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干吗要跟全国的男人过不去?我吃惊地问。
胡莱莱白了我一眼,气若游丝地说,对方是家里的独子,盛世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标准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
我说,那你还叹什么气?
胡莱莱说,你以为是个富家子就是F4啊?我看了一眼他那张由上往下拍的非主流嘟嘴照,差点把一个月前吃的意大利面连洋葱一起吐出来!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胡莱莱用最恶毒、最下流、最无耻的形容词,把那个素未谋面的富家子拼凑成一个惨不忍睹的幻影,硬生生塞进我那极富想象力的脑子里。
总之,我要在你家住一段时间,等我爸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再回去。三个小时后,喝光了三杯大麦茶的胡莱莱做了以上总结。
我总觉得她大概是不会回去了,于是含着被剥削的热泪,冲了个澡去睡觉。
当我真正体会到“剥削”这两个字的深层含义时,我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对像是被有暴力倾向的男友毒打一顿的黑眼圈,一边喝着三倍特浓的浓浆咖啡一边对着电脑催稿了。
实习的第一天和高伯伯打过招呼之后,人力资源部的人带我在公司走马观花了一番,最后我被领到一个大口吃着泡面的女生面前站定,他指着一张被厚厚一摞图书占满的桌子对泡面姑娘说,可可,你把桌子收拾出来,这是实习生阮云喜,今后好好相处,多教教她。
可可来不及咽下嘴里的泡面,用手指比画出一个“OK”的手势,等人力资源部的人离开后,直接把桌子上的书抱到脚下,冲我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谁这么缺德把你往这个火坑里推啊?她终于把泡面咽下去,递给我一杯速溶咖啡(s)笑着问我。
我说,啊?
可可说,做编辑,操的是卖白粉的心,赚的是卖白菜的钱。一进编辑部深似海,饿三代,穷三代,休想翻身还房贷,没听过?
我说,啊?没听过…
可可露出亮晶晶的小牙,哈哈大笑,云喜(s)你真逗,看把你吓得,我逗你玩呢!
她递给我一沓打满宋体五号字的A4纸和一台白色苹果笔记本电脑,依旧笑眯眯地说,这是公司的一些规定和注意事项,你象征性地翻一翻就好,基本上就是不要杀人越货、不要迟到早退什么的,具体的工作内容等你融入到工作进度中,自然就会摸索出来的。电脑可以拿回家用,随你方便。
我点点头,认真地听她把公司从上到下的职务介绍了一遍,以及公司签下的几个畅销书作者,然后(S)又认真地听她把公司的八卦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比如新来的主任助理的前男友,是前主任助理的现任男朋友之类,一直到中午我才抽空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
午休时间(s)可可执意带我详细参观一下公司的全貌,我委婉地拒绝,不用麻烦了。
可可把我从椅子上揪起来,用十三岁孩子的语法对我说,我就要带你去参观,就要就要就要!
我想公司还真是热情温暖啊。
我被她扯着从一楼大厅的便利店开始参观,路过总监办公室的时候,可可突然鬼鬼祟祟地尖叫起来,是宫屿啊!云喜云喜!是宫屿!啊啊啊,我的偶像!
我们缩在墙角偷偷探出脑袋,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朝里面看去,由于有些距离,加上眼镜还丢在编辑部里,我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瘦高的轮廓(s)斜斜地倚在办公桌上,衣冠楚楚,气宇轩昂。

第一章 逆风的星星(8)

