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那女子是番邦人士,大燕国乃是天朝上国,岂能拜番邦小国为师?
其二,那女子信奉的教义颇为古怪,大燕国以佛道为主,怕颜睡莲被这种教义移了性情。

这对牧师夫妇在成都惨淡经营十来年,信徒的数目始终没有突破一个巴掌,若不是睡莲这两年的交的学费,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前些日子牧师听闻扶桑国的皇室开始有人信奉他们的教义,就下了决心跟着商队走海路去扶桑国,期待开辟新天地,妻子当然会同去。

睡莲想着路途遥远,程仪要送些轻便的,又考虑到扶桑国天气寒冷,就定下送些上好的皮货御寒。成都气候温暖,皮货店相应也少,睡莲邀上姚知芳一起在全城搜罗——有知府千金在,谁敢那些次品来蒙她?

不料这个举动引发姚知芳沉积已久的怨气,睡莲有些暗悔:自己的过度“早熟”,和年纪还大两岁、天真任性的姚知芳对比起来确实明显。可若不如此,这世上那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颜睡莲没有做低伏小,而是收敛笑容严肃道:“我与你是不同的,你有父母疼爱,哥哥庇护,怎么任性娇养都不过分。我母亲早逝,家里到现在也没有派人接我回去,继母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舅家连影子都见不着,好不容易有个七婶娘疼我,可她毕竟是七房的人,想替我出头也不方便。”

“我讨厌小活菩萨这个称呼,讨厌懂事、讨厌装大人、讨厌如玉姐姐无理取闹时,我还要装着识大体忍让!”

“那年给七叔办丧事,我跪在灵堂答礼客人,膝盖跪紫了,整整一年都吃素,不戴首饰,不穿鲜亮衣服。族里都说我懂事,老族长开了祠堂,请族里长老宗妇、我七婶娘、还有你母亲知府夫人作证,把我的名字入了族谱,成为我们颜家五房名副其实的嫡长女——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名字一直没能入族谱!因为继母杨氏嫁过来第一年就写信给族里,说颜家新规,颜府的女子活过了十岁才能入族谱!”

“什么破新规,全是她杜撰出来的,大伯父家的大小姐姐姐满了五岁就入了族谱,后来继母自己生的双胞胎刚过百日就嚷嚷着入族谱,无非就是不想让我占着嫡长女的名分罢了!”

姚知芳一双杏核眼瞪得如铜铃:“你——你那继母真真的毒如蛇蝎。”

“论起狠毒,还有个莫姨娘,我生母就是她逼死的,这些年她若不是忙着和继母杨氏争权夺利,那里会轻易放过我?”颜睡莲越说越激动,“如玉姐姐怎么刁难我,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但她是老族长的嫡孙女,我那里敢和她撕破脸,倘若有一日我被继母逼到绝境,老族长或许能出面主持公道。”

“你说我是会体谅他人的活菩萨,你是俗人;你怎知做菩萨的苦处?你怎知我最最想做的,就是和你一样的俗人!”颜睡莲一紧缰绳,“家丑都给你说了,我也不怕你说我虚伪,不管你怎么看我,我这个活菩萨还是要继续做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颜睡莲要的不是赖活,而是活的好好的,任凭那些黑心肠的蛇蝎寝食难安!”

言罢,颜睡莲朝着上空一挥皮鞭,“窄马”胆子小,一听皮鞭破空的声音,就乖乖的小跑起来。

“睡莲妹妹!”这一次,轮到姚知芳追着颜睡莲跑了,颜睡莲故意不理她,不过还是放慢了马速任她追,暗想:好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互相尊重,姚知芳若不认同自己的生存方式,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上赶着去讨好,从此以后做普通朋友即可,不过呢,凭自己对姚知芳的了解,她应该会追上来…。

跑完整条玉石街,姚知芳终于追上了颜睡莲,她侧身一把拉住睡莲手里的缰绳,迫使“窄马”停下,歉声道:“好妹妹,刚才是我说话造次了,你就原谅我这一遭。”

颜睡莲别过脸沉默不语。

姚知芳狠了狠心,将新耳环取下,“这耳环当我的赔礼可好?”

