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来得太突然,让她不知所措。问姊姊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呢?不过美知子这样忽然陷入沉默,长岛倒是一点也没发现不对劲。从第一次见面的印象来说,长岛是个很活泼,有着红色脸庞的老实入,但却是个欠缺能力去判断及揣度别人心意的男人。
“她难得没来上班,课上的同事都说她是‘强壮的鬼怪得了霍乱’呢。哈哈,如果那种美女是鬼,就会有想被她抓走看看的下流男人吧,哈哈哈。”
听长岛这么说,昨天星期一姊姊就没去上班了。美知子愈来愈摸不着头绪了。
“啊,那个……”
“不是生病吗?那是去相亲吗?”
“不是,不是相亲,姊姊已经有未婚夫了。”
“唉呀真是失礼了。那是生病了吗?”
“啊,这个嘛……”
听到美知子很犹豫的声音,股长就觉得那应该是不方便对男生说的妇入病吧,所以他就急忙换了话题,提醒她别忘了交假单,然后要她姊姊保重身体就挂电话了。
美知子松了口气似的挂上话筒,凝视着已经冒汗的手心。昨天早上出了家门的姊姊,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公司,也没有回家。而且从珍珠店所说的来判断,这并非突发性的行动,而是早就预先计划好的。
但美知子还是难以相信姊姊会离家出走。她的家庭美满,工作愉快,而且今年秋天就要和私立大学毕业的青年才俊迈入婚姻生活,真佐子真的可以说是攀上幸福的最高峰了。这样的姊姊没有理由要抛弃家庭。
美知子返回客厅,父亲一反常态打开了收音机,一定是因为要收听九点的地方新闻播报。
“你打去公司了吗?”
母亲等不及的询问,当她察觉到美知子忧郁不快的表情时,忽然心头一震似的颤了颤睫毛。
“怎么了?美知子。”
“没什么啦,可是这件事好奇怪喔。”
美知子说出的事情,已足以震惊双亲了。从早晨开始家中气氛就显得阴沉,恍如没有点灯般的昏暗,这一天连红色电暖桌上盖的被子,看起来也带着奇异的黑色。面对面坐在电暖桌前的双亲,脸色显得异常苍白,令入毛骨悚然。
“该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去找亲戚了吧。待会打个长途电话去问看看吧。”
话一说完,父亲就中断了谈话,稍微将脸转向衣橱上的收音机。播报员这时已将政治与经济相关的新闻报完了,接着正要播报社会新闻。万一姊姊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就能透过这广播得知消息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僵硬,专心地聆听着。
第一则新闻是交通肇事逃逸:用自行车在路上贩卖的鱼贩,被私人轿车撞到而受了轻伤的事故。接着报导的是,出租车司机被强盗抢劫的案件:司机赶紧按下了警报器,所以巡逻的警官看见后就命令他停车,当场就逮捕强盗了;犯人是个曾待过自卫队的男人。跟着是两起火灾,然后传来的是,有入擦玻璃时从大楼窗户摔下来,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的新闻,于是九点的地方新闻时间就结束了。三入都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
美知子起身关了收音机。
“喂。”美知子站着说道。
“该不会是和鸟居先生吵架了吧。”
假设姊姊感到很失望而离开家的话,那首先让人想到的原因就是和未婚夫吵架了。真佐子本来就是个性格很开朗的人,就算在公司被上司训斥一顿,也不会哭哭啼啼的。如果她在心理方面受到什么打击的话,不管怎么想,都和鸟居幸彦脱不了关系。
“中午的时候我去找鸟居先生吧。”
美知子在说完自己的想法后,补充了这句话。
