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重重的出了口气,不知道峰麟死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解脱吧。他闭上眼,使劲抑制自己不去回想自己在得知前予王往蓬山自伐时的心情,然而回忆如失去控制的妖兽,恣意的从脑海深处钻出来。
愤怒!
是的,当他听说予王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换取他的平安时,第一个感觉就是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呢?彼此作为半身的主从,不是应该彼此相随吗?她不但选择了抛弃自己的责任,也抛弃了他们之间缔结的盟约。她以死逃避,却留下他在世上,重复以前经历过的一切,千万度的寻觅,耐心的引导,治国,矛盾,或早或晚迟早要来的失道,然后是王与麒麟共同死去。她自私的离去,他还要继续!她说是为了他,早知这样,当初又何必犯下那些愚蠢的错误呢?
景麒突然坐起来,动作过于猛烈,水花四溅,溢出浴缸。他使劲摇头,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多年前一时偏激的想法都翻了出来?他拽过布巾擦拭身体,却仍忍不住想象,峰麟被杀时的心情。
她一定很高兴惠州侯没有忘了她吧,虽然委屈,可是毕竟不用再次经历这一切。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景麒却总喜欢遥想她。
心中总有块垒郁结,景麒跨出浴缸,从身从窗口跳出去,在半空中化身麒麟,奋起四蹄向云海深处扎去。带着海味的风扑面而来,将他长长淡金色的鬃毛扬起,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虹影。四周的云逐渐浓重,如厚实的棉花,将他包裹起来。无论哪个方向,除了乳白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突然想起主上的话,云海将耳目蒙蔽了。
风凛冽起来,他向上,迎着阳光飞升,运在耳边变幻,打湿了脸,他不在乎,有多久没有这样尽情的飞奔过?上一次单纯最为麒麟飞跑,还是在做蓬山公的时候吧?这一刹那,他有些怀念自己出生的福地。
他飞的太高了,仿佛只要仰起头,就会接触到太阳。金波宫从脚下掠过,他低头,看见宫人们聚在一起,举头向天,冲自己指点。
出风头可不是你的爱好啊。他在心中嘲笑自己。终于收敛飞扬的心情,朝宫门落下去。
侍从过去为景麒披上袍服。
“台辅大人,台辅大人。”人们纷纷围上来。
“台辅大人的身姿真是矫健呐。”
“是啊。真不愧是麒麟啊。”
景麒浅淡的微笑着,问:“主上今天应该回来了吧?”
“主上天没亮就回来了。”
“哦?”这倒是少有:“怎么没人来告诉我?”
“这个…”几个人犹豫着彼此使眼色,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景麒察觉出异样,停下来,扭头问:“怎么了?”
“主上…是玉叶大人不让告诉您的。”
“为什么?”他有些不满,“什么时候你们开始这么听玉叶大人的话了?”
“这个…这个…”
“不要责怪他们了。这都是主上的意思。”一个清缓的声音从人群后传过来,众人向两旁让开,现出一个中年女官,正是景王身边贴身的女侍玉叶。
“玉叶大人?”景麒心中忐忑不安:“为什么?主上不想见我?”身为麒麟,他才应该是随时守在主上身边的那一个啊。”
“主上她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他的脸色几乎立即就白的透明,“主上她…受伤了?”身为仁兽,麒麟天生对血腥敏感,任何一点血的气味,都会让他们浑身不适。
景麒不等玉叶回答,分开众人,脚下生风的直接跑到阳子的寝宫。守在宫门外面的是阳子的密友大木玲,看见景麒过来,连忙上前阻拦:“台辅,请您不要进去。”
景麒一言不发绕过她,用力推开门。
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正趴在床上上药的阳子回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惊讶:“景麒,你怎么来了?快出去…你帮我盖一下。”后面一句话是对吓了一跳的医官说的。
他强忍着因血气而起的头晕,走到床边,推开手忙脚乱想要阻止他的医官,皱着眉头仔细打量她。
她俯卧在床上,浓密的红发被高高撩起,小麦色的肩膀裸露在外面,背上覆盖着适才慌乱间医官给她披上的月白色小衣。床脚下堆着几件血迹斑斑的衣物。
“你快点出去…这里血腥太重。”她无力的命令。
血色染上她背后的衣物,星星点点,不止一处。
“出了什么事情?”他问,努力振作,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在能清醒思考前,已经动手揭开那件月白色小衣。
撞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血肉。那一瞬间,他无法呼吸,眼前一片眩晕,那些血色,仿佛化作朵朵红莲花瓣,铺天盖地向他袭来。他紧紧抓住胸口,似乎想要借此舒气。
有什么人扶住他:“台辅大人,你还好吧?”