颜睡莲没好气道:“这耳环我今天戴上了,明日就有人说我讹你的。”

“你我是好朋友,管别人怎么说呢。”

“这会子知道不管闲人说的闲话了?刚才是谁说我是活菩萨来着?”

“嘿嘿。”姚知芳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我是活菩萨,我是活菩萨,你是大大的俗人。”

“哼,这才差不多。”颜睡莲摆足了姿态,是时候给知芳台阶下来。

姚知芳顺势下台,笑道:“你跟着那番邦女人学了两年的画,什么时候有幸给我画个人像?”

颜睡莲打趣道:“我也想画来着,可是啊,你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漂亮,万一我画好了像,你却拿着画像打上门来,说把你画丑了怎么办?”

“你这泼猴儿,撕了你的嘴!”姚知芳要掐睡莲肥嫩的脸颊,两人在马背上互相拉扯,笑闹成一片,后面的丫鬟们赶紧团团护住,就怕两人不慎摔下来。

突然,颜睡莲眼神一滞,示意姚知芳嘘声,姚知芳顺着睡莲的目光看去,马背上视野开阔,只见远处有个中年仆妇坐在代写书信状纸等物的摊位前,递给摊主一封书信,摊主打开书信一字一句的念,最后中年仆妇数了几个钱给摊主,拿回书信离开了。

姚知芳喃喃道:“那人好像是你奶娘周妈妈,奇怪,你们宅子里识字的人不少,为什么还要花钱请外人看信呢?”

“借你一个丫头使。”颜睡莲摸出约二钱重的碎银子,递给姚知芳身边那个穿青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穿青的丫鬟拿着银子去了周妈妈刚才离开的摊位,颜睡莲和姚知芳遣散了丫鬟们,在僻静处等她。

不一会,穿青的丫鬟回来了,手里空空的,看来事情办成了。

颜睡莲低声问:“摊主说信里都说了什么?”

穿青的丫鬟道:“信中说:‘你把九小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捡重要的记下了,每隔几个月去大街找书摊上的人写成信件,托人稍给我。若是做得好,明年照样给你两百两银子。”

照样?也就是说不止一次了。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是谁,颜睡莲还是继续问道:“信的落款是谁?”

“没有落款,只盖了一个带着花样的红色印章,那写信的先生照着记忆描下来了。”穿青的丫鬟递过一张纸。

印章呈方形,四周是缠枝梨花纹样,中间一个篆体“杨”字。

姚知芳道:“难道这是——?”

“杨雪梨,是我继母的闺名。”颜睡莲目光冷到了极点:“买通我的奶娘探消息是吧,可惜天不遂人愿呢。”

作者有话要说:“窄马”和竹帘凉棚是从古成都县志里翻出来的。
修改章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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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老世仆哭诉表忠心,刘妈妈献策施毒计 ...


睡莲知芳二人撞见周妈妈和继母私下来往,就再无逛街的兴致,而且这是睡莲家事,知芳也不便多问,只得安慰了睡莲几句,告辞回姚府了。

睡莲默想片刻,计上心来,带着小丫鬟朱砂和石绿在集市上买了两包点心,一小篓樱桃,优哉游哉骑着“窄马”到了锦官驿街一座名为“刘宅”的大院门口停下。

锦官驿街走陆路是通往川东驿站的起点,走水路则是二江驿站,发往全国乃至国外的名贵蜀锦由此起运。所以这是成都蜀锦铺子最为云集的地方,连官造的作坊都设在此地。

颜府祖产中,锦官驿街上两个蜀锦铺子每年在出息中占大头,而这两个铺子是刘管家的女婿,也就是刘妈妈的丈夫带着长子打理。

理所当然的,这座二进的大宅院就成了刘管家和刘妈妈一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平日里,只要不是在颜家老宅里当差值夜,刘管家一家子就像富商主子似的过着呼奴唤婢的日子,只有知根知底的才晓得他们一家其实都是奴籍。

“刘宅”看大门的一老一少均服饰整洁,相貌有些相似,应该是祖孙关系。见颜睡莲她们过来,赶紧从马扎上站起,摇杆挺得笔直,少年小厮朗声道:“请问您是——?”

朱砂上前两步大声道:“糊涂东西!我们九小姐听说刘妈妈病了,特地买了东西来瞧她,还不快叫她出来迎接小姐!”

