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到俊美修目神采不凡的苏公子开始烧水沏茶的时候,连龙晴也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书香门第特有的优美和儒雅,修长的十指在晶莹的水柱与茶具间灵活穿弄,实在是一番美景。苏旷一旦侍弄起这等雅事来,白日里的酸腐气竟是一扫而空。
“龙……龙姑娘……”苏旷惶恐万状,递上茶盅,脸竟然胀得通红。
龙晴瞪眼:“你沏个破茶,脸红什么?”这茶沏得颇有水准,功底火候一毫不差,入口温润,回甘无穷,将龙井的甘甜幽香发挥到淋漓尽致。
苏旷羞答答道:“那个……莫非……沏茶之后,要、呃、要侍寝了么?”
龙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口茶水咽下肚去,“啪”得一拍桌子:“你胡说什么!”
苏旷头更低:“姑娘那样看着我……还……还叫我沐浴更衣……”
“放屁!”龙晴忍无可忍将手里的盖碗当头掷去,周围的女孩子笑成一团,你扶着我的肩,我搂着你的腰,从未见过龙姐姐出过这等窘况。
“晶晶!再笑……再笑我剥了你的皮!”龙晴的脸竟然也红了,“带他下去,从明天开始编进三组砍树。”
晶晶知道姐姐真的恼羞成怒,极力忍着笑,去扯那苏旷,苏旷叫苦不迭,“姑娘——姑娘开恩哪,我只是随口问问——”
“随口?”龙晴怒气冲冲,“老娘要人侍寝,也看不上你这种脓包!”
她嘟哝着嘴,叉着腰,恶狠狠说“老娘”的样子实在是可笑无比,身边的姐妹平日混得极熟,其中一个便随口开起了玩笑:“那是自然,咱们龙姐姐等着凤姐夫上门哪!”
龙晴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净儿,年纪轻轻的,满口胡吣什么?”说罢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摔上门。
女孩儿们银铃般的笑声被生生打断了,一个女伴埋怨起方才那个“净儿”,“你说你,提谁不行,非要提凤五爷?”
凤五爷,那是曼陀山上一个众所周知的禁忌。
苏旷若是知道自己一言既出,有这样的结果,恐怕他宁可把舌头嚼烂,生生吞进肚子里,也不肯再多嘴半句。
才不过三五天,他那双洁白修长的手,已经磨起了两个大大的水泡,从胡乱包裹的破布里渗出脓水来。而身后那个长着大大眼睛、粗粗眉毛的小丫头正死死盯着他,好像稍有偷懒,手里的柳条就要抽下。
苏旷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女人啊,都是这么喜欢用鞭子的么?”
“你说什么?”小姑娘跳了起来,叉着腰,手里的柳条甩得飕飕作响。
苏旷撇嘴:“看来不仅喜欢鞭子,还都喜欢叉腰……喂,小妹妹,别学那个母夜叉,女孩儿家家的,所谓腰如纨素——”
“多嘴!”柳条恶狠狠地抽落,小姑娘动了真火,居然有人敢这样说她的龙姐姐。
“哈哈哈——”一边冷冷旁观的龙晴终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抱着胳膊,晃晃悠悠地向这边走来。
干活的一群公子哥儿几乎一拥而上,纷纷揪起袖子,拂拭春凳上的埃尘。这动作未免太夸张了些,龙晴倒是却之不恭,大大咧咧坐在那里,翘起腿来,笑眯眯地看着苏旷。
苏旷扬起脸,冷冷,“恐怕龙姑娘要他们舔靴子,这群人也是要做的吧。”
挤在龙晴左边的青年“公子”连忙道:“龙姑娘一声吩咐,我等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何况舔舔靴子?”
