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公对他们这些小辈态度极为亲和,从没有摆过长辈的架子,无论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他没有见过六叔公责骂或是责罚过谁,甚至没有见过,或是听说过六叔公跟谁动过气,但也从来没有人敢因此在六叔公面前放肆,即便是府里最爱耍混,脾气最暴躁的大伯,在六叔公面前,也都不敢造次。
他以前曾有过困惑,为什么年纪比他父亲小那么多的六叔公,能让所有人都敬着,又怕着。有人说是因为老太爷的关系,也有人说是因为大香师的关系。
然而,如今老太爷已过世,白广寒大香师也已杳无踪迹,六叔公亦已失踪五年。但现在,此时此刻,他的叔伯们提到六叔公时,面上的表情还是如以前一般,一模一样,又敬又怕!
见景孝久不出声,景明有些着急地问:“孝哥儿,你难道不记得大公子长什么模样了?”
景孝抬起脸:“我…我记得的。”
其实那人的五官眉眼究竟是什么样,他当真是不大清楚了,他是描绘不出来,但要说是忘了,却又不可能。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在天枢殿内,看到镇香使的那一瞬,他无法说服自己那不是六叔公,但同时,他亦又无法确定,那就是六叔公。
那张脸,初一看,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几乎是一样的,只是感觉又完全不同,再看,确实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不知道,想不明白,究竟是,还是不是?!
景明也糊涂了:“既是记得,如何又不能确定!”
“父亲和大伯二伯三伯应当都知道,天枢殿现如今多了位镇香使,是安先生亲自指定的。”景孝有些迟疑地开口,“那位镇香使,长得很像六叔公…只是,我看着看着,似乎又不怎么像了。”
景大老爷按不住暴脾气,忽地拍了一下桌子,瞪圆了眼珠道:“你说的到底是个什么球,什么叫长得像,看着又不像!”
景仲已不自觉地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回身盯着景孝问:“你跟那位镇香使都说了什么?”
景明也道:“你就从头说说。”
景孝点头,一边回想,一边道:“侄儿今日去天枢殿,本是为着府里的事去找安先生的,只是安先生似乎无意插手这件事,只让侍女出来传话,说是官府会查清真相的,让我无须忧心。我告辞安先生后,将出天枢殿时,无意听到两个侍女私下聊到镇香使,一个说镇香使像景炎公子,一个说像广寒先生。我当时心里极是吃惊,就返回去求安先生,让我见一见镇香使。”
“广寒先生!?”景明微诧,景仲面上的表情也微微一变。
景公此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并不是创下这泼天的富贵,而是养了两个绝伦逸群的好儿子。
天枢殿的上一任大香师白广寒,是景炎公子的孪生兄弟,两人虽是生的一模一样,但却从未有人将他们搞混过,实在是两人的气质差得太远。景炎公子儒雅风流,接人待物总是彬彬有礼,眉眼亲和,笑容明媚;白广寒大香师则孤高清寒,似傲雪寒梅,目中含霜,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景大老爷也站起身,指着景孝问:“那你见着他后,他可认得你?”
景孝轻轻摇头。
景明有些不甘心,再问一句:“当真不认得,还是,还是他兴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装作不认得你?”
景孝还是摇头:“我当时也是这般想的,只是依孩儿观察,镇香使不像是装的。”
景仲抢过来问:“那他究竟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天枢殿内?又怎么当上镇香使的?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景孝转头道:“侄儿当时没问这么多,不过,这应当都是安先生的意思。”
提到安大香师,景仲顿住,景炎公子和安大香师是有婚约的,两人定亲之前,其渊源就不浅。大公子失踪这么多年,私下里都传是在外遭遇不测回不来了,如今忽然出现一个长得那么像的人,安大香师要将此人安排在自己身边,倒也不难理解。
只是,若真如此,玉瑶郡主的那张婚书,倒是很容易解决了。如果…如果此时大公子,不,一个真假难辨的大公子出现的话,那婚约这事,倒是有个交代。总归玉瑶郡主已死,而眼下大公子亦未娶妻,那么景府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毁约。
景仲想了又想,心里打定主要,便又问:“确实很像?”
景孝点头,只是跟着又道:“侄儿实在是不好说,当年侄儿亦是见过广寒先生的,广寒先生和六叔公不也是很像,但他们…”
这话书房内几位都明白,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景大老爷便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依我看,指定不是。像老二刚刚说的,若真是大公子,哪能不回来的。”
景仲点头:“不过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咱们也要见一见才行。再说今日南疆人都拿了郡主的婚书过来,提到了香田和寤寐林,我说不得,也要去见一见安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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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靴们,其实《镇香令》是独立的故事,直接看是没有问题的,看过大香师后再接着看,当然也很好o(n_n)o哈!

