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裾 作者:千岁忧

开章

阴间,地府。
“老鬼,你有点不对劲,非常之不对劲。”
叶细用最新学会的上下惯通之术使劲地在阎罗展里撒欢,阎罗王不知道为什么,把殿中的鬼判都撤下去,整个殿堂空荡荡地,连鬼气都淡了不少。
阎罗在殿上坐着,手一招,地上便显现出一个呆呆的鬼魂,他皱着眉毛道:“你看错了。”
又一挥,地上又干净了。
“绝对的,刚才你让殿里所有的鬼判退下去开始,便换了十七八个造型,还不停地伸手招鬼魂来这里,以我对你的了解,肯定是有什么事你才会不停地变换形象,出什么事了吗?你在等什么?”
阎罗咳嗽一声不再变换身形,一手支颌,一手在案上敲击:“也许过会儿有一带着铅华神息之人到来,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叶细一听来了兴致,能让阎罗王都算不到的事,应该很有趣,转念一想,偷笑道:“来来来,我同你打个赌,猜此人是男是女,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哦。”
阎罗暗哂,这个叶细自持身份特殊,最近越来越胆大,不是打这个赌便是打那个赌,倒也叫她讹去不少好处。不过地府千年,有趣的事本已不多,赌是最能调节情绪的。当下微一点头:“我选男。”
叶细一拍手:“那我自然是选女人了。”
说完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最后结果。

身死

嘉庆朝历来都有赏花养花这一风俗,京都更以天锦来命名,寓意花天锦地、繁花似锦。世人跟风崇尚此物,普通人就算是不会养花,也要买花,家家户户摆满花盆。到了繁华盛开的季节,走在天锦城中如入花海,人人簪花出游,若你偶然走到一座只有青树郁郁,藤萝蔓绕的府邸外,那便是走到了城中唯一的郡马府。
说起这郡马爷左文华,人人都会兴起嗟叹之意,十八岁入京应试,夺得状元之魁,偏又文武双全,颇得皇帝赏识,本应有大好前途,怎料却被明珠郡主瞧见,请了旨意赐婚,做上了郡马。
明珠郡主顾名思义,掌上明珠也,按说她应该是嘉庆朝最幸福的郡主。自出生之日便注定是个享尽荣华富贵的女子,公主是娘亲驸马是爹,又是两人恩爱无比的产物,只是不知为何完全没有继承两人的优良传统,生得是其丑无比。虽然鲜少有人能得见丑到何种地步,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所以天锦城中百姓都知道公主和驸马生了个丑女。除了丑点,她倒也没什么大毛病,长辈们她多有怜惜,加上身份尊贵,自小也不会受什么委曲,平时就喜欢侍弄个花草。
但是,她十七岁那年偶遇新科状元左文华,一时想不开忘记才子要配佳人这个理儿,向她的皇舅舅讨来做了郡马,自此落了个恶女之名。城中千金莫不替左状元惋惜,大好有为青年就此被一个丑女糟蹋,有情有义者还为左状元洒泪不已。
楚月今年已经十九,自小长在郡主身边,服侍得很用心,而且长相极好,郡主自成亲以后便有了郡马府,可她诸事不理,府中诸事倒都要楚月来操心,拖到了十九岁了还没有嫁人。于是便又有了传闻说她早晚会跟了郡马,与主子共侍一夫,所以地位超然。
其实她是有苦说不出,一年前皇上派了左文华出使西疆后,她家明珠郡主过惯了清闲,突发奇想散去妇人发髻,扮做寻常女子外出,发现还有莳花苑这一事物后,又想起多年爱好——种花,说起来郡主挺可惟的,自成亲后便没再侍弄过这些,因为郡马他大爷对许多花过敏,所以府内不能种花。外人哪里知情,都云明珠郡主成亲后不得丈夫宠爱,以至性情大变,府中不准种花,是自觉貌丑,连花都嫉妒上了。
这明珠郡主想方设法进了莳花苑,初时隔两三日还回府一趟,后来见无人知晓,便索性住在那里专心侍弄花草,只留了楚云在身边服侍,府中事物便交与她的大丫鬟楚月负责。楚月日日得哄着下边人做出郡主还在府中的假象,又得管束知情的几个贴身奴婢,驸马府、宫里来人还得应付,就怕哪天出了什么差错会影响到郡主那差得不能再差的声誉。
今日,她交待了大小事情,抽出半日空闲,又往莳花苑去找自己的主子,劝说其回家。
莳花苑位于天锦之东,跟文武学苑一样,都是皇家供养的学院,有兴趣的门阀世家将家中子弟送入苑内学习,半日学文,斗日学侍弄花草,直将这当成了一项高雅的艺术。
兰芷院是莳花苑内一处植满兰草的小院,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观赏邬家女子溶月栽种出的新品,一株兰花在众人注视中含羞而立,长长的叶子斜出或半垂,花梗开放着数朵淡玫瑰色的花。
“溶月妹妹,这花倒也应景,一入春便开花,我还以为它只会长叶子呢。”一身材高挑,脸上有数颗淡淡麻子的女子从鼻孔里哼出来几句。
她身旁跟着的三个女子皆捂嘴轻笑,更有一人大声接话:“这花怎么连个香味也没有,难道长了些不是绿色的叶子?”