但是美知子觉得,就算是面对鸟居也不能随便说话。姊姊在外过夜的事情,到底得保密才行。电话里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反而有从声调感觉出不对劲的疑虑。为了不要被察觉,还是直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套他话才是上策。若要这么做,就得等到鸟居午休的时候了。
她外出以前,还花了时间打电话给东京都内、丰桥,以及岛根的亲戚。跟这六家的伯父叔母讲电话还花了不少时间,然而结果都是一样:姊姊没有去拜访他们任何一家。美知子愈发不安,甚至坐立难安。于是她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套上长筒袜。
公交车抵达日本桥时大概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邻近公车站有一家专卖干酪的料理店,美知子推开了那家店厚重的玻璃门。这时刚好是用餐时间,所以大餐桌都客满了,年轻男女的谈话声和餐具的声响,闹哄哄的混在一起。
银行的用餐时间分早班和晚班。这个月鸟居虽然是晚班,不过他和同事交换了,这样才能立刻赶上十二点的约会。就在美知子找到空位坐下来时,体格健壮的鸟居推开门进来了。他的茶色皮肤看起来很健康,一笑起来右边的脸颊就会露出像小孩的酒窝。
“我常常和你姊姊来喔,然后吃干酪火锅。”
鸟居并不知道美知子心里想什么。他很开朗的对美知子笑着,点了那道干酪火锅。店里的墙壁上贴满了阿尔卑斯山的风景照,放在楼梯中间的扩音器,不断传来阿尔卑斯山长号无抑扬顿挫的曲调,或是有朴素乐队伴奏的牧歌唱声。端来餐点的服务生,也穿着提洛尔风格的围裙,就像风景明信片上看到的鲜艳提洛尔风格的裙子。
美知子从没听过干酪火锅这道瑞士料理。在她想象中,这道料理顶多是像干酪三明治那样;然而当她看到干酪融化在锅子里黏糊糊的样子时,就觉得这么夸张的料理和今天接下来的话题很不搭调。
鸟居点起了锅子下的酒精炉火焰,不断用勺子搅拌干酪,并用叉子插上切得细碎的面包,沾上干酪送入口中。
“你长青春痘了呢。第二天见面时,你姊姊也刚好长了三颗。”
一直到用餐结束,鸟居提了姊姊的名字三次当话题。每次提到的时候,他都乐不可支,笑得眼睛都瞇起来了。看到这种状况,大概不会让人怀疑这个银行员和姊姊之间有什么争吵的可能。既然姊姊失踪的原因跟男朋友之间的感情无关的话,那么她的动机又是从何而来呢?美知子这时候就只是机械式的把面包送入口中。
淋上法式色拉调味酱的莴苣洋葱色拉上桌了。在黏稠味浓的干酪料理之后,这道料理显得格外清爽。美知子轻轻用餐巾纸擦拭嘴唇,她好像抓准了这个动作的时机,问起姊姊的事。
“我希望你老实跟我说,最近你有没有跟姊姊吵架?”
“吵架?”
鸟居停下正在削苹果的手,不可思议的望着美知子。他完全没预期到这个超越他想象的问题,不过接下来的瞬间他就高声笑了出来。这时餐桌上拥挤的男男女女,好像在指责鸟居似的看着他。
“抱歉,抱歉。你忽然问我这么出人意料的事,我忍不住就笑了。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只有NO。我和你姊姊,也已经……”
他看起来好像在搜索什么适当的语句,结果似乎是想不到,接着又再次动手削苹果。
“总之我们是感情很好的情侣,从来没有意见不同的时候喔。喔,对了,昨天晚上,伯母说你姊姊很晚还没回家,很担心的样子。她是去喝烧酒什么的,到了深夜才回家吗?”
美知子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她考虑到姊姊忽然回来的情况,所以绝对不能让鸟居知道姊姊在外过夜。
“她说她一个人去看戏了。因为没有和鸟居先生一起去,所以我有点担心。我还以为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那你姊姊怎么说?”