第一章 逆风的星星(8)
可可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中对我说,如果总监可以顺利签下他(S)我们公司就发达了!藤远文化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实力不相上下的死对头,如果签下宫屿这位大画家,本年度销量冠军就一定非我们倾城文化莫属!
画家?我以为我们只做图书。
可可解释道,绘本也是图书的一种。宫屿的天才绘画天赋,加上公司王牌作家的文笔,如果可以联合打造出一部绘本作品(S)那就太完美了。
一听到“天才”这个字眼,我就没有了继续窥探的兴趣,从小到大凡是被人称为天才的(S)不是怪咖就是大怪咖。
当然,阮云贺是个意外。
我陪着可可瞻仰了她的偶像好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可公司里应该没有熟人。我有点困惑,才走了没几步,肩上突然一紧,紧接着有男声开朗道,是你啊,爱哭鬼。
我回头的同一瞬间,旁边的可可兴奋地叫起来,啊!宫、宫、宫、宫屿!你认识云喜啊!
原来你叫云喜。他放开我的肩膀笑吟吟地看着我。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慷慨地投掷进来,细茧般萦绕在他的周身。灰色毛衣的松软质地,使他看上去多了一份温暖明媚的气质。
宫屿看见我带着问号打量他,笑得更加Open一些,提醒我,你忘了?下雨天,苏总办公室门外。
我怔怔地看着他,眼前这张脸,仔细一看还真是好看到不行,两道剑眉如浓墨斜**鬓,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却如白马毫无戾气,身形高大伟岸,笑起来却像个七八岁的孩童般,单纯地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
我记得那一天下着大雨,是我的生日。
我一个人搭乘长途客车去C城看我妈。我知道她并不想见到我,于是我只躲在办公室门外(S)偷偷地往里张望,看着她端坐在办公桌前(s)埋头处理工作。
也许是淋了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冷得发抖。时至今日,我早该习惯了没有妈妈在身边嘘寒问暖的日子,可是,却在那一刻(s)忽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咬着嘴唇,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像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想要即刻扑进妈妈怀里,痛哭出那些年的委屈和恐惧。
耳边却是隔着凉薄的时光远远传来的那一句,你不要喊我妈!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云贺不是你啊!
为什么死的是云贺不是你啊!
为什么死的是云贺不是你啊!
为什么啊…
我也常常这样问自己,为什么不死掉算了,这样平凡懦弱的我,真的有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有吗?真的有吗?只要继续活下去,就真的可以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借口,为自己的苟延残喘开脱吗…
几乎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忍住没有让哭声冲出喉咙,胸口却像是吞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刃,从喉咙一刀斩下,在心脏处搅得血肉模糊。
也是一个善意的掌心忽然落在我的肩膀上,随即是一个好听的男声在耳边轻轻地问,没事吧?来找苏总吗?怎么不进去?
慌乱间,我撞开身后的人(s)落荒而逃。
原来那人就是宫屿。我认不出他也在情理之中,只记得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很淡,像一株柔软的植物在大雨中舒展开来的味道。
后来我听说宫屿曾经为妈妈的公司绘制过宣传广告,遇见我的那一天他就是过去取资料的。
可可说宫屿这一次来公司很有可能是为了洽谈合约问题,如果能够与公司达成一致,那么以后我们就有希望成为同事。

第一章 逆风的星星(9)