邬溶月微窘,要知道时下的名花皆为香花,有的花开香气浓郁地仿佛要将人薰倒,越是这样,越是奇花。如今她期待已久的宝贝终于开花,却没有半分香气,人前竟要丢脸。
今日暮璟公子也在呢,她可不能丢脸,忍不住将眼光看向蹲在园子角落里给花培土的布衣女子,嗫嚅着道:“明珠,你看这花……”
蹲在一旁听这些无聊争斗的明珠低着头没有站起:“没事,花香只是较淡而已,并不是全然没有。”
自有与邬溶月交好的人凑近去一闻,喜道:“真的,是有股子清香,还很好闻。”
邬溶月转头向起先说话的女子道:“初芸姐姐,是花怎么可能没有香气呢,不信你仔细闻闻。”
嘴上同司徒初芸说着话,却偏不自觉偷眼看向一旁的俊秀男子。
暮璟公子自来到莳花苑后便隐隐成了众人之首,先不说他容貌有多出众,单说他以十年之功培育了一株奇花绿云便在嘉庆一举成名。这莳花苑多的是豪门世家挑选出的青年才俊选送进来,不外存了争比之心,更有美女被皇帝选中成为后宫妃子的先例,这简直是为想出头的人提供了一个绝好机会。
司徒初芸便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司徒家的四小姐,因其在莳花一道颇有天份,才被选送到这皇家莳花苑。她也正悄悄把爱慕的眼光送给暮璟公子,可暮璟公子生性不喜与人接近,似有洁癖,所以无人敢近他两步之内。
暮璟公子不是司徒、凤、邬、燕四大世家之中任何一家的人,他来自一个小州郡中的小富之家,明德五十七年春各州郡还在挑选本年到天锦城中参加斗花盛会的人选时,他因这一株绿云被州郡老爷视若奇珍,亲自派人护送其进京,盼其能一举夺魁。那一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携着那本金边绿云入得天锦城中,不知迷煞了多少闺阁女子。谁料他进京之后,却将此花送与因缘际会来到会场的当朝太傅,如愿进入了莳花苑。
这里的人无不为他气质心折,故而均称他暮璟公子。
“暮璟公子,你看这花开得可好?”
邬溶月鼓足勇气,羞涩地问这个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男子。
暮璟公子却象在思索别的事情,他停了一下才简洁地说了句:“甚好。”
邬溶月不由将手捂住飞红的脸,能得到暮璟公子的夸奖让她有些晕乎。
没人发现蹲在一角的小尘弯起的嘴角,她一向怕别人注意她,总是打扮成最不起眼的。
司徒初芸本来要走,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指着蹲在一角的明珠道:“这不是你的好姐妹吗,溶月妹妹?听说叫什么明珠,哈哈,真是名符其实。”
邬溶月有些尴尬,咬着嘴唇瞪着司徒初芸,眼似要喷出火来。
明珠依旧侍弄着手中的花草,自来到这里,没人得知她的身份,于是她长得丑便被人不断评说,额高眉稀,鼻宽嘴大,再好的罗衫穿在她的身上也失去光华。这是一个人人知道的事实,父母长辈疼爱,下人畏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的夫君永远一副清冷模样,待她如上宾,全是为了她丑。
邬溶月挡在了小尘的面前,努力压抑心中的怒气道:“你想干什么?”
