天女砸得粉碎。

激战中的慕容智一个哆嗦,叫道:“哎哟,难道是妖鬼当真要复活了?”话未说完,一股热浪猛自莲花座下喷涌而出,沉闷了千载的地泉终于如怒潮决堤,喷发而出。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三节:穷途悟到 苦口罢战

慕容智心惊胆战,横溯两指,讲娄千绝逼退一步,转身便逃。卓南雁终于明白,当年南宫先祖将这大阵建在这灼热的地泉之上,用绝大神通 和精奇的阵法调动了地煞之气,压住了地泉,再发动地泉热力,源源不绝地推送大阵元转。但父亲卓藏锋和自己两次入阵,先后摧毁了三桓天并夺走了天轮,似乎都对这大阵造成了某种伤害,使得至此入阵后遇到的景象与先前的大有不同。而最终林逸烟狂性大发,毁去了那具真身,莲花座下的中枢断裂,这座大阵蝙蝠一匹狂奔的战车忽然被阻后轴裂车毁一般,突发一边。只听隆隆巨响,四下起伏,似乎山崩地裂一般。萧抱珍心底大震,只想撤掌逃走。他一无心恋战,顿时被林逸烟雄厚的魔攻袭入体内。林逸烟满面狰狞,哈哈狂笑:“妖魔小丑,便留在这地宫仙界吧!”悠然长吸了一口真气,三际神魔功爆射而出。这一击是林逸烟毕生功力之所聚,萧抱珍顿感浑身静脉酸胀欲裂,五脏六腑都似要翻转过来。他乖啸一声,不管不顾地横身便退。“碰”的一声,撞开石门,踉跄奔出。“看你五脏六腑尽碎,还能逃多远?”林逸烟仰天大笑,只觉胸臆间翻滚的那股热浪越来越难以压制,猛一低头,便喷出一口血来。原来适才他重伤之下,又强运大光明天雷术,伤上加伤,实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四周轰响不绝,林逸烟的肋插上见,在烟尘火影中痴痴凝立,那身影寂寞至极。他转目四顾,却见娄千绝和慕容智也早逃得不见踪影了,石门内却影影绰绰地站着一人,正向自己挥手。“卓南雁,”林逸烟嗤嗤冷笑,“他们都离我而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甚?”

卓南雁道:“这地宫便要坍塌了,这地宫便要坍塌了,你快快逃生吧!”林逸烟怒道:“我有明尊护佑,与天地同寿,如何谈得上‘逃生’二字?”卓南雁见他言语见大有狂态,知他已是不可理喻,搭建身周地面震荡,一股股的热浪不挺地自地下喷涌出来,忙振声怒喝:“那你便留在此处,等着灰飞湮灭吧!”这一喝玄功灌注,实如霹雳乍响,满室轰鸣。

“灰飞湮灭?”这念头伴着身周的的隆隆轰响,在林逸烟心内忽地闪过。他狂躁的眼芒嗖地一冷,编入烧得滚烫的热铁被寒水浇上,火红的星芒尽散,只乘下灰暗的冷光。

“你是死是活,干我屁事!”卓南雁大喝道,“你快快告诉我霜月被你关在何处?”林逸烟身子倏地一抖,沉沉地道:“我已派人将他送到健康春华堂,你去找陈金便是。”他一直咆哮狂笑,但此时的声音终于萧索下来。

“教主好自为之!”卓南雁瞪他一眼,转身便向外飞奔。石门外的甬道上沙石崩落,好在还没有泉水涌来。卓南雁心知若被埋在地下,任你有多大的神通,也绝难生还,当下越奔越快,忽听到前面咋喝连连,娄千绝双手疾舞铁杖,正跟慕容智裤兜不已。卓南雁瞄了一眼,便瞧见娄千绝背后背着先前盛放鸡鸭的竹篓内白灿然,竟放着几尊玉石神像,想是适才娄千绝推出地宫钱顺手牵羊偷来的。

此时形势万分危急,卓南雁也没心思细瞧,脚下如电,疾步闪过。但听身后两人兀自激斗不休,娄千绝破口大骂道:“天杀的慕容老儿,这几排大箱内都是珠宝,你何苦跟我争抢?”慕容智冷笑道:“这一箱金银也抵不上什么你那一尊玉像,你乖乖的将玉像分我一半…”娄千绝忽地大叫:“哎哟,贼斯鸟,弄碎了一尊!”