“我问她是不是吵架,她只笑着否认了。”
“你姊姊说的没错喔。”
银行员又高声笑了,也许是喝了一杯白葡萄酒醉了吧。这么说来,美知子记得之前听姊姊说过,他虽然身材壮硕,不过酒量很差。
“可是她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呢?要是找我去就好了。”
说着,鸟居的笑脸一沉,露出纳闷的表情。
“才没那回事呢。那出戏好像是业余又很无聊的戏,我想如果找鸟居先生去的话,反而会很失礼吧。一定是这样。”
“你这样说太客气了。大部分的戏剧我都讨厌,歌舞伎和现代剧也不行。如果是音乐会那就喜欢。”
鸟居马上就能接受了的样子。这个未来的姊夫,看来是个对别人的话毫不怀疑就相信的老实人。对做妻子的人来说,这是个很理想的类型。姊姊有个这么心爱的鸟居幸彦在身边,怎么还会离家出走呢?
鸟居看了下表。三十分钟转眼就过了,已经到了该回公司的时间了。
他们并行在人行道上时,美知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再次试探看看。不过鸟居的回答还是一样。他的回答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单身的美知子想象成带有色情的暗示,所以不禁顺下眼睛脸红了。美知子由此就领悟到他们是相爱的两人,想从鸟居身上求得姊姊失踪的原因,很明显是弄错方向了。
到了三月五日,石山家总算向辖区的警察局提出真佐子的失踪登记。然后过了两周,什么事也没做。年迈的双亲显得更加衰老,家中根本像是熄了火似的寂凉。美知子外出的时间,就只有传来八音盒声,与垃圾回收员来的时候了。

那是三月十八日的早晨,世田谷警察打了电话来,通知石山家有个很像姊姊的女性跳火山口自杀身亡的消息,询问他们要不要去现场确认看看。
“那地点是哪里?”
“阿苏。”
“阿苏?”
“在九州岛。熊本县阿苏山的火山口,三月二日有个自杀的女性。到今天都还身份未明,我想或许是你们登记失踪的那个人也说不定。”
三月二日这个日期,大致上是符合的。真佐子离开家是在二月二十九日,所以只要搭上早上的列车直达的话,应该在隔天就会到达了。
就算如此,阿苏是个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不管是真佐子或美知子,都没去过九州岛,根本就是块未知的土地。美知子只要一想象姊姊爬上那座分不清东西方向的山,漫步寻找自己死亡地点的样子,就让她痛苦得恍若心被掐紧,喉咙也像被硬物哽住一般。
“……喂喂,怎么样呢?”
“好的,我们会尽快赶过去”
她急急忙忙的回答。虽说自杀的日期吻合,那也不一定就是真佐子。
要是去了阿苏确认不是姊姊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希望姊姊别冲动,还在某个地方平安活着,这是美知子唯一的愿望。
详细的情形希望可以到了警察局之后再说,美知子说完就挂电话了。
那天中午过后,美知子提着一个旅行箱去了东京车站。刑警是个出乎意料亲切的男人,他打了电话到东京车站,告诉她已经拿到了别人退票的床位车票,所以不用在夜车上痛苦过夜了。美知子听了以后松了一口气。
火车十三点从东京出发,第二天中午过后抵达熊本,再从车站搭快速公交车行驶两小时左右,这时但茶色的远方山色中,可以看见气势猛烈的白烟直冲天际。忽然一名车内观光客喃喃的说:“是阿苏。”这个声音让疲乏而沉默的乘客振作起精神。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拉长了脖子,望向正在吐出灰色喷烟的山顶附近。