“喂,丑女,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我听人家说你比那明珠郡主还丑,哼,丑人多做怪,邬溶月,我看你这里栽种的花草开得如此妖娆,怕不都是她替你种的吧?身为四大世家之女,居然是个有名无实之辈,你真丢邬家的脸。”司徒初芸顾不得心中倾慕的暮璟公子在场,誓要让邬溶月适才的风光揭去。
邬溶月一生的痛处便在此,她们邬家到她这一辈,皆是男孙,只有一个女子,老祖宗们也存了让她入宫的心,从小便尽心栽培,发现入得莳花苑后能得见天颜这一途径后,便也将她送了进来。到这里后便遇上了明珠,她虽然长得丑些,身份神秘了一些,可却是很照顾自己,在明珠多多帮衬之下,邬溶月才在这莳花苑里顺利熬下去。她满脑子风花雪月,来到这里见了暮璟公子后,便为之失落芳心,其实这莳花苑只要是女的,哪个不爱暮璟公子?就连苑中的花也为他着迷,人人说道暮璟公子到了哪里,哪里的花就会开得更艳。
邬溶月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问题,她抱着双臂站在这个最好的朋友面前:“你说话小心些,居然敢指摘明珠郡主,谁给你的胆子?再说了,我丢没丢邬家的脸,用不着你管,更不许你找她的麻烦!”
司徒初芸自觉失言,心中懊悔不已。
暮璟微微皱眉,难道刚才看的那本兰花是这个叫明珠的女人栽种出来的?
“明珠姑娘,不知这一本兰花可有名字?”他言下之意已经确定此花非邬溶月所栽。
明珠头也未抬,轻轻拽了拽邬溶月的裙角,邬溶月不负她望,抢着答道:“因为它开花的时节正是春回大地,万物更新的岁首,因此我们称她为拜岁兰。”
暮璟公子抚手赞道:“好贴切的花名,姑娘果然兰心蕙质。”
他只说姑娘,却没说哪位,让人一时不知是在夸谁,可就这也够让其余女子心中微涩,司徒初芸见再无甚可说,但率先带人离去。
暮璟公子拱手道:“改日暮璟再来讨教,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嘉庆朝的少年们盛行穿束身衣衫,衣袖却极广,暮璟一举手一投足无不透着风流态势,邬溶月娇羞不已:“不敢不敢,暮璟公子你言重了。”
待人都走光,邬溶月跳转回身,一把将明珠拉起,喜道:“明珠,看到没有,暮璟公子都说这花甚好,唉,如果咱们多栽出来些奇花,那他不是天天都会过来,我天天都能见到他?”
讲到最后,已经开始臆想。
明珠完全不似刚才在人前表现的那般自卑和畏缩,轻轻哂道:“我说溶月,你还是为年中的斗花大会多做准备吧,你家邬少奶奶可是有交待,一定要得个名次才好,不然到年底回家,邬大公子禁你的足,看你怎么办。”
想到邬家和自己的爹娘,邬溶月不再兴奋:“明珠,咱们俩换换得了,我不要姓邬,什么邬大公子邬少奶奶,谁家的爹妈会是什么公子和少奶奶?窝囊。”
她一直不满爹娘听从老祖宗们的意思,将她送到这个地方,什么入宫不入宫,她向往的是倾心相随世世生生的缘份,踏马 。
明珠在心里忍不住乐,换换?换成她这个貌丑如无盐的女人?她弯腰把手中的花铲子放好,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没来得及退出园子,被一群公子小姐逼得躲在一旁培土,累。
“种花一点通,浇水三年功。溶月,你若爱花呢,就用心点。”在这件事上,她不愿再多说,隐瞒身份来到这莳花苑是她做过第二件出格的事情,那第一件出格的事嘛……唉。
“明珠,你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种花上面,不能明白我这个俗人的想法,唉,算了,咱们去前面用饭吧?”
