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后一年国丧期结束后,柳氏嫁给颜家七爷,次年生下三少爷颜宁佑,可惜七爷的身子终究没能熬到宁佑成年。

柳氏寡居寂寞,儿子又远在京城。颜睡莲使出十八般武艺在她膝下卖萌耍痴的开解。这对婶娘侄女在成都也算是过了两年安稳日子,情似母女。

“好了,吃完这一勺就丢开罢,留着肚子吃晚饭——今晚还有螃蟹呢。”柳氏朝张嬷嬷打了个眼色,张嬷嬷“釜底抽薪”,撤走了果盘。

颜睡莲不舍的看着果盘,砸吧嘴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上这么甜的樱桃呢。”

“这阵子天天都会有的。”柳氏掏出帕子替睡莲擦下巴的果汁,“这是族里十七婶家的霄哥儿送来的,说你帮他们孤儿寡妇家修缮房屋,大恩不敢言谢,院子的老樱桃树结的果子比外头卖的甜,就送给你吃。霄哥儿还说,这樱桃隔了夜味道就变了,所以他每天下午摘新鲜的送过来。”

“哦,是他呀,宁霄哥哥家里虽贫寒,但是个有志气的,为了省钱给寡母抓药,他用毛笔蘸水在石板上练字呢,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若不是他父亲去世,按制守孝三年不能继续科考,这会子早就是举人了吧。”

颜氏家族是成都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有家谱记载,从唐朝开始,颜家就出过吏部左侍郎这样的大官,历尽数朝繁衍生息,除了在元代,颜氏立下绝不对蒙古外族称臣的族规外,考取功名出仕为官的不下百余人!

颜家以“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为祖训,族人的名字便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为字派来排行辈。

颜睡莲的父辈是“志”字辈,下一辈就是“宁”字辈,比如柳氏的独子就叫颜宁佑,那送樱桃的少年叫颜宁霄。颜氏女子的名字可以随意,不用遵守这八字排行。

家族设有族学,只要是颜家家谱上的男丁,都能免费入学,族里的祭田族田和族人捐赠的财物由族长和长老们管理,每年的出息用来供养族学、修缮祠堂,扶助穷困的族人。

不过颜氏家族族人单是在成都就数以千记,肯定不能面面俱到,比如颜宁霄和寡母家中贫寒,母子俩又都是骨头硬面皮薄的,从不主动向族里伸手,老房子漏雨数月,墙根都塌了,却无余钱修缮。

颜睡莲留了心,待颜家老宅一年一次例行检修完毕,就命刘管家带着泥瓦匠和剩下的砖头瓦片,两天功夫就帮他们家修补了屋顶,加固墙面。这一举动再次博得族里交口称赞, “小活菩萨”的外号由此而生。

“这些年你干的这种事情还不少。”柳氏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说:“东边七姑婆病的快死了,他们家里人带着重礼请丁忧的宋太医瞧病,宋太医看不上他们是商贾之家,推辞不去。你倒好,亲自拿着你父亲的名帖去请,硬生生的把宋太医拉了去。宋太医施针开药,延了七姑婆三个月的性命,七姑婆总算等到出海的长子长孙回来,见了最后一面才走。七姑婆出殡的时候,他们家把你这个小娃娃当贵客,都排在我的前头。”

“南边田庄的十一叔家,继母苛待继子继女,差点闹出了人命,偏偏那父亲是个懦弱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是人家的家务事,族人都不好说些什么。”

“又是你,拉着那双继子继女去找老族长哭诉哀求,还脱了继子的衣服看伤痕,你这张嘴又厉害,说什么任由那悍妇闹下去,会影响家族的名声、被闲的发慌的御史抓桩治家不严’的把柄弹劾颜家出仕的诸多官员等等,最后把老族长说服了,第二天就开了祠堂,请长老宗妇们见证,做主将那悍妇休了。”

林林种种,柳氏一口气说了五件事,最后担忧的瞧着睡莲,“热心肠本没有错。但你须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样米养百样人的道理。有时善心换来的,是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甚至会化作毒蛇反咬你一口。”