右边的某家少爷也匆匆忙忙附和:“我等一见龙姑娘这般天人,自然变得极低极低,低到尘埃里的——只是若能得龙姑娘一言夸奖,即便低到尘埃里,我等也是欢喜的,生生也要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龙晴笑吟吟地敲了一下那人的脑袋,对左侧那人横眉道:“你瞧瞧人家,嘴有多甜?日日就是那几句逢迎,我听也听得烦了——晶晶,跟厨房说,今儿给他加一顿肉菜,歇息一天。”
一群“公子”听见那“肉菜”两个字,眼里几乎冒出火来。龙晴看着气得面孔发白的苏旷,摇摇头,“你瞧什么瞧,我不过是让这些人试试平常人的生活,吃得少些,活做得多些,只怕比世上多半人还滋润许多,他们就是这副德行了……苏旷,你说说,什么礼义廉耻,真的连跟肉骨头也比不上——”
苏旷本来气得发白的脸这回憋得通红:“女人果然是没见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么?”
龙晴说话短促有力:“从今儿起,你负责给我烧水沏茶,苏公子,你做是不做?”她一边说,一边冷笑着盯着苏旷的两只破手,脓血一片,怕是明天拎不起斧头了吧?
苏旷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龙晴拍拍手,站起身来,厉声吩咐道:“干活!”
苏旷低着头,追上前一步,脱口而出:“龙姑娘……我……我做就是了。”
龙晴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依稀还有几分悲哀。
只是她的笑声忽然半路生生顿住,所有人的眼睛一起盯向十丈之外,不知什么时候,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男子,黑色的大氅随风飞起,乱发下,眉梢飞扬,越发衬得一双眼深沉安定,目光如虎。
“龙姑娘,你作践人就这么开心么?”他皱着眉头,轻轻的,一字字问道。
龙晴本来已经起身欲走,这回倒又懒懒散散地坐下,一只修长柔媚的手搭在一旁苏旷肩上,声音又轻又软:“我说今儿一早乌鸦就叫个没完,感情是五爷来了?苏旷,去,请凤五爷过来说话。”说罢,用力在苏旷肩上一推,他一个踉跄已经向前冲了几步,极是尴尬地站在两人之间。
苏旷低了头,向前蹭了几步,走到那人面前,低声道:“凤……五爷,龙姑娘她……”(紫~雪×草~论×坛~欢×迎~您 Www.zxc.yznu.coM )
凤五爷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冷冷道:“你就是镇江苏知府家的少爷?”
苏旷点头:“是。”
凤五爷忽地伸手,轻轻在苏旷胸口一点,苏旷脚下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他脸色却并不十分难堪,只缓缓爬了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你也是这种仗势欺人的匪类!”
凤五爷声音里微微多了分惊奇:“你当真不会功夫?还是装得太像了呢?”
苏旷抬头:“士可杀,不可辱。”
“是么?”凤五爷手掌一翻,已经把苏旷的右腕捏在手心,苏旷吃痛之下手已张开,水泡已然淤血,惨不忍睹。凤五目光冷冷:“握斧子砍树,指根一定比掌心着力要多,又怎么会磨成一片?”
苏旷怒极甩手,只是手掌依旧牢牢地在凤五爷掌握之中,他叫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要怎么拿斧子?你们要杀就杀,何必两个人轮流羞辱你家公子!”
凤五爷“哼”了一声:“有几分骨气,也不亏得丹东,为了你好端端连性命都不要。”
苏旷猛地抬头:“丹东?他、他怎么了?”
凤五爷淡淡道:“他在我红山之下,长跪了三天三夜,遇上一条恶狼,险些就送了性命。”
他只是淡淡一句话,在场众人却无不动容,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叫做“丹东”的人历尽如何的艰险,才请动了名震塞北的凤五爷出山。
龙晴却是眉一挑:“既然是‘险些’,那自然此刻就是没事了,既然凤五爷如此宅心仁厚,就应该快马加鞭送他回镇江报信才是。”
凤五爷抬头:“龙姑娘,你给我个面子。”
龙晴轻嗤一声,不做回答。
凤五爷缓缓走了过去,一步步逼近龙晴:“龙姑娘,这个人,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笑话!”龙晴饶有性质地看着他:“凭什么?”