拒绝了邬溶月一起吃饭的好意,她独自出了苑门,连丫鬟楚云也没带便往山上走去。刚出苑门没见步,就被候在外面多时的楚月拦住:“郡主,郡马爷再有几日便返回京城,您还是早些回府。”
他终于要回来了?明珠——来人口中的郡主懒懒地问:“啊,是楚月啊,今儿怎么是你来?”
楚月苦笑,因为府里能来的人都来了一遍,没人劝得回她,郡主自从到这莳花苑后,便把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以前看重的郡马也抛在了脑后,她身份尊贵,要得怎样便怎样,无人敢逆她的意,自己身为虽是个大丫鬟,看似能说得上话,但因为郡马有次醉酒抱了她,从此身份尴尬起来,郡主疑她,郡马避她,真真是一团乱麻。
“郡主,你是怨郡马爷去的时间长了吗,这个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啊。这里清苦,郡主是千金躯,何必呢?你的手上都起茧子了,这怎么行。”
明珠伸开手自嘲道:“这正好与吾貌相符啊。”
楚月“咚”地一声跪下:“求郡主莫再作践自己,您是公主和驸马爷的心头肉,总在外面受苦让奴婢们何以自处?”
想到左文华马上就要回来,明珠再一次后悔自己做的第一件出格的事,那便是自不量力要嫁给太过出色的左文华,城中传言有多难听,她现下也知道,就是不知道是她糟蹋了他?还是他误了她的韶华?难不成她丑就活该全是她的错?
月余前府里传信,说是她的夫君大人结束出使返朝,他走的这近一年时间里,她的心态反倒轻松不少,如今他要回来,只让她觉得沉重。
楚月还跪在地上不起,明珠淡淡地道:“楚月,你且起来,这儿不是郡马府,跪来跪去让人看见不好,你先回去,不是还有几天吗,我还有些事未办,等到了时候我自会和楚云回去。”
打发走了楚月,她继续往山上走,莳花苑在天锦东的婆娑山脚下,风景气候最是适宜,出得苑门不远南就是皇家园林,北则是千年古刹严华寺,据说源自西方圣地,里面都是得道高僧。嘉庆人崇信佛教,更喜以鲜花供奉,莳花苑提供给严华寺日常所需的花用。所以莳花苑并不是在荒郊野岭,只有往那婆娑山上高处行去,才能领略城郊风光。
在山路上走了一段,她忽然停下,纯粹是感觉有人跟在后面,本以为是楚月不放心她跟了来,向后望去,却没看到踪迹,暗笑摇头,有谁会注意一个丑女到哪去?
分花拂枝转了又转,来到一处仙境似的所在,这里整整齐齐种着一小块不知名的植物,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一小片,明珠先对着花儿们道了声:“今日我来得晚了些,是不是都渴了?不要急,我马上给你们浇水。”
说罢便从一旁的大石缝中拿出来个水壶,掀开岩石壁上的一丛藤蔓,露出里面一股暗流,一壶又一壶地接水挨个为它浇水。枝头的花朵象是听懂了她的话,顺着轻风纷纷点头,等她将花朵全部浇完,坐下来,看着花丛脸上尽是满足。
她的夫君就要回来了,可她一点也不欢喜,又对着花朵自言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势必是要回去的,倘若我不能再来此地,你们该怎么办呢?”
“这是你种的?”
明珠回头一看,却是适才在园中告别的暮璟公子。
只见他脸上迷茫,指着这片花草出声相问,似是无法接受这些花草的出现。
明珠不喜有人出现,还是个好看的男人,她少不更事的时候犯过太重皮相这个错误,如今见了暮璟公子只想避开,可这里是她先来的,要走也是他走。不是吗?当下轻轻答道:“原来就长得有,我无意间发现,便每日来整理一下。”
“可居然有这么多!真让人不敢相信,世间一株本已难求,这里居然有这么多。”他有些狂热地对她说着:“你知道铅华有多难找多难养吗?”
