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镜在阴影后面看着他:“你不担心?”
白焰拿出钱,放在桌上,然后站起身,看了看夜幕:“晚了,回去吧。”

第007章 妩媚

司徒镜抬起脸,然而斗篷的帽子实在太大,旁人依旧看不清他的脸:“你要回去?”
白焰道:“夜里太冷了。”
司徒镜慢慢站起身,旁边别桌正在吃羊肉火锅的食客,不由都往他这看了一眼,随后又赶紧收回目光。不知为何,每个人在看过去的那一瞬,心里都莫名生出几分惧意,那恐惧的感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它慢慢游过,然后突然抬首,对着你吐出红色的信子!
司徒镜问:“你不想去景府看看?”
“看什么?”白焰反问一句,语气很是平淡,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没人能看得透他的心意,司徒镜沉默片刻,离开桌子往前一步,然后似想起了什么,低低地发出一段怪异的笑声:“有意思!”
白焰没理他,将披风系好,就转身走入夜幕中。
“官府是查不出凶手的,不用等镇南王的人到长安,景府就会供出她。”
白焰已经走远了,司徒镜并未跟上,但是他的声音却似影子般,慢悠悠地从后面传来:“凶手就在长香殿。”

白焰一个人走在入夜后的长安城内,不知何时,天忽然飘起雪花,不过片刻,路面就全都白了,他身后慢慢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
雪越下越大,街上空无一人,两边的店铺全都打烊了,夜空中只有零落的几点星光,时隐时现,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他站住,抬起脸,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
街道,屋檐,楼台,全都一点一点染了白,似一场无声的盛宴。
雪花落在他脸上,很快就化了,冰冷的感觉让思绪无比清晰,他的嘴角慢慢上扬,俊秀的容颜浮现出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宛若开在夜里的昙花,无比安静,亦无比惊艳。
一辆马车自雪夜中行来,车轮碾在积雪的路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多会,马车在他旁边停下,车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传出一个比这雪花更冷,亦比这雪花更柔软的声音:“镇香使,请上车。”
白焰笑了笑,走过去,车门打开。
美丽又神秘的女子,携着温暖的光缓缓而来,不容置疑的邀请,成为这雪夜里最吸引人之处。
白焰无法拒绝,上车后,安岚往自己旁边示意了一下:“坐过来。”
白焰便将自己的披风解开,再将车厢内的炭笼往她跟前挪了挪,然后才在她身侧坐下:“安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
安岚微垂下脸,声音有点恹恹:“路过碰巧看到。”
白焰打量了她一眼,发觉她脸色似有些不好,本就很白皙的脸,此时几乎没了血色,眉头亦是微微蹙着,因眼睑微垂,所以两扇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神色。
白焰问:“先生不舒服?”
“没有。”安岚抬起脸,“司徒镜可有与你为难?”
“没有。”白焰摇头,又问,“可是景府一行不顺利?”
“不是。”安岚眼睛看着炭笼一会,然后转过脸,看向他。
此时两人是挨着坐在一起的,她这么一转头,两人的视线就离得更近了,车内的烛光很亮,他几乎能看到她肌肤下细细的血管。
安岚垂下眼,看着他披风下的手,伸手去握住。
白焰顿了顿,没有拒绝。
她贴住他的掌心:“手这么冷,你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
她的手比他小很多,白皙又柔腻,他不由轻轻握了一下:“也没多久。”
安岚与他十指相扣:“你站在雪夜里想什么?”
白焰沉思了一会,轻轻一笑:“也没想什么,只觉得那一刻很安静,雪花落在脸上,感觉意外的好。”
她紧紧贴着他的掌心,良久后,才道:“司徒镜跟你说什么了?”
白焰道:“凶手在长香殿。”
安岚松开他的手,翻过他的手掌,看着他掌心的纹路问:“你信吗?”
白焰任她摆布:“一半一半。”
安岚轻轻描摹他的掌纹:“一半一半?”
白焰觉得掌心有点痒,顿了顿才道:“凶手在长香殿,不一定就是长香殿的人;凶手在长香殿,是长香殿的人,但不一定就在长香殿。”
司徒镜的话里有玄机。
“是吗…”安岚似乎并不在意,手指还在他掌心上轻轻描摹,食指顺着他的生命线一直划到他手腕,没有停下。
白焰将手一转,就握住她的手,止住她撩拨的动作,语气却是比刚刚柔了几分:“安先生呢?在景府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看到。”安岚抬起脸,朝他笑了一笑。她是冷漠惯了,此时这一笑,宛若冰雪消融,眼角眉梢间都带上了妩媚,靠得这么近,有种难言的吸引力。
白焰沉默地看着她。
安岚低声道:“镇香使,你弄疼我了。”
白焰垂下眼,慢慢松开她的手:“什么都没看到?”
“确实没看到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有些东西,不是用眼睛去看的。”安岚挽起袖口,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手腕,轻轻揉了揉,“兴许司徒镜说的没错,凶手在长香殿内。”
白焰看着她那截比雪还要白的手腕:“发现了什么?”
“大香师来过的痕迹。”安岚将袖子放下,声音轻缓,“是一小段零碎的香境,那香境好似被撕碎了一般,就停留在那里。”
“是什么样的香境?”
“只是一小段香境,又破碎得太厉害,而且有好些天了,看不出是何种香境,不过,我猜…应当是杀人的香境。”
白焰思忖了一会,又问:“看得出是哪位大香师吗?”
安岚摇头,闭上眼:“如果大香师有意隐瞒身份,是很难从这样零碎的香境中找到他的。”
“那段香境需要多长时间才会消失?”
安岚想了一会:“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官府再查不多点什么,定会派人请大香师了。玉瑶郡主的身份实在太敏感,死得又那么离奇,怕是用不了几天,官府的人就会前往长香殿。
她能看得出来,其余几位大香师自然也是能够的。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
真的是某位大香师吗?
之前去过景府的那位大香师是谁?又是什么东西将那位大香师的香境给撕碎了一角?