九——九小姐?!小厮有些犹豫:没听说过刘家还有个小姐啊…。

孙子不清楚,爷爷倒是个明白人,他一巴掌将小厮拍倒在地,一边命他给颜睡莲磕头,一边讨好的笑道:“这小犊子刚来,不懂规矩,请九小姐见谅,小的这就去唤夫人——哦,不,是刘妈妈去!”

言罢,年长的看门人连滚带爬的去了,跪下的小厮脑子里乱哄哄的,弄不懂情势,只是在本能的驱使下不停地磕头赔罪。

颜睡莲朝朱砂使了个颜色,朱砂忙命小厮起来说话,小厮起来了,也不敢抬头看颜睡莲,瑟缩着站在墙根,恨不得直接COS青砖上的苔藓。

好啊,周妈妈是奴大欺主,刘妈妈更高明些,是奴大忘主。这门口挂出“刘宅”的字样就是僭越——这明明是颜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改姓刘了?还有,这些奴仆也是颜家的钱买来的,官府的奴籍上注明主家姓颜,可这小厮分明不认识自己,那老家奴开口就称刘妈妈是夫人,而后才改口叫刘妈妈的…。

正想着,一个穿着雨过天青玫瑰纹亮缎对襟褙子、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梳着半月髻、插一对白玉镶红宝石双结如意钗的中年女子由一对丫鬟扶着跑过来。

是刘妈妈!颜睡莲眼前一亮,平日里刘妈妈在颜府可低调的紧!头上连金饰都很少见,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果然是人靠衣装,谁会想到这个贵妇其实是个奴婢呢?

刘妈妈跨过院门,甩开两个丫鬟,一头跪倒在颜睡莲面前,连连磕头道:“给小主子请安,您来瞧奴婢,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还买了这些东西来,牡丹芍药,还不快把九小姐带的点心水果供到佛堂里去!”

颜睡莲数着她磕了三个头,这才不紧不慢的扶刘妈妈起来,“你中暑病了,这几天没妈妈陪在身边,心里怪想的,所以来看看。”

“小主子真是菩萨心肠!有你这样的主子,真是我们这些奴婢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刘妈妈掏出帕子擦了一把泪,扶着颜睡莲上滑竿小轿,“天热,主子进去说话。”

两个粗壮婆子抬着滑竿穿过天井游廊,到大厅门口停下,刘妈妈扶着颜睡莲下来,走到专招待女客的西花厅,请她坐在紫檀木雕富贵海棠罗汉床上,亲手捧了一盏冰镇酸梅汤,“九小姐先喝些酸梅汤解解暑,待会再上热茶。”

这酸梅汤熬得火候恰到好处,甜丝丝的是蜂蜜的清香,而不是白糖,极其对颜睡莲的口味。

这刘妈妈自打两年前陪着颜睡莲在灵堂答礼客人,从此便得了重用,专管睡莲房的人情来往登记造册,出门交际跟车等事务。即使后来周妈妈从乡下挑选丫鬟归来,也再不可能在睡莲房里一手遮天了。

这两年来,颜府里谁都知道九小姐屋里是周妈妈和刘妈妈平分秋色,还都夸九小姐喜新不厌旧、知人善用。

周妈妈气得憋出内伤,却也挑不出刘妈妈的错处,背地里逢人就哭诉说九小姐翅膀硬了,不顾她奶大的恩情,还说刘妈妈挑拨离间,故意疏远她和九小姐的情分。

不过她姑且说之,别人只是姑且听之——须知周妈妈并不是强龙,而刘妈妈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所以她们还反过来还取笑周妈妈,说九小姐是看她年纪渐大力不从心,才会找刘妈妈帮忙的,刘妈妈不过是按照吩咐做事而已。相反,还劝诫周妈妈不要逞强好胜,贪权揽事,给九小姐添麻烦。

周妈妈那里听得进去劝诫?照样我行我素,颜睡莲明里暗里敲打过几句,她也不听,反而更觉得睡莲是嫌弃她无用,故意出言讽刺。

也许正因为如此,周妈妈就被继母杨氏重金引诱,写信出卖自己吧,睡莲感慨万千,毕竟是自己的奶娘、母亲的旧仆,服侍了这些年,还是有些情分的。

刚来成都时,自己能依仗的只有周妈妈,周妈妈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是老宅唯一主子的身份。周妈妈又悍又傲,震慑住老宅一些不安分的仆人,自己又借着周妈妈的威风,坐稳了主子的位置。

如今自己根基已深,入了族谱成为五房嫡长女。而周妈妈走了下坡路,还坏了心思入歧途,自己就要卸磨杀驴了吗?!