阳子忍着背后的灼痛,连连发令:“快让台辅出去。医官,你去照顾他,我这里没事。玉叶,你也去!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慌成一团的几个人簇拥着景麒出去,直到脚步声去的远了,阳子才一边满额冷汗吸着冷气,一边呻吟着骂道:“这个笨蛋,明明不能见血气,还跑进来,让人担心。”

景麒休息了整整一个下午,才逐渐清醒。
恢复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叫来班渠:“主上是怎么受伤的?不是让你保护好她吗?”他声音里的怒气,只有跟在他身边多年的班渠才能察觉。
“主上,主上是自己摔的。”班渠的声音从脚下的影子中传出。
“呃?”景麒走到金波宫内一处临着云海的花园,转过一个弯,就是阳子寝宫的后窗。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想要离她近些。大概是麒麟对主上依恋的天性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主上在和州见到一群朱旌,跟他们一起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一个小男孩要树上的果子,正巧主上路过,就上树去摘,结果摔下来了。”
“怎么会?”景麒一脸不可置信,“冗佑不是跟着主上吗?怎么会摔的?”
“这个…”班渠迟疑了一下,才说:“冗佑不在。”
“什么?!”
“主上说要自己爬树,不让冗佑插手。冗佑在一开始忍不住帮了她一下,主上便让它离开…”
“这么任性…”景麒头疼不已。身为主上,一点也不顾惜自己的安危,平百让所有的人担心,刚听说她受伤的时候,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以为受到妖兽的攻击,那一大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他一合上眼,就仿佛能看见。
“台辅…”班渠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略微沙哑虚弱的声音打断:“好了班渠,你一定又再向景麒告我的状。”
“主上!”景麒连忙站起来,迎上去:“您怎么出来了,您的伤…”
“你别过来!”阳子伸手阻止他靠近,这一来牵动背后的伤处,疼的直吸冷气,“我身上血腥味太重,你别离的太近。”
“主上。”景麒看着她小心选了下风的一处台阶,忍着疼痛僵硬的席地坐下,心疼不已:“主上,你不应该起来的。”
“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阳子疼的直裂嘴,还扯着微笑:“我的伤都在背上,老要趴着,太难受了。我宁愿出来走走。”
“医官说您不让用碧双珠?”碧双珠,庆国的重宝,具有疗伤医病,起死回生的功效。
“嗯。”阳子毫不在意的承认,双手向后撑着地,小心不让背部伤口扯动:“好不容易受点伤,一用碧双珠,就没有办法体验了。”
“体验什么?”
“疼痛啊。”阳子答的理所当然,仿佛他问了一个最愚蠢的问题:“你不会以为我连爬树的本事都没有吧?”
景麒的心揪成一团,“主上,难道,您,您是故意的?”
阳子得意的看着他笑。
她那笑容看起来分外的熟悉,景麒头疼的想,跟雁国的延王尚隆怎么那么像?“为什么?”他无力的问。
“因为…”她把目光投向云海,天已经黑下来,一轮明月浮在云海深处,月影扶疏,宛如一轮明镜,在她晶碧的眸子里闪动:“因为,我想要体验普通人的感觉。”她看向他,“你不会明白的,景麒,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不会忘了真正的世界。”
又是真正的世界?景麒记起两天前,他们在那条小河旁,并排躺着的时候,她让他闭上眼,用心去体验真正的世界。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阳子望着云海的神情,缥缈的像是不存在。他看到她眼中的渴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力,主上在想什么,他完全无法了解。他不喜欢阳子总说他不明白,可是,那却是事实。他们之间的距离,看起来那么遥远,似乎中间隔着一整条银河。
“主上!”他突然心中慌乱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她说厌倦了金波宫,她莫名其妙弄伤自己,她说不要忘了真正的世界。景麒真的不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他却真切的捕捉到她那一瞬间的无奈,她不快乐。
“主上,你是想要离开了吗?”