第一章 逆风的星星(9)
当然这也仅仅是一个希望而已。
实习第一天就在不切实际的忙碌和平静中圆满落幕。
下班后,当我赶到“有家酒馆”的时候,夏微和胡莱莱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餐,窗外即是落日淋漓的长河,风景令人心情舒畅。
在听我陈述完第一天上班的感受后,胡莱莱对“宫屿”两个字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她埋头在包里翻出一本新买的杂志,翻到其中的某一页指给我和夏微看,你说的那个宫屿,就是这个被日本的画画老头称赞为天才的宫屿吗?
我仔细地看了看杂志里肃穆静立的男人,他看起来那么安静,阳光下淡金色的面容像个小孩。
不过(s)“画画老头”这样的称呼是怎么回事?我指着杂志下角标注的“日本漫画家某某先生称赞其为‘拥有令人惊叹的绘画天赋’”,看向胡莱莱。
夏微也颇感兴趣地看了看杂志上的照片,用一种富有职业操守的口吻表示,身材不错,脱光了应该有可拍之处,只可惜长了一张纯洁无辜的娃娃脸,要是气质上再**一点就好了。
胡莱莱立即捂住胸口埋怨,我说你不要这么**好不好!
作为一名专业裸模,夏微被这句话给惹毛了,你才**!你全家都**!还有,你以后再敢把你那双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头扣在你B罩杯的胸部上装纯情我就跟你绝交!
胡莱莱抱住脑袋尖叫,哎呀讨厌!我最怕听到粗俗的句子了,你不要再说了啦!
隔壁桌的几个男生直直地看着她们,我推了推差点扭打在一起的夏微和胡莱莱,喂,那一桌的你们认识?
两人看了隔壁桌一眼,夏微说,不认识。
胡莱莱兴奋地整理了一下刘海儿,底气十足地说,我想几分钟后我们就会认识了。
果然不出三分钟,其中一个男生一脸笑意地走过来,在夏微面前站定,你好,可以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吗?
我听见胡莱莱气沉丹田地骂出一句,靠!
在胡莱莱的世界里,男人永远只分两种,一种是被她迷倒的好男人,另一种就是被夏微迷倒的贱男人。
至于裴兴,胡莱莱一直称呼他为“那个娘们儿”。
而在夏微的世界里,男人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除了陆小虎以外的男人,另一种就是陆小虎。
那个从十三岁开始就一直跟在夏微后面(s)不要脸地嚷着“我喜欢你”的陆小虎。
那个为了夏微被赶出学校时(s)也不忘站在校长室对夏微大喊“我是真的喜欢你啊”的陆小虎。
那个嬉皮笑脸地用“除了夏微之外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是狗屎”来拒绝女生告白的陆小虎。
也是那个站在冰天雪地里,眼眶通红地对夏微喊“你怎么那么脏!那么不要脸!”的陆小虎。
我还清楚地记得(s)第一次拍摄人体艺术作品后的夏微,手里捏着薄薄的几张纸币看着我,笑得比白雪耀目。
微凉日光下,她指着自己红肿的左脸对我说,陆小虎那个**…他连女人都打啊…你也没想到吧…连女人都打…哈哈,真是吓了我一跳…
白雪皑皑里,夏微始终笑着,过了很久很久,她才一点点,一点点,终于靠上我的肩膀,笑容退去的同时,滚烫的眼泪落了满脸。

第二章 世界的事(1)