凤五爷寸步不让:“就凭他是镇江知府苏泰的儿子,九门提督慕孝和的外孙,你,惹不起他。”
九门提督慕孝和,手握兵符,与权倾天下的洛阳王交情深厚,更是当今圣上眼里的红人,龙晴的嘴角禁不住微微一抖,她知道凤五爷说的是实话,却只是冷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欺软怕硬?”
凤五爷急了,“龙晴,你我在塞北千里平安无事,不是因为你能耐通天,只不过因为这块地方朝廷管不到也不想管,你明白么?”他略一沉思,又加重语气:“这么些年来,你抢了些年轻公子少爷,不过是富家子弟而已——毕竟真正的名门望族之后,谁也不会经过这纷乱苦寒之地……但是你动了苏旷,慕孝和他绝忍不下这口气,当真一本奏上去,说是此处匪患成灾——”
龙晴嘻嘻一笑:“当真匪患成灾,也是你凤五爷当仁不让,干我一个小女子什么事?”
凤五爷淡淡道:“你吃准了我不会把你交出去?”
龙晴也收敛了颜色,“你不妨试试。”
二人剑拔弩张,两双手上,竟是都布满了真气。
凤五爷叹了口气,声音也柔了下来:“龙姑娘,你曼陀山上这么多女孩儿,你真的不为她们着想?你逞这一时意气,她们只怕……”
一旁的晶晶率先叫了起来:“有姐姐在,我们不怕的!”
龙晴的脸色却是变了,挥手道:“罢了,你容我想一想。”
凤五爷眼里流出一丝笑意,似乎知道这次打中了龙晴的七寸,缓缓笑道:“这就对了,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晴儿。”
龙晴神色又是一变,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忽地转过头,对苏旷说:“喂,别傻站着啊,今儿……你侍寝吧。”
苏旷一直晕头晕脑地站在那里,但是“侍寝”二字却如晴天霹雳,惊得他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凤五爷脸色却顿时黑了下来,咬牙道:“晴儿!你就算恼我恨我,何必用这种手段!”
“嗤!”龙晴一声轻笑:“我做马匪做了这么些年,难不成……就不能抢个压寨夫人么?”说着小手指儿勾了一勾,“苏旷,你来不来?”
苏旷的声音依旧很低:“龙姑娘,我是个男人。但凡是个男人,是绝容不得姑娘这样轻贱的。”他略顿了顿,“你……又何苦非要和凤五爷呕这口气呢?”
“你说什么?”龙晴目光一冷。
苏旷回答:“我说,我不去。”
龙晴不怒反笑了起来,狠狠道:“好,好极了,凤曦和,既然你非要救这个人不可,就准备五千两金子来赎人吧。你凤五爷富可敌国,想必也不在乎这小小的一笔数目。”
说罢,拂袖而去,只冷冷吩咐道:“晶晶,我说过什么来着?曼陀山也不是外人想上来就上来的地方。”
晶晶冲凤五爷吐了吐舌头,“是。”
“压,寨,夫,人?”凤曦和苦笑了起来,他笑笑,用力拍了拍一旁苏旷的肩膀,“多谢!”
苏旷却不肯放他离开,“你这么一走,我怎么办?”