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呢,颜睡莲想,可是若放任周妈妈和继母私通款曲,自己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之境地!到时候,周妈妈会来救她吗?别做梦了!

再想周妈妈的劣迹斑斑的前科,颜睡莲目光一冷,饮下最后一口酸梅汤,望着刘妈妈道:“妈妈客气了,以后不用叫我九小姐,就像奶娘一样叫我‘睡姐儿’即可。”

刘妈妈先是大喜,而后一惊,惶恐跪下:“小主子!您听奴婢解释,奴婢一家并不是那种奴大欺主,见利忘恩的腌臜货!奴婢门前打着‘刘宅’的名义,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奴婢丈夫和大儿子管着两个蜀锦铺面,往来都是有些脸面的生意人,奴婢穿戴好一些,和老板娘子们交际来往,有时还要在宅子设宴款待,所以写的是‘刘宅’。这都是为了铺子里的生意和颜家的脸面啊!”

“奴婢家里的吃穿用度、衣服首饰都是自己挣的——老太太定下的规矩,每年蜀锦铺子一成利归我们自己,当做工钱,账本上清清楚楚!请主子明鉴!”

蜀锦利润丰厚,刘妈妈一家能过上好日子也实属平常,况且这是颜府的祖产——目前牢牢把握在祖母手里,谁都不敢碰的禁地。自己嫌命短了才会把手伸到这个地方!

所以颜睡莲面色稍霁,亲自扶刘妈妈起来,以圣经里诱惑夏娃吃苹果的口吻说道:“我当然知道刘妈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你想要的,绝对不是黄白之物。”

“你——您知道奴婢想要什么?”刘妈妈激动得嘴唇都打哆嗦。

“不如我们一起写下来,看看想的是不是一处?”颜睡莲笑道。

半盏茶后,刘妈妈拿着写好的一张纸凑过来,颜睡莲用食指蘸了茶水在罗汉床的小几上书写。

刘妈妈瞧着案几上渐渐淡去的“脱籍”二字,双手一颤,手里的白纸飘落在地,同样是“脱籍”二字。

“既如此,我不妨把话说开了,刘妈妈你,也不要在和我打哑谜。”颜睡莲将刘妈妈拉到罗汉床上同坐,刘妈妈不敢造次,屁股只坐了半边——换成是周妈妈,早就顺杆子爬,脱了鞋子盘腿就坐。

“虽说目前京城颜府是我继母当家,但是颜府的家生子的奴婢文书,都在我祖母手里,也只有她点头开恩,你们才能取了文书,去官府消了奴籍,成为平民。”颜睡莲盯着刘妈妈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听七婶娘说,这些年颜府家生子脱籍的不在少数。一种是极有脸面,能在外面独立生存的管事们。他们想要个平民的身份和官宦人家结亲,或者家里有出息的男子要考科举做官——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奴籍出身是没有资格考科举的。这种情况,祖母一般都成全他们,一来是为颜府搏个宽厚的好名声,二来这些人脱籍以后,也会时刻记住主子的恩典,遇事有个帮衬。若是强留在府里,反而留成仇了。”

“这第二种嘛,自然是在府里犯了错被赶出去的,这种人没甚本事,名声极坏,出了府也找不着好去处,最后都自生自灭了。”

“刘妈妈,你们全家都是有本事的人,听说你小儿子在学堂里颇得夫子赞誉,还建议他过了十六岁,可以去试试乡试?”

“小姐费心了,奴婢的心事都瞒不过您。”刘妈妈连连点头,眼眶一红,“我们老刘家世世代代都是颜府的仆人,颜府的恩惠,我们都记下了,老老实实当好差事,从来不敢大意的。托主子的福,这些年着实过上了好日子,可是——”

“可是一想到我那小儿子因为是奴籍,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饱读诗书最后只能看账本,我和当家的心里都难过的紧,吃穿再好有什么用?都比不过儿子的前程啊!”