“离开?”阳子回神,听他这样问,愣了一下,黯然摇头:“不,我不会离开,你放心。”
“可是,你不快乐。”身后一阵风吹来,将他的长发朝她的方向送去,这样的话,不经考虑,冲口而出。
“快乐?”阳子诧异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身为王,有那么多的责任,那么重的担子,怎么会快乐?你去问问尚隆,看他快乐不?还有饶宗,珠晶,不,我们不应该快乐。王,不是声来享受快乐的。”她顿了顿,突然问道:“景麒,你快乐吗?”
“我?”景麒认真思索,“在主上身边,我想,我是快乐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某种情绪籍由目光的交流传递,他们都被这种情绪所控制。
他被这种前所未有异样迷惑,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的让他上不来气,“主上…”
阳子一惊,恍然回神,想要掩饰什么的笑起来,“所以说做麒麟要简单的多。只要守在主人的身边,就会快乐。”
一个遗落已久的影子从脑中闪过,予王!
“主上!”他突然站起来,向她走去,“请准许我,不离御前。”他跪下,长长淡金色的头发被风从身后卷到身前,几乎将他整个人包住,飘摇的发稍甚至触到了她的脚面。
“你,你不要离我这么近啊。”阳子大惊失色,拼命把身体向后靠,“我身上有血的味道…”
的确,尽管她努力向后躲,尽管她选择下风的方位,仍然有淡淡的血腥,混杂了她特有的体香,传过来。不适中还有着浅浅的喜悦,景麒自己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主上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不要再伤害自己。”
阳子躲不过,索性安静下来,垂首看着他,正巧他也抬头,冰蓝的眸子沉静如东海,“你是在担心我吗?对不起,让你费心了。”
“主上,请答应我,让我守护在你的身边。让我快乐…”也让我带给你快乐。
阳子读懂了他没有说出的话,感动瞬间满盈,她心头一热,冲口道:“好,我答应你。”
景麒看着她,渐渐微笑,沉稳的声音,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从今后,我不会离开您半步。我距离主上,只有一步之遥。”

阳子第二天就后悔了。
“一步之遥,一步之遥…”她愤愤不平的自言自语着,穿着庄重的朝服往正殿去议政,曲折的游廊穿过花园,将她的寝宫光华殿和正殿连接起来。一路上不停有内侍,女官,护卫停下来行礼,天官长在长廊的尽头迎候她…
他们。
阳子立即更正,国王和宰辅,主上和麒麟,互为半身的两个人。
她苦恼的看着脚下被朝阳拉长的影子,他个头高出很多,却始终落在一步之外,地上的影子无论怎么游移变幻,都始终保持一致。
事情从一大早开始就有些不对。
背部疼痛,趴伏的姿势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安然入睡,阳子几乎是睁着眼到天明的。直到云海的缝隙中射出一道金光的时候,她才耐不住疲倦合上眼。当然不可能沉睡,只是些微的打了个盹,无意识的一个侧身,扯动伤口,烧灼般的疼痛比她的意识更先降临,来不及压抑,一声呻吟自己跑出来:“好疼!”
下一刻床帐就被掀开,“主上!”冰蓝的眸子盛满担忧。
“景麒?”她迷迷糊糊看了看床外那张苍白的脸,眼睛又闭上,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什么地方不妥?”
什么地方不妥?她的脸更深的埋进枕头,一边模糊的想。
突然,她睁开眼,直直看向床帐外修长的身影:“景麒?你怎么在这?”头脑瞬间清醒过来。通常台辅都是在两人寝宫之间的花亭等她去上朝,这么早出现在她的身边,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她不顾背部的疼痛,立刻坐起来。
“没事。”他的回答简单明了,理所当然。
“没事?那你一大早怎么在这里?”虽说麒麟可以随时出入国王的寝宫,可景麒一向是个守礼的人,这么冒昧的事情,还从来没做过。
“我在守护陛下。”
阳子披上宽大的袍服,探头出去看,她的麒麟施施然站在两步开外,他的话,他的表情,甚至他的身形都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他本就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象她这个时候还躺在床上一样。
“守护我干什么?”她下床,一边唤人进来,一边自己动手推开附近的几扇窗户:“这屋里的血腥味还这么重,你呆在里面,不难受吗?”