漫长的甬道层层向上,但因四处山岩崩落,出路,越发显得狭窄。卓南雁以忘忧心法探查四处,身如飘风,在逼仄的乱岩夹缝见急速穿行。越向前行,碎岩沙土掉落得越发密集。忽听隆隆震响之声不绝,跟着便想起娄千绝和慕容智的连番惨叫。卓南雁这时已经堪堪望到洞口,立时鼓足真气,犹如穿林鹰般疾掠而出。才闪入偏殿内,便听头顶轰隆隆一阵响亮,难大殿的殿顶竟在微微地颤抖。几人来时插在殿中的火把也引燃了碎木,毕毕剥剥地腾起活来。卓南雁在四下里簌簌塌落的梁柱砖木间穿行,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呼:“南雁!”他已经回头,火光中却见林逸烟不知何时竟也奔到了洞口,却被一快大石压住了脊背,挣扎不出。卓南雁叹息一声,忙回身来救,拨开巨石,但见林逸烟的脚踝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卓南雁只得将那人一起拽出,那人竟是巫魔萧抱珍,知道七窍流血,显然已身亡,但脸上犹自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原来先前萧抱珍勉力逃到此处,觉得真气不济,只得倒卧在地,以龟吸术疗伤,但他五脏六腑被林逸烟以大光明天雷术震碎,已是奄奄待毙。适才林逸烟听得卓南雁提起林霜月,心底不知怎地竟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也随后全力冲出,待到洞口,正被萧抱珍瞄上。萧抱珍奋起残余真气,死死扎住了林逸烟。林逸烟至此也是真力涣散,无力挣扎。眼见洞庭烟横便要与巫魔同归于尽,亏得卓南雁出手相助,才将林逸烟拉出。

卓南雁才将林逸烟背在身上,便见一股水流从洞口喷涌出来。水流来势奇猛,一下子便将二人夹裹其中。正如拿主意先前所料,这偏殿外的甬道下正伏有一股激流,与无极铜殿下的地泉相同,此时大阵倾覆,两股怒流汇集一处,自地洞暗道内涌出。

身陷激流,卓南雁正要运功跃起,忽听轰然震响,难殿定终于塌陷下来。卓南雁忙挥掌劈头顶的巨大的梁木,只这么一缓,难水流已如决堤洪潮般冲来,大浪推涌,,旋即没过两人头顶,这无极诸天阵之所以称为绝阵,便因为当年南宫先祖设了多重禁制,此时绝阵受创,特别是偏殿中难漆金真身被毁,阵低机关自启,整座神殿便会向下沉去,地洞内的暗门打开,立时怒潮喷发上来。

刹那间四周都是黑茫茫一片,温热的书留自口鼻涌入,朦胧中只闻身后闷响不绝,这神殿正在慢慢坍塌沉下。危急之际,也显出了卓南雁的绝世武功。他拽住林逸烟,运足神功破浪而起,九秒飞天术在天衣真气的绝世神功运使之下,二人如同一道银光,瞬间冲出神殿。

茫茫暗夜里,只闻巨响隆隆,那神殿犹如一直伤痕累累的洪荒怪兽,在天地见发出最后的嘶孔,然后慢慢坍塌沉没。卓·林二人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神殿却又被山谷中喷发的溪流卷住,顺波飘荡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卓南雁才拉着林逸烟从溪水中正在上岸。此时四野已是一片薄明,溪畔鸟鸣啁啾。吸光映着曙色,闪着银白绯红的光芒。远山被晨霭闲云笼罩,更增飘渺之美。二人在溪边拧着淋漓的湿衣,回思昨晚惊天动地的数蕃惊险,都觉得如历噩梦。

“林教主”,卓南雁见这往日睥睨天下的大魔头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反生出几分怜悯,低叹道,“你的伤势怎么样?”林逸烟淡淡的道:“死不了,只不过…废了这一身武功罢了。”

卓南雁惊道:“废了这一身武功”?林逸烟长眉微蹙,似乎犹有不甘,但略一运功,变摇了摇头,黯然叹道:“本教三际神魔功可吸纳世间光明与黑暗两种力量,但光明,黑暗本就同生共长,若光明之念不坚,那股黑暗之力便会侵袭人心,最后那冲大光明天雷术尤其如此。我昨夜连云此功破阵,心神已成魔态,所幸的是那连环偷袭虽将我刺成重伤,但热血流出,却也将我身中的魔性洗去,好歹救了我的性命。这才真叫祸福相依! “