刘妈妈心里很清楚,留在老宅子是永远没有机会脱籍——老太太不会放心一家脱籍的仆人看守祖屋祖坟,打理祖产的。所以老宅的世代家仆只可以享富贵,享受不了自由。

颜睡莲道:“七婶娘明年孝期就满了,到时候,无论我继母是否写信要我回去,七婶娘都会带着我一起走。”

看着颜睡莲一脸笃定的样子,刘妈妈狂喜:明年就能去京城了!

“不过——。”颜睡莲为难的抿了抿唇,“当初我是带着周妈妈一家来成都的,回京城时不可能带两房人家——即使勉强带了,你们家到了京城,也会被我继母打发回来。”

“这个无妨,只要周妈妈一家不跟着去就成。”刘妈妈急忙说道。

终于上道了!颜睡莲说道:“周妈妈行事越发不妥,就算跟着我回了京城,我也不能用她了——你说,有什么办法把她在成都呢?”

面对周妈妈这个眼中钉兼绊脚石,刘妈妈恨不得将她活剥了吞下去。

颜睡莲见刘妈妈越来越凶狠的表情,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说道:“事情别闹的太大,周妈妈毕竟奶过我的。”

“好说,好说。”刘妈妈眼珠儿转了几转,悄声耳语起来…。

几天后,周妈妈的独生女艳儿“病了”。大夫说可能是麻疹!唬得刘管家即刻将艳儿送到乡下最为偏僻的庄子里观察养病。九小姐“体恤”奶娘的爱女之心,特准许周妈妈收拾东西陪护,和她丈夫一起去了庄子。

艳儿的“怪病”时好时坏,熬了半年才好转,周妈妈却病倒了;等周妈妈养好了身子,她那个嗜酒如命的丈夫大醉后跌落到猎人的陷阱里,摔断了左腿!她又不得不和女儿一起在田庄里照顾丈夫。

总之,等他们家里的倒霉事完毕,已经过了一年半。

这一年半期间,周妈妈连田庄的门都没出去过,田庄偏远,更别提偷传消息给京城的继母杨氏——当然,这是都是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无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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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鲜螃蟹引来甜樱桃,施恩惠睡莲得人心 ...


且说颜睡莲在刘妈妈家里商定了计划,解决身边周妈妈这个耳报神,睡莲心情顿时大好,骑着“窄马”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而后一路小跑着回了子龙塘街的颜家老宅。

洗了澡,换上家常的鹅黄色淞江三梭布衣裙,卸了钗环的头发梳顺了,在头顶绾成两个小圆髻,用鹅黄色绸带绑住,一照镜子,赫然一只刚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小肥鸭造型。

这么大把年纪,还要吃萝莉这口饭。颜睡莲一脸感叹,瞅瞅窗外,天色尚早,还不到吃晚饭的时辰,便抱着刚从大街上捎来的点心,径直去了归田居。

归田居是老宅的正院,也是颜睡莲的第一个住所,后来七婶娘来了,她提前搬到东篱院,把归田居收拾出来给柳氏住。

“九小姐来了,哟,还带着点心呢。”柳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张嬷嬷亲自打着纱帘迎睡莲进门。

“张嬷嬷好呀。”颜睡莲呵呵笑道:“我和知芳去买皮草,恰好碰到卖栗子糕的,知道七婶娘爱吃这个,就买了回来。”

“你倒是孝顺我们夫人,出了门子还巴巴的记得这些。”张嬷嬷叹了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把我这个老婆子也记在心里就好了。”

张嬷嬷和柳氏都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女官,柳氏是尚仪局正五品尚宫,张嬷嬷是尚功局正七品典正。

后来柳氏嫁颜府七爷,她就成了七房的管事嬷嬷,除了拿着每月颜府发的四两月例银子,每年还和柳氏一样,享有朝廷的俸禄——大燕国女官是终身制,不管是否在宫中当差,一生都享有俸禄和尊荣。

所以张嬷嬷虽然是颜府七房的管事嬷嬷,但并不是颜府的奴婢,从来不自称“奴婢”,有正七品典正的名分在,连颜睡莲的祖母都要叫一声“嬷嬷”的。

颜睡莲当然不敢怠慢这位身份特殊的嬷嬷,她大声笑道:“我都记着呢!您最爱吃螃蟹,方才回来的路上我也稍上了一篓——差点没把我的‘窄马’压垮啰!朱砂石绿已经命他们送到厨房蒸上来,晚饭就上桌。厨房剥了蟹肉蟹黄包小饺儿,明日早饭就能指望上了!”