张嬷嬷也坐在綉墩上说道:“九小姐,你莫要怪夫人浇冷水,她过的桥比你走得路还多,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颜睡莲暗想:我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若不然,也不会和刘妈妈定下计策打发周妈妈全家去田庄。可是,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七婶娘。

“我时常听婶娘念佛经,里面有一句‘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颜睡莲侃侃道:“世间万物都离不开因果报应,只是今生或者后世而已。善心结善果,恶心结恶果。可有时候,善心也会结下恶果。”

“但睡莲觉得,总不能因为这些恶果,就放弃了善心;也不能一味的追求好名声,什么人都帮,做个滥好人。”

“颜宁霄母子、七姑婆家里人、那对继子继女等等都是我遇到了,觉得品行端正、懂得知恩图报、不会一味索取的颜氏族人。既然碰到了,我又可以力作能及的帮忙,肯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的。”颜睡莲坦然道:“颜家宗族观念是极强,若以后——我也有个帮衬。”

“也好,乘着这一位的手——”张嬷嬷伸出巴掌,比划一个“五”字,“还伸不到这里,九小姐多结些善缘吧。”

颜睡莲心道:其实已经伸过来了。

柳氏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颜睡莲的手:八岁的女孩子,就要学会走一步,看前面百步的算计,这是她的幸?还是她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18X这个架空文参照的是明朝背景,明朝宫廷设置六尚局;制定了女官的品秩并正式向女官颁授敕。
女官要求“能读书写字,并谙晓算法”,大多从江南选拔而来。
六局分别是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宫局。
六尚局之外另设“宫正司”,与六尚局平行。
六尚局每局设总负责人二人,官为正五品。“局”下辖四“司”。“尚宫局”之下有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尚仪局”之下有司籍、司乐、司宾、司赞、(彤史);“尚服局”之下有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尚食局”之下有司膳、司酝、司药、司糦;“尚寝局”之下有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尚功局”之下有司制、司珍、司采、司计。“司”职之下分设“司”、“典”、“掌”三职,司为长,官品为正六品,典、掌官品依次递降,典为正七品、掌为正八品。六尚局共有24司、24典、24掌。“司”职下除司、典、掌之外,另附有女史数人,视职务不同配备女史人数有差异。其中,“尚仪局”下“司籍”中配备女史人数最多,达10人,“尚宫局”下“司记”与“司簿”其次,配备女史6人,其他司配备女史2人或4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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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蒙皇恩莫姨娘得势,鸿门宴试刀露锋芒 ...


大暑的前几天,从京城传来一个“好消息”,连冰窖都镇不住这个消息在整个颜氏家族沸腾。

颜府五房莫姨娘的娘家成功起复,她的亲哥哥莫幽卿承袭了祖上淮南伯的爵位——并且,皇上还将自己寡居多年的亲妹妹安宁公主下嫁淮南伯,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

大暑日,颜如玉做了东道,下帖子请姚知芳、王素儿、颜睡莲三天来她家里赏荷花。

刚刚拔掉继母安排的耳报神周妈妈,就传来“宿敌”莫姨娘得势的消息。睡莲心里不痛快,打算托病不去,可柳氏却建议她走一趟:该来的始终会来,这会子躲在家里像什么话?更何况颜如玉家就在隔壁,若知你装病,她会怎么笑话你?老族长一家又会怎么看你?

鉴于此,颜睡莲一大早就起来打扮,张嬷嬷亲自给她梳起漂亮的飞仙髻,一支卷须翅三尾点翠衔单滴流苏凤钗将照亮了整个发髻,张嬷嬷还得意的说,这凤钗配皇后都使得,在成都可是独一份。

因睡莲年纪还小,天又热,张嬷嬷最终放弃了在她脸上涂脂抹粉的想法,重点放在衣裙上,最后定下一套湘妃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衫裙。

临出门前,张嬷嬷将装扮一新的颜睡莲引到归田居请柳氏“审核”。柳氏很满意,这衣服首饰将睡莲打扮得如池中最娇美的莲花。末了,柳氏开了匣子取出一只玻璃种翡翠镯子给睡莲戴上。

玻璃种是翡翠中的极品,这只翡翠镯子通体无暇,若春日浣花溪的溪水一样清透!睡莲自知贵重,忙褪下不敢受。

“给你撑门面的,用完还会来就是。”柳氏嘱咐道:“如玉那小妮子是个最牙尖嘴利的,今天她若敢对你不敬,口出妄言,你尽管放开去争——忍让也要适可而止,别让人踩到你头上来!”