“难受。”景麒一本正经的说。
“难受你还不出去?”阳子没好气的对应声进来的宫女吩咐:“把门窗都打开,让风吹进来。台辅大人难受呢。”
“主上亲口应允我守护您的。”朝霞随着海风灌进来,将整个寝宫都点缀上了亮丽的绯色。
“我?应允你?”阳子的脑筋还没有很清醒。
“昨天晚上。”景麒提醒她。
她想起来了。恍然大悟之后是不可置信:“景麒,你的意思不会是,要…”她的手在两个人之间指来指去,“不会是要这样吧?”
景麒看着她,没有回答,那神情,仿佛她有一个冥顽不灵的榆木脑袋。
“可是…”她张了张嘴,又无助的合上,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麒麟要求守候在主人身边,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她家这只这么奇怪?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影子一样守护,这应该是使令干的事才对。她向他抗议,他只是淡淡的说:“我比较高兴亲自做。”
玉叶这时候进来,趁机劝道:“主上,台辅要离这么近的话,你身上的血气,会影响他的…”
“对。”阳子象是抓到救命稻草:“对对,我身上血腥未散,景麒你不能离我这么近。”
“主上…”玉叶插话:“我的意思是,您的伤应该尽快治。台辅不愿意离开,时间久了…”
阳子突然回身面对二人,不甘心的盯着他们:“你们早就有预谋的吧?”
“主上…”
她挥手不听辩解,无奈道:“去冬库去碧双珠吧。”
“是!”玉叶喜出望外的离去。
“景麒,你也出去吧。”阳子闷闷不乐的走出阳台。脚下云海翻滚,曾经无数次,当她心情郁结的时候,只要在这云海之上站上片刻,即便心情不会好转,也总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是今天,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纵然是开阔的天界,也无法让她感到轻松。
“主上…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景麒的声音在身后想起。
“你怎么还在?”她没有回头,一点也不惊讶。
“我…担心你。”
“哦?”她淡淡的笑,“为什么?”
他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阳子望着天际,极深极远的地方,仿佛有一个肉眼难以辨别的黑点,“那是什么地方?”她问。
景麒走过去,朝她指的方向望了半天,“大概是…北方的高岫山,庆与雁之间的界山。”
“是吗?那是在很远的地方了吧?”
“嗯!骑兽的话大概要用一天时间才能到。”
阳子垂下头,“景麒,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呃?”他有点跟不上她的心思,“主上?”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发怔,“我透不过气来,景麒,不要跟着我,不要这么寸步不离。给我一点空间,拜托。”
“主上…不希望我在身边?”多么不同的王,予王心心切切所求,不过是他的陪伴,为这个不惜逆天乱政,而她,却恰恰相反。“明白了!”他黯然道。
阳子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回过头想说什么,却被从门外进来的玉叶打断:“主上,碧双珠来了。”
景王在台辅的陪同下,穿过游廊朝正殿去,一路上心思还处于混乱中。这一早上,景麒真的就在她身边跟着,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耐心的看着。
天官长迎接他们进殿,他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走上玉坐,她坐下,他在她身边侍立。碧双珠功效卓著,背部的伤痛几乎立即就销弥于无形。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景麒,那修长矜持的身姿,在大殿晦暗的光线中,淡淡透着莹润的光芒,临时而立,俯览苍生,他眼中的慈悲,让她想起蓬莱佛寺中的菩萨。
可是有什么菩萨会这样固执不知转寰?她头痛的想,从那时候到现在,他都远远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即,沉默安静,仿佛不存在。
“浩瀚,麦州旱情,有具体的进展没有?”收敛心神,她问冢宰。
“今日一早来的消息,麦州七郡全部受灾,其中四郡灾情严重,颗粒无收。”
“七郡受灾?”阳子诧异,转头问景麒:“我记得上个月还是什么时候,麦州州治不是下过大雨吗?那时候麦州宰还上书请求拨款加固河堤,怎么转眼就是大旱?难道我记错了?”
“主上没有记错。”景麒从容道:“当时奏章是我亲自批阅的。”
“浩瀚,这个事情,你询问过吗?”