第004章 鹿源

景仲清楚大香师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即便他如今是景府的当家人,但大香师若不想见他,也完全不用卖他什么面子。
但他更清楚,这等时候,已然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且不论玉瑶郡主的命案一事该怎么解决,仅景孝带回来的这个消息,他就不可能再坐得住,无论如何,都得去香殿看个究竟。
只是他动身前,景三爷还是劝了一句:“要不先让管家上去打声招呼?”
景府即便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但景府的脸面,也不比那些宗亲王族差多少。特别景公还在世,大公子亦没有离开时,这长安城内,哪家王侯不卖景府三分薄面,更有人想着各种法子上门巴结的。
刚刚景孝上去都没见着安先生的面,那还是景公临终前,托付安先生照看的孩子呢…但景孝是小辈,见不着大香师也损不了颜面,左不过是又被人看轻几分罢了,而且说来说去也是在府里的事。
但若景仲上去也吃了闭门羹,那他这当家人的颜面,可就不怎么好看了。日后府里有异心,不服管的那些人,怕是更会动歪心眼。
景府的大爷景壮,二爷景仲,三爷景禄,都是二房所出,一母同胞,四爷景明则是三房那边。二房蠢材多,但人丁兴旺,下一辈哥儿姐儿更是不少;三房则多是明白人,偏人丁凋零,景明还是个病秧子,三房还有一位五爷,却又是个什么都不管的主,可怜景孝的身子骨也像他父亲。
所以景公临终前,等不回景炎公子,最后选了景孝,也是无奈之举。
而事实也证明了,景孝目前确实担不起这样的大任,送至面前的权力,还没等握住,轻易就被自己的伯父给收走了。
其实景仲也没多大才干,但比起景大爷的暴脾气没脑子,景三爷的贪财好色,他起码识时务,知道面子这种东西,要和不要,主要看面对什么人。对大香师这等云端之上的人,他绝对能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扒下来,先踩上几脚,再若无其事地贴回去。

天枢殿偏殿大厅内,鹿源给景仲沏了一盏茶:“景二爷,先生此时在香室内,之前交代了不可打扰。”
景仲忙欠身,伸出双手去接那杯茶,脸上亦带着小心翼翼的笑:“不急不急,不敢打扰先生,我就在这等,若先生出来了,劳烦源侍香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有要事求见。”
鹿源微微颔首,唇边挂着笑:“那就请景二爷在此稍候。”
“好的好的。”景仲被那笑容看得心都酥了。
他不知道安大香师去哪找的这么个宝贝,一个男人,却生的一双如此漂亮的鹿眼,平日里看人的时候就水水润润的,这一笑,更是软的叫人不知怎么好。
景仲一直站着,等鹿源出去后,才复坐下。
一个时辰后,鹿源走到安岚跟前,欠身道:“先生,他还在厅内候着,看起来并无一丝不满或是不耐烦。”
安岚轻轻盖上香盒:“也是午膳的时间了,依他平日在景府的膳食,给他送去。”
她确实极少插手景府的事,但景府的一切,她都有关注。毕竟是景公临终前托付于她的,也是景炎公子,最后交到她手里的东西。
“是。”鹿源应下,又问,“先生这边可要传饭?”
安岚沉吟一会,从香席上站起身:“传饭到云隐楼。”
云隐楼是镇香使住的地方,离凤翥殿不远。
只是她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偏过脸问了一句:“镇香使…此时可在云隐楼?”