颜睡莲应声说是,她和颜如玉是邻居,以前来往都是步行,今天偏偏坐着四个粗使婆子抬的软轿,还跟着刘妈妈和四个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颜如玉家花园荷花池畔,宴会就设在八百多年“高龄”的合欢树下的林荫地里,竹席铺地,三个女孩坐在锦褥蒲团上,紫竹雕花的长几上摆着莲蓬果品等物,小丫鬟摘了新鲜荷叶煮茶。

远远见颜睡莲被一群仆人簇拥而来,颜如玉并没有起身去迎接,而是不满道:“睡莲妹妹,你家明明就住在隔壁,怎么却是最后一个到?嫌弃我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吗?!”

这是请客还是逐客呢?姚知芳和王素儿面面相觑,觉得颜如玉不妥,可又觉得纳闷:平日里睡莲妹妹都是最准时的,怎么这次就——?

颜睡莲含着笑,不紧不慢的走来,在竹席前停下,伸出左脚,刘妈妈在一旁扶着她。早有丫鬟蹲下给她脱下左鞋,睡莲穿着夏袜的左足踏上竹席,又抬起右脚,两只鞋都脱下了,方规规矩矩的坐在蒲团上,淡淡道:

“如玉姐姐难得下帖子设宴邀我赏荷,我受宠若惊,昨夜都没睡好,今早起来眼圈儿都是黑的,怕在宴会上失仪,就叫刘妈妈拿隔夜的茶叶敷眼皮褪色,折腾了一早上,所以来晚了。如玉姐姐是最最会体谅人的,不会因此责怪妹妹吧?”

没等颜如玉开口,姚知芳赶紧插话道:“当然不会了,你如此重视这场宴会,如玉高兴还不及呢。”

王素儿也紧跟一句,“对呀,对呀,况且我们也没等多久,刚说了会子闲话,睡莲妹妹就来了。”

颜如玉没想到平日里乖顺的颜睡莲今天会如此强硬,一时有些发懵,旁边的两位客人赶紧打圆场扯开了话题,聊到今夏最流行的裙子式样。

一盏茶的功夫,话题扯到了睡莲头上那支稀罕的凤钗上,颜如玉琢磨着自己首饰匣子没有一件能比得过,顿时犯了倔脾气,出言讽刺道:“如今你有了个公主舅妈,想必这些精致的玩意儿会经常有吧!”

如玉明知莫姨娘和睡莲的宿怨,还故意在她的心口上戳一刀——当真不知道睡莲的亲娘是怎么死的么?

姚知芳怒目而视,恨不得缝上颜如玉的嘴。

王素儿吓的脸色煞白,目光在如玉和睡莲脸上穿梭着,准备劝架。

颜睡莲气定神闲的抿了半口荷叶茶,明知故问:“什么公主舅妈?哦,如玉姐姐说的安宁公主?她是我哪门子的舅妈?,我单知道你府上姨娘多,却不知道原来你们把姨娘的娘家人也当做亲戚的!哎呀,你们家亲戚可真多!”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布老虎,可以随意揉圆搓扁的?颜睡莲暗中冷笑,有些事情当让则让,但你别蹬鼻子上脸触犯底线!老娘大学和三个极品室友斗了四年!七年职场从实习生混到人力资源部主管,狠话歹话风凉话说了半辈子,还治不了你这个毛丫头?!

“你——你!”颜如玉气得语不成句,连连说了五个“你”字:她父亲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家里燕环肥瘦的姨娘一大堆,整日就知道涂脂抹粉、争风吃醋,闹出了不少风波,惹得族里人偷偷取笑。当老族长的祖父也训诫过父亲,只是收效甚微。

颜如玉最近帮着母亲管家,那些姨娘们暗地挖了不少坑给她跳,她现在最恨的就是姨娘!