美知子在位于大街的终点站下车后,就和换乘登山公交车的人们分开,前往车站附近的警察局。因为她听说疑似姊姊的跳火口死者,遗物在警局里保管。现在离观光季节还很早,街道却不冷清,车站前的马路上已有不少和美知子一样提着旅行箱,或是旅行包的男女们。一般来说,他们的行程就是看完喷火口后,去洗温泉过一夜。这一带的户下、枥木、汤谷、内牧等地,都是涌出温泉的地方。美知子反射性的想起,之前曾经和姊姊去过几次箱根;大街上的风景,外表看来总让人联想到箱根,不由得使她心头一揪。
站在警局前寻求协助时,有一位看来很好心略有老态的太太出来了。她的头发三七分,虽然有点泛白,皮肤还很有光泽,声音听来也很年轻。
“我家先生才刚出去,我替您打通电话叫他回来,请稍等一下。”
她说完后就请美知子坐在坚硬的木椅上,然后站到装在柱子上的旧式电话机前,转动转盘。寂静的警局里,缺乏润滑油的嘎吱作响声,听起来很剌耳。她说跳阿苏火山的人的家属来警局了,然后电话那头的一些人打到电话交换局的转盘吱吱作响声,听起来一定让人很受不了。
警察的夫人一知道美知子是从东京来的,就表示慰劳之意,泡了杯浓茶给她。听说这种茶在熊本县山谷的村里,要采多少都没问题。
大体上来说,老夫人算是个话少的人。那并不是说她不善于交际,而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客人可能是死者家属,所以她揣度着对方的心事才保持沉默。这种体贴让美知子由衷的兴起了感激之意;若是毫无顾虑的说太多而搅乱她的心思,光是想就难以忍受这样的事情。
大概过了五分钟,屋外传来脚踏车的停车声。夫人站起身从窗户往外一探,然后回头看了美知子,告诉她“回来了”。大步走进来的警察看起来是个精神饱满的男人,他脱下警帽,只剩头上的四周有短发,头顶完全是秃发。
细谷警官一边向美知子打招呼,一边用手帕擦拭头上的汗水。他的汗腺好像集中在头上似的,就算是讲话的时候,也忙着用手帕擦头。
“那就先给你看遗物吧。”
警官说的一口漂亮的标准语。
“目前为止已经有六人左右来看过了,不过他们都说认错人就回去了。希望你也是这样就好了。”
他开了锁柜,稍微弯腰,将放在下层架上的物品拿起来。
“这是手提包,它被放在火山口的边缘,死者是跳崖自尽的。”
警察局里有点暗,所以警官没办法详细辨别,这只找到的皮革手提包的颜色或形状。
“请借我一下。”
“请便,请便。请仔细看看吧。”
美知子接过手提包,拿到窗户边看。那是个鳄鱼皮的包包,肯定就是姊姊常常携带的东西没错。
“对了,我帮你开灯吧。”
警官伸手扭了开关,乳白色的灯罩下,黄色的电灯发出了暗淡的光芒。美知子坐回椅子,将手指放到了别扣上,准备打开包包。她因为过度紧张,所以手抖个不停,难以对准打开扣子。
“我来帮你开吧?”
“没关系。”
她伸手进去,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两条口红,还有化妆盒、翡翠金戒指,都肯定就是姊姊的东西。真佐子白天和晚上都要使用口红。反倒是不见卫生纸或手帕、零钱等常见的物品,而带着晕车药的胶囊等等。姊姊不知为什么搭公交车就会晕车,可是搭船旅行的时候,不管海象多么恶劣,她也安然自若。
“怎么样?是你姊姊的东西吗?”