凤曦和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你要我硬抢你不成?”说着,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苏旷忽然明白了他笑些什么,一张白净的脸庞也红胀起来,只怒气冲冲地咬牙:“你既然知道非要救我出去不可,就早点把我弄出去,这个女人脾气又大,性子又急,哪天我死在她手里,你们……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凤曦和极自然地回答:“你放心,龙晴脾气虽然大,性子虽然急,却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女魔头。”他说着又笑笑,“再说,我答应了丹东,就自然会救你出去。”
远远的晶晶已经第二次开始努嘴跺脚了,凤曦和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又拍了拍苏旷的肩,“兄弟,你保重。”说罢,转身便溜之大吉,似乎生怕龙晴真的翻脸不认人一般。
龙晴一直背转着身子,只是脊梁挺得笔直,一直到极轻的脚步声终于消失,才忍不住叹了口气,索性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抱着膝盖,看着流云飞过,那云彩好像是生气的女儿家生生剪碎了平日的手工,东一条,西一缕,毫无规律地从她头顶飘过。
晶晶想说些什么,却又终于闭嘴,一堆公子哥儿生怕殃及池鱼,一个个低头干活,分外卖力。
龙晴的眼里,似乎有泪光一闪,只是她愤愤地抬起头,直瞪着苍天,死活不让半滴眼泪落下来。
晶晶终于忍不住,轻轻说:“姐姐,你放不下五爷,五爷也放不下你,这又何苦呢?”
龙晴哼了一声:“谁说我放不下?谁说我放不下?……就算放不下……难道放不下个男人我就活不成了么?”
晶晶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情景她也不知见过多少次,她不明白姐姐和五爷究竟有什么过节,但她知道,姐姐是很痛很痛的,五爷也是很难过、很难过……那是个多好的姐夫人选呢,这贡格尔草原上,不知多少女孩儿家做着被凤五爷抢回山的美梦呢。她小小地叹了口气,没的多了几分女人气,她说,“唉,姐姐啊……”
龙晴摸了摸她的发辫,轻轻对她说,也好像是对自己说:“晶晶,女人啊,放不下一个男人不要紧,只要还拿得稳自己就好,我喜欢凤曦和,只是,我不要他。”
她缓缓躺了下来,放平了身子,看着蓝天——
这是草原的蓝天,她永远无法忘记当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广阔的天空时,惊讶成了什么样子。
“红袍,来,赛马!”少年凤曦和笑眯眯地说。
她那时还是腼腆而文静的江南闺秀,佯装听不见那个坏小子的说话。
凤曦和却只顾和红袍说得眉飞色舞:“你赢了,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能……看见天鹅……”
天鹅飞起来的地方?龙晴咬了咬嘴唇。
凤曦和抱着双臂,几乎是挑衅地问:“喂,敢不敢啊?难道真是南边来的马,胆子比羊还小?”
无辜的红袍显然不知道凤曦和在嘲讽它,轻轻巧巧地打了个响鼻。
龙晴忍不住,跳上马说:“赌就赌,不过,我要是输了怎么样?”
凤曦和也跳上马,伸出单掌:“输了,你就要跟我去一个好地方。”
啪——两只手在空中清脆的交击,凤曦和眼里的坏笑更浓。
后来呢?后来也记不清输赢,只记得凤曦和偷偷把他拉到了达里湖畔一个草甸,指着天边说,“喂,你看——”
天边,两只雪白的天鹅正从水面起飞,如同雪域的神女飞天,矜持而灵动,龙晴第一次看见这样高贵,这样温柔的鸟儿,竟然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凤曦和歪头看着她,坐在地上,自然而然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龙晴谨慎地退后一步,坐下。
凤曦和哈哈大笑起来,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大声说:“咱们来得还不是时候,要是时候对了,能看见一群天鹅在起飞,那才叫好看哪!喂,我说龙晴,你什么都好,就是放不开,小家子气——你躺下,看看这天,这云,这湖,人活一辈子啊,哪儿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的,烦死人了!”
龙晴的眼睛一下亮了,不知哪里来得勇气,真的和这初识的年轻人一起并肩躺在地上。
“要不要——”凤曦和伸手,递过一个皮囊:“来到咱们这儿啊,就别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看着腻歪。来,龙晴!大口喝!”