她对香殿外的景府了如指掌,却对就住在香殿内的那个人,无法完全了解。
鹿源一怔,镇香使的事,他无权过问。
安岚也似只是随口一问,并未等鹿源回答,就迈过门槛,往云隐楼走去。
安岚走后,鹿源还在那站了一会,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他看着安岚的背影,心里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镇香使今日在云隐楼,如今的云隐楼,殿内殿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日夜盯着呢。这段时间,因镇香使的出现,天枢殿原本平稳的形势,忽然变得莫测起来,人心也都因此有些浮动,先生似乎却并不以为意。
蓝掌事为此担忧,他也担忧,只是蓝掌事的担忧和他的担忧有些不同。
安岚到的时候,白焰正好在院中练剑,她便未出声,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无论春夏秋冬,大雁山的景色都是唐国一绝,千古以来,有多少名卷是出自此山此景。
安岚成为大香师后,自然是赏过不少以大雁山为主题的绝世名画,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身影,才是这幅水墨画中,最具灵性的一笔。
白焰最后一招,身若游龙,枝桠上的雪花飞起,寒剑一转,剑尖衔住一片雪花,对着安岚直直刺过来。
鹿源领着送膳食的侍女进入云隐楼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脚步即加快,宽大的袍摆刹时卷起路上的积雪,身子瞬间就挡在安岚面前。
白焰的剑在距鹿源眉心三寸前停下,然后收起,赞赏地一笑:“源侍香好快的身手。”
鹿源神色不变,那双黑黝黝的鹿眼依旧含着温柔,只是开口时,语气明显带着几分指责:“镇香使身手再好,今日也是放肆了。”
白焰看向安岚:“先生受惊了?”
“未曾。”安岚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厅,“过来用膳吧。”
鹿源摆好膳食后,微微欠身,就退了出去,但却没有离开。
白焰透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再收回目光看向安岚:“源侍香担心我会对先生不利。”
安岚一边盛汤,一边道:“你无须放心上。”
白焰却问:“那么先生呢?是否放在心上了?”
安岚放下盛汤的勺子,抬起眼:“你指的是什么?”
白焰伸手,接过她的勺子,帮她将碗里的汤添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又问一句:“先生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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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轻抚

安岚没开口,白焰照样没有催。进屋后,温热的饭香已化去他身上的寒气,此时他眉眼间挂着浅淡的笑意,搁了勺子后就拿起筷子,很自然地给她夹菜,语调里带着几分慵懒和随意:“别喝太多汤,不然一会吃不下饭了。”
安岚看着他夹菜的动作,抿了抿唇,片刻后问一句:“今日准备的这几道菜,可合公子的口味?”
白焰特意看了两眼摆在桌上的四菜一汤,笑着赞道:“此等佳肴,岂能是不合口味的。”
安岚抬起眼:“你还没吃。”
白焰便夹了个白玉丸子送进嘴里,慢慢品了一会,然后微微点头:“肉质嫩滑,嚼起来又有劲道,难得!”
“味道如何?咸了还是淡了?”
“刚刚好。”
安岚便也给自己夹了一个白玉丸子,却吃了一口后,就放下筷子,淡淡道:“五年没做这个,盐放多了。”
白焰一顿:“这是姑娘亲手做的?”
“吃菜吧,这小白菜看着不起眼,却是用高汤浇熟的。”安岚说着就将那道菜往他面前推了推,“是从天香楼里请来的老师傅的手艺,这道菜在他手里超过三十个年头了,不是随便能吃得着的。”
白焰却将那几个丸子都夹到自己碗里,悠然自得地道:“姑娘的手艺也不差,这长香殿,怕是没人有我这样的口福。”
安岚看着他连着吃了两个丸子后,接受了他的夸赞,淡然道:“这倒是。”
即便是以前,也只有景炎公子能尝到她的手艺,虽然她做得并不好。
这一顿饭,吃得是意外的和谐,除了开始这几句外,接下来就再没什么交谈,两人都认真地用完午膳,饭后品茶时,安岚才接着开口:“今晚我要去景府走一趟。”
“一个人?”
安岚点头。
白焰轻轻搁下茶碗盖,改了称呼:“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安岚不急不缓地道:“南疆香谷对长安来说,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即便是南疆人,对香谷也说不上了解。香谷里的人一直都避世而居,长香殿流传下来的文字里,对香谷的记载亦是极少。那些有限的只言片语,也多是劝告后人,不要轻易与南疆香谷为敌,特别是香谷的大祭司,需慎之又慎。”
白焰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据说香谷的大祭司,虽没有大香师那等迷惑人心幻化天地定人生死的能力,但其能耐亦不小于大香师。”安岚慢慢品了一口茶,抬起眼,“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同他碰面。”
白焰这才开口:“先生指的是司徒镜?”
“是他。”安岚手里拿着茶碗盖,轻轻拨着杯口,上好的瓷胎发出丝缎一样的声音,“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出香殿,只要我动身,他就会跟上。”
白焰问:“难道先生怕他?”