“光明之念不坚,黑暗之力侵袭人心?”卓南雁心中一懂,忽然明白了为何当日余孤天强运大光明天雷术激战仆散腾之后,忽然间变得神志激狂。

“我重伤之后,强运大光明天雷术连番激战,已是经脉尽毁,能捡得一条命已属万幸。”林逸烟苦笑一声,“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是梦。亏得你那一喝,让我这满怀魔血冷尽…”

卓南雁暗道:“这人挨了巫魔的一记偷袭,慕容智的两掌和南宫锋的一剑,犹能生还,而且反击毙敌,实是魔功惊人。”想到这阴毒叵测的一代魔宗武功尽废,自此江湖便省却许多血腥杀戮,心底反多了一些庆幸,叹道:“教主还要改天换日,让光明重临大地嘛?”

“大地重归光明,万民永享太平!”林逸烟长眉一挑,摇头道,“我名叫以此为要旨,难道错了不成?为何…为何你们都不知我,还要个个背叛我?”卓南雁缓缓地道:“这总之自然半分也没错。但教主为了这看明教弘大的总之,多年来却使尽诸般黑暗阴毒的手段,甚或不惜残杀异己,岂非是大错特错?你虽要使万民太平,却先要助纣为虐,祸乱江南,万民未享太平,先遭涂炭,岂非是大错特错?”

这番话在他心内积郁已久,此时虽徐徐说来,却却别有一股震慑人心之气。林逸烟开始还双眉掀动,渐渐地脸上不由得显出一股肃穆之色,仰望淡紫色的浩瀚长空,默然不语。过了许久,他悠然叹道:“太慧曾呵斥我,,凡事总以刀兵杀戮为上。老和尚说得对,可惜这道理,我偏要我武功尽废之后我才明白!”卓南雁一吐胸臆,畅快了许多,轻叹道:“教主,霜月当真在春华堂嘛?”

“不错,你去找陈金要人即可。”林逸烟的眼中掠过一丝罕见的暖色,“你带我…照顾好月牙儿。”这一刻,卓南雁忽然觉得,对面这人再不是难覆雨翻云的魔教教主,反而是个值得怜悯的老人,连他额头上的纹理都无比真实。他点点头,到:“不劳你说,我这一生一世,都会好好待她。”

“好极好极!”林逸烟双眉舒展,摇晃着站起身来,振了振难身血痕斑驳的湿淋淋白袍,转身欲行。卓南雁忍不住问:“教主要去何处?无牵无挂,何去何从!”林逸烟驻足凝望那轮蓬勃的旭日悠然道:“祸福相依,便如光明与黑暗交换转换。昨晚身临大险,生死翻覆,倒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我要找个锁仙洞那样的订房,静下心来,将这些道理都想清楚了。”卓南雁笑道:“道理?原来教主离武道远了,反离天道近了。”

“天道冲虚,用之不盈。”林逸烟呵呵一笑,“这道理令尊已然领悟了,我却还须苦悟这个明白。呵呵,洞庭烟横当真及不上剑狂吗?”大袖挥洒,迈步而去,卓南雁望着他那萧索的背影蹒跚远去,心底且喜且 忧。

此时深山沉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卓南雁才细辨身周地形,觉出此地竞离南宫修老人的竹林不远了,想到伶俐活泼的南宫馨,顿觉心底一痛,他摸拉摸怀中,昨晚虽在水中载浮载沉,好在他天衣真气周护全身,怀中物事倒没丢失。

掏出刘三宝临终钱给他的银镯,卓南雁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

“大哥哥,这镯子真漂亮,黄毛小子给我买的啊?就是太大了…黄毛小子呢?”

“嗯,等你再大些,这镯子便戴着合适了。三宝兄弟嘛…跟他师父会金国啦…”

“这黄毛小子,便不来看我吗?”