“谁把那些贱货的娘家当亲戚!”颜如玉一拍桌面,荷花池对面都能听得到她的叫喊声。

刘妈妈和四个丫鬟面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姚知芳带来的一个婆子和上次那个穿青的丫鬟均低着头数脚下的青草。

跟着王素儿赴宴的是奶娘崔妈妈,那崔妈妈看笑话似的瞧着席面上的四个女孩。王素儿觉察到奶娘的目光,连忙使了个眼神过去,崔妈妈立刻垂首。

只有在一帮伺候的颜如玉家仆站也不是,避也不是,不知所措的瞅着大怒的小主子。

正僵持着,一个身形妖娆、做妇人打扮的女子过来了,娇滴滴的说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今日大暑,这人的火气也是够大的。”

刘妈妈带着四个丫鬟在中间一拦,将那女子的视线挡着死死的,刘妈妈目光如炬,以菜市场买肉挑肥炼瘦的口气说道:“你是那个屋里的小娘子?敢来这里胡言乱语?四位小姐在池边开宴会,莫要冲撞了贵人。”

刘妈妈是个人精,颜氏家族事无巨细都是知晓的,明知此人正是最得颜如玉父亲宠爱的花姨娘,还故意说她是屋里管事的小娘子,贬低其身份。

花姨娘是知道刘妈妈这个人物的,她瞪着一双秋水眼:“刘妈妈,这里不是你们家,轮不到你说话。”

“哎唷!你倒是个懂道理的,我说不得你,你就能说得你们家小姐?”刘妈妈讥讽道:“这自古以来,就没有让一个姨娘接待客人的说法,你快走开些!别碍了贵人小姐们的眼睛!”

话说到这里,连姚知芳的婆子丫头和王素儿的奶娘都拦过来:差点大意了,怎么能让一个姨娘盯着我们家小姐乱瞧!

看着花姨娘气急败坏的样子,颜如玉很是丢脸、但更觉得解气——这些日子,花姨娘可是给她下了不少绊子!刘妈妈这一席话等于狠狠打了花姨娘耳光。

颜如玉穿了鞋子过来,“花姨娘魔怔了,竟敢冲撞我宴请的客人,来人,把她带回去,禁足三个月!”

花姨娘不甘被小丫头拿捏,连连挣扎道:“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做主罚姨娘!”

“她罚不得你,我罚得!”一个穿着鸦青色妆花褙子,头戴镶祖母绿抹额的老夫人杵着棍、被一群丫鬟媳妇子搀扶着过来。

“祖母。”颜如玉快步迎上去。

姚知芳、王素儿、颜睡莲都穿了鞋,一起过去敛衽行礼:“见过族长夫人。”

“你们都是好姑娘,如玉个性急躁,你们多担待。”老族长夫人分给她们每人一小匣子十色笺作见面礼,瞧见颜睡莲比平日不同的华丽打扮,便心中有数了,拐杖往地下一跺,“都杵着这里做什么?赶紧叫人牙子来,即刻把这不懂规矩的花姨娘卖了!”

花姨娘惊声大叫,被两个婆子捂了嘴拖下去。

兔死狐悲,原本是打算引老夫人看颜如玉出丑的秀姨娘忿忿不平道:“老太太,方才有人隔着荷花池就听到大小姐对隔壁九小姐大呼小叫的,花姨娘好心过来劝阻,却被大小姐迁怒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冲撞了诸位小姐们——。”

颜如玉脸色涨得通红,真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十。终究是自己理亏触了颜睡莲的霉头,先挑起事端,被伺机而动的姨娘们拿到了把柄。

这个时候不能指望颜睡莲替自己说话,颜如玉眼巴巴看着姚知芳和王素儿,盼着她们站出来遮掩。

姚知芳和王素儿有些为难:在开始我就当和事老劝解,可你一意孤行,非揪着睡莲不放,何况你吼得声音也太大了,想要草草收场谈何容易!