“是。据说自那场大雨后,麦州全境突然连续四十天烈日高温,天上连一片云都没有。麦州州府的报告说,十天前,七成水井就全部枯竭了。”
“这么严重?”阳子蹙眉。
“主上…这场灾来的奇怪啊。”地官长大司徒不无忧虑的说。
“太师,”阳子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你的见识广博,有什么看法。”
“这个…”太师沉吟了一下才说:“天帝在创世之初,给万物运行都规定了相应的法则,比如日生月落,以及冬寒夏炎,王气是维持这种法则正常的关键,所以有王的国家,天灾就少,而丧失了王气的国家,天灾不断。”
“太师,你是在说主上丧失了王气吗?”左将军青辛第一个不满的大声质问。
“这个,老臣只是陈述。丧失王气,或者王气减弱,都意味着天帝放弃了王,主上英明贤能,治理国家,初见成效,王气正盛,大旱当然不是这个原因。”
阳子深深的吸了口气,耐心的听下去。
“然而天道运行,秉承自然之法。任何反常的现象,背后都必然有原因。”太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总结道:“想来是有什么厉害的邪气,扰乱了主上王气对麦州的影响。”
“是这样吗?”阳子若有所思,目光转向景麒:“你怎么看呢?台辅?”
“太师说的有道理。可是…那邪气是什么呢?”
阳子盯着他看了一会,慢慢道:“麒麟不是对王气邪气最敏感吗?这样吧,麻烦台辅亲自去一趟麦州。察看明白,回来向我报告。”
“啊?”景麒没料到她会做如此决定,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主上…”
“怎么?”阳子看着他:“你不愿意去?这个事情,除了你,别人也办不好啊。”
“可是…”他的脸隐在阴影中,只有一双瞧着她的眼睛,似乎闪动着失落,“主上身边…”
“还有,”阳子直觉的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迅速打断他:“天下之富,莫过于都城。赈济麦州的粮食,大部分怕都要从瑛州出,那是你的领地,你亲自去麦州看看,心里也好有个底。”她一口气的说,理由充分,不让任何人反对。
景麒沉默了一下,垂首道:“是。”
阳子看着他,心中又觉不忍,放缓语气道:“你明天再去吧。”
“是。”
“那么…”她站起来,地官长,冢宰,你们先行讨论救济的细节,报秉台辅,怎么施行,有他决定吧。”
“主上…”景麒连忙道:“这样的大事,应该由主上亲自决定才行。”
“景麒。”她从他面前走过,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加重语气:“拜托你了。”
景麒愣了一下,不及细想,连忙跟上去。

“景麒,”走出正殿,阳子突然停住脚步,明亮的绿眸盯着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麒麟,“为什么不说话?”
“说话?”景麒愕然,“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对我让你去麦州的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由台辅决定救灾事宜是与礼制不合的?为什么我询问旱情的时候你不发表意见?”她一连串的发问,清亮的嗓音在空旷的花园中回荡,看着沉默不语的他,她冷笑:“你心里是不赞同的吧?为什么不象以往那样反对?为什么不直接说出你的意见?”
“我的反对,会让您改变决定吗?”他轻轻叹息。
“不会。”阳子仰起头,脸上因为生气而发亮,“但这不是你不发表意见的理由。怎么做决定,是我的责任,而发表意见,向主上进谏,怎是你的责任。别忘了,你不单只是我的麒麟,你还是我庆东国的宰辅!”
景麒吃惊的看着发怒的主人,半晌,终于微垂下头:“是我没有尽到身为宰辅的责任,请主上原谅。”
他的态度依旧疏离,阳子无奈的放缓语气:“你在闹别扭!”
景麒震动了一下,索性默认。
阳子突然笑了,“我的麒麟啊,即使闹别扭,也这么忠心耿耿的寸步不离。麒麟真是一种高洁的动物,你一定是其中最恪守本分的那一个。”
“主上…”景麒抬起头想说什么,终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阳子看在眼中,正容问道:“还记得你选我为王时发的誓言吗?你再说给我听听。”
景麒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仍点头答道:“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效忠。”
“不离御前?”她启唇轻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景麒脑中一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这么熟悉的对话,在他梦中反复出现,澄碧的眼眸,花瓣一样柔美的红唇,还有火焰般跳跃舞蹈的红发,这一切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原来,那些奇怪的梦是预示。他努力克制着因震撼而起的颤抖,激动的几乎发不出声音:“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主上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有主上的地方,就有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在主上的身边,我跟主上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他一口气说出来,藏在心中很久的誓言,就像梦中听见的那样,一字不漏的复述。他热切的看着她,期待着她如梦中那样允诺。他甚至期待着流星火焰的出现,如果可以,他希望梦境成为现实。