“对。”
“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这条手帕和这只戒指上,都有MI的姓名前缀。”
听完美知子说明晕车药等等的事情以后,警官终于露出理解的神色,既然已经不觉有异了,他就反过来劝美知子不要往坏处想。
“说不定是她的遗物被人拿错了吧。”
警官终于盼到遗属出现,恍若放下心头重担似的,睑上显出饱满红润的气色,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并帮美知子换了杯茶。
“你真可怜,我也很希望那不是你姊姊啊。”
“是的,谢谢你。”
警官的讲话方式虽然很粗俗,却充满诚意。美知子忽然胸中热了起来,声音也跟着颤抖的样子。
“如果你想去看案发现场的话,我可以请公所的人带你去。在此之前,容我说说你姊姊自杀身亡前后的事给你听。如果不想听我就不勉强说了。”
“麻烦你了。”
美知子觉得虽然会心痛,但还是听一听比较好。要是不听,又会自己想东想西,反而更加受不了。警官站起身,从桌上拿来了黑色封面的账簿。封面上的白漆标示着勤务日志。
“本月二号,搭公交车从车站前到阿苏神社,在到达山顶上的人群中,你的姊姊应该也混在里面,到此为止的状况都能理解。她到达山顶的时间,是刚过正午不久的时候,所以很多人都是待会才要去参观绕绕,大多待在茶馆吃午餐吧。因此目击你姊姊跳火山口自杀的人,也只有五、六个人而已。”
警官把茶杯放到餐桌上后,又拿出了手帕。看来是因为喝了热茶,所以头上又立刻冒汗了。
“你姊姊把手提包遗留在第二火山口的悬崖边,然后就这样滑落下去。发现的游客跑过去大声叫她,可是她听到声音反而加快脚步,好像被附身似的往火山口跑进去了。”
“……”
“收到通知以后,我和公所的一些年轻人,马上就爬上了中岳。我们想或许她会在半路被勾住,或是不想死了爬上来也说不定。我们拿着担架,带着医生,赶忙爬上山顶。但是,不管哪里都找不到你姊姊的踪影。我们还下去火山口,在喷烟之间穿梭,一直找到傍晚,可是都没找到她。所以我们判断你姊姊是如她所愿,投身在火中被烧死了。”
“……”
“好不容易爬上山,浑身沾满泥巴和血,去向山顶上茶馆寻求救助的自杀者,也是很罕见的。可是从来没有人像石山真佐子这么做。虽然没有找到尸体,可是我们认为你姊姊已经身亡了。还真是可怜哪……”
细谷警官说到这稍微停了下来,一一询问美知子觉得真佐子会自杀的动机,以及家庭或工作方面的事情等等,然后把她的回答记在笔记本上。虽然他讲话的口吻是在办公,不过他那黄色混浊的小眼睛,温和而体贴地看着美知子。
即使听了这些,美知子还是觉得姊姊为什么会跳进黏稠融化的熔岩中,用这种悲惨的方式死去呢?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过去某次两姊妹谈起自杀的时候,真佐子还说她讨厌全身四分五裂,粉碎式的卧轨自杀,或是用炸药自杀,她主张用安眠药自杀才是最好的呢。
“小美,我呢,讨厌痛苦或残酷的死亡方式。在寒冷的冬天夜晚,吃下安眠药在山里睡觉。这样一来,就可以在睡梦中,一点痛苦也没有的冻死了。而且死亡的时候脸色还很漂亮……”
真佐子那时一边说,还带着开朗的笑容,美知子回忆起来恍如昨日。真佐子的眼睛比妹妹大很多,很漂亮。美知子那时候甚至想,这样的姊姊如果睡着冻死了,想必会很漂亮吧,她可以清楚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这样的姊姊为什么会跳人火山口呢?姊姊死亡的时间是三月初旬。阿苏山顶的夜间,气温低到甚至会结冰,正是适合吃安眠药冻死的条件。姊姊为什么对憧憬的死法避而不用,而选择这种残酷的方法呢?