第008章 香境

长安城离大雁山有段距离,加上是夜里行车,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些。
出了城门后,安岚便闭上眼睛小憩。
车夫驾驶得很小心,但是车厢还是有些摇晃,她便稍稍侧过身,靠在他肩上。白焰垂下眼,只见她脑袋微微动了动,纤细的手从斗篷里探出,轻车熟路地摸到他的手,再轻轻挽住。
他看着她的动作,微微挑眉。
从第一面开始,她就对他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在他面前,她的言行举止没有丁点遮掩,更谈不上矜持。她从不会追问他的事情,她会自己去查;在香殿内,她既完全信任他,却又允许别人暗中监视他;她不过问他和司徒镜的关系,却一开始就防备司徒镜,同时又不阻止他和司徒镜的交往。
在天枢殿,她有去云隐楼找他的时候,但更多时候是待在自己的凤翥殿内。
随心所欲,若即若离,让他亦是难猜她的心思。
他正沉思的时候,马车忽然晃了一下,她挽住他胳膊的手轻轻往下一滑,遂握住他的手掌,他正要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往里坐些,别颠了下去。
却不等他握紧她的手,车厢里的灯忽然就灭了,眼前一片昏暗!
白焰即紧握住她的手,只是随即眼前的昏暗淡去,视线逐渐清晰,他来到了一个种满梅树的陌生院子,此时太阳已落山,园灯还未亮起,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夜幕中。
她还在他身旁,依旧握着他的手。
白焰微怔之后,即意识到这是她的香境,环顾了左右:“景府骊园?”
“是骊园,时光回溯的香境。”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过去。
那两丫鬟推开门,她和他站在门外看着堂屋里正发生的一切。
“这都第八天了。”圆脸丫鬟小心翼翼将棉巾浸在水里,拧干,递给瓜子脸的丫鬟,缠着声道,“郡主怎么还跟…”
“闭嘴!”瓜子脸丫鬟忙低呵,“少说话多做事!”
圆脸丫鬟声音里带着哭腔:“姐姐,我实在是害怕!”
瓜子脸丫鬟心里也有些犯怵,不过她越是紧张,嘴巴就越毒:“你怕什么,咱们从小就伺候郡主,人活着的时候你都没怕,死了你倒知道怕了!难道怕郡主忽然醒过来咬你一口!”
“姐姐,你,你你快别说了!”
“快擦…”
两丫鬟进去的时候,就将堂屋里的灯给点亮了,郡主的尸体就正对这堂屋的门躺着,故站在门口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那哪里像死了八天的人!
即便没有靠近去,却依旧能看得清,那躺在床上一身盛装的妙龄女子,似只是熟睡过去般,仅仅是脸色比常人苍白些罢了。
那两丫鬟拿棉巾给玉瑶郡主仔细擦了一遍身体后,就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了。
“那是南疆的一种药水,名叫千娇百媚,专门给死人用,为保尸身不腐,只有贵族能用得起。”白焰低声道,这些天他负责查探此事,故那两丫鬟此时做的事情,他很清楚。