第二章 世界的事(1)
有时候我也顺着陆小虎近乎痴迷的眼神看过去,那是十五岁的夏微,扎一个清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一件干净的、隐隐散发出茉莉花香的白色T恤,藏蓝色的百褶裙。穿堂风吹过,校服的裙摆轻柔地打在她白皙笔直的双腿上,脚上永远踏着一双一尘不染的帆布鞋。
那是十五岁时的夏微,美好得就像寒冬的第一场薄雪。
十二岁之前我住在乡下,直到小学毕业,我才被十二年来见面不足十次的妈妈接回城里。
我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听说是因为妈妈生下我时正值事业的起步阶段,她一个人照顾哥哥已是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照顾我。而爸爸又是一个标准的文艺人,吟诗作对不在话下,但柴米油盐是半点也碰不得的。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是没法帮妈妈照顾我。
而我的到来根本就是一个意外。
是因为奶奶和爸爸的坚持,妈妈才允许我来到这个世界。
回城的那一天,有很多细节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发黄、发脆,一层层剥落在我平凡而又冗长的生活里。只依稀记得回奶奶粗糙温暖的手掌一直推着我,带着浓浓的不舍,一直一直,把我推向妈妈的怀里。记得她几乎是带着哭腔嘱咐我,到了家里要听妈妈的话,吃饭前要洗手,不干净会被妈妈骂。
还记得奶奶的眼泪、我的眼泪,大雨一样浸透那个干燥闷热的夏天。
尽管新家宽敞得离谱,更离谱的是,我竟然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尽管这样,我仍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突然被丢进陌生牢笼里的小怪物,时刻露出装腔作势的獠牙,准备与这个崭新陌生的环境抗争到底。
于是入学后没多久,我就成为了学校里开家长会时的会议主题。大会围绕着我“不合群”“殴打男同学”“觉得小兔子很好吃而不是很可爱”“竟然创立青少年黑暗组织并号召同学加入”等问题展开激烈的批斗和规劝。
事实上也不是没有硬撑过,也不是没有努力过,那股不死心的劲头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是拼了老命(s)拿了一张只有八十分的试卷又有什么用?
当我拿着那张令我骄傲的试卷,以为会得到些许,哪怕仅仅是一个眼神的赞许。却在阮云贺因为只考了九十八分而焦虑的时候,被老妈轻而易举地丢进垃圾桶里。而搭配的台词是,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烦,没看见我在为你哥哥担心吗?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明白了妈妈喜欢哥哥远胜于我。
没有用的,不是原本就不喜欢读书吗?再努力也无法投射出哥哥的影子吧,硬撑着究竟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呢…
放弃吧。
死心吧。
没有用的。
十二岁的我噙着眼泪转身跑进房里。
新房子里的灯很暖,比起乡下的昏黄来得洁白,也来得刺目。
是的,就是在那样的灯光里,我看见小怪物一样的自己,捋顺了根根直立的毛发,拔去了坚硬锐利的指甲,然后(s)人模人样地奔赴一场荒芜的盛宴。
直到现在,我理所当然地长成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姑娘,即使邮箱里有几百封未读信件,依旧可以心安理得地喝着咖啡,点开其中一封稿件(s)慢悠悠地读下去。
可可把一沓文件放在我的面前,然后,迫不及待地对着我的耳朵小声催促,快说快说快说,你和宫屿究竟有什么**!
我笑,瞎想什么呢,只比陌生人多打过一次照面。
切,你骗鬼呢!可可白了我一眼说,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只是打过一次照面那么简单。

第二章 世界的事(2)

第二章 世界的事(2)
那双桃花眼看谁都会让人觉得不简单吧。我不以为意地说。
正说着手机响了,我按下接听键听见一把好听的声音说,云喜,我是宫屿。
宫屿?啊…你好,有什么事吗?疑问句才出口,可可就以母豹子的敏锐速度嗖的一声竖起耳朵贴了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旁边的可可也一起来,人多热闹些。
我这才意识到他似乎在看得见我们的地方,四下环顾后,我把视线移到巨大的玻璃窗外,果然就看见宫屿笔直地站在楼梯扶手旁(s)朝我们挥手。
正犹豫着,可可已经露出极亢奋的表情抓起凳子上的包包扯着我走了出去。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耀着这个城市。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宫屿已经和我们公司签订了出版合约,老板特地空出三楼的位置(s)给他当私人画室。
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宫屿慵懒地卷着面前的意大利面笑着说。
可可倒吸了一口气,挥舞着叉子抗议,喂喂喂,宫屿,你笑成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啊,小心我告你蓄意**哦!
宫屿依旧笑容可掬地说,荣幸之至。
可可叹气,唉,生不逢时啊!我男朋友要是有你一半的萌点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被可可夸张的语气逗得大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宫屿的脸庞和神情还真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小动物啊,就是那种毛茸茸的、眼神温良的小动物。
那顿饭吃得很尽兴,人生在世吃一顿如意饭也是一种难得,所以和宫屿熟悉起来,仿佛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每天中午,宫屿都会慢条斯理地从三楼的楼梯一节一节地走下来,穿一件不是白色就是黑色的上衣——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是一个色盲,而他的人生就是一个色盲变成大画家的励志故事——然后,走到我的办公桌前,语气温和地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一直把它当做一个疑问句,而不是一种委婉的邀请来回答,中午啊,想吃楼下的麻辣烫!
在接连吃了一个星期的麻辣烫之后,宫屿的脸彻底变绿了,是真的很绿的那种绿。对此我挺不以为然,你不爱吃麻辣烫就说嘛,干吗摆一张绿色的臭脸给我看。
直到那天下午,宫屿因为连续腹泻晕倒在画室里,我才明白他脸绿的真正原因。
因为这件事我差点被可可戳穿了脑门,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训我,你说说你,啊?阮云喜同志,人家好歹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那肠胃的构造能和你这个粗人的肠胃一样吗!你倒好,差点用麻辣烫把人给谋杀了!
我辩解,我既没有求他吃,也没有强迫他…
可可用一种简直把人当猪看的眼神(s)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吼道,你不知道男人为爱是可以含笑饮砒霜的吗!你太过分了阮云喜,仗着人家喜欢你就用麻辣烫玩他的命!
她这一吼,铿锵文艺,气壮山河。
等我下班的时候,宫屿喜欢我的事就已经在全公司广为流传、家喻户晓了。
所以说,绯闻的力量是可耻的。
作为差点用七碗麻辣烫谋杀了公司头牌画手的凶手,我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心,决定去医院看看宫屿。
当我拎着果篮走进医院的时候,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清淡地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从小我就特别喜欢闻消毒水的味道,淡淡的,庄重而严肃,是生命的降生和弥散时特有的味道。
我记得初二那年有一堂作文课,题目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大部分同学在老师的提点下很快地写出“母爱的味道”“家的味道”等煽情而又感人的内容,只有我一个人写了“最喜欢兑了水的消毒水的味道”。