“铅华?我并不识得这是什么花。”她都叫它们解语花,从见到第一天,她就习惯同它们说说话,奇怪的是,她说什么,它们都点头,这让她心中惊喜。
“这是上古书中才会存在的花,传说只生长在我朝西部的圣地,而且近百年来圣地也难觅到一株,此花生性奇特,甚是难养,离了原生长地,便立马枯萎,极是可惜。”他不由细细与她解释,当她是莳花圣手,跟她的美丑全然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她原先曾想带几株回苑中栽种,都没成功。
“你怎么做到的?”暮璟公子在她给铅华浇水的时候在远处观察了半天,着实想不通是何原因,才忍不住现身相问。
明珠想世事本就如此,她也是无心为之,苦心经营的反而得不到呢。她皱眉道:“我以为这花除了古怪,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这花没有一点香味,贵重不到哪去。”
暮璟心中嗟叹,若不是自己有缘得知这花的形状和特点,定与她一样误会这不过是寻常白色花朵,殊不知花名的寓意便是洗尽铅华,白色无香,在佛家眼里,花竟是荤的。最神奇之处便是与此花相处日久之后,有缘人便可与仙人神交,这只是传说而是,单凭它是圣地之花,便可谓是天下奇葩。
他小心翼翼地附身轻触花身,摩挲良久,抬起头时小尘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落寞和遗憾。
怎么,似这般出色人儿还会有同她一样的落寞?
暮璟公子淡淡声音飘动着:“只是可惜……”
明珠不明白为何要说可惜,下一刻,她被一枝天外飞来的利箭射中心房,抬头惊呼之中无法承受的痛楚漫天漫地袭来,感觉胸中热血如泉般外涌,身子一软便要向花丛间缓缓跌落,半途被暮璟公子伸手揽在怀中,她勉强抬眼看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他面无表情,低垂的眼睑半掩着幽深的黑眸,近乎残忍地吐出一句话:“明珠郡主,别污了这些铅华。”
他知道她的身份!难道是他要她死?一瞬间明珠似乎想到点什么,可终究无力地垂下了要抓向他的手。
暮璟公子怔怔地立在那里,就那样抱着她一动未动,对面的岩壁上飘下一道人影,身形半跪于地:“恭喜公子觅得奇花,公子?”
暮璟公子将手中尚有温热的尸体放到地上,伸手摘下一株洒有她血液的铅华,为她别于衣襟上,轻轻道:“她身份尊贵,你要好好安葬,可也别让人察觉了踪迹。”

重生

入得阎王殿,休得望山归。
明珠郡主浑浑噩噩来到了阴间,远远地鬼影幢幢,看得她心惊胆战,就这么便死了嘛?公主娘亲与驸马爹爹怕还不知道她如今的遭遇吧?郡马呢?那个与她貌合神离的夫君,可曾回来,可曾得知?如此甚好,能摆脱她这个丑女,郡马终于可以松了口气吧?一瞬间满心凄惶,她着实不能相信自己已死,可脚下虚浮,浑身无力,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到底是事实。
只是为何衣襟上有朵带血的铅华,它不是不能离开那片生长之地,难道花也有魂魄吗?这让她想起那暮璟公子,连带着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死去。终是污了一朵他看重的圣地铅华呢。她把这朵带着她心头之血的花从衣襟上拔下来,拢入了衣袖。
究竟那个暮璟公子为何要害她?她一路飘荡着分析原因,虽为皇室中人,她只是个不得丈夫欢心的女子,又没牵扯进去什么争斗,死也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暮璟公子可算是间接成全了她。不过她又没哭着喊着求他来了结自己的性命,这暮璟公子凭什么自作主张杀了她,她并没有活够,好久没去驸马府看父母,那还有自己心爱的兰花,以前郡马府里不能养花,她把一些实在难以抛弃的花草寄养在那里,时不时探望一下,这下可好,再也见不到它们了。还有花糕花酒花果子,楚云楚月和奶娘……
虽然这二十一年她过的善乏陈足、波澜不惊,可还是留恋人世想做个人,呜呜,这个该死的暮璟公子,她没想过要糟蹋他,他却来害她,若有机会,她要将他千刀万剐!
远远似有人声传来,不,到了这里应该说是鬼语!好吧,她朝着有鬼语传来的地方飘去,还没到跟前,便被一股大力朝后吸去,翻了几翻后掉进一间殿堂,整个人摔得晕晕乎乎,还没爬起来,一道身影便冲到她面前掺起她:“哇,是个女的!哈哈,老鬼,你输了!”