安岚点头,没有说话,似在等着什么事情般。
果真,那两丫鬟前脚才刚刚离开,就看到玉瑶郡主的床周围浮先片片微光,那光并不纯粹,乍一看很是斑驳,再仔细一瞧,发现里面竟是有破碎的印象!
白焰诧异:“那是什么?”
安岚道:“是一角被撕碎的香境,郡主临死前,有人在这里起过一场香境。”
白焰微微蹙眉,在那几片破碎的光片中寻找蛛丝马迹。
天之骄女的脸在光片中闪过,缀着珍珠的绣花鞋踩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奔跑,蝴蝶在她裙裾边飞舞,那是娇憨的玉瑶郡主,成群的仆从围绕,鲜艳的胭脂贴脸,大红的花轿抬起…随后是凌冽的飞花,光片碎得厉害,聚在一起又分离…
“是出嫁?”
“应当是。”安岚淡然道,“玉瑶郡主和景府有婚约。”
白焰不语,片刻后,遂见那些光片又聚成几片隐约可见的景象,但却还是某个场景的一角。和刚刚不同,再不是那样欢乐幸福的景象,而是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被扯破的嫁衣,落了满地的珠宝首饰,倾盆的大雨,斩下的巨斧,还有顺着雨水汇集成河的鲜血。
光片突然间碎成光点,随后消失。
一种看不到的危险猛地袭来,似从阴地里钻出的怪物,粘稠,贪婪,凶猛!那感觉侵入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白焰瞳孔猛地一缩,握紧安岚的手,却就在这时,他们回到了车厢内。
明亮的烛光,精致的炭笼,柔软的靠垫,以及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温暖。
白焰静默一会,轻轻吁了口气,然后才看向安岚:“这就是安先刚刚在景府骊园所看到的一切。”
安岚点头:“我没有进屋细看。”
因为最后的感觉太危险了,她没弄清楚原因之前,不会妄动。
白焰问:“玉瑶郡主就是死于那场香境?”
安岚沉吟道:“你觉得呢?”
白焰沉思良久:“如果香境里的血,是郡主的,那么郡主就是死在了香境内?”
安岚道:“没错,如果她在香境内死了,那么现实中她确实也是死了。这等死法,大夫看不出究竟,仵作亦是查不出死因。”
白焰却问:“既然大香师的香境杀人如此容易,为何要有出嫁那一段?”
安岚摇头:“我亦是想不明白这一点。”
零碎的片段,反使得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最后那危险的感觉…”白焰又看向她,“是当时你的香境遭袭?”
安岚点头:“所以我离开了,他没碰到我。”
“是另外一位大香师?”
“不像。”安岚摇头,随后又有些迟疑,“不是很确定。”
白焰道:“那么,这就是司徒镜设下的陷阱了。”
安岚看向他:“他承认?”
白焰道:“他承认也没用,看不到又摸不着的东西,又何来证据。”
安岚微微点头,垂下眼沉思时,看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抓着,便轻轻动了动手腕。白焰亦往下看了一眼,松开手,就见那如雪的皓腕已红了。