第二章 世界的事(3)

第二章 世界的事(3)
好变态啊(s)阮云喜,你怎么会喜欢消毒水味?
喂,我说,你该不会是吸血鬼吧?哈哈哈。
在整个班级并无恶意的嘲笑声里,我忽然发觉自己心里的那头小怪兽其实一直都没有死,尽管我费尽力气将它打压在心房最黑暗最静谧的地方,但是没有用,它时常会冒出一对尖尖的耳朵,或是充满危险信号的尾巴。
它一直藏在我的心里,随时准备好张牙舞爪地冲出来。
只有阮云贺,也只有他,才会在我试图撕烂作文本的时候(s)一本正经地揉着我的头发告诉我,很特别啊,消毒水的味道让你这么写出来好像还真的很好闻!
——很特别啊。
当我被心里的那头小怪兽折磨得烦躁不安的时候,这四个字险些催出我的眼泪。
那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终于安静下来,我半信半疑地问他,真的吗,哥?
当然是真的。阮云贺穿着高中部的白色校服(s)席地坐在我身边,声音温和地念道,“那种味道就像是无数缕魂魄,温柔地弥漫在各个角落”,云喜你还真能写,不愧是爸爸的女儿,说不定将来可以成为像爸爸一样出色的作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光芒。
我从不知道原来有一个哥哥(s)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驯服了我内心的小怪兽,像一束宁静柔软的光芒,在寒风四起的夜幕里闪耀。
我正陷在温柔的回忆里不肯出来,忽然就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云喜?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回过头去就看见穿着病号服的宫屿(s)微微俯身看着我笑,饱满的嘴唇弯出一道弧线,来看我的?正好,帮个忙。
我怔怔地看着他把手里的香烟塞进我的果篮里。我问他,好点了没有?怎么腹泻到住院的地步?
你来了我敢不好吗?他大大的眼睛冲我眨了眨,说,我哥大惊小怪的,非让我住院做一下全面检查,晚上就可以走了。说完(s)指着果篮嘱咐我,这个进去以后别露馅了。
然后(s)他就像个大孩子那样(s)在后面推着我的肩膀往前走。
到了病房门口我才回过神来问,病房里有你家人?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先回去。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霍地从里面打开,就有浑厚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臭小子肾亏了啊,撒个尿要这么久,别是偷偷抽烟去了吧!
无数个炮仗噼啪炸响后,声音的主人才发现门外除了一脸笑吟吟的宫屿之外,还站着一个瞠目结舌的我。他有些困窘地细细端详我片刻,随即一愣,笑道,怎么是你啊,小云喜。
我也笑,三子,竟然是你!
三子已经是个十足的大人了,我没有用“大人”这个词语诋毁他的意思,我是说,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没变的是那张标准的北方人的脸,虽然比几年前更加黝黑,轮廓也更硬朗一些,但是骨子里透出的大方落拓的气质,清楚地标注着眼前这个人(s)就是“拼命三郎三子哥”。
原来他以前时常挂在嘴边的弟弟(s)就是宫屿。
我大概有三四年的时间没再见过三子了,高考结束后我曾去他的店里找过他,新接手的店主告诉我他已经走了,去了外地。
三子比我们都要年长,我们认识他的时候(s)他已经有了青涩的胡楂,“我们”指的是夏微、顾轻决、陆小虎,还有我。
那年我读初二,三子刚满二十一岁,算是我们的大哥,可我们都喊他三子。
二十一岁的三子在复宁中学附近开一家租书店,兼职给人算卦。后来学校里流行玩塔罗牌,他的店门口又竖起了塔罗牌的招牌。门口的空位夏天卖雪糕,冬天就卖糖葫芦,半夜还要去夜市摆摊卖烤羊肉串。总之(s)我们看见他的每一分钟,都是他在拼命赚钱的样子。