“景府,毕竟是景公的毕生心血,也是景炎公子最后托付我照看的。”安岚看着他道,“公子倾其所有地栽培我,再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于我,我总不能看着景府陷入这样的漩涡。”
白焰默然不语。
“玉瑶郡主死得离奇,我需要去看一眼究竟,但不能让他们因此多做文章。”安岚放下茶杯,“所以我需要你拖住司徒镜,别让他来打扰我。”
白焰唇边浮出一抹浅笑,片刻后才道:“自当从命。”
安岚微微点头,然后站起身。
白焰送她出去,却走到门口时,问了一句:“先生不打算问一问。”
安岚站住,侧过身看他:“问什么?问你和司徒镜是什么关系吗?”
白焰没有回答,外面的雪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五官描绘得愈加迷人,还有那双眼,在光与影的交错中,眸色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年纪,看不透心境。
安岚忽然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司徒镜入长安不止一个月,而你…在长安也有一年多了,你们会认识,我不奇怪。”
抚在脸上的手,冰凉而柔软,奇异的醉人,他没有避开她的动作,也没有进一步地迎合。
没有人能拒绝大香师的示好,唯独他例外。
安岚的手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手指顺着他的脸颊轻轻滑到他的下巴,然后松开:“傍晚时分我会过去。”
他们站在门口说话时,候在院中的鹿源将他们所有动作都看在眼里。
安岚说完,就转身离去,鹿源遂跟上。
白焰走出屋檐,目送他们离开,阳光落在他脸上,暖暖的,却盖不去脸上微微的凉意,他垂下眼,片刻后摇头一笑。

“先生要出门?”太阳将落山时,鹿源出现在安岚寝殿外,欲言又止。
安岚点头,就要上马车,鹿源终是忍不住往前一步:“先生能否让我跟着?”
安岚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能。”
鹿源面上一红,水润的眼睛流露出明显的担忧,坚持道:“我绝不会打扰先生做任何事,只求能时时跟在先生身边,在先生有用得上时,能尽绵薄之力。”
“你回去吧。”安岚面无表情地留下这句,就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鹿源站在原地,失落地目送马车离开。
“她要做的事,岂是你能阻止的。”不知何时,蓝靛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淡淡道了一句。
鹿源没有转头,一会后,却忽然开口问:“镇香使白焰,是个什么样的人?”
蓝靛沉默了许久才道:“跟安先生一样的人。”
鹿源转过脸,面上带着几分不认同。
蓝靛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她说完便转身。
鹿源却在她后面问了一句:“蓝掌事,你是谁的人?”
蓝靛忽然站住,转身,盯着鹿源,声音森寒:“念在你是先生身边的人,我且饶过你这一次!”
鹿源目中并无惧色,他认真看了蓝靛一会,然后揖手:“是我鲁莽了。”
蓝靛忽的一声冷笑:“你呢,源侍香,你又是谁的人?”
鹿源抬起脸,微微蹙眉。
“我知道你跟先生坦白过你的一切,但你当真确定自己的位置吗?”蓝靛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暮色的渲染下,她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迷离。
许久,鹿源才收回目光,轻轻道:“你怎么会懂,我当然是先生的人。”

第006章 夜色

景府的骊园里种了很多红梅,不过现在还不到花开的时候,树枝上只看得到几个花骨朵,零零落落的,完全没有那让人神往的冷傲姿容。
乌金西沉,安岚踩着最后一点余晖走进骊园。
她以前来过骊园一次,在她还只是天枢殿的侍香人时。那时景炎公子住在景府的白园,她当时没有资格入住白园,于是便在骊园安歇。
不过那次正好赶上满园的红梅怒放,那景色,美得让人心悸。
安岚一步一步往里走,眼睛扫视过每一个角落。依旧是外檐斗拱,朱漆廊柱,每一处都是精巧华美匠心独造,即便是王侯将相入住此处,也不会辱没了身份。
只是,园子还是那个院子…但如今这里门窗紧闭,院中冷寂,外头守园的婆子只窝在自己的小屋,偶尔听到些声响,也绝不探出头瞧一眼。玉瑶郡主带过来的那几个丫鬟,眼下也还住在这里,郡主的死因没查出来之前,她们怕是都不能离开。
除此外,前院那边还有八个南疆侍卫,日夜轮值,时时盯着骊园,以及整个景府的动静,就好似在特意等什么人一般。
这些日子,除了接待官府来查案的人外,景府的人能避开这里就尽量避开,因而,只要有人往这边靠近,就瞒不过那些南疆侍卫的眼睛。
然而安岚一个人都没有惊动,就走到了骊园的堂屋前。
此时堂屋的大门是关上的,里面放了一副棺木,是南疆人命景府给准备的,不过玉瑶郡主并未入殓,尸体就放在棺木旁边。七八天过去了,也不知那尸体成了什么样,幸好眼下是冬天,不至于太难看。
据闻这些天,没有人敢轻易动郡主的尸身,即便是大夫和查案的官差来了,也只能站在一旁看几眼,余的,皆由郡主的贴身丫鬟口述。
安岚走到门口时,没有急着马上推开门看个究竟,而是收住脚步。
在她踏上台阶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许些不对劲,越是靠近堂屋,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在她进入景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就起了香境,她虽身在骊园,但其实是行走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要她不愿,就没有人能看见她,更不可能有人能接近她。
但,这危险的感觉却来得那么突然,就好似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要闯入她的香境世界!