第009章 谈价

回到天枢殿,已近子时,鹿源一直候在凤翥殿门口,看到安岚的马车后,面上的表情终于一松,忙走过去:“先生累了吧。”
只是先下来的却是镇香使,鹿源面色平静,朝他微微颔首。
安岚下车后,白焰才揖手道:“今晚多谢先生了,先生早些歇息吧。”
安岚微微点头,未多言,下了车就直接回了寝殿。
鹿源将早备好的热茶送上:“景二爷一直等到天黑才告辞。”
安岚将茶盏放在几上,把旁边的手炉拿过来,两手抱着:“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鹿源立在一旁,轻声轻语地道:“就是好言安抚了几句,不过景二爷对景公签下的文书很是担忧,走之前,希望先生能给句话,好断了南疆那边的心思。”
安岚垂下眼,看着手炉上的花纹:“他怎么说的?”
“景二爷的意思是,景公这辈子就两个儿子,一位是白广寒大香师,一位是景炎公子,那文书上倒没有指定,将来要娶玉瑶郡主的是哪一位。但是白广寒大香师定是不可能的,且不论广寒先生如今何在,仅是这大香师的身份,天枢殿若真认了这份婚约,那么天枢殿和镇南王府的关系就复杂了。”鹿源说到这,看了安岚一眼,接着道,“因而就只有景炎公子了,只是景炎公子当初是已定了亲的,并且如今他们也找不到景炎公子人。如果眼下能有一位长得跟景炎公子很相似的人出面,同景府一起表明,景炎公子实际上并未定亲,不然也不会至今未成婚,如此,景府也就不算失约。总归玉瑶郡主已死,这事有个说法,那么无论是婚约还是失约,这事也都过去了。”
安岚问:“所以景府是想请镇香使出面?”
“是,景二爷告辞的时候,还提出想见一见镇香使,只是那时镇香使未在殿内。”
安岚唇边忽然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既如此,他怎么来找我?还耐心等那么长时间?”
鹿源道:“景二爷的意思,此事自当要先问您的意思,镇香使愿不愿意,还不是要看先生您点不点头。”
安岚轻轻描画手炉上的花纹:“我不反对,就看镇香使的愿不愿了。”
鹿源顿了顿,应下:“是。”
安岚放开手炉:“我乏了,你出去吧。”
“是。”鹿源又应了一声,只是却没有马上走。
安岚抬起眼:“还有事?”
鹿源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先生的手怎么了?”
安岚垂下眼,将袖子拉下:“没事。”
鹿源问:“是镇香使做的?”
安岚又抬起眼,看着他,神色淡淡。
鹿源垂下眼,面上似有隐怒,却含着不露,缓缓行礼:“夜深了,先生歇息吧。”
他的外表是柔弱的,漂亮的,精致易碎的,一个微微难过的表情,就能引起女性的怜惜,让人忍不住想要对他好;当然,也有可能会让人想加倍地欺负他,玩弄他,掌控他。
是天堂还是地狱,似乎是在别人一念之间,但实际上,是在他手里。
这是上天赐予他的能力,他自成年后,就很好地掌握了这等能力。天枢殿内,几乎所有侍女,甚是是香师,都会不自觉地对他有几分偏袒和维护,除了安岚和蓝靛。
不过当初安岚会把他放在身边,除去他有过人的辨香本事外,多少也有这样的原因在。

安岚净面后,准备上床时,侍女拿着一盒香膏进来:“源侍香让我给先生,这是他新调配的,擦手用,睡之前在手上涂一点,明日早上起来两手的肌肤会无比光滑。”
安岚往那侍女手中看了一眼,示意她放旁边。
侍女即将那盒香膏小心搁在床边的高几上,然后轻轻退了出去。出去时,看到鹿源还等着外面,便走过去笑着道:“先生收下了,搁在床头呢。”
鹿源行礼:“有劳姐姐了。”
侍女笑道:“我可有份?”
鹿源道:“自然是有的,已经让人送到姐姐屋里了,先生身边的几位姐姐都有。”
“真是,这般贴心,叫人想不疼你都不行。”

屋内,安岚拿起那盒香膏,又看了看自己还有些红印的手腕,想了一会,将香膏放回去,然后歇下了。
翌日,白焰就被告知景府那边的意思,又听说安岚并不反对,由他做主后,便没有多考虑,点头应下了。
中午,景府就收到镇香使将前来拜访的消息,景仲被这消息砸得有些愣住。他没想到这般容易就说动了安先生和镇香使,不,其实连说都没有说,他昨儿只不过上去等了一天而已,最后连安先生的面都没见着。
昨儿回来的时候,他还为此焦虑不已,却不想今日事情竟有如此大的转变!
景大爷听说后,马上有些紧张地问:“这事要不要跟老太太说一声?虽说是假的,但咱怎么也要弄得像真的一样,不然怎么糊弄那般南疆人!”
景二爷激动之后,慢慢冷静下来,想了好一会才道:“不急,先别声张。”
景大爷不解:“怎么?”
旁边的景三爷眼珠一转,想明白了一些,就道:“大哥你糊涂啊,这等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说,你忘了,这家…原本是谁当的!”
景大爷一怔,随后面上露出恍悟,喃喃道:“还真忘了,对对,不能声张。”
如果真是景炎公子回来了,又大张旗鼓地说出去,那景仲这当家人的身份岂不尴尬了。
只是景大爷想了想,又不放心了:“就算咱不往外说,别人也一样会知道,那几个南疆人还能给捂住了,还有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哪个不能看见!”
“所以我们得跟他慢慢商量,看怎么既将南疆人挡回去,还能把这个位置让出来。”景仲说着就微微眯了眯眼,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毕竟,他如今是天枢殿的镇香使了,再管府里的事,也不合适。”
景三爷立马附和:“二哥说得对!”
景大爷也跟着道:“不错,好好跟他说,要多少银子随他开价!”
这话才落,吴兴就带着一脸古怪的表情进来道:“二爷,镇香使来了。”