第二章 世界的事(4)

第二章 世界的事(4)
但是他看起来很快活,那种快活是满大街忙碌的人群所欠缺的,我总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和任何一个租书店老板、任何一个卖烤羊肉串的都不一样。
那时候他常常跟我们说起他的弟弟,谁都知道三子有个好弟弟,善良懂事,功课全优。谁要是胆敢说一句他弟弟的不是,他定是要举起砖头(s)照那人的脑袋瓜狠狠砸下去。
三子的父母去世得早,他便中途辍学(s)一心一意供他弟弟读书。就开了这么一家多功能书店,整日忙得像个陀螺,倒把自己的弟弟养得活脱脱似一公子少爷,半点苦也没挨过。这也成了三子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大事。
我们读初中那会儿,夏微就常常拉着我一起去三子的店里租书看。
夏微看的书我全都看不懂,什么加缪、博尔赫斯、卡尔维诺、茨威格,总之(s)全是一些我以为我永远也不会感兴趣的书籍。
我和陆小虎就躲在书架后面看漫画,大多数时候陆小虎这货连漫画都看不进去,就隔着一排排散发着油墨味的书架(s)偷看夏微。
夏微真的很美,美得没有丝毫艳俗,是一种有傲骨撑着的美,这种美能让人心里发颤。
她没有轻薄的骄傲,仿佛“漂亮”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过多的思索和赞叹的目光,她不屑。
有时候我也顺着陆小虎近乎痴迷的眼神看过去,那是十五岁的夏微,扎一个清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穿一件干净的、隐隐散发出茉莉花香的白色T恤,藏蓝色的百褶裙。穿堂风吹过,校服的裙摆轻柔地打在她白皙笔直的双腿上,脚上永远踏着一双一尘不染的帆布鞋。
那是十五岁时的夏微,美好得就像寒冬的第一场薄雪。
那也只是十五岁时的夏微。
她被无数个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爱慕着,比如陆小虎,比如陈北诺,比如三子。
三子喜欢夏微的事(s)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整个复宁中学的学生,只有夏微租书可以晚还几天,也只有三子才会为了夏微的特殊癖好(s)去进一堆没人看得懂,也压根没有人会租的书回来。
那时候的三子,那时候的夏微,那时候的我,遥远得就像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此刻,三子在病房里泡了一壶好茶,绵长的茶香里(s)我们三个气氛融洽地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三子在回忆往事,宫屿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