“哟!果真都孝顺到我老婆子头上了!别不是打着孝顺的幌子给自己解馋吧?”张嬷嬷疼爱的揉搓着颜睡莲肥嘟嘟的脸颊,舍不得放手。

七婶娘柳氏一把拍开张嬷嬷的手,笑骂道:“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讹八岁的小姑娘讨东西吃,我都替你臊得慌!”

“哼,颜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我还就愿意讹这个八岁的丫头,我瞧得起她才讹诈她呢!”张嬷嬷掐着睡莲的下巴,“小肥莲,你说是不是?”

颜睡莲下巴受制,发音不完整,连连点头,“系(是),系(是),旧么么(张嬷嬷)学的系(说的是)。”

柳氏和张嬷嬷被颜睡莲这幅憨态可掬模样逗得一阵哄笑,柳氏将睡莲护在怀里,嗔怪道:“别捏坏了孩子,下午那十七婶子家的霄哥儿不是送了一小篮樱桃么?这会子湃在井水里凉透了,你挑上一盘给睡莲尝尝。”

张嬷嬷也逗乐够了,挑着帘子退下,颜睡莲突然想起了什么,追上去叫道:“张嬷嬷!记得刨些冰沙进去!再加上酸牛乳和细砂糖!”

这三样组合在一起,就是水果冰淇淋的雏形。平日里,颜睡莲就靠这些东西缓解思乡之情了。

张嬷嬷点了点头,柳氏却一把拉住颜睡莲,示意张嬷嬷别理她,板着脸训道:“这会子才到小暑,用井水湃了取其凉意即可,吃什么冰?没得吃坏了肚子。”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冰?”颜睡莲嘟囔道。

“到了大暑天,这宅子里的冰窖全是你的。”柳氏画了个好大的烧饼,心想哄过这一日再说,哪能纵容孩子的口腹之欲。

张嬷嬷故作为难,“我到底听谁的呢?”

“当然是听我——。”颜睡莲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我七婶娘的。”

张嬷嬷笑笑,挑了井水的樱桃。第二天中午,取了冰窖的冰块,刨成冰沙兑上酸牛乳和砂糖,到底做了碗“水果冰淇淋”偷偷给睡莲送去了。

此乃后话,且说颜睡莲和柳氏对坐在黄花梨万字不断头罗汉床上吃樱桃、话家常,等着摆晚饭。

“这樱桃可真甜!”颜睡莲舀了一瓷勺樱桃,一股脑的塞进嘴里,蠕动片刻,将樱桃核一个个吐到陶制的漱盂,舌头在樱桃浆里跳舞!爽就一个字!

相比而言,柳氏的吃相就文雅多了,她拿着象牙制的小果叉,每次只吃一粒,吐果核时还用手帕遮住口鼻。而且每吃三粒,她就用帕子沾嘴唇,确保不留下任何痕迹!

颜睡莲看着都觉得累:这样吃东西,能品出味道么?

“在宫中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宫里头万事都有规矩,若是出了错,轻则被人笑话,重则性命不保。”柳氏像是看出了睡莲心中所想,淡淡说道,“就像常年修建的树木,时间长了,它就会按照以前修整的方向生长。”

柳氏出身落魄的江南,后入宫做女官,从正九品的尚宫局典记,到正八品掌记,而后调入尚仪局,成为正六品彤史女官,得先皇后赏识,二十三岁就成为尚仪局尚宫(正五品),也是后宫六局(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最年轻的尚宫。

先皇后病重,临终前请求皇上将一批宫女女官放出宫去。当时颜府老太太正为嫡亲儿子七爷的媳妇人选犯愁,七爷自小体弱是出了名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愿女儿嫁过去当寡妇,小门小户的老太太又瞧不上,最后相中了柳氏——虽然年纪比七爷还大三岁,可老太太第一眼就看中了柳氏的稳重大方,二十四五岁又是女子身体最好、最适合生养的年纪。更何况,这柳氏还是七爷央老太太去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