第010章 惊愕

景仲等人闻言都不自觉地绷直了腰身,景大爷甚至在地上踮了一下脚,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却屁股刚刚离开椅子,就回过神,又坐下了。
景三爷也是抬了抬臀部,又赶紧收回去,还往里挪了几寸,然后有些不自在地道:“这镇香使,在那天枢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咱们该如何接待?”
景仲轻轻咳了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毕竟是天枢殿的人,又是安先生亲自指定的,自当不能轻慢了。”
更何况,他们如今是有求于人的。
景大爷和景三爷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于是都跟着站起身,正好这会儿看到门外有个身影缓缓行来。
景仲刚露出的笑容即僵在脸上,景大爷和景三爷的脸色也变了,两人慌忙看向景二爷。
“老,老二,他——”
白焰已经跨过门槛,施施然地走进正厅,看了他们三一眼,然后朝景仲揖手:“听闻景二爷相邀,白某没有来迟吧。”
景仲回过神,忙道:“没,没有,镇…镇香使请!”
白焰颔首微笑,也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景大爷和景三爷还有些没回过神,面上惊愕又有些惊慌的表情也没收回去,白焰坐下后,景大爷首先忍不住,张口就问:“你,你是谁?”
景三爷这才回过神,朝景大爷打了个眼色,景二爷也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但景大爷这冲劲上来,可不是能轻易就收得住的,只见他说着就往前一步,瞪着白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白焰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看了景仲一眼,目中带着几分疑问。
景仲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哥,快坐下吧,怎可对镇香使无礼!”他说着就给景三爷使了个眼色,景三爷压住心头的震惊,上前两步拉住景大爷,勉强笑着道:“二哥说的对,咱坐下说,坐下说,好好说。”
景大爷还是等着白焰,只是看着那张脸,看着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怎么,他的心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立马就怂了。
待景大爷坐下后,景仲才略带几分歉意地解释道:“让镇香使见笑了,实在是因为您长得太像我们府里的一位公子,所以这一看到您,难免就有些失态了。”
白焰道:“是长得太像景炎公子。”
景仲只觉得自个胸腔里的心脏猛地提了一下,心头那复杂的,惊慌的情绪几乎要掩饰不住。
景大爷接过他的话,只是再开口时,声音却不自觉地降了两度:“没错!”
下人捧上待客的茶,白焰接过,轻轻拨了拨茶碗盖,然后放到一边:“还有人说白某长得像广寒先生。”
景大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景三爷眼珠转了一下,便道:“所以,白公子果真…跟我们府里的景炎公子没半点关系?”
白焰看向他,面对那张脸,景三爷只觉自个的心肝颤了颤,赶紧讪笑了一下,硬着头皮问:“还是白公子,其实也…认识景炎公子?”
白焰无声地勾了勾嘴角,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个似嘲讽,又似怜悯的表情,景三爷顿觉如坐针毡。
白焰转头看向景仲,微微挑眉:“景二爷请我过来,就是为问这个?”
有的人,即便没有动怒,只需一个眼神,或是一点点语气,就能让别人紧张万分。
当年的景炎公子就是如此,即便他待人永远是彬彬有礼,面上从不缺笑容,看着很是温暖,但就是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而眼前这位镇香使,也有这种特性,但又有些不同。
景仲暗暗审视着,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公子,确实长得跟景炎公子几乎一模一样,但…比起景炎公子,他身上少了一些自小养尊处优所带来的浮夸,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朴实,不,也不能说是朴实,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个男人,比景炎公子更难看透!
“当然不是,镇香使莫怪,失态了失态了!安大香师钦点的人,在下怎么会对其身份有异议!”景仲赶紧开口,赔笑着道,“在下请镇香使过来,是有别的事想与镇香使商议商议。”
景大爷皱眉,景三爷立即对景大爷轻轻摇头,用口型道:“听二哥的。”
白焰道:“景二爷请说。”
景仲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才道:“如今景府出了什么事,想必镇香使也都听闻一二了,实在是那南疆人欺人太甚,不然在下哪会去侵扰安先生,实在是没法子了,也幸得安先生念着旧情,愿意让镇香使前来相助。适才在下于府里的几位兄弟都商议好了,希望…”
白焰忽然打断他的话:“景二爷可是苦恼两日前,镇南王府的人忽然拿出一纸婚约,指景府失约,命景府依承诺付出代价。”
景仲只得收住话:“没错,这事说起来,其实跟安先生也有些关系。”
白焰道:“据我所知,景炎公子确实有过一门亲事,不过早已退亲。”
景仲顿了顿才道:“我也是这么跟镇南王府的人说的,可他们却说,镇南王并不答应退亲,所以这门亲事还是作数的,直嚷嚷着让我们赔钱赔人,简直像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