忽然耳边传来了警官的声音,美知子回神过来看着警官。
“怎么样?要上去案发现场吗?要上去的话,我就打电话给公所,请他们找人带你上去吧。”
细谷警官重复这么说道。

第02章 旅馆的客人


时间是初秋时节。在金泽市绀屋坂,名为“羽石”的旅馆里,有一对男女前来投宿。根据旅馆登记簿上的记载,如以下所示:姓名
职业
年龄
家庭住址
百济木忠雄
医师
三十七岁
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室町五丁目一五一号
春日鹤子

二十六岁
东京都中央区日本桥室町五丁目一五一号
绀屋坂的前面是金泽城遗址,隔壁则是被兼六园①隔开的小三角形街区。它大概位于金泽市的中央地带,并与位于白鸟路上的高等法院、地方法院、简易法庭、家庭案件法院等司法机关比邻而居。不仅安静,也是到哪都方便的地点。穿过隔在旧城遗址与公园之间的百间堀大街,就是县厅以及县警察本部、市政府等的官厅街了,而前头则通到名为香林枋的繁华闹街。
①位于金泽市内的林泉回游式大庭园,日本三大名园之一。
“羽石”算是兼六园一带的旅馆当中,外观尤其高大的观光旅馆。它的分馆建造成风格圆融的和洋折衷式饭店,因此到北陆地方观光的外地游客常常到此投宿。
医师百济木忠雄与他随行的女性,在九月六号晚上搭“白山”抵达旅馆,在洗过澡后,大约晚至九点时才用晚餐。旅馆的女服务员是一位名叫绢江的三十岁女性,她的拿手绝活就是开玩笑取悦别人。不管是再怎么沉默寡言的客人,只要让她伺候用餐就会变得多话,露齿发笑。
百济木忠雄的餐桌上除了当地人自豪的治部料理、甜稠的红肉虾生鱼片之外,还有关西口味的海鳗、汤叶(编按:日本的豆皮。),以及关东口味的许多料理。
百济木忠雄是个很健谈的人,既白又丰满的微胖身躯,就好像一点食物也没有浪费,全吸收到他身上成为养分的感觉。圆圆的脸上有张看来很清爽的嘴,并加上了高鼻梁的鼻子。浓眉大眼,总之是大部分女性都会有好感的类型。
“咦,好稀奇喔,这是仿造豆腐耶。”
他拿起筷子,立刻这么说时,绢江不由得兴致高昂起来,手拿着拖盘弯下腰,憋嘴笑出声来。就算是打从东京来的客人,知道这道东京料理名字的人,也很少见。
“您还真清楚,这位客人您是东京出生的吗?”
“不是这样,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是金泽。”
“喔。”绢江扬起眉梢。
这位客人还这么年轻,很清楚料理的名称就已经让人很惊讶了,又是金泽出身的人就更让人双重的惊讶。绢江理所当然的问道:“请问是金泽的哪里呢?”
“是泉野町喔。我出生的时候还算是市外。不过现在听说已经编人市内了。我父母老早以前就过世了,而且我也没有亲戚,所以这十几年我从没回来过。”
他的口吻漠不关心,津津有味的用筷子夹了豆腐料理。
绢江一闭口不说话,坐在医生对面的春日鹤子就又说话了。这位女客人的年纪,看起来至少比二十六岁还大个五岁。脸的轮廓是蛋型,五官大致上算是美人的等级,可是面容似乎有点严厉,让绢江不喜欢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牙齿间有空隙,还是担心食物塞满了,所以用餐当中,她频频咋舌,总让人觉得很下流讨厌。
绢江的话一稍微中断,鹤子就好像等了很久似的开口跟医生说话。因为他们俩一路上都在一起,所以在列车上一直说话也说到累了吧。如果是这样,那她不要抢话说也没关系吧。绢江觉得这个人也未免忌妒心太重了。
用完餐后,医生详细的询问了有关观光巴士乘车处的事项。
“她很想去市里参观呢,我还有别的事。”
“观光巴士的话,从车站前面出去就是了。共分成A路线和B路线,A路线会经过比较多景点喔。甚至可以顺便去鱼市场、北国新闻社、NHK,还有镜花之碑①呢。柜台有观光折页,我待会拿过来给您。”
①泉镜花文学碑。泉镜花(1873~1939),活跃于明治后期至昭和初期的日本小说家,出生于日本石川县金泽市。本名镜太郎。1895年,泉镜花发表的《夜间巡警》、《外科室》,被视为“观念小说”代表作。1900年,泉镜花发表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高野圣》。后又发表《妇系图》、《歌行灯》等小说。具有唯美主义倾向。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等人在文体上均受到泉镜花的影响。
“可是啊,金泽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吧?我才不想看什么兼六园呢。要去就去看那种外观像日比谷公园的地方,看乡下的公园不就像笨蛋吗?”
鹤子这么说道,但又似乎察觉到金泽是男子的故乡,慌张的吐了舌头。
“啊,真抱歉。我不小心的啦,亲爱的。”
“没关系。不过虽然是小地方的公园,也不用那么看不起它。那里是既幽静又古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