这是什么地方?她突然觉得象是回到人间,做人的感觉一下子全部回了来,因为在这里做了鬼的她不会飘浮,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掺她起来的女子穿着奇怪的短袖衣裤,拉着她左看右看,扭头对上首坐着的老者道:“老鬼,她看起来很一般啊,哪有你说的铅华神息,快用你的法力看看,她是什么来头?”
这女子好生无礼!明珠郡主心中不愉,生前得就够窝囊了,做鬼也要被人说丑!她坚定地拂开那女子的手,看来无论凡间地狱,样貌都是位居第一。
殿堂上首的老者哼了一声道:“不高兴!”
说完话的瞬间变成一个玉面小公子,真的很小,只有四五岁大的模样,他一拍桌子用稚嫩的嗓音道:“下方何人,源何来到本殿,快快与咱家一一说来。”
明珠郡主看得张大了嘴巴,本来是知道已到了地府的,可眼前这变幻莫测的情形却让她不确定起来,不是应该处处鬼嚎叫、阴森恐怖吗?可这里布置得比皇家宫殿还要明亮奢华。
这辈子她只对皇舅舅他们行过跪拜之礼,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地对着上首那个端架子的小公子施了一礼:“大仙明鉴……”
她刚开口,旁边那个古怪的女子已忍不住笑出声:“大仙?我的天,听起来象在是叫狐狸精,太逗了,比前些天那个女人叫你小受还要搞笑。”
上首坐着的小公子眼睛一眯,又变作头带平天冠,衣着玄色滚龙袍的成年男子,不善地看着笑意古怪的女子:“叶细,你是不是特想再到十八层地狱一游?”
叶细脸色一白,想起上次嘲笑完这个阎罗王,被他骗到十八层地狱转了一圈,回来后几天都缓不过劲来。便嘿嘿笑道:“不想,我比较喜欢看恐怖片,不喜欢演。来,妹妹,快告诉阎君你出什么事了,对了,先给你做个介绍,这是十殿阎王中最玉树临风、俊美无双的第五殿阎君——阎罗王,现在该你了。”
她乖乖退到一边去,让正主发话。
阎罗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明珠郡主:“你身上有圣地铅华的气息,我记得你那一世间的圣门早就生了故变,一尘毁尽铅华,世间已无此花,你是从哪弄的?”
明珠郡主觉得阎罗王还是这种打扮好认一点,瞧了瞧周围,没看到牛头马面,也没有判官,只有个那个叫叶细的古怪女子站在一旁,充满兴味地等她说话,虽说平日里使唤别人惯了,可这会儿的情形比人强,她也知道不是拿架子的时候。便从衣袖中拿出那朵铅华,思量再三道:“阎君明鉴,我乃嘉庆明珠郡主,这铅华,是我无意中在京城外的婆娑山上发现的,起初只有少少几株,我看它生得古怪,便养了起来。在莳花苑内从无人知我身份,今日却被苑中的暮璟公子给害死……”
她做人做习惯,但身为一个新鬼,讲述着自己猝死的经历着实古怪,到最后她皱眉停下,心口莫名剧痛起来,手中花朵上的血光突然变盛,惯常平静的心突然有股不寻常的恨意升起:暮璟公子,是你害我!匆忙想松手扔掉手中花朵,带血铅华却奇异地自动回到她袖中。
“哇,是个郡主,可你穿着打扮,身形样貌,没一点象啊,难道你有个后娘?不给你吃不给你穿?”叶细围着她转了几圈,好不容易遇上个有趣的女鬼。
阎罗并不在意她是如何的死法,只是奇怪天锦城外的婆娑山怎会有铅华出现。他伸手一招,一本金册凭空出现,腾在半空自动翻着书页,刷刷翻到其中一页不动,在他专心看册子的时候,叶细悄悄对着明珠勾勾手指,示意两人一起转到正面去看,明珠睁大双眼,不进反往后退了两小步,叶细也不强求,直接跑到阎罗王身后,同他一起观赏奇书,并且大声念出来:“明珠郡主?这笔画太多,不太像我认识的字……以花为伴,寿九十有六而终……哇,你好厉害,是个郡主呢,还能活到九十多岁!好命得很!不对,你应该还年轻,且不到九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