好么,想拿自己做筏子对付颜如玉,玩借刀杀人?颜睡莲不屑被一个姨娘利用,仔细想想若颜如玉因和自己口舌之争被老族长夫人罚了,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不好听。

颜睡莲笑道:“老夫人,今日是荷花宴,我们四个人谈论古今荷花的诗词谁写的最妙,我推崇《汉乐府》里那首‘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如玉姐姐最欣赏杨万里那首‘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们各不相让,就争执起来,声音有些大,不过只限于诗词赏析,并无口角。”

“就是就是。”姚知芳也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她们两个平时也不争什么,唯有这‘学问’二字上较真。”

王素儿也附和道:“我说自己最喜欢李白那首‘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被她们两个一起指责,说李白是诗仙不假,但这首荷花诗确实一般,怎能夺魁呢。”

原来是风雅之事,有所争执也并非出格。老族长夫人是个护短的,疼爱的磨蹭着颜如玉的头,“你是姐姐,今日又是东道,就大方一点嘛。再说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第一,强辩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

“祖母说的极是,是我这东道没做好。”颜如玉借机下台,“睡莲妹妹,刚才我错了。”

颜睡莲用象牙柄团扇捂着嘴笑道:“刚才知芳姐姐也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我们颜家是书香世家,最最看重学问修养了。”

有意无意的,颜睡莲强调了“修养”二字。

秀姨娘见颜如玉就这么轻松解围了,不甘心又说道;“可是方才我听见的不是这些——。”

“不懂规矩的东西!小姐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府里的规矩就被你们败坏了,没得带坏了我的儿子!”老族长夫人面色一沉,“人牙子来了没?把秀姨娘和花姨娘一起卖了!价格不论,卖得越远越好!”

言罢,老族长夫人拍着颜睡莲的手,苍老的容颜笑成一朵菊花,一语双关道:“叫你看笑话了。姨娘再得宠,娘家身份再高,到底不过是一个妾,何况以前还是个歌姬!若是你厉害些,她们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你年纪小,不是还有家人吗?再不济,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护着你呢,颜氏族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
作者有话要说:一口气炮灰两个美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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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犟如玉哭诉家中事,忆旧事顽笑施小惩 ...


且说颜睡莲以谈论诗歌为由化解了那场风波,接下来的宴会气氛便不咸不淡起来,好容易熬到吃中饭,老族长夫人吩咐厨房加了好几道菜,一再叮嘱颜如玉好好招呼客人。

四个女孩那里还有心情吃饭?都只吃了半饱,喝茶消食后,王素儿称担心母亲身体,第一个要告辞;姚知芳叹道明日先生要检查功课,也跟着告辞;颜睡莲说我今儿来的最晚,就罚我做九月芙蓉宴会的东道罢。

众人都说到时接到帖子一定来,颜如玉将三位客人送到垂花门外,半盏茶的功夫,就都散尽了。
过了三日,颜如玉带着几篓子河鲜来颜家老宅,说乡下庄子里刚送上来的,分给府上尝尝,她先拜见了柳氏,做乖巧状陪着柳氏说了会子闲话,柳氏见她不停的朝一旁坐在玫瑰椅上陪客的睡莲使眼色,便知她有体己话和睡莲说,只是睡莲一味装傻,故意不回应她。

柳氏只觉得好笑,聊了一会就笑道:“你睡莲妹妹也开始学女红了,如玉啊,你的手艺在族里的女孩子中是拔尖的,有空还得麻烦你指点指点她。”

“请七婶娘放心,我与睡莲妹妹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又是个极聪明的,估摸着下个月就能绣手帕孝敬您了!”

颜如玉难得嘴甜,睡莲有些纳闷,见柳氏似乎面有疲态,就拉着颜如玉说道:“那你教我的时候可别藏私啊,咱们这就去绣房。”

颜如玉顺着杆子爬,笑道:“只要你别嫌我啰嗦就是了。”

言罢,两人向柳氏行了礼告退。

东篱院西厢绣房。

颜如玉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刚上了茶,就把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兴奋的说道:“昨天一早,我祖父祖母把父亲叫进去,说若是后年春闱再中不了进士,他们老两口就要把家里的姬妾全部遣散出去,一个不留呢!”