“他…说过要来,但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卓南雁辞别南宫修祖孙二人,一路疾行,出了天柱山,但南宫馨那惆怅的叹息还在耳边回荡。他终究没有勇气告诉她刘三宝的死讯,跟不敢说自己是失手杀死的。但机灵百倍的南宫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卓南雁不敢多加停留,便偷偷地想南宫修辞行。

南宫修老人颤巍巍地送他出来卓南雁见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对自己有些欲言又止,便道:“修老是否在担忧馨儿?”南宫修暮气沉沉地道:“老朽老矣…”卓南雁不待他说完便道:“修老放心,晚辈此去办些要事,修老若有吩咐,晚辈自会赶来。馨儿也决计不会孤单,我更会给她找个如意郎君!”南宫修连连点头,混浊的老眼内耀出些喜色。

一路匆匆地赶回健康,到明教春华堂来寻陈金。哪知陈金冷冷地道:“圣女已不在此处…是咱们看护不周,圣女破室而出,目下已不知去往何处。陈金不是不力,便等教主责罚是了。”

卓南雁一震,细看陈金的脸色,低声道:“陈舵主,你私自放走了霜月,实是担了不少风险。卓某甚是感激…”随即便将林逸烟在无极诸天阵内的诸般遭遇说了。

陈金听说林逸烟武功尽废,双目不由瞪得老大,神色似悲似惊,沉了好久,才道:“既然如此,也无须隐瞒卓兄了。林说之走,确是我有意为之,但她去了何处,我实在不知。”卓南雁大失所望,反复问了多次,逼得陈金发誓赌咒,才确信林霜月已真的不知所踪。

走出春华堂那轩敞却有空旷的屋宇,卓南雁只觉自己的一颗心也变得空荡荡的。大医王萧虎臣果然还在健康访友。卓南雁费尽辛苦找到他时,才知大医王虽然一直在看护林逸虹,却已很久没有见到林霜月了。

“小月儿你去哪里了,她不是去寻你嘛?”萧虎臣的脸上满是疑惑之色,嚷道:“你这浑小子怎地还来问我,莫非又跟我徒儿闹了别扭?”他一直在医朋友的深宅大院中,不与江湖中人往来,既没听说卓南雁在镇江迎娶完颜婷之事更不知晓林霜月曾被林逸烟囚禁在健康春华堂,听到卓南雁说起林霜月失踪,不由一头雾水。

卓南雁知道大医王的古怪脾气,此事一时也难以说清,索性便呵呵苦笑,只说是林霜月使了小性,更拍了胸脯担保,定要找到林霜月,给他作辑赔罪。萧虎臣这才转怒为喜,连连罢手,道:“去吧去吧!林老二的病情已无大碍,我过些时日便带他去医谷。你将小月儿寻来,让她父女团聚。”

别了萧虎臣,卓南雁卓南雁请江湖朋友给莫愁送信过去,说了自己的大致情形,并匆匆赶往医谷,只盼着林霜月能回医谷。哪知依旧是满怀热血而去,一腔惆怅而还。一晃月余过去了卓南雁先后又去大云岛和天柱山上二人曾疗伤隐居过的草亭,却倒是难觅叫人芳踪。

在天柱山的草亭内怅然四望,但见远处的衰草萧树都是一派冷寂廋硬的青黄,不远处那弯浅溪被寒风吹送,荡出粼粼愁波,只亭外的几丛修竹仍是挺拔苍翠,随风摇曳着,似在向他点头微笑。

“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林霜月的声音响起来,若有若无,似乎只在那翠竹间飘摇,跟着忽又化作银铃般的爽朗笑声,“嗯,这三个响头暂且记下。我先得瞧瞧你资质如何,省得贸然收了个笨徒弟,有辱本门声威…”

卓南雁心头发颤,走上前去手抚翠竹,当日在竹亭内跟林霜月隐居的美好画面便有泛上心头。他的身子突突的颤抖,点点泪水不觉滴在了竹叶之上。

“都怪方残歌这厮!若是小月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定要让他好看!”卓南雁苦闷已久,忽然间狂性大发,一时心念起伏,都是折辱方残歌的念头。过了片刻,心意稍平,蓦地闪过一念,“会不会小月儿不愿见我,去寻方残歌那厮,被他藏匿起来?”他自知依着林霜月的性子,决计不会舍他而就方残歌但苦寻佳人不得,反盼着能在方残歌初能得知林霜月一丝半丝的消息。

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健康,但见健康城内已是一片新意。原来便在自己离开镇江闯无极阵、寻林霜月的这两个多月之间,时令已过了新年,家家户户都是新桃换了旧符许多人家贴上了送寒迎春的锡纸蟠胜,街衢两侧的许多铺户还在叫卖迎春牌儿、门神桃符等物虽是些散碎饰物,却将满城点缀出无尽的生气。