躺在草地上,微微有些眩晕,凤曦和的声音变得很远,很远,有些缥缈得不真实起来。龙晴接过酒囊一口就灌了下去——那是极烈的烧刀子,她第一次躺在地上喝酒,竟然一口气灌下了小半皮囊——托着她的大地很快就开始飘荡起来,她似乎也在空中,展开洁白的翅膀,飞翔,飞翔……
“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凤曦和大声吼了起来,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酒精的兴奋冲上头,龙晴忽然有了肆意狂吼的欲望,也学着凤曦和大声叫了起来:“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
莫名的快感,让她笑得不能自已。
“这天哪,真他娘的蓝哪——”
“这草啊,真他娘的绿呀——”
“啊——”
“啊——————”
凤曦和痛喊几声,胸膛用力起伏,忽然大声对着天叫道:“龙晴——喜欢我么?”
龙晴醉醺醺地说:“喜欢啊。”
凤曦和极其认真地问:“我要是个马匪呢?要是还是个马匪的头子呢?你还喜欢我么?”
龙晴斜着眼,颇有些鄙视地看着他:“你一个马匪头目……还不把我抢上山去做压寨夫人……吃吃……真没用!”
只是天还是彼时一样的蓝,而那一对轻狂的少年,去了哪里呢?
龙晴叹了口气,喃喃说:“唉,晶晶,你看这天,真他娘的蓝。”
晶晶忍不住推了推龙晴:“姐,你你你说什么?”
龙晴坐起身子,好像还有些眩晕,“没什么,走吧,回去了。”
她默默地走着,极力想甩脱脑海中的回忆——
怎么,怎么就到了今天了呢?她怎么就占山为王,变成了方圆千里闻风丧胆的女匪了呢?
这世界真有趣。
3、红山之战
两声吟
傲气平生怒凌云
吴钩何曾斩无名
龙战四野
凤舞红山
一时惊芸芸
龙晴的世界不同,她的世界里,黑的就是黑的,怎么洗刷,也没法变白;白的就是白的,绝不能轻轻易易地给玷污。
她喜欢这样干净而利落地活着,旁人常常有些奇怪,一个人闯荡了这么久,偏偏就是不知道“妥协”二字是怎么写的。
“孔雀东南飞——”哀怨地飞来飞去。
“万里云罗一雁飞——”振奋地伸展双臂。
“桃花流水鳜鱼‘飞’——”胡扯八道地上窜下跳。
“姐姐,看我飞嘛——”晶晶终于停止了鸡飞狗跳的扑腾,小心翼翼地走到龙晴边上,“你老是看天,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飞——”
“够了!”龙晴被吵得五心烦躁,重重道。
晶晶顿时被吓坏了,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姐姐第一次对她说重话呢。忍不住低了头,一滴泪水挂上了睫毛。
这个神态,真是象极了小师妹……龙晴一阵内疚,伸手把晶晶揽到怀里,“晶晶,姐姐对不住你,姐姐……心情不好。”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晶晶立刻扬起招牌笑脸,“我知道姐姐喜欢天鹅,我又没本事学得象。”
那是一张正从女孩儿长成为少女的脸,水嫩粉红,微胖,翘起的下巴带着孩童的最后一丝痕迹,眼睛亮而清澈,满是惹人怜惜的歉疚。
“好妹妹。”龙晴点了点头。
她忽然发现,其实一个女人要想变得坚强而担当,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妹妹——一个永远比她青春,比她单纯,要她去全心全意保护的纯白灵魂。在家的时候,她尚且年幼,面对着三个可爱的师妹,还不知道肩上无形的重任。或许上天觉察到了这些,于是送来了这么多可爱的小丫头,默默地教会了她担当和坚强——龙晴抚摸着晶晶的额头,轻轻说,“好妹妹,幸亏有你,真的,姐姐幸亏有你们。”
“是吗?”晶晶被姐姐忽如一夜春风来的温暖感动得唏嘘不已,一转头,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木箱子。
“姐姐,看礼物看礼物。”晶晶迫不及待地举着箱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箱子里是造型颇为奇怪的一尊木雕,龙晴吃了一惊,喃喃问:“这……这是什么?”