颜睡莲暗自好笑:那有这样谈论自己家里私密事的。

颜如玉紧紧抓住睡莲的手,“那天祖母把花姨娘和秀姨娘卖了,父亲知道后出去追人,那人牙子已经登船走远了。父亲回家后好一顿不高兴,还对我母亲发脾气,我祖母…。”

颜如玉的父亲颜志书二十岁就中了举人,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倒也是个蜀中才子,可是耽于美色,每三年一次的京城贡院春闱去了五次,次次名落孙山,蹉跎了十五年。

他为了两个不懂规矩的姨娘对妻子发脾气,终于彻底激怒了老族长夫妇!老夫人先是把儿子叫进去跪祠堂,而后好言安慰如玉的母亲,还将诸位姨娘罚了半年月钱,每人打了十板子——罪名是巧言令色、败坏家风。

等颜志书跪在祠堂快累晕了,老夫人跑过去抱着儿子一顿哭,说自己慈母多败儿,纵容他广纳姬妾,结果害得他无心功名,家里若再不出个进士,他父亲的族长之位不保,这个家在族里就没有地位了。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还不如一头撞死在祠堂里,免得要亲眼看到家里败落却无能为力。

颜志书愧疚欲死,也抱着母亲哭,说自己不孝,父母这么大把年纪还要操心家里,以后定痛改前非,后年春闱不中不归!

老夫人将屋里的姨娘们圈禁在小院里,说这三年儿子在书房苦读,谁若敢凑过去邀宠,就立刻卖了!若儿子春闱不中,即刻将所有姬妾遣散!

一番雷霆手段,整治得人人自危,颜如玉帮着母亲管家也轻松许多,所以特地带着礼物来谢睡莲和刘妈妈,谢她那日替自己遮掩,还将矛头直指姨娘。

颜睡莲听完颜如玉一顿唾沫横飞的讲述,给她续了杯水,缓缓道:“你何必来谢我?我是个外人,如果不是你祖母刻意要打压姨娘,我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颜如玉沉默了一会,她十岁了,家里的事情渐渐有所了解。祖母对父亲确实纵容了些,任由父亲纳妾,母亲稍微有些怨言,祖母就说母亲善嫉、不贤惠。

母亲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水,那些姨娘们才有恃无恐张狂起来。祖母溺爱父亲,但也有底线——十几个姨娘,无一人生下子嗣。这次狠下心整治家宅,说是二个姨娘不知礼数冲撞了三位贵小姐,其实是因为父亲已经三十六岁了,至今仍是个举人,若再蹉跎下去,过了四十,即使中了进士又如何——进士也必须从七品官做起,熬到何时才能出头?

是危机感让老族长夫人站在了颜如玉母亲这一边,颜睡莲拿竹制牙签细细挑着西瓜子,将挑干净的西瓜递给颜如玉。

颜如玉一口咬将过去,殷红的西瓜汁如鲜血般从她唇边滴落,眼泪也随之簌簌落下,她哽咽道:“我母亲也曾经是成都出名的美人儿,家世清白,贤良淑德。生下我和两个哥哥,身段模样自然比不得那些妖精。”

“平日里,我母亲要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教养子女,那里有时间去争宠?她也不屑和姨娘们一般见识,可是——可是她依旧会伤心流泪,纵使我两个哥哥听话奋进读书,纵使我在闺学拔得头筹、女红也是出挑的,终究——终究她还是难展笑颜。”

顷刻间,颜如玉的手帕被泪水浸透,颜睡莲沉默着递过自己的帕子,头一次见向来逞强好胜的如玉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也不知道该劝慰什么,不如什么都别说,任由如玉发泄出来。

颜如玉又凄凄切切哭诉了许多,说自己挑灯苦读诗书,五岁就开始学针线,付出的比一般女孩多出一倍不止;每次诗会、游园会都尽力表现自己,博得头彩,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就是为了引得父亲的目光从姬妾身上转到母亲房里一会子…。

你要确保自己独占鳌头的目的没错,可不能以防着我、打压我为手段吧?颜睡莲想,可又觉得如玉毕竟才十岁,生活在那种家庭环境里,无论她多么逞强好胜,毕竟心术还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