感到雄狮堂外,但见雄狮堂外也新挑了大红灯笼,匾牌、大门都擦拭一新。两名身着新衣的雄狮堂弟子看见他来,远远地便作辑行礼。

卓南雁也不进去,立在堂外,喝令那弟子去唤方残歌。片刻后方方残歌便匆匆迎出,他也换了一身簇新的白袍,只是光鲜的华贵的新装却掩饰不住脸上那层深深的抑郁。卓南雁来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便问起林霜月。

“林姑娘?”方残歌脸色霎时一片煞白,颤声倒道,“小弟曾听说卓兄自无极绝阵脱身,后来再也没有卓兄消息,怎么,难道你也一直没有寻到林姑娘吗?”卓南雁怒道:“你少来放屁,爽快些,只说你可曾知道霜月的踪迹?”方残歌的声调也骤然报告:“自然不知!自从林姑娘给林逸烟那老魔头掠走后,我便日夜忧心,一直费心打探…”

二人的脾气都不太好,念及佳人安危,更是肝火旺盛,说不了三五句话便大吵起来。方残歌想到林霜月此次失踪,终因自己而起,心头本就是羞恼无尽,听得卓南雁竟疑心他藏匿甚或是胁迫了林霜月,一团怒火直蹿上来,“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大叫道:“不错!我方残歌实是对林姑娘有情,求之不得,那也是平生之憾,无可奈何。但我方残歌对林姑娘敬若天人,决不会于其行踪知而不报,如有虚言,情如此指。”说话间,扬手一剑,便向自己小指看咯。卓南雁本来满腔郁怒恨不得将他大大折辱一番,但见方残歌激愤欲狂,竟会挥剑自残,却忽觉心有不忍,心念电转,袍袖一挥,夹手将他的长剑夺下。这一下挥洒自如,纯是一片神行的宗师手笔,雄狮堂第一高手竟然毫无挣扎之力。方残歌只觉手腕一麻,长剑已失,这下怒火更盛,喝道:“我自砍我瘦子,干你何事:“卓南雁冷冷道:“眼下霜月无踪,你便是砍断自己十根手指,又有合用?”情知方残歌生性高傲,不会作伪,来得再跟他多言,转身便走。忽听远处有人叫道:“南雁,哪里去?”竟是虞允文大部而来。卓南雁忽见了当日并肩抗金的老友,才是双目一亮,道:“允文兄,你怎地也在此地?”虞允文行到近前,笑道:“我前日才到的健康。临安有旨,要召见和国公,和国公近日还念着你呢。”卓南雁喜道:“赵官家要启用张浚大人了?他不是说过,宁肯亡国,也不起用和国公嘛?”虞允文低声道:“老弟是桃花源中人嘛?朝廷这就要改元了。”

“改元,”卓南雁更是惊喜,道,“太子殿下要登基了吗?”虞允文微微点头,忽见方残歌满面颓丧,只当他二人年少气盛,又起了什么争执,上前拉着二人的手倒:“走吧,咱兄弟进去说话。”

在雄狮堂内落座闲聊,卓南雁才知这两个月之间,大宋朝廷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当日余孤天死后,耶律元宜当即理短,纵火烧掉了完颜亮的尸身,将余孤天的尸身盛放上马车,整军北还,去新帝完颜雍驾前邀功。同时,大金都督府向宋廷送来了求和牒。

此次金国大军仓惶北还,队伍混乱,连辎重粮草都遗弃了许多,本来正是大宋乘胜追击的良机,但“御驾亲征”的赵构又犯了胃金如虎的老毛病,在收到金国的求和牒后如释重负,懒得再兴大军全力追讨李显忠虽率了万名勇士渡江袭扰金兵,毕竟兵少将寡,难成大事,数十万金兵最终黯然度过淮河而去。许多抗金志士都上奏苦谏,趁金国新帝登基不稳,乘势进兵,联络中原义士,尽复汴京故土,均被赵构拒绝。赵构此次亲临健康,不过是做了几天御驾亲征的样子,便迫不及待地断言:“朕料天下大势,终究是和!”跟着便即会銮,一路巴巴地赶回临安。

大金新帝完颜雍乘机遣使,齐纳来临安议和,借机窥探大宋虚实。赵官家受宠若惊,竟又向金使卑躬屈膝,更牌使臣携国书去金国结好,仍旧“安分守己”地希望跟金国划淮分界,且还欲向大金供奉岁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