晶晶的热情立即降了三分,撅起嘴来。
“啊,姐姐看看啊……”龙晴小心问:“板凳?”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全错,晶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堪。龙晴极力发挥着自己推算演绎的本领,试图从晶晶的神态中瞧出端倪,想了又想,不确定地还是开口:“莫非……你刻的是凤曦和?”
“什么跟什么呀!”晶晶几乎要喷出火来。
龙晴第一次强烈的怀念起家乡那个精通奇门占卜的三师妹来,要是她在,兴许还能看出些名堂来。她承认自己的失败,信口胡猜起来:“曼陀行宫么?”
晶晶高举的双手终于平放了下来,声音里有了隐约的哭腔:“姐姐,你真的瞧不出来?我每天都去达里湖等两个时辰的……这、这是一只刚刚离开水面,起飞的天鹅啊!”
“是是是,你一说,真像。”龙晴反应过来,一惊:“晶晶,你每天去达里湖两个时辰?我怎么不知道?”
晶晶叹了口气,很有些成年女子的味道:“姐姐,人家都说三更灯火五更鸡,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这么贪睡的人,怎么能练成这么好的功夫的。”
呃……其实不是这样的,小时候自己一向是极其用功极其勤勉的……龙晴有些惭愧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性子变得越来越偏执而泼辣,起床的时间也越来越推迟。每天在饭菜的香气里饥肠辘辘地爬起来,却总是忘记过问一声妹妹们都在做些什么,龙晴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很迟……么?还好吧,无论如何,我总是赶得及看草原的落日呢。”
“难道这就是姐姐喜欢落日的理由?”晶晶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一转,又高亢起来:“不过,姐姐,总有一天,我肯定可以刻出天鹅的!”
龙晴还没有来得及回应晶晶的热情,门外的通报声已经传来——“姐姐,凤五爷派人来赎人了!”
“他真的来了?”龙晴眉头一皱,“好快的动作,我去看看他耍什么花样——晶晶,小心手,别伤着。”
凤曦和的部下大大咧咧站在大厅,见到龙晴,只懒懒拱了拱手。
“龙姑娘”,左边那个冷冷开口,明显有敌意:“你清点一下吧,这些,大致可以抵得过五千两黄金——”
他们面前的箱子里,堆满了银票,明珠,宝玉……映得一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
龙晴笑眯眯拈起一块翡翠,细细对着光看起来。
那人不耐烦了:“我们五爷还能骗你不成,这箱宝物只多不少,奶奶的,咱们兄弟从来都是抢人,什么时候赎过人了?那个什么苏旷呢?赶快交给我们带走。”
龙晴冷笑一声,随手一弹,手里的翡翠正中那人的嘴角,他“哎呀”一声,捂着腮帮蹲下,鲜血里流出几片碎裂的牙齿,连同翡翠一起跌在地上。
“滚出去!”龙晴伸手一指大门,一字字道。
那人怒叫起来:“龙晴,你别给脸——不、不识抬举——”
龙晴微微笑了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我曼陀山上,嘴里不干不净,尤其是你这种抢女人的臭男人——滚!”
她一脚踢在箱子上,明珠美玉滚了一地,一室琳琅。
两名使者敢怒不敢言,一边急匆匆追着珠宝,一边恶狠狠瞪着龙晴。
“还敢看!”龙晴索性单手提起箱子,哐啷一声便掷了出去:“快滚,我要五千两黄金,就是五千两黄金,不许拿这些劳什子充数,姑娘我没耐心料理。
门外,珍珠滚得满山遍野都是,显见的找不周全了,两人只气得脸色发青——随意一样,只怕就够个蓬门小户一年的用度。
“还有,回去替我转告凤曦和——”龙晴一字字道: “想要赎人,就自己过来,别派些龌龊粗俗的阿猫阿狗惹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