难道别的大香师也过来了?会是谁?
安岚看着眼前紧闭的门,眉头微蹙,不对,不是有人要闯入她的香境,而是…安岚目中露出诧异,遂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另外一位大香师,那是什么?
那种冰冷的,黏腻的,焦躁的,正在四处寻找,试图扑上来一口吞噬掉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大香师的香境是由心生,故翻云覆雨,也只作用于生灵,生灵的灵性越高,就越抵抗不了香境。因而这天下,几乎没有人能逃得过大香师的香境。而能对抗香境的,也只有另一位大香师的香境。
可是,此时却出现了未知的情况,堂屋里面有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厢房的门开了,两个丫鬟从里出来,一个手里端着一盆水,一个捧着一叠棉巾。
“雪都停了,怎么还这么冷!”
“都入冬了,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冷,快走吧,别磨蹭了,早点做完早点回去歇着。”
“嗯。”
见她们是往堂屋这走来,安岚便往旁让开两步,看着她们走到自己刚刚的位置。两丫鬟都十七八岁的模样,都生得很好看,一个圆脸,一个瓜子脸,此时那圆脸的丫鬟露出几分怯意,轻轻道了一句:“咱也不知接下来怎么办,要是——”
瓜子脸丫鬟马上制止她:“嘘,别多嘴!”
圆脸丫鬟赶紧收声,只是脸上的忐忑并未减少。
安岚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们推开堂屋的门。

长安城东区的枣树巷口,有一家专门卖羊肉火锅的铺子,铺子很是简陋,差不多就用油布搭起来的棚子,除了头顶,前后左右都敞着风。棚子下摆着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搁着一个小火炉,炉子烧得旺旺的,羊肉在锅里翻滚,浓郁的香味飘散在这寒凉的冬夜,吸引那些在夜里赶路的人,每每走到这后,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白焰夹起一片羊肉尝了尝,然后道:“可以吃了。”
此时与他同坐一桌的,是个穿着斗篷,戴着帽子的人。那斗篷很大,将整个人都罩住,那斗篷的帽子也很大,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
“你找我,就是请我吃这个?”
白焰笑了笑:“人间烟火,别有滋味。”
“你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羊肉。”
白焰喝了口汤:“汤很鲜,既然来了,就尝一尝。”
“她今晚去了景府。”
白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羊肉。
“原来如此,是她让你来拖住我的。”
白焰吃了半碗羊肉汤后,抬起眼:“没错。”
“你觉得你能拖得住我?”
白焰将剩下半碗汤喝了,又盛了一碗:“可以试试?”
“试试?”司徒镜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你,不是我的对手。”
白焰唇边也挂着一抹笑,没说话,炉火映在他脸上,那抹笑意似也随之亮了几分。他今夜出来,依旧是一身简素的棉袍,不过加了件披风。披风上缀着一圈毛领,他吃东西时,将披风的领子解开了,就搭在肩膀上。他看起来很随意,身上甚至没有佩剑,没有给人丝毫危险的感觉。
司徒镜还是微微垂着脸,宽大的帽檐遮住他的容颜:“我不想跟你动手。”
“那就吃碗羊肉汤。”白焰说着就给他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司徒镜在阴影后面盯着他:“你为何要屈尊听命于她!?”
“屈尊了吗?我未曾觉得。”白焰淡淡一笑,递给他一双筷子。
司徒镜看着那双筷子,忽然又阴测测地笑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还不走吗?”
白焰把筷子放在他跟前:“你给她设的陷阱。”
“你知道!”司徒镜微怔,随后微微点头,“你猜到不奇怪。”
白焰又喝了半碗汤后,觉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